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初见米朵,她递给我半块糖:蓝星,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十八年后再遇,她是英姿飒然的警察,而我却是地下有名的神偷蓝小手
枪响那刻我扑向她背后,口袋里震落出童年那半块糖
在她错愕的注视中,我颤抖的捡起来那半块糖放到她手中
我们永远在一起
……
1
腐木和劣质消毒水的气味黏在空气里,挥之不去,圣心孤儿院的老旧厅堂,孩子们蜷在长凳上,像一排怯生生的麻雀。新来的女孩站在中间,洗得发白的裙子,头发却像缎子,眼睛亮得能把昏暗的屋子都点燃
她不怕生,歪着头看我们,嘴角一翘,两颗小小的虎牙尖尖的,狡黠又明亮。
院长干巴巴的声音在介绍她,叫米朵儿,我盯着自己露出脚趾的旧布鞋,心里木木的。这里每天都有新人来,也有人被领走,或者像野草一样自己消失,没什么稀奇。
手心忽然一凉,我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米朵儿不知什么时候溜到了我面前,把半块快要化掉的水果硬糖塞进我手里,糖纸皱巴巴,带着她手心的微热和潮气
给你吃。她声音清脆,像夏天敲碎的冰,我叫米朵儿。你叫什么
我攥紧那半块糖,粘腻的糖浆沾满了指缝。喉咙发干,说不出话。福利院的糖果是稀罕物,通常只属于那些最会讨好人的孩子
蓝星。我哑着嗓子,几乎听不见。
她笑了,虎牙闪闪发亮:蓝星像天上的星星!那我们以后就是朋友啦!她凑近一点,气息暖烘烘的,蓝星,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哦。
那半块糖最终在我舌尖化开,是过分甜腻的廉价香精味,却在我贫瘠的味觉记忆里烧出一个滚烫的烙印
那之后的几年,米朵儿像一道蛮横的光,凿穿了我灰暗的童年。我们一起偷厨房隔夜的馒头,一起在落满灰尘的阁楼里幻想外面的世界,一起被罚站,在走廊罚站时,她会偷偷用指尖勾我的手指。她永远笑着,虎牙尖尖,像只永远打不倒的小老虎,我以为永远真的可以从那么小的年纪就开始算起
直到那个闷热的傍晚,我和米朵儿在孤儿院门口编狗尾巴草,突然一辆破旧的面包车停在门口,下来两个蒙着面的人,我见情况不对连忙拉着米朵儿跑,刚没跑几步米朵儿就摔倒在地,我扶起米朵儿让她去找院长,我转身冲向两个蒙面人,我死死抱住一个大腿,另一只手拉住另一人的裤角,我力气太小被一脚踹开,我连忙起身扑上去抱住那人的大腿狠狠的咬了上去,那人吃痛狠狠的打了我一巴掌,这一巴掌让我顿时鼻血直流
而米朵儿的哭喊声也引来了院长,那两名蒙面人见此也停下了脚步,拿出一条浸泡药水的毛巾,我便感觉到天旋地转,最后一片漆黑,我最后看到的,是米朵儿哭着追出来,然后重重摔倒在地的身影,还有她嘶哑哭喊—蓝星
蓝星这个名字在之后的十八年中再也没有出现过,仿佛沉入了深海,而浮上来的是另一个代号蓝小手
2
黑暗,颠簸,刺鼻的烟味和汗臭味
然后是碾转,打骂,饥饿,以及永远填不满的贪婪目光
我被卖过两次,第一次是一对不能生育的夫妇,过了半年战战兢兢勉强饱腹的日子,那女人突然有一天自己怀上了,我便成了多余那一个,然后被转手卖了另一伙人
这伙人,是专门训练孩子行窃的,学不会,偷不够数,就是一顿毒打,饿肚子,关黑屋,皮带
棍棒
烟头
……身体很快记住了各种痛苦的滋味,最初我也倔强过,反抗过,逃跑过,但是每一次无不失败,被抓回来的下场几乎要丢掉半条命
慢慢地,那点属于蓝星的硬骨,似乎被打磨掉了。我变得油滑,听话,学得比谁都快,下手比谁都准。那双曾经在孤儿院里只会抢苹果、推秋千的手,变得灵巧而隐蔽,能轻易探入别人的口袋、背包,夹出钱包、手机,而主人毫无所觉
教我的老贼啧啧称奇,说我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只有我自己知道,每次得手后,看着失主惊慌焦急的脸,心里那片空洞就在呼啸着灌进冷风。夜里,我总会反复做一个梦,梦里是阳光灿烂的院子,和那个带着小虎牙的笑容,醒来时脸上冰凉的
