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钱塘江的晨雾还未散尽,江面如铺了一层薄纱,轻笼着两岸青瓦白墙。晨钟自金山寺方向悠悠传来,三声,悠远而肃穆。城南街角的济世堂药铺已早早开了门,檐下挂着的青布幌子被微风轻轻拂动,上面悬壶济世四个墨字,已被岁月浸得微微发黄。
许仙蹲在药铺门口的石阶上,手里捏着一株刚采来的半夏,指尖轻轻摩挲着叶片背面的纹路。他眉头微蹙,仿佛在倾听什么。
苦……太苦了……再加半钱甘草,压得住。他低声喃喃,像是回应着某种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
药铺掌柜陈伯从里屋探出头来,眯眼瞧了瞧他,笑道:小许,又在跟草药说话呢你这本事,连老夫都快比不上了。
许仙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却略显苍白的脸,唇角微扬:陈伯说笑了,不过是多闻了几味药性,记熟了罢了。
可他知道,不是这么简单。
每到夜深人静,或是白日里静心凝神时,那些草木竟真会说话——不是声音,而是一种低沉的嗡鸣,像风穿过山洞,又像古钟余音。他能听出黄芪的疲惫,能感到当归的焦躁,甚至能分辨出哪一味药材曾被妖气沾染。
他不懂这是什么,只当是天生异禀。
可梦,却越来越怪。
昨夜,他又梦见了那座崩塌的山峰,烈火焚天,金箍棒划破云层,一声怒吼震得九霄碎裂。他站在云端,浑身金毛,双眼如电,脚下踩着如来佛掌的残影。一个声音在耳边咆哮:我不是他!我不是六耳!我是……我是……
然后,他惊醒,冷汗浸透里衣。
六耳他喃喃,这个名字像一根刺,扎在他记忆的深处,却怎么也拔不出来。
正出神,一阵幽香随风飘来,清淡如兰,却不似凡间所有。他抬眼,只见一名女子撑着油纸伞,缓缓走来。素白衣裙,乌发如墨,眉目如画,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冷艳。她身后跟着个绿衣少女,眉眼灵动,嘴角总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
请问,可是许仙许大夫女子声音清冷,却如山泉击石,悦耳至极。
许仙一愣:我……我只是药铺学徒,不敢称大夫。您是
白素贞。女子微微颔首,听闻你医术灵验,特来求一味安神药,家母夜不能寐,心悸频发。
许仙点头,引她入内。可就在她踏进门槛的瞬间,他心头猛地一震——那股熟悉的声音又来了。
不是草药,而是她。
她身上的气息,像千年古木,像深潭寒水,像……某种他无法名状的存在。
你……他下意识抬头,目光与她对上。
那一瞬,白素贞瞳孔微缩。
她分明感知到了——这凡人身上,竟有一丝极其微弱、却极为熟悉的妖气波动。那不是寻常妖物的气息,而是……残魂的震颤,像是沉睡的猛兽在梦中抽搐。
六耳猕猴。
她心头一震。千年前,她尚在峨眉山修行时,曾听师尊提及过那个名字——齐天大圣身边的六耳猕猴,真假难辨,神通广大,最后被如来识破,魂飞魄散。可传说中,其残魂不灭,散入轮回,不知所踪。
可眼前这凡人,怎会沾染那种气息
许公子她轻声唤道,掩下心中惊涛。
啊,抱歉。许仙回神,忙去药柜取药,您母亲的症状,我需配几味宁心安神之药,酸枣仁、远志、龙骨……再加一味茯神,可好
他低头研药,动作娴熟。白素贞静静看着他,忽然发现,他研磨药材时,指尖竟微微发颤,仿佛在抗拒什么。
你……常做噩梦吗她忽然问。
许仙手一顿,抬眼:你怎么知道
你眉间有郁结之气,眼底发青,是心神不宁之象。她淡淡道,而且……你体内,有不属于你的东西。
许仙心头一跳:什么意思
白素贞没再回答,只是轻轻拂袖,一缕无形气息悄然探出,如丝如缕,缠向许仙。可就在即将触及他眉心时,那气息竟如遭雷击,猛地被弹开!
嗯她眸光一凝。
那不是防御,而是一种本能的反噬——仿佛他体内沉睡的某物,察觉到了威胁,瞬间反击。
姐姐,这人有点意思。绿衣少女小青凑近,低声道,我刚故意化了半妖之形靠近他,他竟一眼就看出我不对劲,还提醒掌柜换了一味被妖气污染的药材。
白素贞神色更凝重。
凡人,不可能察觉妖气。除非……他本就与妖有关。
许公子,她忽然道,若我说,你并非凡人,你信吗
许仙一怔,随即笑了:白姑娘说笑了。我父母早亡,自幼在药铺长大,每日与草药为伴,何来不凡
可你梦见自己是妖猴,对吗她直视着他。
许仙笑容僵住,手指微微发抖。
你……你怎么知道
白素贞未答,只轻轻道:我留下,不是为了药,是为了你。
许仙心头一震,还未开口,忽听外头传来一阵铜铃声,清越却带着佛门威压。
抬头望去,只见一名身披袈裟、手持金钵的僧人立于街心。他面容冷峻,双目如电,正死死盯着药铺方向。
法海。
他双手合十,低诵佛号,声音却如钟鸣般传入许仙耳中:阿弥陀佛……此地妖气未散,却无妖踪,怪哉。
许仙心头一紧,只觉一股无形压力扑面而来,仿佛被什么猛兽盯上。他下意识后退一步,撞翻了药柜旁的瓷瓶。
啪!
瓶碎药洒。
可更诡异的是,那洒落的药材竟在落地瞬间微微颤动,仿佛在哭泣。
法海目光一凝,死死盯住许仙:你……能听见它们的声音
许仙呼吸一滞,冷汗滑落。
白素贞却已悄然上前一步,挡在他身前,伞面微倾,遮住了许仙的身影。
大师,她声音清冷,药铺之中,治病救人,何来妖气莫非佛门也爱无端惊扰百姓
法海目光如刀,扫过她:白施主千年修行,不在山中静修,反倒混迹人间,所为何事
白素贞淡然一笑:我为人求药,心诚则灵。倒是大师,窥视凡人,是否太过
两人目光交锋,空气中仿佛有火花迸溅。
小青在旁冷笑:姐姐,这和尚眼神贼得很,八成是冲着许仙来的。
许仙却已陷入混乱。
他低头看着满地药材,耳边又响起那低沉的嗡鸣——
危险……快逃……他要查你……魂要醒了……

他猛地抬头,望向镜中自己苍白的脸。
那一瞬,镜中倒影竟微微扭曲,金瞳一闪而逝。
他心头剧震,几乎站立不稳。
白素贞察觉,伸手扶住他手臂,指尖微凉,却带着一丝奇异的安抚。
别怕,她低语,声音轻得只有他听见,你不是凡人,也不是他。你是……你自己。
许仙怔住。
而街角,法海缓缓转身,金钵轻颤,口中低语:六耳残魂……竟藏于凡胎如来在上,此孽不除,佛门永不得安宁。
2.
