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死去的人会回来找你吗
你做了亏心事吗
害怕鬼叫门吗
当你睡觉的时候,你的身边无人,但是否感受到有人在你耳边低声呢喃
当你感觉不可能,可事实却是一切皆有可能。
1
雨点密集地砸在窗玻璃上,像是无数冰冷的小石子。
风在屋外狭小的巷弄里横冲直撞,发出呜呜咽咽的悲鸣,卷起地上湿透的落叶和碎纸片,又狠狠摔在紧闭的门板上。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潮气,混杂着陈旧家具和某种深植骨髓的、绝望的味道。
客厅正中,墙壁高处悬挂着一张放大的黑白照片。
照片里的少女大约十七八岁,笑容清浅,带着点腼腆,眼神却亮得惊人,像藏了两颗未经世事的星星。
照片下方,一个玻璃罩子严严实实护着一个小小的、褪色的布娃娃。
苏建国坐在老旧的沙发里,脊背深深佝偻下去,像一棵被风雪压弯了的老树。
他粗糙的手指间夹着一支劣质香烟,烟灰积了长长一截,摇摇欲坠。烟雾缭绕,却怎么也驱不散他眉宇间那团凝固了六年的阴霾。
他的目光空洞,穿过烟雾,直直落在墙上照片中女儿的脸上,又仿佛穿透了那层薄薄的相纸,落进了某个更为幽暗冰冷的深处。
六年了…
他喉咙里滚出一声模糊的咕哝,声音干涩沙哑,几乎被窗外的风雨声吞没。
他抬起那只没有夹烟的手,用力抹了一把脸,粗糙的皮肤摩擦过下巴上硬硬的胡茬,发出沙沙的轻响。
厨房门被轻轻推开,李秀梅端着两碗冒着微弱热气的面走了出来。
她比六年前瘦削了一大圈,曾经圆润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眼窝周围是浓得化不开的乌青。
她把一碗面轻轻放在苏建国面前的茶几上,另一碗放在沙发另一头。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近乎卑微的谨慎。
吃点吧,老苏。
她的声音很低,轻飘飘的,多少垫垫肚子。
苏建国没动,甚至没抬一下眼皮。
烟灰终于不堪重负,簌簌地落在他磨得发白的裤子上。
李秀梅的目光扫过他,又落在沙发另一端那碗无人问津的面条上,眼神黯淡下去。
她没再劝,只是默默走到墙边那张黑白照片前,拿起一块柔软的布,仔仔细细地擦拭着光洁的玻璃罩。
她的指尖划过照片上女儿的笑靥。
妈
角落里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
2
李秀梅动作一顿,回过头。客厅通往小卧室的门框边,倚着一个瘦小的身影。
是苏晓,她的头发有些蓬乱,穿着洗得发白的旧睡衣,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相框。
相框里,是姐姐苏晚搂着她肩膀大笑的照片。
怎么醒了,晓晓
李秀梅的声音立刻放得更柔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是雷声太大了吗
苏晓摇了摇头,没说话,只是更紧地抱住了怀里的相框,目光也投向墙上姐姐的黑白照片。
想姐姐了
李秀梅的声音有些发哽。
苏晓用力点点头,小嘴瘪了瘪:妈,我梦见姐姐了…她说…她说水好冷…
李秀梅的身体猛地一颤,像被无形的针狠狠扎了一下。
她快步走过去,一把将小女儿瘦弱的身体搂进怀里,下巴抵着苏晓柔软的头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傻孩子…做梦…是做梦…姐姐…姐姐在好地方…不冷…
就在这时——
笃、笃、笃。
三声清晰而克制的敲门声,突兀地穿透了窗外狂暴的风雨和屋内沉重的死寂,在狭小的客厅里骤然响起。
时间仿佛被这声音猛地掐断了。
苏建国夹着烟的手指骤然僵住,烟灰无声地崩落。李秀梅搂着苏晓的手臂瞬间收紧,整个人像被瞬间冻住。
苏晓也猛地抬起头,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往母亲怀里钻去,怀里的相框咯到了她的肋骨。
谁
苏建国哑着嗓子问,声音粗粝得像砂纸摩擦。
他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聚焦,带着警惕和惊疑。
门外只有风声雨声更加凄厉地刮过。
笃、笃、笃。
又是三下,不疾不徐。
李秀梅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幅度越来越大。
她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油漆剥落的旧门板,嘴唇哆嗦着。
谁啊
苏建国提高了一些音量,撑着沙发扶手,有些吃力地站起身。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走向门口,脚步声在死寂中异常清晰。
依旧没有回应。
苏建国走到门后,透过那个早已模糊不清的旧猫眼,费力地向外望去。楼道里光线极其黯淡,只能勉强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一个纤细的身影,穿着深色的衣服,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
3
他犹豫了一下,粗糙的手掌握住了冰冷的金属门把手。
那冰冷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噤。
他深吸了一口气,猛地用力,向内拉开了门——
呼——!