我把那个笑容,那声软乎乎的星星哥哥,还有那两颗尖尖的小虎牙,死死摁在心底最深处,那是他唯一干净、唯一温暖的东西,绝不能弄脏
我用冷漠和浑不吝把自己武装起来,成了这行里让人头疼又忌惮的蓝小手,我感觉我活得像个影子,游走在法律和道德的边缘之下,我再也没回过孤儿院,那里于曾经的蓝星
时间模糊了记忆里的很多细节,包括那条街的名字,那个院长的脸,甚至那半块糖的味道
唯独她笑起来的样子,清晰得可怕。
十几年里,我辗转在不同城市,像无根的浮萍。偶尔,在极度疲惫或者喝醉的深夜,我会偶尔放任自己想一想,米朵儿现在怎么样了她应该被好人领养了吧一定过得很好,上了学,也许还考了大学她那么爱哭,又那么爱笑,应该有很多人喜欢她。
她大概……早就忘了那个小时候的蓝星吧
忘了也好
我对着肮脏旅馆卫生间里裂纹的镜子,看着里面那个眼神浑浊、满身烟酒气的男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们早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直到那次,在拥挤的地铁线上
我盯上一个西装革履、看着就像精英的男人,公文包鼓囊囊的,列车进站,人流涌动,是最好的下手时机,他贴上去,手指如常地探出,精准地滑向目标口袋,眼看就要得手
忽然,一只白皙却极其有力的手,猛地攥住了我的手腕!
力道之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和训练有素的技巧,捏得我腕骨生疼
我心中剧震,几乎是本能就要反抗挣脱,另一只手甚至摸向了后腰藏着的刀片,干他们这行,失手被抓,后果不堪设想
我猛抬起头,撞进一双眼睛里,清澈,明亮,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他,带着职业性的警惕和审视,穿着便服但那种气质,我几乎立刻就能断定——是警察
妈的!点背!
我在心里恶狠狠地骂,脑子飞速运转,计算着甩脱和逃跑的路线,可是下一秒,就像慢镜头回放,他的目光掠过她紧抿的唇线,翘翘的鼻尖,最后,定格在她因为用力而微微绷起的嘴角,那里……隐约露出一点熟悉的、尖尖的轮廓
我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猝然攥紧,停止了跳动血液轰然冲上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周围所有的喧嚣——列车的轰鸣、人群的嘈杂、他自己的心跳声——全都潮水般退去,消失不见。世界寂静无声,只剩下眼前这张脸,和他记忆深处那个模糊又清晰的影像疯狂地重叠比对
那眉眼……那轮廓……
还有……那虎牙!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怎么会……
在我彻底僵住、大脑一片空白的时候,女警似乎察觉到他瞬间的情绪骤变和放弃抵抗的异常,她的目光也在他脸上多停留了几秒,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闪过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的困惑,但那点困惑很快被职业冷静覆盖她利落地亮出证件
警察!别动!声音清脆,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穿透了喧嚣
不是她,我猛地喘过一口气,心脏重新开始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碎胸骨。怎么可能是她她的小老虎牙,应该穿着漂亮的裙子,坐在明亮的办公室里,笑着露出虎牙,而不是在这里,穿着便服,用手铐抓着一個贼!
