失重的眩晕感还在撕扯着每一根神经,后背和手肘先着地时的剧痛记忆般复苏,骨头碎裂的脆响仿佛还贴在耳膜上。
苏晴柔猛地睁开眼。
视线先是模糊,天花板上那盏过分华丽的水晶灯刺得她眼球生疼。鼻腔里不再是医院消毒水的味道,而是甜腻到发齁的香薰,混杂着昂贵木材和地毯的气息。
身下是柔软的地毯,背后……背后是坚硬的红木楼梯棱角,硌得她生疼,但远不及摔断脊椎那一刻的万分之一。
晴柔哎呀,怎么这么不小心!矫揉造作的惊呼,熟悉得令人作呕。
她转过头。继母林婉保养得宜的脸庞映入眼帘,写满了虚假的担忧,正弯腰伸手想来扶她。那张脸,在她咽气前最后看到的,是带着怎样扭曲狂喜的笑容。
记忆疯狂倒灌,冰冷的针头刺入皮肤,被强行灌下药物后火烧火燎的剧痛,还有苏薇薇凑在她耳边,用最甜美的声音说:好姐姐,你的心脏,归我了哦。反正你活着也是浪费苏家的粮食。
恨意像毒藤,瞬间绞紧了心脏,窒息般的痛楚让她指尖发麻。
她下意识地挥开林婉伸来的手,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全然的排斥和冰冷。
林婉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被更浓的关切覆盖,只是眼底那抹不耐烦和厌恶没能藏住:摔疼了吧快,妈妈扶你起来。
妈妈她也配
苏晴柔撑着手臂,试图借力站起来,视线掠过林婉虚伪的脸庞,然后,猛地顿住——
就在林婉精心打理的头发上方几寸的空气里,几行半透明的、仿佛由烟雾构成的字迹突兀地悬浮着:
【死亡预告:三小时后,毒发身亡。死因:神经毒素(琥珀胆碱变异体)。状态:已触发。】
苏晴柔呼吸一窒,几乎以为是剧痛和仇恨催生出的幻觉。她猛地眨眼,那字迹依旧清晰,甚至微微浮动,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间的质感。
她心脏狂跳,视线不受控制地扫向旁边正假惺惺抹着眼泪、嘴角却控制不住上扬的妹妹苏薇薇。
苏薇薇头顶,同样悬着诡异的烟字:
【死亡预告:五小时后,高空坠亡。死因:多处骨折,内脏破裂。状态:已触发。】
目光急转,落在闻声赶来、一脸威严愠怒的父亲苏远山身上。
【死亡预告:七小时后,窒息死亡。死因:金属细丝勒毙。状态:已触发。】
还有那个站在阴影里、总是沉默寡言、却一次次无意间锁上她逃生通道的哥哥苏哲。
【死亡预告:九小时后,失血过多。死因:利器穿刺(多次)。状态:已触发。】
一个不落。
清晰的死亡时间,具体的死因。状态全是……已触发。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近乎狰狞的狂喜瞬间冲垮了残留的眩晕和痛楚。他们……全都快要死了而且死得如此……具体而凄惨
喉咙里涌起一股腥甜的笑意,被她死死咽了回去。所以,她回来了,带着预知他们所有人死期的能力,从地狱爬回来了!