一股裹挟着冰冷雨水和泥腥气的狂风猛地灌了进来。
门口站着一个身影。浑身湿透,单薄的衣料紧紧贴在身上。
长长的黑发被雨水黏成一绺一绺,贴在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
昏暗中,那张被湿发半掩的脸庞抬了起来。
轰隆!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墨黑的夜空,瞬间将楼道和门口的身影照得亮如白昼。
紧随而至的炸雷,震得整栋老旧的楼房都在嗡嗡作响。
借着这刹那的电光,门口那张脸清晰地暴露在苏建国和李秀梅的视线里。
时间在那一刻彻底凝固了。
苏建国如同被那道惊雷劈中,整个人剧烈地一震,猛地向后踉跄了一大步,脊背重重撞在门框上!
他脸上的血色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
浑浊的双眼瞪得几乎要裂开!
李秀梅的反应更为惨烈。
她喉咙里爆发出一声短促到极致、凄厉到非人的尖叫!
双腿一软,身体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妈!
苏晓惊恐的哭喊声撕破了凝滞的空气。
小女孩下意识地扑过去想扶,却被母亲倒下的身体带得一起摔倒在地上。
那个她视若珍宝的相框脱手飞出,重重砸在地面,玻璃应声碎裂!
门口那个湿透的身影,却仿佛对这屋内的混乱和崩溃视若无睹。
她的目光,越过瘫倒的李秀梅和哭泣的苏晓,越过僵立如石的苏建国,精准地、执拗地,落在了客厅正中央的墙壁上。
那里,黑白照片里的少女,正对着她安静地微笑。
她的视线在那张照片上停留了几秒,然后,极其缓慢地,移到了照片下方那个小小的、被玻璃罩精心保护着的布娃娃上。
她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
苏建国靠着门框,胸膛剧烈起伏。
他看着门口那张脸,那张无数次出现在他噩梦深处的脸!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住心脏。
他猛地想起了什么,几乎是嘶吼出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你是谁!别装神弄鬼!我女儿…我女儿她……
后面的话被巨大的悲痛堵在喉咙里。
4
门口的身影终于动了。
她抬起一只同样被雨水浸得冰冷苍白的手,缓缓地拨开了贴在脸颊上的一绺湿发。
这个简单的动作,让她的面容更清晰地暴露在灯光下。
不是幻觉!
那眉眼,那鼻梁的弧度,那微微抿着的唇线……除了过分苍白,除了那双深潭般毫无波澜的眼睛,几乎和照片里的苏晚一模一样!