许仙瘫坐在药铺角落的竹椅上,背脊紧贴着冰凉的木板,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浸湿了鬓边一缕碎发。耳中嗡鸣不止,像是有千万只蜜蜂在颅内振翅,又似远古钟声在魂魄深处回荡。他双手死死攥着椅臂,指节泛白,牙关紧咬,生怕自己会突然喊出声来。
药铺早已关门,陈伯被白素贞以病人需静养为由劝回了家。此刻,屋内只余下三人。烛火摇曳,映得墙上人影晃动,宛如妖舞。
白素贞立于窗前,素手轻执油纸伞,目光沉静如深潭。她并未靠近,却能清晰感知到许仙体内那股躁动的残魂——如困龙翻腾,似怒猿咆哮,隐隐有破壳而出之势。
喝了吧。她终于转身,递上一杯热茶。瓷杯温润,茶气袅袅,带着一股清幽兰香,沁人心脾。
许仙抬眼,眼神涣散了一瞬,随即勉强挤出一丝笑:谢谢……白姑娘。
他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杯壁的刹那,心头猛地一颤——那茶香之中,竟藏着一丝极细微的探魂之力!如蛛丝游走,悄然渗入鼻息,直逼识海。
他想拒绝,可身体已先于意识动作,一口饮尽。
茶水入喉,温润如泉,可不过三息,一股昏沉便如潮水般涌上。他的视线开始模糊,四肢沉重,仿佛被无形锁链缠住,缓缓滑入黑暗。
许仙!小青一步抢上前,绿裙翻飞,手中青光微闪,竟是要出手打断这诡异的安神茶。
住手。白素贞淡淡开口,袖袍轻拂,一道柔劲将小青逼退半步。
姐姐!小青怒目,你真要让他喝下这探魂茶他若真是六耳残魂转世,一旦觉醒,后果不堪设想!你忘了当年他在灵山前怒斥如来,一棒碎佛像的狂态那不是妖,是魔!
白素贞眸光微冷,望向昏睡中的许仙,声音却轻得如同叹息:正因他是六耳,我才更要确认——他到底是轮回执念的傀儡,还是……那个曾为我挡下天雷三劫的故人。
小青一怔,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说话。
夜,深了。
许仙陷入梦境。
烈火焚天,焦土千里。一座崩塌的山峰横亘天地之间,残垣断壁上刻着灵山二字,已被血迹染成暗红。风中飘着灰烬,像是烧尽的经文。
他站在火海中央,浑身金毛如焰,双眼金光四射,手中金箍棒斜指苍穹。对面,一道素白身影立于寒潭之上,眉目如画,却泪流满面。
六耳……回来。白素贞的声音穿透火浪,带着千年执念。
我不是六耳!他怒吼,声震九霄,我是许仙!我只是个药铺学徒!我不认识你!我不记得你!
你骗不了我。她向前一步,脚下寒潭凝冰,你梦里的山,是你葬身之地;你听见的草药哭声,是你前世感知万物的神通残留;你每次心跳紊乱,都是残魂在撕裂凡胎,想要归来!
闭嘴!他挥棒砸地,火焰炸裂,大地龟裂,我不信!我不愿信!若我是妖,为何心软为何怜草木为何见你一眼,竟觉得心痛如绞
白素贞不退反进,直至火线边缘。她伸手,指尖轻触火焰,却不被灼伤。
因为你不是纯粹的妖。她轻声道,你是六耳,也是许仙。是执念与新生的交融。你忘了前世,可魂魄记得我。它在抗拒觉醒,因为它害怕——怕一旦醒来,就要面对你我之间,那一场注定无法善终的宿命。
许仙浑身一震,金瞳剧烈收缩。
就在此时,识海深处,那道沉睡的残魂猛然咆哮——
勿近她!她是劫!是因果!是缚我神魂的锁链!许仙!守住本心!莫被前世迷了眼!
声音如雷贯耳,震得他神魂欲裂。
他猛地睁开眼,冷汗如雨,胸口剧烈起伏。
眼前,白素贞正蹲在他身前,素手搭在他腕上,指尖微凉,眼中却有惊涛暗涌。
你梦见了什么她问,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逃避的压迫。
许仙喘息着,喉头滚动,良久才沙哑道:我……梦见自己是只猴子。金毛,持棒,与你隔火对视。你说……我认识你。
白素贞眸光一颤,指尖微微收紧。
你梦见的,不是梦。她缓缓道,那是千年前的真相。你为护我,逆天而行,被如来以‘真假之辨’镇压魂魄,散入轮回。我寻了你九世,每一世你都早夭,或病亡,或横死……直到这一世,你竟以凡人之躯,承载妖魂而不崩,甚至……开始听见万物之语。
许仙怔住,脑中一片混乱。
所以……我不是人
你是。白素贞凝视着他,但你也是他。六耳猕猴,齐天大圣的影子,真假难辨的传说。可这一世,你有了新的名字,新的心肠,新的执念——你不再是那个只会挥棒怒吼的妖。
可我体内那个声音……它让我远离你。许仙低声道,声音颤抖,它说你是劫。
白素贞忽然笑了,那笑容清冷如雪,却又带着千年孤寂的温柔。
劫又如何我白素贞修行千年,不为飞升,不为长生,只为等你归来。她指尖轻轻抚过他眉心,一道温润妖力缓缓渗入,若这是劫,我甘之如饴。
许仙心头剧震,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体内松动。
就在这时,屋外忽起狂风,吹得窗棂
rattling
作响。一道金光自金山寺方向射来,直指药铺屋顶,竟在空中凝成卍字佛印,压得整条街阴气沉沉。
法海的声音,如雷贯耳,自夜空中传来——
白素贞!你执迷不悟,竟欲唤醒六耳残魂此乃佛门大忌,天地共诛!
白素贞霍然起身,伞面一旋,一道水幕凭空升起,将药铺笼罩其中。
法海!她冷声回应,六耳已死,残魂亦是凡心。你今日若敢动他一根手指,我便掀了你那金山寺的金顶!
小青跃上屋梁,青蛇之形若隐若现,冷笑连连:和尚,你管天管地,还管人家做梦不成
许仙瘫坐在地,望着头顶那佛印与水幕对峙的光影,耳边残魂仍在低吼,可这一次,那声音竟有了迟疑。
她……为何要等我他喃喃。
白素贞回头,目光如月照深潭。
因为你曾对我说:‘哪怕天地不容,我也要护你一次。’
那一世,你为我,碎了金身,散了魂魄。
这一世,换我来护你。
3.