晴柔怎么了是不是摔到头了怎么眼神直直的林婉的手又试探着伸过来,这次指尖几乎要碰到她的额头。
苏晴柔猛地偏头躲开,自己扶着楼梯扶手,慢慢地、稳稳地站了起来。背后的疼痛提醒着她此刻的真实。她垂下眼睫,掩住眸底翻涌的滔天巨浪和冰冷杀机,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没事,有点晕。
她需要时间消化,需要确认这诡异预知的真实性。但无论如何,局面似乎……有趣起来了。
没事就好,吓死妈妈了。林婉拍着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肯定是低血糖又犯了才没站稳。薇薇,快去给你姐姐倒杯热牛奶来,多加勺糖,定定神。
苏薇薇应了一声,转身时飞快地撇了下嘴,那眼神里的恶意几乎凝成实质。
看,戏码和上辈子一模一样。那杯牛奶,上辈子她喝了,然后昏沉沉睡去,再醒来就被绑在了非法器官移植的手术台上,听着他们讨论如何最大化利用她自愿捐献的器官。
很快,苏薇薇端着一杯温牛奶回来了,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甜美笑容,递到她面前:姐姐,快喝了吧。
乳白色的液体在精致的瓷杯里微微晃动。
苏晴柔的目光落在杯子上,然后又缓缓抬起,看向苏薇薇头顶那行清晰的【五小时后,高空坠亡】。
她伸出手,指尖异常稳定,接过了那杯通往死亡的饮品。杯壁温热,恰到好处的温度,就像这家人虚伪的笑脸。
林婉和苏薇薇的目光紧紧黏在她的手上,期待着她喝下去。
苏晴柔将杯子缓缓送到唇边,浓郁的奶香萦绕鼻尖。她停顿了一下,对着她们,忽然极轻极慢地勾起了唇角。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甚至带着某种诡异期待的冰冷。
然后,她一仰头,在林婉和苏薇薇骤然放松又隐含兴奋的注视下,将整杯牛奶一饮而尽。
空杯子递还给苏薇薇。
谢谢妹妹,苏晴柔的声音平静无波,甚至比刚才更有力了些,感觉……好多了。
她目光扫过继母和妹妹头上那不断迫近的死亡倒计时,补充了一句,轻得像叹息,又重得像诅咒:
看来,今晚会是个……相当漫长的夜晚呢。
她转身,一步步走上楼梯,背影像一株重新获得生机的修竹,挺拔而冰冷。
留下身后面面相觑、隐隐觉得她哪里不对劲、却又被即将成功的喜悦冲淡了那丝疑虑的母女俩。
苏晴柔回到自己那间华丽却冰冷的卧室,反手锁上门。
窗外,夜色渐浓,如同化不开的墨。
她走到窗边,看着玻璃上反射出的自己苍白却眼神锐利的脸庞。
远处,苏家古老大宅的阴影在月光下扭曲,仿佛蛰伏的巨兽。
她轻轻笑了声,低语融入夜色:
别急……一个一个,都轮到你们了。
夜深得像一潭凝固的墨。
苏晴柔并没有睡,她穿着丝质睡袍,站在房间的落地窗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玻璃。窗外,苏家大宅的花园在惨淡的月光下显得影影绰绰,如同蛰伏的怪兽。胸腔里,那杯毒牛奶像一块冰,沉甸甸地坠着,但奇异地没有带来任何不适,反而有一种冰冷的清醒感弥漫全身。
她在等。
等那个预告的实现。
墙上的复古挂钟,时针和分针终于冰冷地重叠,指向了午夜十二点。
万籁俱寂,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突然——
啊——!!!
一声极度惊恐、凄厉到变调的惨叫猛地划破了死寂!那声音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痛苦和恐惧,正是从楼下主卧——继母林婉的房间方向传来!
来了。
苏晴柔眼底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验证意味。她甚至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睡袍的腰带,才转身走向房门。
走廊里已经响起了杂乱急促的脚步声和惊慌的呼喊。
怎么回事什么声音!
是妈房间!快去看看!
婉婉!婉婉你怎么了!
父亲苏远山穿着睡袍,头发凌乱,第一个冲到了主卧门口,后面跟着脸色煞白、吓得互相搀扶的苏薇薇和苏哲。管家和几个被惊醒的佣人也战战兢兢地围了过来,却不敢靠太近。
主卧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昏暗的灯光,那声惨叫之后,再无声息,死一般的寂静反而更令人毛骨悚然。
婉婉苏远山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猛地推开了门。
浓重的、甜腻中带着铁锈味的血腥气瞬间扑面而来!