她微微侧过头,目光终于落在了瘫倒在地、已然昏厥过去的李秀梅脸上。
那目光依旧冰冷,却又似乎掺杂了一丝极其复杂的东西。
然后,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那声音很轻,带着一点被雨水浸透的微哑:
妈…
仅仅一个字。
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尖刀,狠狠捅进了苏建国摇摇欲坠的神经。
他身体再次剧烈一晃。
门口的身影没有理会他,她的视线牢牢锁着昏迷的李秀梅,嘴唇再次开合:
妈…是我。
河底……太冷了。
声音依旧很轻,很平。
可那河底两个字,却带着一股无法形容的阴寒气息,瞬间弥漫了整个狭小的空间。
苏晓惊恐地抱紧母亲,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落叶。
苏建国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护城河…那些被切割得七零八落的尸块…他猛地抬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瞪着门口的人,眼神里有恐惧,有崩溃,更有暴怒:
滚!滚出去!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别碰我老婆!别碰我女儿!滚!他嘶吼着,声音扭曲变形,带着绝望的疯狂。
他甚至下意识地抬起颤抖的手臂。
门口的身影对苏建国歇斯底里的咆哮和驱赶置若罔闻。
她的视线再次投向客厅墙壁上那张黑白照片。
她的目光在照片上停留了很久。
然后,她极其缓慢地、极其轻微地摇了一下头。
那动作微小得几乎难以察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
她重新垂下眼帘,不再看任何人,也不再说话。
只是微微侧身,让开了门口的位置。她的目光低垂,落在地板碎裂的相框和照片上。
照片里,苏晚搂着妹妹苏晓。
她看了几秒,然后迈开了脚步。
湿透的鞋子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留下一个个清晰的水印。
她没有走向任何人,径直朝着通往里面卧室的狭窄走廊走去。
脚步声在死寂中回荡,啪嗒…啪嗒…
5
苏建国被这无视彻底激怒,他猛地扑过去:站住!你想干什么!不准进去!那是我女儿的房间!
就在他布满青筋的手掌即将抓住对方湿透衣袖的瞬间——
她突然停住了脚步。
没有回头。停在走廊入口的阴影里。
苏建国的手僵在半空。
一股难以形容的寒意顺着指尖瞬间蔓延至全身。他不敢再往前。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死寂。
然后,那个冰冷微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种空洞的回响:
爸…
我的娃娃…还在柜子顶上吗…那个…只有我们俩知道的秘密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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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
苏建国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猛地炸开了!空白和冰寒!
娃娃!
柜子顶!
那个秘密!
女儿苏晚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差点被掉下来的柜门砸到。
从那以后,苏建国就严禁她爬高。
可苏晚偏偏喜欢把自己最珍爱的布娃娃,藏在卧室大衣柜的最顶上。那是她认为最安全的地方。
每次藏好,她都会竖起小小的食指,贴在嘴唇上,眼睛亮晶晶地对他小声说:爸爸,这是我们俩的秘密哦!拉钩!
这个秘密,只有他们父女俩知道!
连李秀梅都蒙在鼓里!
直到女儿出事,那个娃娃才被李秀梅从柜子顶上找下来,封存在了玻璃罩里……
这…这不可能!
苏建国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双腿一软,沿着门框颓然滑坐在地。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走廊阴影里那个模糊的背影,巨大的震惊和诡异感彻底淹没了他。
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阴影里,那个湿透的身影似乎微微侧了一下头,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瘫坐在地、失魂落魄的苏建国。
那眼神依旧冰冷,深不见底。
然后,她不再停留,迈开脚步,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走廊深处的黑暗之中。
啪嗒…啪嗒…
