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掌中印 > 第一章

全京城都笑我商门嫡女嫁了个冷面阎罗。
大婚夜他丢给我一纸契约:三年内无所出,自请下堂。
我笑着摁下手印:何须三年谢大人若急,妾身现在就能搬。
三年间,我铺子开遍南北,暗巷救下钦犯,甚至与东宫谈了条件。
他却突然砸了我招婿的茶会,眼底猩红:谁准你碰我的印
我抚过喉间淤青轻笑:大人忘了和离书是您亲手盖的章……
红烛高烧,泪淌成血色的痂,堆叠在鎏金烛台上。
满室刺目的红,沉甸甸压下来,几乎令人窒息。龙凤喜烛偶尔爆开一点细微的噼啪声,映着拔步床边端坐的身影。沈倾一身繁复厚重的大红嫁衣,金线密织的鸾凤在烛光下流转冰冷光泽,头顶的盖头隔绝了视线,只余鼻尖萦绕的新漆、锦缎与淡淡椒墙的混合气味,甜腻又窒闷。
前院的喧嚣丝竹、劝酒喧哗隔了重重院落传来,模糊不清,反衬得这新房死寂得骇人。伺候的丫鬟仆妇早被屏退,偌大房间只剩她,和一对燃烧的烛。
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踩在廊下青石上,清晰得敲打人心。最终停在门外。
吱呀…
门被推开,携入夜寒与一缕淡薄酒气。
视线受限,沈倾只看见一双玄色锦靴,银线暗绣云纹,停驻面前。身侧床铺微微一沉,他坐了下来。
没有喜秤,没有言语。
一只骨节分明、修长如玉却带薄茧的手径直攥住大红盖头边缘,猛地向下一扯……
烛光刺目。
沈倾下意识抬眼。
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寒潭里。漆黑,冰冷,无波无澜,无喜无怒,甚至无一丝对新妇的好奇。他的面容在烛光下俊美得凛冽,肤色冷白,鼻梁高挺,薄唇抿成淡漠直线。大红喜服只衬得他通身清寒矜贵之气愈发迫人。
他就这般审视她,从描画的眉眼的到缀珠的唇,目光评估如看货物。
沈倾袖中指尖微蜷,那点新嫁娘模糊的不安期待迅速冻结碎裂,化为死水。她维持脸上得体温婉的浅笑,背脊笔直,任由打量。
良久,他开口,声线冷沉如玉石相击:沈氏。
他起身走至红木圆桌旁,从袖中取出一卷薄纸,非婚书,乃私契。放于桌面,骨节分明的手指压着推来。
婚事缘由,你我心知。沈家攀附,谢府需银,各取所需。
沈倾目光落在那墨迹簇新的契约上。
既是交易,便按规矩。三年为期。安分守己,不损侯府清誉,期满许你携妆奁归家,予你体面。若三年无所出……
他微顿,视线再度落她脸上,带毫不掩饰的厌弃警告。
……视为无能,犯七出。自请下堂,净身出户,不得有误。
斩钉截铁,无转圜余地。
沈倾静静听着,脸上笑更真切些,眼底却结起薄冰。她起身,步履平稳至桌边,未看条款,直扫末尾留白。
谢大人思虑周全。声音轻柔却无温,银货两讫,省却麻烦。
她伸右手,拇指指甲在食指指腹早已刻意弄出的细小伤口上一掐,血珠倏地渗出。毫不犹豫将渗血指腹摁于契约画押处。
一个鲜红刺目的血指印,落于洁白纸笺冰冷文字上。
她抬眼迎上谢凛微蹙的视线,唇边笑意嫣然,似做极痛快事。
何必等三年无所出
声线轻快,带点如释重负的嘲弄。
谢大人若急,妾身现在就能搬,和离书妾身可代笔,不劳大人费神。
谢凛眸光骤沉,空气凝固几分。他看她指腹殷红和脸上灿烂无留恋的笑,眸底掠过极淡诧异,迅疾被更深冷冽覆盖。
他未发作,只冷嗤一声,似嫌提议荒谬不值一提。收起那带血印契约,漠然转身。
侯府有侯府的规矩。既进门,安分待着。记住你的本分。
话音落,他再无停留,径直开门离去。沉重木门合拢,闷响隔绝内外。
新房里只剩沈倾一人与那对烧得正旺却无比讽刺的龙凤烛。