金光如刀,佛印压顶。
那枚巨大的卍字悬于药铺上空,仿佛自灵山倒悬而下,每一道笔画都流淌着炽烈佛威,灼得空气噼啪作响。水幕在半空中剧烈震颤,白素贞撑伞而立,素白衣袂猎猎翻飞,宛如寒潭孤莲迎风不折。她指尖凝力,一缕妖血自腕间滑落,滴入伞骨,整把油纸伞骤然泛起幽蓝光晕,水幕随之凝实,竟在佛印压迫之下裂而复生,层层叠叠,如冰莲绽放。
和尚,你真当天下妖物皆是你掌中蝼蚁她声音清冷,却字字如钉,直刺夜空。
法海未现形,唯有声音自云端滚滚而来:白素贞,你逆天而行,以血引魂,唤醒六耳残魄,此乃乱世之兆!那妖魂曾毁灵山佛像,辱骂如来,罪业滔天,岂容其再临人间
他不是妖!小青猛然从屋梁跃下,青裙翻卷,手中已多了一截乌黑蛇蜕,隐隐泛着腥绿光泽,他是许仙!一个会煎药、会扶老人过街、会在雨天收留流浪猫的凡人!你口口声声天理佛法,可曾问过他愿不愿意做你的‘镇压对象’
她冷笑,指尖一弹,蛇蜕落地无声,却瞬间化作一道细线,悄然钻入墙角砖缝,如同活物游走。
暗巷之中,阴风骤起。小青早已布下的七处蛇蜕悄然苏醒,彼此勾连,形成一座隐秘的幻杀之阵。阵心藏匿着她一缕妖识,只待佛印破阵、法海现身,便以幻象乱其心神,蛇毒蚀其金身!她不信佛,更不信这所谓的天命。她只信姐姐的眼泪,信那个傻乎乎的许仙,曾因她发烧,整夜守在床边用凉帕敷额。
而此刻,药铺中央,许仙仍跪坐在地。
他双手抱头,额角青筋暴起,体内仿佛有两股力量在撕扯——一股是残魂的怒吼,金瞳在瞳孔深处忽明忽暗,似要破体而出;另一股却是属于许仙的温软记忆:母亲熬的药香、陈伯教他识药时的慈笑、白素贞撑伞站在雨中的侧影……
我不是六耳……我是许仙……我是……
话未说完,喉间猛地一甜,一口鲜血喷出。
就在那一瞬,他的左眼骤然转为金色,瞳孔如竖瞳裂开,一道金光射出,竟将屋顶一角轰出蛛网般的裂痕!残魂咆哮着冲撞神识:许仙!守住心门!她要唤醒我,是为了完成因果!一旦我归来,必遭天罚,她亦难逃劫数!这是死局!莫被情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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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就在这神魂欲裂之际,一滴温热的血,轻轻落在他额心。
抬头,是白素贞。
她不知何时已退至他身前,伞交左手,右手划破指尖,以血为引,在他眉心画下一道古老符印。那血不落,反浮于空中,化作一点朱砂星光,缓缓渗入他识海。
我不求你立刻记起。她声音轻得像风,我只求你……别再否认自己。
那一滴血入体,许仙脑中轰然炸开——
他看见自己手持金箍棒,立于雷云之下,身后是白素贞被天链锁缚的身影;他听见自己怒吼:我六耳猕猴,不认什么真假!我只知道,她不能死!他看见自己一棒碎佛像,一脚踏灵山,满身金毛染血,却被十八罗汉围攻,最终魂飞魄散……
记忆如潮水倒灌,痛得他蜷缩在地,指爪深深抠进地板,木屑纷飞。
可就在这极致的痛苦中,他忽然听见另一个声音——
不是残魂的暴戾,也不是白素贞的温柔,而是……他自己。
一个属于许仙的声音,平静而坚定地响起:若她等了我九世,那这一世,我为何不能信她一次
刹那间,金瞳剧烈震颤,残魂的咆哮竟出现了一丝迟疑。
而就在此时,佛印猛然下压!
轰——!
水幕崩裂,碎成漫天冰晶,白素贞闷哼一声,唇角溢血,却依旧撑伞不倒。法海的声音再起,带着金钟震鸣:孽障!还不醒来!待我以佛印封你残魂,永镇雷峰塔下!
金光如瀑,直落许仙头顶。
千钧一发之际,他忽然抬起右手。
指尖,一点金焰悄然燃起。
那火极小,却炽烈无比,仿佛能焚尽因果、烧穿轮回。火焰顺着他的指缝蔓延,竟在掌心划出一道血痕——血未流,反被金焰裹住,化作一道符纹,烙印于皮肉之间。
这是……白素贞瞳孔微缩。
小青在暗处猛然睁眼:齐天印记!他……他竟无意识激活了本源之力!
许仙缓缓抬头,左眼金光未散,右眼却仍清澈如初。一半妖焰焚天,一半人心未泯。他望着头顶那压落的佛印,望着白素贞染血的唇,望着小青藏于暗处却为之颤抖的身影,忽然笑了。
法海。他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久违的桀骜,你说我是妖,是魔,是乱世之源。
他缓缓站起,金焰顺着手臂蔓延至肩头,衣袖焚尽,露出结实的手臂,皮肤下似有金纹游走。
可你有没有问过——他握紧拳头,金焰炸裂,这世间,谁给过我选择的权利
话音未落,他猛然抬手,金焰化刃,朝着佛印劈出一道弧光!
轰隆——!
金焰与佛光相撞,爆发出刺目强光,整条街道为之震颤。屋顶瓦片簌簌掉落,街边槐树瞬间焦黑,连远处巡逻的更夫都被气浪掀翻在地。
法海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波动:不可能……残魂未醒,他怎能使出齐天之力!
白素贞望着许仙的背影,眼中泪光闪动。
她知道,那一道金焰,并非六耳完全觉醒,而是许仙主动接纳了残魂的一部分——不是被吞噬,而是融合。是凡心与妖魂的第一次共鸣。
小青悄然收回蛇蜕,低语:姐姐……他开始选择了。
夜风呼啸,吹散硝烟。
许仙站在废墟般的药铺中央,掌心金焰未熄,血痕犹在。他低头看着那道伤,忽然轻声道:原来……痛,是真的。
白素贞走到他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
从今往后,你的痛,我来分一半。
远处,金山寺钟声再响,沉闷如雷。
4.