湿冷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苏晚那扇紧闭的卧室门后。
客厅里,只剩下窗外的风雨声,苏晓压抑的啜泣声,李秀梅昏迷中无意识的呻吟,以及苏建国粗重而混乱的喘息。
走廊尽头的卧室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
6
门内一片漆黑,只有窗外偶尔划过的闪电,短暂地照亮房间里熟悉的轮廓——单人床,书桌,还有那个高大的旧衣柜。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的、带着淡淡灰尘和纸张气息的味道,时间仿佛在这里停滞了六年。
那个湿漉漉的身影站在门口,像一个闯入记忆禁地的幽灵。
她抬手,摸索着门边的墙壁。啪嗒一声轻响,一盏小小的、用贝壳装饰的台灯亮了起来,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了一小块黑暗。
灯光映照下,她的脸依旧苍白,毫无血色,但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在昏暗中显得更加幽深莫测。
她缓缓走进去,反手轻轻带上门,隔绝了客厅里隐约传来的啜泣和混乱。
冰冷的水珠顺着她的发梢和衣角滴落在干燥的地板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她的目光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审视的、近乎贪婪的专注。
书桌上,摊开的练习册还停留在某一页,笔筒里插着几支用秃了的铅笔和一支粉色的水彩笔,旁边放着一个陶瓷的小兔子笔架。
一切都保持着主人离开时的样子,只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她的脚步停在了那个高大的旧衣柜前。
深色的木质柜门,因为年代久远,边角有些磨损脱漆。
她的视线落在柜门顶部的边缘。那里积着厚厚的灰尘。
她微微仰起头,看着柜顶。
太高了,以她现在的身高,即使踮起脚尖也看不到上面。
沉默了几秒钟。她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触碰到冰冷的木质柜门。
然后,她拉开了柜门。
一股更浓郁的、混合着樟脑丸和旧布料的气息扑面而来。
柜子里挂着几件少女的衣服,叠放着一些被褥。
她对这些衣物视若无睹,目光直接投向柜子最深处靠近角落的地板。
那里,放着一张小小的、用塑料布仔细包裹起来的矮脚凳。
她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弯腰,伸手,将那张矮脚凳拖了出来。
塑料布上同样积满了灰尘。她解开系着的绳子,掀开塑料布。
一张红色的、漆面有些磨损的儿童塑料凳露了出来。
她看着这张凳子,眼神有刹那的恍惚,仿佛看到了一个小女孩踩着它,踮着脚,小心翼翼地把心爱的娃娃藏在柜顶的秘密角落,然后对着父亲狡黠地笑。
7
她面无表情地直起身,将矮脚凳放在柜门前。
抬起一只湿透的脚,踩了上去。
凳子发出轻微的、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她踮起脚尖,身体向上伸展,手臂努力地伸向柜顶的深处。
她的指尖在厚厚的灰尘中摸索着。
一下,两下……她的指尖触碰到一个坚硬、带着棱角的东西。
她的动作停住了。
手指微微用力,将那件东西从灰尘深处勾了出来。
是一个陈旧的、扁平的铁皮糖果盒。盒盖上是模糊褪色的卡通图案,边角有些锈迹。
她拿着盒子,从矮脚凳上下来,站在昏暗的灯光里。
她低头看着这个小小的盒子,冰冷的指尖拂去盒盖上厚厚的灰尘。
然后,她打开了盒盖。
盒子里没有糖果。
只有几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条,颜色已经泛黄。
还有一支笔帽裂开的旧钢笔,一个褪色的塑料星星发卡,以及……一张小小的、有些模糊的拍立得照片。
照片上,是三个年轻的身影。中间的女孩笑容灿烂,是苏晚。
左边一个男孩,笑容有些拘谨,眼神干净。
而右边那个搂着苏晚肩膀、笑容张扬自信的男生……
她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个右边男生的脸上。
陈志豪。
她的指尖,带着一种刻骨的冰冷,缓缓抚过照片上陈志豪那张年轻英俊、意气风发的脸。
然后,她的目光移向照片背面。
一行娟秀却带着力透纸背痕迹的字迹,刺入眼帘:
晚晚、峰子、豪哥!友谊万岁!永远不分开!——2001
年夏
她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弧度。
那笑容没有半分暖意,只有深不见底的寒冰和一丝扭曲的嘲弄。
永远不分开
她低低地、无声地重复着这几个字,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如同毒蛇吐信,呵……
就在这时,客厅里传来一阵压抑的哭声和慌乱的说话声。
晚晚…晚晚她…她进房间了!