她慢慢收回手,低首看指腹已干涸的血色,唇角笑意一点点淡去无踪。抽出一方洁白丝帕,仔细用力擦拭那点血迹,仿佛要擦去所有不洁触碰与屈辱印记。
烛火将她影子拉得长长,孤零零投于冰冷墙壁。
翌日晨,沈倾准时出现于永宁侯夫人院外,候晨昏定省。
她换上身符合侯府媳妇身份的靛蓝端庄衣裙,发髻一丝不苟,簪素净玉簪。脸上薄施脂粉,恰到好处遮掩昨夜几乎未合眼的疲惫,神情平静温顺,挑不出错。
谢凛母亲,永宁侯夫人李氏,端坐上首,接过奉上的茶浅啜一口,态度不算热络,维持表面客气。几句不痛不痒训导提点,无非谨言慎行、恪守妇道、早日开枝散叶。
沈倾垂眸应着,态度恭谨。
然侯府下人们,那些训练有素的丫鬟婆子小厮,眼神远比李氏话语更能说明问题。好奇、审视、怜悯,更多是藏恭敬表象下几乎不加掩饰的轻蔑。他们小心翼翼打量这位用金山银海堆进来的少夫人,似看奇特商品,评估价值,揣测她能在这深宅待多久。
经回廊时,隐约听假山后小丫鬟低语:……商户女呢……委屈咱们世子了……
嘘!小声点!听说昨夜世子爷都没宿在新房……
真的啧啧……
声在她走近时戛然而止,只剩仓促行礼与慌乱躲闪目光。
沈倾面不改色,步履未停,似什么都没听见。
陪嫁丫鬟挽星气得眼圈发红,死死咬唇才没出声。沈倾淡淡瞥她一眼,轻轻摇头。
回谢凛院中属于她的偏僻却整洁厢房——谢凛昨夜离去后,便有管家恭敬引至此,美其名曰世子妃喜静,此处清幽,实际将她彻底隔绝他世界之外,挽星终于忍不住,一边卸钗环一边低泣:小姐!他们……太欺负人!姑爷怎敢……
挽星。沈倾打断,声静无波,这里是侯府,谨言慎行。以后唤我夫人。
是……夫人。挽星哽咽应。
去将我带来的账册店铺文书取来。沈倾吩咐,脸上看不半分新婚遭冷遇沮丧愤怒,既得‘清静’,正好料理正事。
日子便这般表面波澜不惊、内里暗潮汹涌中滑过。
沈倾严格恪守侯府一切规矩,晨昏定省从未延误,对婆母恭敬,对下人也算宽和,让人挑不出错。但她从不主动靠近谢凛书房或主屋,偶在府中碰面,也只依礼微颔首,唤声大人,便侧身让过,疏离如陌路。
谢凛似彻底遗忘院里还有这位正妻。他公务繁忙,时常宿衙署或书房,即便回府,也从不踏足沈倾所居东厢。那道契约,像无形墙,将两人泾渭分明隔开。
沈倾乐得清闲。她大部分时间待自己小院,看账本,处理陪嫁商铺送来各项事务文书。沈家富甲天下,她的嫁妆里,田庄铺面不在少数,都需她暗中打理操持。挽星起初还为她愤愤不平,后来见小姐似乎全然不在意,一心扑生意上,也渐渐收声,只更尽心伺候。
偶尔,沈倾会递牌子回娘家,美其名曰归宁探望,实则是与父兄商议商业布局,暗中调度资金。沈父看女儿日渐清瘦却越发沉静坚韧面容,眼底满心疼无奈,却也只能尽力配合。沈家商业版图,在她遥控下,正悄无声息扩张、渗透。
时间如水,平静之下,却自有其汹涌力量。
半年后一天,沈倾再次递牌子出门,往京城最大银楼宝光阁——明面挑选新式首饰头面,实则是宝光阁幕后真正东家,需在账房内间听大掌柜汇报近期几桩大宗海外珠宝交易详情。
事办得顺利,她心情颇佳,带挽星从内间走出,准备挑几件时新样子做做样子。
刚走到摆放最新款式大厅,便听一娇柔婉转声带惊喜响起:谢大人,您看这支东珠簪子,可还雅致
沈倾脚步微顿。
循声望去,见不远琉璃柜台旁,一对璧人并肩而立。男子一身玄色暗纹常服,身姿挺拔,气质清贵冷冽,不是谢凛又是谁他身侧,站一位穿鹅黄衣裙、容貌娇美动人少女,正拿一支珠簪,仰头看他,眼波流转间,满倾慕羞涩。
那少女沈倾认得,是吏部尚书家千金,苏婉柔,素有京城第一才女兼美人之称,据说才情品貌家世,无一不是上上选,与谢凛……郎才女貌,是京城公认最相配一对。若非半路杀出她这程咬金,用铜臭拆散这对佳偶,只怕永宁侯府世子夫人,本该姓苏。