金焰在许仙掌心跳动,像一颗不肯熄灭的星辰,灼烧着他的经脉,也灼烧着残存的凡人之躯。那火焰不单是热,更似有生命般顺着血脉游走,每一次跳动都撕裂神识,逼出一段段不属于许仙的记忆碎片。
他看见自己立于南天门外,金箍棒横扫千军,天兵天将如落叶纷飞;他听见战鼓震天,佛光如海,而他怒吼着齐天大圣在此,谁敢称尊!;他又见白素贞被缚于昆仑锁链之上,泪落成冰,而他单膝跪地,头颅低垂,却在下一瞬猛然抬头,眼中金焰暴涨,一棒砸向天柱!
啊——!许仙猛然跪倒,双手死死扣住地面,指节泛白,额上青筋暴起如虬龙盘绕。那痛不是肉体的折磨,而是灵魂被生生撕裂的剧痛——两个我在他识海中对撞:一个是手持金箍棒、怒战诸天的六耳猕猴,一个是煎药救人、温润如玉的许仙。
别……别再来了……他咬牙低吼,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人形,我不是你……我是许仙……我只是个大夫……
可就在这时,掌心金焰忽地一颤,竟逆流而上,直冲眉心!一道金光自他左眼迸射而出,映照出虚空中一道模糊身影——那身影毛发金黄,手持铁棒,背对苍穹,仿佛随时要踏碎九重天!
白素贞瞳孔骤缩,她认得那背影。
那是六耳猕猴,是她等了九世、守了九世的命劫之人。
不行!她低喝一声,身形一闪,已至许仙身前。素手一翻,指尖划过腕间,鲜血顿时涌出。她以血为引,在许仙眉心快速画下一道古老封印符纹,口中轻念:玄阴凝魄,心火归元,封!
血光缭绕,化作一道幽蓝光圈,将许仙周身包裹。金焰被压制,暂时收敛,可那火焰并未熄灭,反而在皮下隐隐流转,如同蛰伏的凶兽,伺机而动。
许仙浑身颤抖,冷汗浸透衣衫,呼吸急促如风箱拉扯。他缓缓抬头,眼神涣散,却又在某一瞬凝聚起一丝清明。
白……娘子他声音微弱,像是从深渊中爬出。
我在。白素贞跪坐在他身旁,一手扶着他颤抖的肩,一手仍按在符印之上,指尖因失血而微微发白,别怕,我在。
她望着他苍白的脸,心中如刀割。她知道,刚才那一幕——金焰燃心、残魂显形,已是六耳意识即将彻底苏醒的征兆。若再这样下去,许仙的凡心必被吞噬,那个会对她笑、会为她熬药的温柔男子,将彻底消失。
可若她强行封印,又恐伤及残魂本源,导致六耳永世不得轮回。
两难之间,唯有以血为引,暂稳其神。
小青从暗巷疾掠而回,青裙染尘,脸色凝重。她跃至两人身边,压低声音道:姐,城西……出事了。
白素贞眉头一蹙:说。
雷峰塔……小青咬牙,不是传闻,不是幻象——它真的出现了!就在西郊荒地,半截塔身浮于空中,通体泛着金光,佛气如雾,所过之处,民宅瓦片尽裂,百姓昏厥,连狗都疯了三条!
白素贞眸光骤冷。
雷峰塔,佛门镇妖之器,专克妖魂。传说中,唯有犯下滔天罪业的大妖,才会被镇于塔下,永世不得超生。而如今,塔影未全现,佛气已侵蚀人间,显然是有人在暗中催动法阵,只待六耳残魂彻底觉醒,便以塔镇之!
法海……你果然等不及了。她冷冷低语,眼中寒光如刃。
许仙却在这时忽然抬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他的掌心依旧滚烫,金焰虽被压制,却仍在皮肤下隐隐游走。
我……梦见了。他声音低哑,眼神却透出一丝异样光芒,我看见自己……拿着一根铁棒,站在云端……我在喊……‘齐天’……
齐天……白素贞心头一震。
那是六耳猕猴当年自封的名号,是他在诸天面前扬眉吐气的誓言——齐天大圣,不拜三清,不敬如来,唯我独尊!
可如今,这名字竟从许仙口中说出,仿佛冥冥之中,命运之轮已开始逆转。
你不是梦见。小青沉声道,你是记起了。那一战,你为救姐姐,独战天庭三百神将,打碎南天门,踏平灵山十八殿……最后被如来以无上佛法镇压,魂魄散落轮回。可你执念太深,生生不息,九世轮回,她便九世相守……如今,因她以血引魂,你终于……回来了。
许仙怔住,眼中闪过剧烈挣扎。
他不愿相信,可那些画面如此真实——白素贞被锁昆仑,他怒发冲冠,一棒劈开天链;他抱着她坠入轮回,血染长空;他听见她在他耳边低语:等你,九世也等。
所以……我不是许仙他声音颤抖,我只是……他的容器
不!白素贞猛然捧住他的脸,眼中泪光闪动,你是许仙,也是六耳。可无论你是谁,你都是我等了九世的人!我不在乎你是凡人还是大妖,我只问你——这一世,你还愿不愿牵我的手
许仙怔然。
就在此时,体内金焰骤然一变!
原本炽烈的金色火焰,竟在刹那间转为幽蓝,如同寒潭深处燃起的鬼火,阴冷刺骨。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自他识海深处爆发——不再是六耳的暴烈,也不是许仙的温软,而是一种……近乎神性的冷漠与威严。
哼……蝼蚁,也配谈情一道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冰冷如霜,你不过是一具残魂寄居的躯壳,竟敢妄想挣脱宿命雷峰塔,便是你最终归宿。
许仙猛地抱住头,痛苦嘶吼:谁!谁在说话!
白素贞脸色大变:不好!是佛门封印之力反噬!他们已在识海种下心魔咒!
小青怒喝:法海竟敢以佛咒侵蚀神识!这是要强行夺舍,让他自毁!
幽蓝火焰在许仙体内肆虐,识海之中,两股意识激烈对峙——一边是六耳残魂的金焰咆哮:许仙!守住心门!别让他们封了你!另一边却是那冰冷佛音:皈依我佛,可免轮回之苦,否则,永镇塔下,魂飞魄散。
许仙在痛苦中挣扎,意识如浮萍随浪。他看见自己站在雷峰塔前,白素贞被锁塔心,泪流满面;他看见自己手持金箍棒,却迟迟未动,因怕伤及她;他看见法海立于塔顶,手持金钵,口诵佛咒,而他的身体,竟不受控制地走向塔门……
不……不要……他喃喃,我不是工具……我不是宿命的棋子……我……我要选择……
就在意识即将崩溃之际,他忽然听见一声轻唤——
许仙。
是白素贞的声音,温柔如初雪。
你还记得吗你说过,要带我去西湖看荷花。你说,白娘子若站在荷塘边,定比花更美。
他心头一颤。
又一声响起——
许仙。
是陈伯的声音,慈祥如父:孩子,药熬好了吗别忘了加三片甘草,去火。
再一声——
许仙。
是街边老乞丐的笑:小许大夫,今儿的药,又甜又暖。
这些声音,如细雨滴落干涸的心田。
他猛然睁眼,眼中金焰与幽蓝交织,却在某一瞬,爆发出一道纯粹的光——那是属于许仙的意志!