房间内只开了一盏床头灯,光线昏暗,将一切笼罩在诡异的阴影中。
就在大床旁边,地板上,林婉穿着真丝睡裙,以一个极其扭曲痛苦的姿势倒在那里。她的眼睛瞪得极大,几乎要凸出眼眶,里面写满了临死前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瞳孔已经涣散。整张脸呈现出一种可怕的满目黑青,嘴唇则是深浓的紫黑色,嘴角还残留着一点白沫和黑色的血渍。
她的双手死死抓挠着自己的脖颈,睡裙领口被撕扯开,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可怕的黑紫色瘀斑。身下,一大滩粘稠的、颜色近乎漆黑的血液正缓缓蔓延开来,浸透了昂贵的地毯。
那死状,凄惨可怖至极,完全不像正常死亡,更像是被什么恶鬼诅咒索命!
呕——苏薇薇第一个受不了这视觉和气味上的冲击,猛地捂住嘴干呕起来,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被旁边的苏哲下意识扶住,但苏哲自己的手也在剧烈发抖,脸上血色尽褪。
妈……妈!苏薇薇的声音尖利破碎,充满了恐惧。
苏远山如遭雷击,僵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死状恐怖的妻子,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清晰。他眼中先是震惊,然后是恐惧,最后涌起的,是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藏的骇然——仿佛认出了这种死法背后的某种意味。
只有苏晴柔。
她最后一个缓缓走到门口,安静地站在阴影里,冷眼旁观着这场由她提前预知的悲剧。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林婉可怖的尸体,内心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种大仇得报一角的冰冷快意和果然如此的漠然。
‘第一个。’她在心里默念,声音冷得像冰,‘林婉,这神经毒素的滋味,可比我当初被你们灌药舒服多了’
她的平静,在这种极致的恐慌和惨烈对比下,显得格外突兀和诡异。
然而,就在此刻——
异变陡生!
就在林婉断气、他们看清她惨状的这一瞬间,仿佛某种无形的开关被拨动,又像是笼罩在苏家之上的诅咒迷雾被短暂地吹开了一角!
苏远山、苏薇薇、苏哲三人同时猛地一颤!仿佛有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窜过他们的脊髓!
他们的视线不由自主地从林婉的尸体上移开,眼神出现了瞬间的空洞和涣散。
紧接着,一幅清晰无比、身临其境般的恐怖画面,如同最血腥的VR影像,强制性地、粗暴地塞进了他们每个人的脑海深处!
苏远山看到——一条极细、闪烁着金属寒光的丝线,在黑暗中无声地套上自己的脖颈,猛地勒紧!窒息感瞬间传来,眼球充血凸出,舌头不受控制地伸出,喉咙里发出咯咯的绝望声响,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喉骨被一点点勒断的可怕脆响!
苏薇薇看到——自己正从极高的地方疯狂坠落,风声在耳边呼啸,冰冷的恐惧攥紧了心脏!她徒劳地挥舞着手脚,然后视角猛地切换,她看到地面急速放大!紧接着是身体砸落在坚硬地面上的恐怖闷响,骨头碎裂的剧痛瞬间传遍每一根神经,温热的血液从口鼻、耳朵里喷涌而出,视野被染成一片血红……
苏哲看到——数把闪烁着寒芒的锋利尖刀,如同疯子的狂舞,从不同的角度狠狠刺入他的身体!腹部、胸膛、后背……冰冷的利器穿透皮肉,撕裂内脏,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剧痛和生命的急速流失感。他能感觉到温热的血液如同开闸般从多个伤口喷涌而出,力气随之被抽干,最终无力地倒在血泊之中,视野被黑暗吞噬……
呃啊!
不!不要!
啊啊啊——!
三人几乎同时从那种可怕的幻象中惊醒,发出更加凄厉惊恐的尖叫和嘶吼,比刚才看到林婉尸体时还要恐惧无数倍!那不再是旁观者的恐惧,而是切身感受到了自己死亡过程的极致骇然!