是李秀梅虚弱又惊恐的声音,她似乎醒了过来。
妈!妈你别怕!那…那不是姐姐!姐姐已经…
苏晓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充满了恐惧和茫然。
她…她怎么会知道娃娃…怎么会知道柜子顶…
苏建国嘶哑的声音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恐惧,语无伦次,只有我和晚晚知道…只有我们俩…
8
门外的慌乱并未影响门内的人。
她将那张拍立得照片抽出来,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湿透外套的内袋里,紧贴着冰冷的心脏位置。
然后,她合上铁皮糖果盒,重新将它塞回了柜顶的灰尘深处。
她关上了柜门,将那张红色的矮脚凳重新用塑料布仔细包好,放回柜子角落。
动作有条不紊,仿佛在完成一个庄重的仪式。
做完这一切,她走到书桌前。
目光落在那个陶瓷的小兔子笔架上。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小兔子冰凉的耳朵。
窗外,又一道闪电划过,瞬间照亮了她毫无表情的侧脸,也照亮了她眼中那深沉的、如同风暴漩涡般的冰冷恨意。
河底…
她对着虚空,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指尖从小兔子耳朵上移开,真的很冷,很黑。
她转过身,不再看这房间里的任何东西,径直走向门口。
手搭在门把手上,停顿了一瞬。
门外,是父母和妹妹惊恐混乱的世界;门内,是埋葬了苏晚所有天真和秘密的坟墓。
她拧开了门。
客厅里的声音瞬间停止了。
苏建国、刚刚被扶到沙发上坐下的李秀梅、以及紧紧依偎着母亲的苏晓,三双眼睛,带着极致的恐惧、震惊、迷茫和一丝无法压制的希冀,齐刷刷地射向她。
李秀梅嘴唇哆嗦着,眼泪汹涌而出:你…你…你到底是人是鬼我的晚晚…我的晚晚她…
妈!
苏建国厉声打断妻子,他撑着沙发扶手站起来,挡在妻女身前,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充满了戒备和一种濒临崩溃的强硬,你…你到底是谁你想干什么你怎么知道娃娃的事说!
她站在卧室门口的阴影里,目光平静地扫过父亲强作镇定的脸,母亲崩溃的泪眼,妹妹惊恐的小脸。
最后,她的视线落在客厅墙壁上,玻璃罩里那个小小的布娃娃上。
那个娃娃,她的声音依旧微哑,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面,是我六岁生日,爸爸带我去人民公园,在门口的小摊上买的。花了三块钱。我记得很清楚,那天还下着小雨,爸爸把外套脱了给我挡雨。
9
苏建国如遭重击,身体猛地一晃!
人民公园…小摊…三块钱…下雨…他脱外套…这些细节!这些只有他和晚晚知道的细节!
李秀梅也惊呆了,忘记了哭泣,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苏建国,那双深潭般的眼睛仿佛要将他看穿:你当时还说,『晚晚,这是你的秘密守护者,要藏好,别让妈妈发现你爬高。』
苏建国脸上的强硬瞬间崩塌,只剩下巨大的、无法理解的骇然和一种被彻底击穿的虚弱。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跌坐回沙发上,双手抱住头,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
李秀梅看着丈夫的反应,又猛地看向她,眼神里的恐惧被一种更强烈、更疯狂的希冀所取代:晚晚你…你真的是晚晚你没死你没死对不对!
她挣扎着想站起来扑过去,却被苏晓死死抱住。
妈!别过去!
苏晓哭喊着,小脸上满是泪水,眼神却充满了对这个姐姐的恐惧。
她没有回答李秀梅的问题,也没有再看情绪崩溃的父亲和惊恐的妹妹。她的目光越过他们,投向窗外漆黑的雨夜,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六年前的事,我会弄清楚。
欠下的,总要还。
说完,她不再停留,径直走向大门。
湿透的鞋子在水泥地上留下清晰的水痕。
等等!你去哪!