我几乎是狼狈地、凭借多年逃窜的本能,在她拿出证件、吸引周围目光的刹那,猛地发力挣脱!另一只手肘狠狠向后撞去,撞开身后拥挤的人群,制造出一片惊叫和混乱
女警显然没料到他在被明确身份后还敢如此激烈反抗,被挣得一个趔趄,但反应极快,立刻追击并对着通讯器呼喊支援
我像一尾滑不留手的鱼,钻进混乱的人流,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和亡命般的速度,在站台和通道里左冲右突,心脏跳得快要炸开,不知道是因为奔跑,还是因为那双眼睛带来的惊悸,身后追赶的脚步声和呼喊声越来越远
我最终从一个偏僻的出口逃出生天,瘫倒在一条无人的小巷里,汗水浸透了衣服,冷风一吹,浑身冰凉。他扶着墙壁,剧烈地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眼前反复晃动的,还是那双锐利的眼睛,和那一点模糊的虎牙轮廓
我疯狂地告诉自己,是错觉,只是长得有点像而已。天下那么大,有虎牙的人多了去了!她怎么可能是警察又怎么可能刚好出现在这里抓他可是那个荒谬的念头,却像毒藤一样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3
之后的日子,变得有些心神不宁。我刻意避开了那片区域,行事更加谨慎,但鬼使神差地,开始留意警方的信息,尤其是那个分局的。甚至冒险在附近徘徊过几次
很快,他知道了她的名字
米朵儿
刑警队的新锐,以细致和韧劲著称,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感觉像是有人在他耳边敲响了一口巨钟,震得他魂飞魄散,四肢百骸都在嗡鸣
真的是她……
那个哭包,小尾巴,笑起来像小老虎一样的米朵儿
真的成了警察
而我自己呢
一个见不得光的,活在阴沟里的,被她追捕的贼,巨大的荒谬感和尖锐的痛楚几乎将我撕裂,我想放声大笑,又想嚎啕大哭,命运跟我开了一个多么残忍的玩笑
我远远地偷看过她一次。她穿着笔挺的警服,和同事边走边讨论着什么,表情专注而认真,阳光下,帽檐下的侧脸线条清晰利落。和他记忆里那个软乎乎、需要保护的小女孩判若两人
只有偶尔,在她不经意抿嘴或者微笑的时候,那一点熟悉的虎牙尖尖若隐若现,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时光,扎进心里最软的地方
我像阴沟里的老鼠,窥探着阳光下挺拔的白杨。
我必须躲开她绝不能相认,我是她履历上亟待清除的污点,是她光明世界的反面。她干净的手,不该沾上我这种人的肮脏。
我更加小心地隐藏自己的行踪,活动范围一再缩小,可这座城市就这么大,那条界限的两端,猫和老鼠的游戏,似乎无法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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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过两次极其惊险的照面,一次是在一个夜市,我刚从一个暴发户模样的男人身上摸出鼓囊的钱包,一抬头,就看见她带着两个辅警,正在不远处盘查另一个摊主。视线即将对上的瞬间,我猛地蹲下,假借系鞋带,心脏快要跳出喉咙,她能感觉到这边细微的动静,目光扫了过来,我只来得及看到一个冰冷的警裤裤腿从身边掠过
另一次更险,我作为一个盗窃团伙的边缘人物被牵扯进一桩案子,她负责摸排。隔着一条车水马龙的街道,他看见她拿着照片,正向街边店主询问。我压低了帽檐,钻进一辆即将启动的公交车,从后窗看着她的身影越来越小,那次之后做了好几晚噩梦
我迷迷糊糊在破旧的旅馆里躺了半个月,半个月没去给贼头三爷上供,这天我刚醉酒回到旅馆,半夜就被三爷的人找到,带到了三爷的老窝,三爷也没有废话直接家法伺候,用皮条在在我背上抽了二十下,这么多年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刑罚,我也没有吭一声
待刑罚结束坐在躺椅上的三爷开口,小手你现在是不是以为你在江湖上有点名气,就不把三爷我放在眼里了你小子半个月没来上供,是不是想自立门户,同时三爷左手一抖一个刀片从我脸边划过,瞬间我脸颊出现一个细小的浅口,我知道三爷这是在震慑我,现在他的大部分收益都是我给的,所以他也不敢对我吓死手