苏薇薇彻底瘫软在地,涕泪横流,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苏哲连连后退,背脊狠狠撞在门框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全是冷汗,眼神涣散惊恐。
苏远山则捂着自己的脖子,仿佛那里真的被勒住了一样,脸色青紫,呼吸困难,看着林婉的尸体,再联想到自己刚才看到的死法,一个可怕的、被家族刻意遗忘的传说猛地击中了了他!
诅…诅咒……是那个诅咒……它又开始了……他失声喃喃,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绝望。
就在这时,他们的目光下意识地、寻求救命稻草般,猛地转向了门口唯一冷静的、甚至嘴角似乎还含着一丝若有若无冰冷笑意的苏晴柔。
在极致的恐惧下,苏远山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他跌跌撞撞地向前两步,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调:
晴柔……你……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冷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薇薇也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她,眼里充满了祈求和对未知的极致恐惧。
苏哲也死死地盯着她。
苏晴柔缓缓从阴影中走上前一步,昏黄的灯光勾勒出她平静得过分的侧脸。
她看着眼前这三个吓破了胆、刚刚目睹了自己死状的亲人,看着他们脸上前所未有的恐慌和卑微,前世他们冷漠、贪婪、残忍的嘴脸与此刻重叠。
她轻轻抬起手,仿佛只是整理了一下袖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平静和嘲弄:
哦你们也……看到了
父亲苏远山听到苏晴柔那轻柔却冰冷刺骨的声音响起:
别着急呀。
她的语气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慵懒,仿佛在安抚不懂事的孩子。
不是说了吗
她微微歪头,目光掠过面前因极致恐惧而面容扭曲的三人,唇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
一个一个,都会轮到的。
她的话音轻飘飘地落下,却如同最终审判的丧钟,带着无可抗拒的毁灭力量,彻底敲碎了三人心头仅存的那一丝侥幸。
苏薇薇第一个崩溃了。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猛地抬头,视线惊恐地撞上梳妆台的镜子——镜中,她惨白的额头上,那行如同用鲜血烙刻的字迹正散发着不祥的光芒:
【死亡预告:二小时后,高空坠亡。死因:多处骨折,内脏破裂。状态:已触发。】
不……不!不要!
极致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每一根神经,她双腿一软,几乎是连滚爬带地扑到苏晴柔脚边,涕泪横流地抓住她的裤脚,语无伦次地哀求:晴柔!姐姐!好姐姐!救我!求求你救救我!那、那毒不是我想下的!是……是全家人的决定!是爸!还有林婉!对!是继母林婉!是她逼我的!她才是主谋!你放过我,放过我好不好!
她哭得撕心裂肺,将所有的罪责疯狂地推卸出去,企图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然而,苏晴柔只是居高临下地、冷漠地俯视着她。
上一世被至亲背叛、下毒、夺走一切最终惨死的蚀骨恨意与绝望,早已将她的心淬炼得比寒铁更硬。
她轻轻抽回自己的脚,声音里听不出半分波澜,只有死寂的漠然:
这是诅咒,我也没办法。
轻飘飘的一句话,彻底宣判了苏薇薇的死刑。
最后一丝希望彻底湮灭。
苏薇薇抓着她裤脚的手无力地滑落,整个人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和灵魂,彻底瘫软在冰冷的地板上,眼神涣散,陷入了彻底的绝望与呆滞之中。。
父亲苏远山看着瘫软在地、眼神空洞的苏薇薇,强压下自己心脏狂乱的跳动和喉咙口的窒息感。他额头上那行冰冷的字迹【死亡预告:四小时后,窒息死亡。死因:金属细丝勒毙。状态:已触发。】如同无形的绞索,正在一分一秒地收紧。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近乎讨好的、僵硬的微笑,转向苏晴柔,声音刻意放得无比柔和,甚至带着一丝他从未对这个女儿有过的谄媚:
轻柔……你……你应该知道这个诅咒是怎么回事吧他试探着,眼睛紧紧盯着苏晴柔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你……你是不是有办法解决是吧轻柔,毕竟……毕竟我们是一家人啊……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自己都心虚,声音不由得低了下去。
苏晴柔的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地刺向他,语气里没有半分动摇,只有彻骨的寒意:
我说了,这是诅咒,我也是第一次见。她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残酷的弧度,不过,这个结果,我很乐意看到。就在你们联手把毒药递给我的时候,我就日夜期盼着,希望你们每一个人——都能遭到报应!