苏建国猛地抬起头,嘶声喊道,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她握住冰冷的门把手,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去找,她拉开门,裹挟着冰冷雨水气息的风猛地灌入,能还债的人。
门在她身后关上,隔绝了屋内所有的哭喊、疑问和混乱。
她单薄的身影,毫不犹豫地投入了外面更深的黑暗和风雨之中。
市中心,滨江华府顶层的复式豪宅。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璀璨的万家灯火和蜿蜒如绸带的护城河。
这里温暖如春,灯火通明,空气里弥漫着名贵香水、高级雪茄和食物混合的奢靡香气。
水晶吊灯折射出炫目的光芒。
今晚是副市长陈国栋的五十岁寿宴。
政商名流,衣香鬓影。
10
陈国栋站在宴会厅中央,红光满面,正端着酒杯与几位重要人物谈笑风生。
他的夫人王雅芝穿着考究的旗袍,笑容温婉得体。
他们的儿子陈志豪,一身银灰色定制西装,年轻英俊,游刃有余地穿梭在宾客之间。
志豪真是越来越有陈市长当年的风范了!
一位秃顶的中年商人举着杯,满脸堆笑地恭维道。
李总过奖了,年轻人还需要多历练。
陈国栋嘴上谦虚,眼角的得意却藏不住。
陈志豪恰到好处地欠身微笑:李叔叔谬赞,跟您这样的前辈比,我要学的还多着呢。
他声音清朗,举止得体,引来周围一片赞许的目光。
王雅芝轻轻挽着儿子的手臂,低声嘱咐:志豪,等会儿切蛋糕的时候,多跟张局长的女儿说说话,我看那姑娘对你印象不错。
知道了妈,我有分寸。
陈志豪笑容不变,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敷衍。
宴会渐入高潮。巨大的多层生日蛋糕被推到了厅中央,缀满了昂贵的奶油裱花和新鲜水果。
宾客们簇拥过来,掌声和祝福声此起彼伏。
陈市长,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啊!
陈市长,请!
陈国栋笑容满面地接过侍者递来的银色长刀,在众人的注视下,准备切下第一刀。
就在这时,宴会厅入口处,通往宾客休息区的厚重丝绒帷幔,被一只纤细苍白的手轻轻拨开了。
一个身影出现在那里。
她穿着一身剪裁简洁、质地精良的黑色长裙,恰到好处地勾勒出纤秾合度的身姿。
长发挽成一个优雅的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
脸上薄施脂粉,唇色是淡淡的玫瑰红。
她的出现并不突兀,姿态从容。
然而,当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喧嚣的宴会厅,最终精准地落在被众人簇拥在中央的陈国栋夫妇,以及他们身边那个意气风发的儿子陈志豪身上时,一种无形的、冰冷的涟漪,悄然扩散开来。
附近几个正在交谈的宾客下意识地停下了话语,目光被吸引过去。她身上有种与环境格格不入的气质——一种沉静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疏离感。
她迈开脚步,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清晰而稳定的叩击声。嗒…嗒…嗒…这声音穿透了宴会的嘈杂,引来了更多的目光。
11
她径直朝着陈国栋一家走去。人群在她面前下意识地分开一条通道。
陈国栋正笑着举起刀,忽然感觉到周围气氛微妙的凝滞。
他疑惑地抬眼,看到了正朝他们走来的陌生女子。
他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
王雅芝也看到了来人。眼前这个女子年轻、美丽,气质独特,但眼神……那眼神让她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
她下意识地朝儿子陈志豪身边靠近了一步。
陈志豪正侧身与一位穿着粉色晚礼服的年轻女孩低语:……所以说,这个项目的关键还是在于前期的风险评估……
陈少果然见解独到。
粉裙女孩掩口轻笑,眼波流转。
陈志豪脸上挂着迷人的微笑,似乎并未第一时间察觉到周围的异样。直到那清晰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近到几乎就在身后,他才带着被打断的不耐,微微蹙眉,随意地转过头来。
当他的目光触及那张近在咫尺、妆容精致、眉目如画的脸庞时——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陈志豪脸上那完美的、无懈可击的笑容,如同被重锤击中的玻璃面具,在万分之一秒内轰然碎裂!
他瞳孔猛地收缩到极致,眼白瞬间布满了骇人的血丝!
一种混合着极度震惊、无法置信和深入骨髓的恐惧,瞬间侵占了他整张英俊的脸庞!
他手中那只盛着琥珀色酒液的水晶高脚杯,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狠狠击中,脱手滑落!