我连忙装作害怕的样子,跟他解释一下,我知道三爷这么多年的套路,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见到我服软三爷起身上前将我扶起来,随后又假兮兮的问我疼不疼,看着这张脸是我无数次噩梦中的源头
跟三爷又一起吃个夜宵,同时又让我三天跟他去接个货,这个货我知道又是拐卖来的孩子,我没有办法拒绝,这么多年来我已经不知道做过多少次了这样的事情,有时候我也想报警,但是我现在已经难以回头了
4
接货这天,天空灰蒙蒙的云,好像在酝酿一场大雨,出门跟三爷汇合的路上眼皮跳个不停,我用力拍了拍还是不管用,点上了一根烟便奔着三爷的老窝走去,到了以后三爷早就坐在车里等着了,这次接货跟以往不同,一共开了三辆面包车,隐隐的感觉会有大事发生
差不多半小时的路程便到了约定仓库,刚到仓库发现对面的都是外国人,我心中暗感不妙,而且我这才发现我们一起来的人除了三爷,我没有一个认识的,我下意识往后退不料身后被人用东西给顶住,我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我也能感觉出后面那人拿着的是枪,我没有在动,站在原地皱着眉,心中暗感危机重重
我目光在看向三爷和那外国人两人有说有笑,然后又互相交换了一下手中的箱子,我眨眼一看三爷手中的箱子里竟然是毒品,我心中胆寒,我盗亦有道毒品是万万不碰的,而三爷竟然自己坏了规矩,就在两人交易完突然有人喊警察别动,场面也瞬间混乱起来,我右手食指和中指间夹住刀片,回身划破了身后人的手腕,然后纵身一跃连忙向一旁跑去
仓库大门被轰然撞开,持枪的身影鱼贯涌入,呵斥声、脚步声、子弹上膛声混乱地炸响。警察!全部趴下!四周的警察破门而入,枪声爆起,子弹尖锐地呼啸着打在铁皮和水泥柱上,溅起一串串火星和碎屑。对方的人疯狂还击,仓库瞬间变成战场,我看无处可逃便盯着三爷的位置,这个老家伙既然选一个这个地方交易肯定留了后手,只见三爷抱着箱子向一旁的小屋跑去我紧忙跟上,丝毫没有注意后面米朵儿也盯住了我俩紧紧跟着
进了铁门后三爷在一面墙前用力一推便倒了,原来三爷早就把这里布了个逃生路,我一路紧跟身后,跟着三爷一口气跑到了一片树林中,三爷停下来粗喘着气,回头看着我说道
小兔崽子你到是挺贼啊,知道跟着三爷能逃出来
嘿嘿,那不也得看看是谁调教出来的吗
哼,你这个臭小子
我常年观察各种各样的人,早就对人的微表情能有大致的了解,更何况一个相处十多年的三爷,刚才他说那话的时候,他的眼神明明是想杀我的眼神,我右手掌心中夹住刀片,一步一步向着三爷靠近,而三爷站在原地虚眯着眼睛看着我,嘴角轻蔑一笑
三爷突然掏出黑管,小子站住别动,老子教你的手法你手里的小动作我难道看不出来吗果然你小子不老实啊,今天就在这里把你做掉
纵使我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但是此时见到这黑枪管心中也是有些发麻,正在我寻找机会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警察都别动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我知道是米朵儿,我余光看了一眼米朵儿,眼睛一直盯着三爷,我知道三爷这个老江湖,米朵儿肯定对付不了
米朵儿此时也注意到了三爷手中的枪,大声喊道:放下枪,同时米朵儿手中的枪也对准了三爷
三爷看到米朵儿的枪对准了自己,三爷也不慌张嘴角一笑,然后给我使了一个眼神,我明白他的意思,我现在离米朵儿的距离很近,这个距离我能很轻松卸下米朵儿的枪,我不着痕迹的对着三爷点了下头,三爷看我答应也是自信的笑了起来
小手,动手
三爷大喊一声
我手中的刀片甩向了三爷的方向,同时砰的一声枪响
我的身体先于意志做出了选择
我像一颗被投石机射出的石头,从原地后暴起,用尽平生最快的速度扑向她,
视野里只有米朵儿惊愕的侧影,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因震惊而睁大,瞳孔里映出我扑来的扭曲倒影,她好像认出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认出,巨大的撞击力让我们两人一起向前栽倒。
几乎在同一瞬间——
砰!