报应两个字,她咬得极重,像锤子一样砸在苏远山的心上,彻底粉碎了他不切实际的幻想。
苏远山被她话语里的恨意钉在原地,张了张嘴,最终只化作一声无力又沉重的叹息。他知道,从苏晴柔这里,得不到任何宽恕或帮助。
他猛地转向大儿子苏哲,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理性的稻草,语气急促而带着一种绝望的规划:阿哲!过来!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我们把薇薇绑起来!对,绑在床上!只要她不去高处,只要不触发‘高空坠亡’的条件,说不定就能避开!
被恐惧攫住的苏哲早已六神无主,闻言立刻像找到主心骨一样,和父亲一起手忙脚乱地找来粗绳,将不断挣扎、嘶吼着放开我!让我出去!的苏薇薇死死地捆在了她卧室的大床上。苏薇薇的哭喊和诅咒在房间里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苏晴柔冷眼旁观着这徒劳的挣扎,嘴角始终挂着那丝嘲讽的冷笑,随即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将一切的混乱和绝望隔绝在外。
时间在极度压抑和恐惧中一分一秒地流逝。精神高度紧绷后的极度疲惫袭来,苏远山守在女儿床边,不知不觉竟歪在椅子上陷入了不安的浅眠。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迷迷糊糊中被儿子苏哲惊恐万分、变了调的声音摇醒:爸!爸!快醒醒!薇薇她……她不对劲!
苏远山猛地睁开迷蒙的双眼,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血液冻结——
只见被捆绑着的苏薇薇,身体正以一种完全违背人体工学的、极其怪异的姿势扭曲着,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强行拗折。绳索深陷进她的皮肉,却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
按住她!苏远山惊骇欲绝地扑上去想阻止。
但已经太迟了!
苏薇薇爆发出绝非人类应有的恐怖力量,伴随着布帛撕裂和绳索崩断的刺耳声响,她猛地挣脱了所有束缚!她的眼神空洞,脸上却带着一种诡异的、梦游般的表情,看也不看身边的父亲和哥哥,力大无穷地推开他们,如同一具被牵引的木偶,直直地、脚步踉跄却又速度极快地冲向房门,向着通往楼顶的楼梯跑去!
薇薇!回来!苏远山和苏哲惊叫着追出去。
然而他们刚追到楼梯口,就听到顶楼天台的门被猛地撞开的巨响。
紧接着,夜空中传来一声漫长而凄厉到极点的——
啊————!!!