我……是许仙。他低语,随即抬头,声音渐强,我是许仙,也是六耳。我不是谁的容器,也不是谁的劫数。我是……我自己!
话音落,识海轰然一震!
金焰冲破幽蓝,焚尽佛咒,六耳残魂与凡人之心在刹那间达成短暂共鸣。他缓缓站起,掌心火焰再度燃起,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金或蓝,而是金蓝交织,如同阴阳交融,生生不息。
白素贞望着他,眼中泪落如珠。
小青握紧双拳,低声笑骂:傻子……终于开窍了。
远处,城西天际,雷峰塔虚影微微震颤,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塔尖金光骤然黯淡一瞬。
风起,吹动许仙残破的衣袍。
他望向西边,眼神如刀。
法海。他轻声道,你说我该被镇压。
他缓缓握拳,金蓝火焰在掌心盘旋,照亮他半边脸庞。
可这一世——我偏要逆天而行。
5.
许仙踏出第一步时,脚下青石裂开一道细纹,如同命运之河被硬生生劈开。金蓝双焰在他周身流转,一左一右,似龙蛇缠绕,又似阴阳相生。那火焰不再狂暴,而是随着他每一次呼吸起伏,宛如呼吸间便能焚尽天地妄念。
他没有回头。
白素贞站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为他画符时的血痕,风吹动她的素裙,像一缕不愿散去的魂。她想追上去,脚却如生根般钉在原地。小青按住她的肩,声音低哑:姐,让他走。这一劫,只能他自己闯。
可他才刚醒……才刚认回自己……白素贞嗓音微颤,眼中水光浮动,若他再被佛咒侵蚀,若雷峰塔真的将他镇压……我……
他不是许仙一个人在走。小青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嘴角竟勾起一抹笑,是六耳,是齐天,是你等了九世的人。这一世,轮到他逆命了。
许仙听不见身后的话,也不需要听见。
他只听见风。
风里有佛音低诵,有钟声悠远,有千万个声音在耳边低语:归来吧,许仙。放下执念,皈依我佛,可免轮回之苦。
他冷笑,脚步不停。
城西越近,天色越暗。原本晴朗的夜空竟被一层灰蒙蒙的雾气笼罩,那不是寻常雾霭,而是由佛力凝结的心魔幻雾。雾中浮现出无数身影——全都是许仙。
有穿青衫的他,跪在雷峰塔前,双手合十,低声诵经;
有披袈裟的他,手持金钵,面无表情地将白素贞推进塔底;
有双眼空洞的他,被佛链锁住,口中喃喃:我本凡人,不该动情……
千百个许仙在雾中行走,跪拜,流泪,忏悔。
他们齐声低语,汇成一股洪流,直冲识海:你本该如此,你本该归顺,你本该被镇压……这才是你的宿命。
许仙脚步一顿,体内金蓝火焰骤然一滞。
幻阵已成,心魔入心。
识海中,那冰冷佛音再度响起:看见了吗这才是你应有的归宿。情欲是障,执念是罪,唯有放下,方得解脱。
放你娘的解脱!许仙猛然抬头,眼中金焰暴涨,怒吼如雷,我许仙煎过药,救过人,也爱过一个女子。你说这些是障是罪那我宁愿永堕魔道,也不做你们口中那具行尸走肉的‘佛子’!
话音未落,他一掌拍向胸口,金蓝火焰自心口喷涌而出,化作一道火环,将周身幻影尽数焚灭!
可幻象不灭。
反因他怒意更盛,幻阵骤然升级!
雾中景象突变——他看见自己手持金箍棒,立于雷峰塔顶,白素贞被锁塔心,浑身是血。而他,却转身离去,背影决绝。
许仙!她嘶声喊他,你说过要带我去西湖看荷花的……你说过的……
他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妖就是妖,人妖殊途,我不该动心。
许仙浑身剧震,仿佛那一剑刺入心脏。
那是他最深的恐惧——不是死,不是被镇压,而是亲手辜负她。
不……不是这样的……他咬牙,额角青筋暴起,我没有走!我从未放弃你!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幻象中的许仙缓缓转身,冷冷望着他,你体内是六耳残魂,你的心是凡人,你连自己是谁都分不清,凭什么说爱她你配吗
许仙呼吸一窒。
是啊,他算什么一具残魂寄居的躯壳一个被命运玩弄的棋子
他凭什么站在她面前,说我来救你
他凭什么对抗天庭、对抗佛门、对抗这整个宿命轮回
火焰在他掌心摇曳,几近熄灭。
就在这时,一道微弱却清晰的记忆,如春雨滴落心田。
——那是一个春日,西湖边,柳絮纷飞。
白素贞撑着油纸伞,站在荷塘边,回眸一笑。
许仙,你说我美吗
他红着脸,低头搅着药勺:比……比荷花还美。
她轻笑,伞尖点水,涟漪荡开:那你可要记住今日的话,别将来娶了旁人,说我不过是个妖。
他急得直摆手:我许仙此生,只娶白素贞一人!若有违此誓,天打雷劈!
那声音,那笑意,那荷塘边的风,那药香里的温柔……
全都在他心底炸开!
我……是许仙。他低语,声音颤抖,却渐渐坚定,我或许也是六耳,可我更是那个答应过她,要带她看遍天下荷花的人!
他缓缓抬头,眼中再无迷茫。
金蓝火焰在他双瞳中交织,却不再冲突,而是融为一体,化作一道璀璨光轮!
你们用佛音蛊惑我,用幻象折磨我,用宿命压我低头……他一字一顿,踏出一步,脚下青石轰然炸裂,可你们忘了——人心,不是你们能算尽的!
他猛然抬手,掌心火焰凝聚成剑!
那不是金箍棒,也不是佛光,而是一柄由记忆凝成的心剑——剑身透明,却映出千百画面:他为她熬药的夜晚,她为他包扎伤口的手,他们在断桥初遇的雨,她在昆仑雪中等他九世的孤影……
我以凡人之忆为剑,以九世情缘为锋——许仙怒吼,剑指苍穹,破!
剑光斩下,无声无息。
可那漫天佛雾,却如纸糊般裂开一道巨大缝隙!
幻象崩塌,千百个许仙在火焰中哀嚎,化作灰烬飘散。
那冰冷佛音发出一声惊怒的嘶鸣,随即消散于风中。
幻阵,破!