一声沉闷、足以击碎一切声响,重重砸在我的后心,力量大得惊人,像是被一柄烧红的铁锤狠狠夯击,肺里的空气被瞬间榨干粉碎,变成一声短促破碎的嗬气
锁骨下方的位置传来一阵古怪的、灼热的刺痛,像是被什么滚烫的东西硬生生烙了进去
我们摔倒在地,我压在她身上。很重,我知道
世界的声音潮水般退去,风声,雨声,变得遥远而不真切。只有她急促的呼吸喷在我的颈侧,温热,带着一丝颤抖。
她猛地动弹,想推开我,动作却在我一声压抑的闷哼中僵住。她的手摸到了我后心的位置——那里传来一阵诡异的、硬物碎裂的触感,以及迅速蔓延开的热黏液体
她挣扎着抽出手,指尖一片刺目的猩红
她的呼吸停住了
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里,震惊、混乱、某种不敢置信的猜测,疯狂翻涌
她另一只手胡乱地、几乎是粗暴地扯开我后颈的衣领,撕开那衣服看到我胸口已经血肉模糊
我口袋中震落的那半块糖,我颤抖的拿起来放到他的手中
那糖……早就变质发黄,凝固着十八年前那个下午所有的气味和温度
她像是被冻住了,瞳孔剧烈地收缩,指尖抖得厉害,碰在那粘腻血污和糖渣混作一团的地方,像碰着一块烧红的炭,又像碰着一段骤然复活旋即又要粉碎的记忆
她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那双眼睛,死死地、死死地盯着那半块染血的糖,然后又猛地抬起来,钉在我的脸上,像是在剥除我脸上十八年的风霜和伪装,用力地、几乎是凶狠地,要剥出那个早已死去的男孩的影子
她看到了。那双骤然碎裂的眼睛告诉我,她看到了。
喉咙里涌上浓重的铁锈味,我张了张嘴,想对她笑一下,像小时候那样。或许还想叫一声她的名字
米朵儿
我几次想要说出口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我看到一旁同样倒地的三爷,也同样张着嘴想要说话,也不发出来声音,他可能也想问我为什么这么做吧,刚才那一刀直接切断了他脖子上的动脉,也算是给那些他折磨过的孩子一个交代了
我还想在跟米朵儿说句话,想把这么多年的思念都说出口
但最终,只是徒劳地呕吐一口温热的暗红,溅落在她深蓝色的警服上,迅速裂开成一片模糊的、不规则的污迹
黑暗温柔又粗暴地吞噬下来,卷走一切重量和痛楚。
……
5
意识浮浮沉沉。
最后的感觉,是舌尖那劣质水果糖化开时,过分甜腻的香精味
还有她脆生生的声音。
……蓝星,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
永远
我猛地睁开眼。
刺目的阳光被老旧窗格切割,空气里浮动着细微的尘埃。浓重的腐木和消毒水气味霸道地钻入鼻腔
我坐在硬邦邦的长凳上,视线茫然地落在前方。一个小女孩正站在屋子中间,穿着洗得发白的裙子,头发像最上等的缎子。她歪着头,嘴角翘起,露出两颗小小的、尖尖的虎牙
她朝我伸出手,掌心躺着半块快要化掉的、糖纸皱巴巴的水果硬糖
蓝星,她的声音清脆,带着一点试探性的友好,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
时空倒错般的眩晕感狠狠攫住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死亡的冰冷触感还黏在皮肤上,背后那毁灭性的冲击痛楚似乎还在骨头缝里回荡
我看着那半块糖,那扇通向所有黑暗和别离的起点
在那小女孩——米朵儿错愕的注视下,我猛地一挥手,狠狠打掉了她掌心的糖
半块糖飞出去,撞在斑驳的墙面上,碎成几粒黏糊的渣子,滚落在地
她彻底愣住了,眼睛瞪得圆圆的,虎牙藏在微微张开的嘴唇后面,受了巨大惊吓和委屈,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恶意从何而来
我跳下长凳,扑过去,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地抱紧她。手臂抖得不成样子,整个小小的身体都在无法控制地颤抖,像寒风中最后一片叶子。我把脸埋在她单薄的肩膀上,吸入的是阳光和廉价肥皂的味道,没有血腥,没有硝烟
……
米朵儿
—我们要永远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