哐当——!
一声极其刺耳、清脆的爆裂声,骤然炸响在原本气氛正酣的宴会厅!
水晶碎片四溅飞散,昂贵的酒液如同殷红的血,泼溅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也溅湿了他昂贵的西裤裤脚和锃亮的皮鞋。
整个宴会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的谈笑风生戛然而止!
上百道目光,带着惊愕、茫然和探究,齐刷刷地聚焦在失态的陈志豪和那个刚刚走到他们面前、神色平静得近乎诡异的女子身上。
死寂。
绝对的死寂。
陈国栋脸上的笑容彻底僵死,惊怒和难堪瞬间取代了得意。
王雅芝则捂住了嘴,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惊恐,她下意识地抓紧了儿子的手臂。
12
陈志豪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他死死盯着眼前这张脸,这张在无数个深夜里化作厉鬼将他从睡梦中撕扯惊醒的脸!
苏晚!
不!
不可能!
她早就死了!
碎成了块,沉在冰冷的河底!
刘峰那个蠢货也化成灰了!
这…这是谁!
是谁!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让他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像搁浅的鱼一样徒劳地张着嘴,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在无数道目光注视下,在陈国栋夫妇惊怒交加的逼视下,在陈志豪濒临崩溃的恐惧中,那个引发一切混乱的女子,却缓缓地、极其优雅地弯起了唇角。
她脸上绽开一个温婉、得体的笑容。
她微微颔首,对着脸色铁青的陈国栋和惊魂未定的王雅芝,用清晰、平稳的声音说道:
叔叔,阿姨,好久不见。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落针可闻的大厅。
叔叔阿姨
这两个寻常的称谓,此刻从这张酷似苏晚的脸上吐出来,落在陈国栋和王雅芝耳中,不啻于两道惊雷!
陈国栋眼神陡然锐利如刀。
王雅芝则猛地倒抽一口冷气,抓着儿子的手用力到指节发白。
女子说完这句,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目光却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地从陈国栋和王雅芝身上移开,最终,牢牢地钉在了浑身筛糠般颤抖、几乎无法站稳的陈志豪脸上。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她微微向前倾身,靠近了陈志豪。
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她侧过头,冰凉的、带着一丝若有若无香气的发丝,若有若无地拂过陈志豪僵硬的颈侧。
她凑近他的耳朵。
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清的、如同情人呢喃般的音量,一字一顿,清晰地吐出:
陈志豪…
这名字被叫出的瞬间,陈志豪猛地一颤。
那冰冷的气息继续拂过他的耳廓:
刘峰替我顶罪那天…
你在现场吧
轰——!
陈志豪脑子里最后一丝理智彻底崩断!
眼前阵阵发黑!
那个噩梦般的场景——昏暗的仓库,刘峰绝望的眼神,苏晚凄厉的尖叫,还有他自己躲在阴影里、剧烈颤抖的身体……瞬间冲破记忆的闸门!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身体晃得更厉害。
13
女子却仿佛没看到他濒临崩溃的反应。
她微微拉开一点距离,那张精致的脸在璀璨的灯光下泛着冷玉般的光泽。她的眼神,冰冷、锐利。
她的唇角,再次向上弯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这张脸…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愉悦,是我为你…专门整的。
喜欢吗
最后一个字落下,如同宣判的锤音。
陈志豪猛地瞪大了眼睛,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
那张近在咫尺的、酷似苏晚的脸,此刻在他眼中无限放大、扭曲!
巨大的恐惧和无法理解的荒诞感瞬间吞噬了他!
他再也无法承受,喉咙里爆发出半声不成调的、野兽般的嘶吼——
呃啊——!
他猛地抬手,似乎想推开眼前这张恐怖的脸,身体却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不受控制地向后重重倒去!
志豪!
王雅芝尖利的哭喊声划破了死寂!
砰!
陈志豪的身体撞倒了身后一个摆满香槟杯的侍应生托盘,又是一阵刺耳的玻璃碎裂声!