许仙喘息着,单膝跪地,手中心剑缓缓消散。他嘴角溢血,却笑了。
原来……破妄的,从来不是神通,不是法力……他抹去血迹,缓缓站起,是心。
风再度吹来,卷走残雾,露出城西荒地的真相——
半截雷峰塔悬于空中,通体金光流转,塔基下符文密布,如佛经篆刻,每一道都在释放镇压之力。塔顶之上,一道袈裟身影静立,手持金钵,目光如佛光般冷彻天地。
法海。
许仙仰头,与那目光对视,毫无畏惧。
你来了。法海声音低沉,如古钟回荡,贫僧知你残魂将醒,特设‘归心幻阵’,只为引你自觉归降。可惜……你终究被情障所迷,执迷不悟。
归降许仙冷笑,金蓝火焰再度燃起,你设幻阵,种心魔,妄图以佛力夺我神识,这叫‘慈悲’
妖魂不灭,必生祸乱。法海目光如刀,六耳猕猴当年大闹天宫,毁佛殿,伤神将,罪业滔天。今世若再放任,必成三界之患。
那你可知道他为何而战许仙一步踏出,地面裂开蛛网般的纹路,他战,是为了救白素贞!是为了逆那不公的天命!而你,高坐佛塔,口诵慈悲,却将情爱视为罪孽,将真心当作魔障——你才是真正的魔!
魔与佛,岂由你定法海冷哼,金钵一扬,佛光如瀑倾泻而下,今日,便以雷峰塔镇你残魂,永绝后患!
话音未落,塔身金光暴涨,一道巨大佛印自天而降,直逼许仙头顶!
那印上写着两个古字——皈依。
许仙却不闪不避,反而仰天长笑!
你说我该被镇压他双臂张开,金蓝火焰冲天而起,化作一道巨大的虚影——那影模糊不清,却手持铁棒,背对苍穹,仿佛随时要踏碎九重天!
可我许仙——他怒吼,声震四野,偏要逆火而行!
火焰与佛印轰然相撞!
天地,为之一静。
6.
金蓝火焰与佛印相撞的刹那,天地仿佛被撕裂成两半。一道刺目的光柱自许仙头顶冲天而起,如龙吟长啸,震得整座雷峰塔嗡嗡作响。那佛印皈依二字金光万丈,压得空气都凝滞如铁,仿佛连时间都被冻结。可许仙脚下的大地,却在无声中寸寸崩裂,蛛网般的裂痕蔓延至百丈之外,泥土翻卷,石屑飞溅。
他双膝微屈,肌肉绷紧如弓弦,牙关咬得咯咯作响。火焰从他七窍中喷涌而出,尤其是双眼中,金蓝交织的烈焰几乎要焚尽瞳孔。那不是单纯的妖火,也不是纯粹的佛光,而是六耳残魂与许仙本心融合后的逆命之焰——焚天,亦焚己!
啊——!许仙仰天怒吼,声如惊雷炸裂夜空。刹那间,金蓝火焰骤然暴涨,竟在头顶凝聚出一道模糊却威严的虚影——毛茸茸的身躯,火眼金睛,手持一根通天铁棒,脚踏虚空,正是齐天大圣之相!虽只一瞬,却让整片天地为之一颤。
那虚影一棒横扫,迎向佛印!
轰——!
巨响如九天雷劫落下,佛印竟被硬生生震退三寸!金光崩碎如雨,洒落间化作点点灰烬。而许仙嘴角鲜血狂涌,整个人如遭万钧重击,双膝猛然一沉,几乎跪地。但他左手猛地插入地面,五指如钩,硬生生撑住身体,右拳紧握,火焰再度翻腾!
我……不是你的棋子!他嘶吼着,声音沙哑却如利刃破空,我不是许仙,也不是六耳……我是那个说要带她看荷花的人!你镇不住我!
雷峰塔剧烈震颤,塔基之下,层层叠叠的符文开始崩裂。那些由千年佛法凝成的封印禁制,此刻竟如冰面般寸寸断裂。一道微弱却熟悉的气息,自塔底幽幽渗出——那是白素贞的蛇魂之力,纯净、温婉,带着九世轮回的执念。
素贞……许仙听见了,那气息中仿佛有她的低语,有她在昆仑雪中等他的呼唤,有她在断桥边撑伞回眸的笑容。他的心猛地一缩,火焰竟因此更盛!
就在此时,远处荒林之中,小青跪倒在地,指尖狠狠咬破,鲜血滴落掌心。她双目通红,声音颤抖:姐……我不能看你再被困一世……许仙,你撑住!
血光骤然腾起,化作一道青虹,如游龙般疾射而出,直奔许仙后心。那血中蕴含着千年青蛇的精魄之力,虽不及白素贞那般浩瀚,却是至亲至情的馈赠。青光融入许仙体内,瞬间点燃他几近枯竭的经脉。火焰再度升腾,竟将佛印逼得节节后退!
法海立于塔顶,面色终于微变。
他手中金钵缓缓翻转,佛光流转间,竟浮现出第二重符印——那是一道古老的镇魂咒,源自天庭秘传,专克妖魂不灭之体。符文呈暗金色,如锁链缠绕,隐隐有梵音低诵,每一声都直击魂魄深处。
六耳残魂,执念太深,已成心魔。法海闭目,声如洪钟,今日,便以‘双印镇魂’,断你轮回之路!
话音落,第二道佛印自金钵中飞出,比先前更加凝实,更加沉重。那印上写着两个字——寂灭。
双印齐下!
皈依压顶,寂灭锁魂,两道佛印一前一后,如天地合拢,要将许仙彻底镇压于雷峰塔下,永世不得超生!
许仙感受到那股力量,仿佛有千座大山压在肩头,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的火焰开始溃散,齐天虚影摇曳欲灭。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忽然笑了。
嘴角带血,眼神却亮得惊人。
你说……情是魔障他低声喃喃,仿佛在对法海说,又仿佛在对自己说,可若没有这情,六耳不会归来,许仙不会觉醒,白素贞……也不会等我九世。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触心口,那里,还残留着白素贞画符时的温度。
这一世,我不求成佛,不求长生。他一字一顿,声音虽轻,却如惊雷滚过荒原,我只求,再见她一面。
刹那间,他心口猛然炸开一道金蓝光痕,如花开般蔓延至全身。那不是火焰,而是记忆——是她为他熬药时的低语,是她在雪中守候的背影,是她在塔中千年不灭的呼唤。
心火重燃!
以我凡心为薪,以九世情缘为引——许仙双臂猛然张开,火焰如风暴般席卷天地,焚你佛印,破你宿命!
金蓝火焰冲天而起,竟在空中凝成一道巨大的火环,环中浮现出千百画面——春日荷塘,断桥烟雨,昆仑雪夜,药炉旁的低语……每一幕,都是他们未曾说完的誓言。
火环迎向双印!