然后是重物砸落在楼下花园地面上的、那种沉闷而可怕的砰的一声巨响。
一切,戛然而止。
世界在那一刻,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时间仿佛凝固了。
楼下那声沉闷的巨响过后,是死一般冗长的寂静,吞噬了所有的哭喊、恐惧和疯狂。苏远山僵立在楼梯口,仿佛被抽走了魂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女儿最后那声凄厉的惨叫和落地时可怕的闷响在颅内不断回荡。
许久,许久。他才像是被无形的线拉扯着,眼神空洞,步履蹒跚地、落寞地转身,一步一步挪回自己的房间。背影佝偻,瞬间苍老了十岁。他没有去看楼下的惨状,似乎那样就能假装一切还未发生。
苏晴柔一直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她的目光扫过空荡的走廊,忽然微微一凝——哥哥苏哲,不见了。
从苏薇薇诡异挣脱绳索冲向楼顶的那一刻起,到那声绝望的坠落声响起,期间一片混乱,谁也没有留意到苏哲是什么时候、以何种方式消失的。他就如同蒸发了一般,没有留下任何声响或痕迹。
一种不寻常的寂静笼罩了别墅。
两个小时,在压抑中缓慢爬行。
当时钟的指针无情地走过预示的节点,苏远山的房间里,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细微的窸窣声,像是金属丝线被极度绷紧时发出的摩擦,又像是某种……缓慢而致命的缠绕。
苏晴柔推开了父亲的房门。
眼前的景象诡异而静谧。苏远山坐在他的扶手椅上,身体被无数根闪烁着寒光的、极细的金属丝线密密麻麻地缠绕、勒紧,尤其是脖颈处,深陷皮肉,几乎割断。他的生命迹象已然消失。
然而,与他女儿死前的惊恐扭曲截然不同,他的脸上竟带着一种近乎平静的、甚至掺杂着一丝解脱的神情。
苏晴柔的视线缓缓上移。
在天花板上,那些致命的金属丝线并非杂乱无章,它们被巧妙地、残酷地编织成了三个清晰的大字——
对不起。
那道歉悬在死亡的上方,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又带着一丝绝望的讽刺。
苏晴柔的面部没有任何波澜,眼神依旧是一片化不开的冰原。这句用生命和金属丝勾勒出的对不起,对她而言,来得太迟,也太过廉价。它无法抹平上一世蚀骨的背叛和痛苦,也无法动摇她此刻冷硬的心肠。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仿佛在欣赏一件与己无关的、丑陋的艺术品。
她的目光从父亲僵硬的尸体上移开,再次扫过空荡沉寂的别墅。
苏哲。
从苏薇薇死后就彻底消失的苏哲。
他的死亡预告,是下一个。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逼近。
但他藏在哪里他在想什么他是会在恐惧中崩溃,还是会像父亲一样试图做徒劳的挣扎或者……他知道了什么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苏哲的存在,如同投入死水中的一颗石子,让原本清晰的死亡序列,蒙上了一层难以捉摸的、神秘的阴影。这座充满死亡气息的别墅里,似乎还隐藏着未被发现的秘密,而苏哲,成了这个秘密的关键。
窒息般的寂静再次降临,等待着最后时刻的来临。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爬行,每一秒都像是敲打在心脏上的重锤。别墅仿佛化作一座巨大的棺椁,埋葬了刚刚发生的死亡,并等待着下一个祭品的献上。
苏晴柔坐在自己房间的阴影里,墙上的挂钟指针正无情地走向凌晨六点——那是苏哲死亡预告的最后时限。空气中的每一粒尘埃似乎都凝固了,等待着最终审判的降临。
还差五分钟。
突然——
砰!!!
一声巨大、粗暴、近乎疯狂的撞击声猛地从大门方向传来,彻底撕裂了死寂!那声音不像是在敲门,更像是有重物在拼命劈砍、撞击着门板,带着一种要毁灭一切的歇斯底里。
苏晴柔心脏猛地一缩,瞬间警觉。她悄无声息地走到房门口,没有立刻出去,而是小心翼翼地贴近猫眼,向外望去。
猫眼视野有限,但足以让她看到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一个男人正站在大门外,披头散发,身上的衣服沾满了不知名的污渍和褶皱,仿佛在某个肮脏的角落躲藏了很久。他手里握着的,不是普通的刀,而是一把寒光闪闪、刃长足有半臂的杀猪刀!他正像疯了一样,用那厚重的刀背和刀刃疯狂地劈砍、砸击着门锁和门框,木屑纷飞。
苏晴柔被这突如其来的狂暴场面惊得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但极致的危险反而迫使她以惊人的速度冷静下来。她再次凝神,透过猫眼细细打量那个状若疯魔的男人。
是苏哲!