周围已有几个同样挑选首饰的官家女眷注意到那边,窃窃私语声低低传来,目光时不时瞟向沈倾,带毫不掩饰同情、鄙夷和看戏意味。
瞧瞧,我就说谢大人心里只有苏小姐……
啧,正室夫人还在呢,就这般……唉,商户女就是没地位。
还不是自己硬要挤进来的,怪得了谁……
挽星气得脸色发白,下意识上前一步,想挡在沈倾身前。
沈倾却伸手轻轻拦住。她脸上看不丝毫波澜,甚至唇角还噙抹极淡、从容笑意,仿佛看到的只是两个无关紧要陌生人。她目光平静从那两人身上扫过,没有停留,随即转向另一边柜台,对迎上来伙计淡然道:这支累丝镶玉的金步摇,拿给我瞧瞧。
声不高不低,恰好能打破那边微妙气氛,却又显得那般自然随意,全然不受影响。
谢凛几乎在那一刻转过了头。
他的目光穿过璀璨珠光宝气,落在沈倾身上。她今日穿一身藕荷色衣裙,样式简单,发髻上只簪一根玉簪,通身上下并无过多饰物,却自有股沉静气度,与满室奢华格格不入,又奇异地压得住。
她正微微侧着头,打量伙计递上的步摇,侧脸线条柔和而专注,仿佛那支步摇是世上最紧要东西。
他看不见她眼底有丝毫嫉妒、难堪或者愤怒,平静得像一潭深水,连一丝涟漪都无。这种彻底、毫不在意的忽视,比任何怨愤眼神都更让他觉得……刺目。
他原本因苏婉柔突然靠近而微蹙的眉头,蹙得更紧些,周身气息愈发冷沉。
苏婉柔也看到了沈倾,脸上娇羞笑容僵了一瞬,眼底飞快闪过丝不易察觉敌意和得意,她下意识往谢凛身边靠了靠,声愈发柔婉:谢大人,这支簪子……
谢凛却似没听见,他的目光仍停留沈倾那边。
沈倾似对步摇很满意,点了点头,让伙计包起来。然后,她便带丫鬟,径直向门口走去,自始至终,没有再向他们这边投来一瞥。
经过他们身边时,她也只依礼数,微颔首,淡声道:谢大人,苏小姐。语气疏离客气得如见任何一位泛泛之交。
然后,衣袂飘然,径直离去。
留下干脆利落背影。
谢凛站在原地,看那抹藕荷色身影消失银楼门口光亮里,手指无意识捻了捻。柜台光滑琉璃表面,模糊映出他此刻冷沉面色,以及苏婉柔那张写满无措委屈的娇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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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觉,这银楼里馥郁熏香,闷得人透不过气。
回侯府,沈倾直接去书房。
非谢凛那间戒备森严主书房,而是她自己在东厢辟出的小小书房。窗明几净,布置简单雅致,更多是各类账册、文书舆图。
她屏退左右,只留挽星门外守着。
窗扉微开,初夏的风带庭院草木清新气息送入,吹散银楼里那点令人不快黏腻香味。
她铺开一张宣纸,镇纸压平,然后从暗格中取出一封密信。信是父亲心腹今日刚送来,关于江南漕运新开辟的一条私路,利益巨大,却也风险暗藏,需她最终定夺。
她提笔蘸墨,略一思忖,便开始落笔回信。字迹清秀挺拔,却透股不容置疑决断力。写至关键处,她腕间一顿,一滴墨汁险些滴落,她及时移开,指尖却不可避免沾上一点墨渍。
她看那点墨渍,恍惚间,竟想起半年前新婚夜,那纸契约上,自己指腹摁下的那抹血痕。
当时只觉冰冷屈辱,如今看来,倒像解脱烙印。
她低头,轻轻吹干纸上墨迹,唇边泛起丝冷峭弧度。
也好,互不相干,各自为政。这侯府四方天地,困不住她沈倾。
她想要的,从来不是这深宅妇人的尊荣,而是能握在自己手中、实实在在的东西。
窗外天色渐渐暗沉下来,预示一场夜雨将至。
书房内烛火早早点亮,将她伏案疾书的身影投在窗纸上,沉静,专注,与这侯府后院所有的哀怨怅惘,毫不相干。