轰——!!!
天地失色,风云倒卷。雷峰塔剧烈摇晃,塔底符文大片崩碎,裂缝中透出浓郁的白蛇气息,如雾如烟,缠绕许仙周身。那一丝魂力,仿佛在回应他的呼唤,在轻抚他的脸颊。
法海终于睁眼,眼中闪过一丝惊怒。
你……竟以情念为力,逆改天命!他手中金钵剧烈震颤,佛印竟在火环中寸寸瓦解!
许仙站在风暴中心,衣衫破碎,血迹斑斑,可背脊挺得笔直。他望着塔底那道裂缝,轻声呢喃:素贞……我来了。
火焰未熄,战意更盛。
他知道,这一战还未结束。法海不会退,雷峰塔不会倒,宿命仍如铁链缠身。可他已不再恐惧。
因为这一次,他不是为谁而战。
他是为自己,为那个曾许下誓言的许仙,为那个不愿再错过她的六耳,为那一句——我只娶白素贞一人。
风起,火舞,天地为之变色。
而在那塔底深处,一双闭了千年的眸子,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
7.
金蓝火焰如怒龙般翻腾,在天地间撕开一道道裂痕。雷峰塔的塔基早已遍布蛛网般的裂缝,每一道都似在呻吟,仿佛整座古塔正被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从地底撕裂。许仙立于火海中央,衣袍尽碎,肌肤皲裂,鲜血顺着经络流淌,又被心火蒸腾成缕缕血雾。他的双目已近乎全白,唯有瞳孔深处燃烧着不灭的金蓝之焰,像是将九世轮回的情念尽数点燃,化作焚天逆命的薪柴。
心火不止于体表,它早已贯穿五脏六腑,顺着血脉逆流而上,直冲魂魄深处。那一瞬,他仿佛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不是血肉之躯的搏动,而是灵魂在呐喊,在回应塔底那抹微弱却执拗的气息。
素贞……他低语,声音沙哑如锈铁摩擦,却带着千钧之力撞入虚空。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刹那,塔底深处,一道极淡的白影悄然浮现。那是一缕残魂,薄如轻纱,几乎透明,却在心火照耀下微微颤动。她没有形体,唯有蛇影一现,如月下流光,轻轻掠过许仙的指尖。那一触,冰冷又温润,像极了昆仑初雪落在掌心的触感。
可就在这感应初生之际,法海怒喝如雷,自塔顶轰然炸响!
孽障!竟敢以情乱道,逆改封印!他双目圆睁,眉心佛印大放金光,手中金钵猛然翻转,第三重禁制终于祭出!
血色佛印自钵中腾起,如一道逆流的瀑布,自天而降。那印上刻着两个古篆——断缘。字迹猩红如血,笔画间竟有无数冤魂哀嚎,似是断情绝爱之咒,专斩因果牵连。佛门至狠之术,非诛身,而诛心;非灭魂,而断念!
血印落下,天地骤暗。许仙心头猛然一窒,仿佛有千万根钢针刺入识海,那些关于白素贞的记忆——断桥初遇、药炉旁低语、雪夜相拥——竟在一瞬间被强行剥离!他的心火剧烈摇曳,几乎熄灭。
不——!他嘶吼,双手狠狠抓向胸口,仿佛要将那被撕裂的情念从灵魂里拽回来。可越是挣扎,记忆越是模糊,白素贞的面容在他脑海中渐渐褪色,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像风中残烛,摇摇欲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塔外荒林中,小青猛然喷出一口精血,整个人如断线木偶般瘫软在地。她脸色惨白如纸,青色的蛇鳞自手臂蔓延至脖颈,那是精血耗尽、本源反噬的征兆。可她嘴角却扬起一丝笑。
姐……我用最后一丝血脉……为你……点一盏灯……
她颤抖的手指在地面划出一道血符,那是青蛇一族最古老的引魂咒,以血为引,以命为契,哪怕魂飞魄散,也要为至亲之人照亮归途。
血符燃起幽青火焰,如萤火般飘向雷峰塔,融入许仙背后。刹那间,他识海中轰然炸开一道光——是小青的哭喊,是白素贞在塔中千年守望的孤影,是那一句若有来世,我仍愿为你撑伞。
记忆回归!心火重燃!
断缘!许仙猛然抬头,眼中金蓝火焰暴涨,几乎焚尽虚空,你断得了因果,断不了我心!断得了宿命,断不了我愿!
他双臂猛然张开,心火如风暴般席卷而出,顺着塔基裂缝直贯地底。那火焰不再只是焚烧,而是渗透,是呼唤,是穿越千年轮回的执念之火。它沿着封印符文的脉络疯狂蔓延,所过之处,千年佛印如冰雪消融。
塔底深处,白素贞的残魂剧烈震颤。那一道白影渐渐凝实,竟在心火照耀下化作半透明的蛇形虚影,盘踞于地脉核心。她虽不能言,却以魂力回应——一道微弱却坚定的灵光自她额间射出,直冲许仙心口。
两股力量交汇,刹那间,天地共鸣。
雷峰塔剧烈摇晃,塔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那些深埋地底的封印阵法开始崩解,一层层符文如琉璃碎裂,露出其下古老的咒语铭文。那些文字早已被岁月侵蚀,却在此刻诡异地亮起,一个接一个,组成一段远古的自毁禁咒。
唵……嘛……呢……叭……咪……吽……六字真言逆向流转,音节低沉如地脉轰鸣,每一声都让塔身震颤一分。封印核心即将启动——一旦完成,整座雷峰塔将化作炼魂熔炉,不仅白素贞残魂将彻底湮灭,连许仙与小青的魂魄也将被卷入其中,永世不得超生!
法海脸色终于大变。他未曾料到,许仙竟以情念点燃心火,竟能撼动天庭与佛门联手布下的终极封印。更未料到,白素贞的魂魄竟在千年沉寂后仍有回应之力!
孽障!尔等逆天而行,必遭天谴!他怒吼,金钵高举,欲以佛力强行压制自毁咒语。可那血色佛印断缘已被心火侵蚀,边缘开始崩裂,佛光黯淡如残烛。
就在此时,塔底深处,那古老的咒语突然加速,最后一字吽猛然炸响,如钟鸣九幽!
封印核心启动在即!
许仙感受到那股毁灭之力自地底涌来,如洪流般冲刷他的神魂。他知道,若再不突破,一切将归于虚无。
素贞……他闭上眼,嘴角却扬起一抹笑,若这一世仍不能相见,那我便烧尽轮回,焚尽宿命,也要闯入黄泉,寻你魂魄!
他猛然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出,化作符咒烙印于心口。那是六耳残魂留下的最后印记——齐天逆命诀,以魂为引,以血为祭,可短暂撕裂天地法则!