他这段时间不知所踪,竟是变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他的双眼赤红如血,里面充斥着疯狂的杀意和濒临崩溃的恐惧,完全失去了理智,更像是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
开门!苏晴柔!开门!!!
他一边疯狂劈砍,一边嘶吼,声音沙哑破裂,充满了绝望的暴戾,我知道你在里面!你一定有办法!你一定知道怎么解除诅咒!快帮我解开!快啊!!不然我杀了你!我死了也要拉你垫背!!
他的诅咒时间将至,极致的恐惧已经彻底吞噬了他,让他将最后的疯狂全部倾泻到了苏晴柔身上。
苏晴柔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声音透过门缝传出,冰冷得没有一丝人类的情感,如同法官宣读判决:
我再说最后一次,诅咒,无解。
你的时间到了,安心去死吧。
这句话,如同点燃了炸药桶的最后引信。
门外的苏哲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最后一丝理智彻底崩断!他放弃了叫骂,所有的力气和疯狂都灌注到了双臂,杀猪刀带着骇人的风声,以更狂暴的力量劈砍在门锁上!
砰!咔嚓——!
老式的门锁终究无法承受这样暴力的破坏。伴随着一声断裂的脆响,门猛地被撞开了!
手持滴血杀猪刀、双眼血红的苏哲如同地狱冲出的恶鬼,瞬间就锁定了站在客厅中的苏晴柔。
杀了你!!!
他咆哮着,高举杀猪刀,直扑过来!
苏晴柔脸色一变,急速向后退去。客厅的空间成了生死追逐的战场。苏哲完全疯了,不顾一切地挥舞着长刀,桌椅家具被劈砍得一片狼藉,碎片四溅。
苏晴柔凭借灵活的身手不断躲闪,但疯子的力量和无规律的动作难以完全预测。一次惊险的闪避中,刀尖几乎是擦着她的后背划过!
嘶啦——!
衣帛破裂,一道火辣辣的痛感瞬间传来,温热的鲜血迅速渗出,染红了她后背的衣裳。
闻到血腥味,看到苏晴柔受伤踉跄,苏哲眼中红光大盛,发出了兴奋而恐怖的嚎叫:抓到你了!
他抓住这个机会,猛地一个前冲,瞬间拉近了距离,再次高举那柄沾着她鲜血的杀猪刀,用尽全力,朝着苏晴柔的头顶猛劈而下!这一刀,势大力沉,足以致命!
苏晴柔甚至能感受到刀锋破开空气带来的寒意死亡近在咫尺!
然而,就在那刀刃即将触碰到她发丝的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陡生!
苏哲那全力下劈的手臂像是突然被一股无形、巨大且完全违背他自身意志的力量强行扭转!他的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脸上疯狂的表情瞬间被极致的惊愕和恐惧取代!
那柄灌注了他所有疯狂和力气的杀猪刀,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半弧,刀尖猛地调转方向——
噗嗤!!
一声利刃穿透皮肉、切断骨骼的闷响,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客厅里。
长刀精准而狠厉地刺入了他自己的胸膛,直至没柄!