时光荏苒,忽忽两年有余。
沈倾的日子过得极有规律。表面,她是侯府那位低调得几乎被人遗忘的世子妃,谨守本分,深居简出。内里,她手中掌握的财富与脉络,已悄然织成一张细密而有力的网。
她利用侯府这块跳板,虽不得谢凛青睐,但永宁侯世子妃这名头,在某些场合足以敲开不少原本对商户紧闭的门扉。她从不主动用侯府名头行事,但旁人总会因这层关系多给几分薄面,或行几分方便。她心知肚明,利用得恰到好处。
她的陪嫁铺子,原本只在江南一带颇有声名,如今已悄然北上,在京畿重地站稳脚跟,甚至触角延伸至运河漕运、边关马市。她做事稳妥,往往通过代理人出面,自己隐于幕后,账目资金流转则通过沈家旧日可靠渠道及她这两年来暗中培植的心腹,竟是滴水不漏。
银钱如活水,源源不断汇入她掌中。她购置田产,暗中收拢因朝局变动而落魄出售的古籍字画、古董珍玩,这些既是保值之物,亦是将来打通更高层关系的敲门砖。
她偶尔仍会与谢凛在府中不期而遇。他似乎更忙了,眉宇间常带着公务劳神的冷肃,周身气势也愈发深沉难测。有时,他会看她一眼,那目光较之从前似多了些难以言喻的审视,但她从不回应,依旧疏离地行礼、避开。
有次宫中夜宴,命妇皆需出席。沈倾按品大妆,坐在勋贵女眷席末,安静得像一抹影子。席间,或有议论朝局,或有炫耀恩宠,她只垂眸静听。忽有内侍匆匆而来,与谢凛低语几句,他面色微凝,起身离席。沈倾无意间抬眸,瞥见他离去时袖角掠过桌案,一方极小印章从袖中滑落,滚至地毯边缘。
无人注意。
沈倾目光微凝,那印章材质特殊,是极罕见的鸡血石,刻痕虽看不清,但谢凛贴身之物,绝非寻常。她不动声色,待无人留意时,假意失落耳珰,俯身拾取时,指尖极快地将那枚小印拢入袖中。
宴席散后,她寻了个机会,于宫门甬道旁,在他必经之路等候。见他走来,她上前一步,依旧是那副恭顺疏离模样,掌心托着那枚小印:大人,您的物事落下了。
谢凛脚步顿住,目光先落在她脸上,继而看向她掌心那枚印。他眼底倏地闪过一抹极锐利的光,几乎是立刻伸手取回,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的掌心,冰凉一片。
他握紧那枚印,盯着她,声音比指尖更冷:你看了
妾身不知此乃何物,只是见从大人袖中掉落,恐大人急需,故在此等候归还。她答得滴水不漏,眉眼低垂。
谢凛审视她片刻,那目光似要穿透她这副温顺皮囊。最终,他只冷硬地道了句:多事。便攥紧印章,大步离去。
沈倾站在原地,看着他背影消失在宫灯影里,缓缓收拢掌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冰凉的触感,以及那枚印章上深刻凌厉的刻痕。她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多事或许吧。但这枚印,她虽未细看,那惊鸿一瞥的规制和刀工,已让她心下有了几分猜测。这绝非普通私印。
又一年春,漕运上新开的私路出了点岔子,牵扯到一批要紧货物,押运的管事被人扣下,对方来头不小,似是某位皇亲国戚门下。消息递到沈倾这里,颇为棘手。她需亲自出面周旋。
地点约在南城一处看似普通的茶社雅间。沈倾只带了两个身手极好的护卫,扮作车夫和仆从。
对方来得傲慢,言语间满是轻蔑与勒索之意。沈倾坐在屏风后,并未露面,声音透过屏风传出,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三成利阁下胃口不小。却不知若是顺天府尹知道阁下私设关卡,强扣商船,勒索巨资,又当如何
对方拍案而起:放肆!你可知我背后是谁!