以我许仙之名,他声如雷霆,响彻天地,唤尔白素贞之魂——归来!
心火轰然爆发,顺着地底裂缝直冲封印核心。那火焰中,不再只是金蓝之色,竟浮现出点点银光,如星河倒悬,正是六耳残魂与许仙本心彻底融合的征兆!
火焰触及自毁咒语的瞬间,两者剧烈碰撞。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极轻的咔,像是冰层碎裂的第一道裂痕。
紧接着,整座雷峰塔,自地底开始,寸寸崩解。
8.
银火如潮,自雷峰塔地基裂缝中奔涌而出,像是大地吐纳的最后一口执念。整座古塔在一声沉闷的哀鸣中开始坍塌,砖石如枯叶般剥落,层层叠叠的符文在崩解前爆发出最后的金光,却转瞬被那银蓝交织的火焰吞噬。尘烟冲天,碎瓦如雨,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一团燃烧的魂火,在废墟中央倔强地跳动。
许仙跪在塔心,双膝深陷于焦土之中。他浑身浴血,衣袍早已化作缕缕残布随风飘散,肌肤上布满裂痕,每一道都渗着血珠,又被心火蒸腾成淡红雾气。他的手掌高举向天,五指张开,掌心一道银纹如活蛇般游走——那是六耳残魂最后的烙印,此刻正与他的精血交融,化作撕裂命运的钥匙。
素贞……他咳出一口血,声音却比雷霆更震人心魄,我来接你了。
话音未落,脚下大地猛然震颤。地脉如龙苏醒,一道幽白光芒自深渊裂隙中缓缓升起,宛如月华凝成的丝线,缠绕着千年的孤寂与守望。光中,一道虚影渐渐成形——素裙曳地,青丝如瀑,眉目如画,正是白素贞的模样。可她没有血肉,只是一缕魂光织就的幻影,轻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她睁眼的那一刻,天地静了。
风停,火敛,连那漫天银焰也如臣服般低伏。她目光落在许仙身上,那一瞬,似有万语千言,却又归于无声。她缓缓抬手,指尖微颤,似不敢触碰这真实。
许仙却已挣扎着向前爬去,膝盖在碎石上磨出血痕也不觉痛。他仰头望着她,眼中金蓝火焰渐熄,唯余滚烫的泪滑落脸颊。
我来了……我终于来了。他哽咽着,声音破碎如秋叶,千年了,你一个人在下面……冷吗怕吗有没有人……陪你说话
白素贞的唇微微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她的魂体太过虚弱,连言语都成奢望。可她还是向前迈了一步,赤足踏在焦土上,不染尘埃,如同踏在时光的尽头。
两人的指尖终于相触。
那一瞬,天地失色。
记忆如洪流倒灌,自灵魂最深处奔涌而出——断桥春雨,油纸伞下她回眸一笑;药炉旁他为她研药,指尖相触时的微颤;雪夜相拥,她说:许仙,若有来世,我仍愿为你撑伞。还有那日雷峰塔下,她被佛光锁链拖入地底时,回头望他最后一眼,眼中没有恨,只有无尽的眷恋与不舍。
许仙浑身剧震,泪水与血混流而下。他猛地将她拥入怀中,哪怕那身躯虚幻如烟,哪怕他只能抱住一缕微光。
我不走……再也不走了。他死死抱着她,像抱住即将消散的梦,你说过等我,我便踏碎轮回也要来寻你。天要拦,我便焚天;佛要阻,我便逆佛!谁也不能再把你带走!
白素贞的魂体在他怀中轻轻颤抖,一滴晶莹的泪自她眼角滑落,未及落地,便化作一朵白莲虚影,悄然绽放。
就在这温情如水的刹那,天穹骤然裂开!
一道血色佛珠自虚空坠落,每一颗都刻着梵文,珠珠相连,竟组成一道残破的佛轮。法海的残念自其中怒吼而出,声如雷音贯耳:孽缘未断!尔等竟敢引动地脉自毁,亵渎佛门禁地,罪该万劫不复!
那声音中带着不甘与震怒,更有一丝……恐惧。
他本以为封印千年,情念早已磨灭,魂魄早已湮灭。可他错了。他低估了人心之坚,情念之烈。更低估了——六耳猕猴那一缕残魂,竟能与许仙之心火共鸣,点燃逆命之火,撼动天道法则!
你已非佛门之敌,许仙缓缓抬头,目光如刀,直刺苍穹,你是执念的囚徒,是规则的走狗。而我,只为一人逆天。
他单手撑地,硬生生从地上站起,哪怕双腿早已麻木,哪怕五脏六腑都在燃烧。他将白素贞护在身后,掌心银火再度燃起,与心火交融,化作一道贯穿天地的光柱。
你封她千年,我便毁你雷峰一塔;你断她情缘,我便焚你佛理千章!他一字一句,如刀刻石,今日,我不求超脱,不求轮回,只求她魂归完整——若天不容,我便弑天!若佛不允,我便灭佛!
话音落下,六耳残魂之力彻底苏醒。那银火中浮现出一道模糊的战影——金甲披身,铁棒横空,双目如电,正是昔日齐天大圣之姿!虽只一瞬,却让天地为之震颤。
法海残念怒吼,佛珠崩裂,化作漫天金光欲镇压而来。可就在此时,地脉深处,白素贞的本源魂核终于被心火唤醒。一道纯净无瑕的白光自地底冲天而起,与许仙的心火交汇,刹那间,阴阳相融,情念化道!
虚空中,竟浮现出一道古老的契约之影——那是他们前世在昆仑之巅立下的血誓,以魂为契,以心为印,生死不离,轮回不弃。契约显现,天地共鸣,连那自毁咒语的铭文都开始逆转!
不——!法海残念发出最后的嘶吼,可他的声音已被淹没在天地轰鸣之中。
雷峰塔彻底崩解,砖石化为飞灰,符文化作流光,整座禁地如冰雪消融,只余下中央那一片银白交织的光域。许仙与白素贞相拥而立,四周风止火息,唯有两道魂光交缠,如双蛇盘绕,似命运重织。
而在那光域最深处,白素贞的魂体正缓缓凝实。她终于能开口,声音轻如风吟,却字字入心:
许仙……我听见你了。在最深的黑暗里,我一直听见你的呼唤。
许仙低头看她,笑了,笑中带泪。
那以后,我永远不让你听不见。
天边,第一缕晨光破云而出,洒落在这片废墟之上。曾经镇压情爱的雷峰塔,如今只余一道深不见底的地痕,与两道相依的身影。
而那被撕裂的天穹,正缓缓愈合。可谁都知道——
有些东西,一旦破了,便再也回不到从前。
情如此,命如此,天道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