他狼狈地摔倒在冰冷的地砖上,昂贵的西装沾满了酒渍和碎片,脸色惨白如纸,双眼翻白,竟已昏厥过去!
整个宴会厅彻底炸开了锅!
惊呼声!
尖叫声!
酒杯落地的碎裂声!
慌乱的脚步声!
瞬间淹没了方才的寂静!
宾客们乱作一团!
快!叫救护车!
陈国栋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和滔天怒火,对着赶来的保安和管家嘶吼,试图维持最后的体面,犬子突发急症!大家不要慌!
混乱的中心,那个穿着黑裙的女子,却缓缓地、极其优雅地直起了身体。
她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殆尽,只剩下冰封般的漠然。
她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昏死在地、狼狈不堪的陈志豪,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
她微微抬起下巴,目光扫过惊怒交加、试图冲过来的陈国栋,扫过抱着儿子哭喊的王雅芝,扫过周围一张张震惊、恐惧、茫然的面孔。
然后,在混乱达到顶峰的那一刻,她转过身。
黑色裙摆划过一道冷冽的弧线。
站住!
陈国栋的怒吼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两个身材魁梧的保安立刻从侧面冲过来,试图拦住她的去路。
14
她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就在保安的手即将碰到她手臂的瞬间,她微微侧身,动作轻灵得如同鬼魅,巧妙地避开了抓握。
同时,她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扫过那两个保安的脸。
那眼神里蕴含的某种东西——极致的冰冷、死寂,以及一种非人的漠然——让两个训练有素的保安心头猛地一寒,伸出的手下意识顿在了半空!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迟疑间,她已如同融入阴影的流水,从两人之间的空隙穿过,径直走向那扇巨大的、通往外面夜色和风雨的玻璃门。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稳定而清晰,在身后一片狼藉和尖叫的混乱背景中,显得格外突兀和诡异。
她拉开沉重的玻璃门。
夜风裹挟着冰冷的雨丝瞬间涌入,吹拂起她鬓边的几缕发丝。
她没有回头。
一步,踏入了外面无边的黑暗和滂沱大雨之中。
背影决绝,如同投入黑暗的复仇之刃。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
城中村破败的出租屋里,空气浑浊,弥漫着劣质烟草和食物腐败的味道。
一台老旧的小电视机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屏幕闪烁不定。
画面里,正混乱地播放着滨江华府宴会厅的片段——刺眼的闪光灯,混乱的人影,担架抬出的模糊身影……新闻女主播急促的声音断断续续:……副市长陈国栋寿宴突发意外……其子陈志豪疑似突发急病昏厥……送医后,已成痴呆,经专家诊疗没有任何好转迹象,而且身体机能日渐衰弱。
现场一片混乱……有目击者称,事发前陈公子曾与一名神秘黑衣女子近距离接触,该女子随后迅速离开现场……
电视机前,一个头发花白、形容枯槁的男人蜷缩在破旧的沙发里。
他面前的矮几上,放着一碗早已凉透、坨成一团的泡面。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廉价的塑料相框,相框里是一张年轻男孩略显青涩的照片,笑容有些拘谨,眼神干净。
那是刘峰。
浑浊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汹涌地,从男人深陷的眼窝里滚落。
他布满老茧、骨节粗大的手指,一遍又一遍,无比轻柔地、无比珍重地抚摸着照片中儿子微笑的脸庞。
干裂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15
电视屏幕的光,在他刻满风霜和绝望的脸上明明灭灭。
峰子…
他终于发出破碎的声音,带着泣血的哽咽,粗糙的手指死死抠着相框的边缘,你听见了吗…你看见了吗…报应…报应啊…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屏幕上混乱的画面,盯着那些模糊闪过的、象征着另一个世界的光鲜亮丽,浑浊的泪水混合着无尽的悲愤和一丝渺茫到几乎看不见的、扭曲的希望。
窗外的风雨,似乎更大了,疯狂地拍打着脆弱的窗棂,仿佛要将这间破败的小屋连同里面沉重的苦难一起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