苏哲所有的动作瞬间停滞。他脸上的疯狂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无法置信的茫然和凝固的恐惧。他低头,看了看深深插入自己心口的刀柄,又看了看面前冷漠的苏晴柔。
呃……
他喉咙里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似乎想说什么,但涌出的只有滚烫的鲜血。
随即,他眼中的红光彻底熄灭,身体晃了晃,直挺挺地向后倒去,砰地一声砸在地板上,溅起细微的尘埃。鲜血迅速在他身下蔓延开来,形成一滩不断扩大的暗红。
一切重归寂静。
只有墙上的挂钟,时针、分针、秒针,精准地重叠在了一起。
凌晨六点整。
苏哲,诅咒应验,自戮而亡。
苏晴柔站在原地,后背的伤口还在作痛,鲜血染红了衣衫。她平静地注视着地上苏哲尚且温热的尸体,眼神深邃如同古井,没有任何波澜。
诅咒的规则,无人可以违背。试图用暴力转移伤害,最终只会以更诡异、更精准的方式,回报自身。
别墅彻底安静了。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还站在这片死亡的寂静之中。
林婉凄惨的毒死在自己的卧室。苏薇薇摔得支离破碎的躯体躺在楼下花园的冰冷地面上。
苏远山被金属丝线缠绕、勒毙在天花板上,天花板上悬挂着那迟来的、用死亡写就的对不起。
苏哲倒在客厅中央,自己亲手捅入胸膛的杀猪刀还兀自立着,鲜血染红了名贵的地毯。
所有的喧嚣、恐惧、诅咒和疯狂,都随着苏哲的死亡而尘埃落定。这座华丽的牢笼里,只剩下苏晴柔一个活人。
大仇得报。
她静静地站在狼藉的客厅中,后背被刀划开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温热的血液黏连着衣物。但她感觉不到疼痛,心中只有一片经历过极致风暴后的死寂平原,空旷,冰冷,却再无牵挂。
她缓缓走回自己的房间,动作轻柔地关上门,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房间里还残留着她少女时期喜爱的淡淡馨香,与门外弥漫的血腥和死亡气息格格不入。
她走到床边,这是她从小到大最心爱、觉得最安全的地方。她慢慢躺了下去,柔软的床垫微微下陷,接纳了她疲惫不堪的灵魂。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的、撕裂般的剧痛猛地从腹腔深处窜起!
呃……
她闷哼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熟悉的、刻骨铭心的痛苦如同潮水般再次席卷了她——那是毒药发作的滋味。
上一世,她就是在这种肝肠寸断的痛苦中,眼睁睁看着所谓的家人残忍杀害而死。
这一次,它又来了。或许是因为重生归来,这具身体本就带着死亡的印记;或许是诅咒完成,支撑她回来的最后执念消散,身体的真实状态开始显现。
鲜红的血液,无法抑制地从她的嘴角溢出。
紧接着,是鼻子、眼睛、耳朵……
七窍流血。
殷红的血痕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蜿蜒滑落,触目惊心。
然而,与这惨烈景象截然相反的,是苏晴柔脸上的表情。
她没有惊恐,没有痛苦,没有不甘。
她的嘴角,竟然缓缓向上勾起,绽放出一个无比清晰、甚至带着极致解脱和满足的微笑。
那笑容纯净得近乎诡异,却又美得惊心动魄。大仇得报,所有辜负她、陷害她、剥夺她生命的人,都已先她一步,以她曾期盼的方式惨烈赴死。她亲眼见证了他们的结局。
执念已消,夙愿得偿。
这具残破的身体,这个充满痛苦回忆的世界,再也没有任何值得她留恋的东西了。
她能感觉到生命力正在随着血液快速流失,意识逐渐模糊。但她心中一片平静,甚至涌起一丝淡淡的暖意。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刻,她仿佛看到了一道温暖的光。
紧接着,她的身体,从指尖开始,竟然真的开始散发出柔和而圣洁的白色光芒。光点如同萤火虫般缓缓飘散,逐渐蔓延至全身。
她的形体在光芒中变得透明,虚幻。
最终,就在她咽下最后一口气的瞬间,整个身体彻底化作无数细碎的光点,如同星辰尘埃,缓缓升腾,在空中盘旋片刻,然后如同被微风拂过般,悄无声息地消散了。
床上,只留下一套空荡荡的、沾染着些许血迹的衣物,以及枕头上几道蜿蜒的血痕,证明着她曾经存在过,痛苦过,复仇过。
重活一世,她亲手敲响了他们的丧钟,目睹了他们的结局。
现在,她终于可以真正地、安心地离去了。
光芒散尽,房间重归寂静。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也仿佛,一切罪恶与仇恨,都随着那消散的光,一同归于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