哦是谁沈倾声音依旧平稳,不妨说出来,也让小女子开开眼界,看看是哪位贵人,行此等与民争利、罔顾王法之事。
话音未落,雅间门猛地被撞开!并非对方的人,而是一群黑衣蒙面的杀手,刀光凌厉,直扑屏风后的沈倾!
变故陡生!
对方也傻了眼。护卫立刻拔刀迎上,茶社内顿时乱作一团,杯盘碎裂,刀剑交击声刺耳。
沈倾在屏风被刀锋劈开的刹那,已迅速退至窗边,脸色微白,但眼神冷静异常。她瞥见那群杀手目标明确,就是冲她而来,绝非对方安排的戏码。是谁走漏了风声还是她碍了谁的事
护卫拼死抵挡,且战且退。混乱中,一柄长剑毒蛇般刺破阻碍,直取沈倾心口!眼看避无可避。
斜刺里,一道玄色身影鬼魅般掠入,剑光如匹练,叮一声脆响,格开了那致命一击!力道之大,让那杀手虎口崩裂,长剑脱手。
沈倾惊魂未定,抬眼看去。
谢凛。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面覆寒霜,眼神冷厉如刀,手中长剑翻飞,招招致命,瞬间便放倒了两名杀手。他的出现显然出乎杀手预料,攻势一滞。
走!谢凛一把抓住沈倾手腕,力道极大,几乎捏碎她的骨头,不容分说地将她扯向身后暗门。他的掌心滚烫,与她冰凉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
他留下亲随断后,带着她疾步穿行在茶社复杂的回廊暗道中。身后厮杀声渐远。
直到将她塞进停在后巷一辆毫不起眼的青篷马车里,他才松开手。车厢狭小,他高大的身躯几乎占去大半空间,带着一身未散的杀气血腥气,以及凛冽的压迫感。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盯着她,声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像从冰窖里捞出来。
沈倾揉着发红的手腕,心跳仍未平复,面上却已恢复镇定:谢大人又为何在此
回答我!他猛地逼近,气息喷在她脸上,带着怒意,南城鱼龙混杂,这种地方是你该来的还与那种人牵扯不清!沈倾,你究竟在搞什么鬼!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试图从她眼中找出破绽。他听到的消息是她可能与一桩私盐案有关,方才在窗外,他隐约听到她提及王法、与民争利,分明是在威胁对方。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内宅妇人该有的言辞和胆识。
沈倾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甚至轻轻笑了一下,只是笑意未达眼底:大人以为我在做什么不过是处理些嫁妆铺子的麻烦事,碍着谁了,竟要劳动杀手取我性命还是说……她话锋微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碍了大人哪位红颜知己的眼比如,苏小姐
她故意曲解,将水搅浑。
谢凛眸色一沉,显然没料到她会扯到苏婉柔身上,怒气更盛:胡言乱语!
是不是胡言,大人心里清楚。沈倾偏过头,看向车窗外流动的夜色,今日多谢大人出手相救。此事我自会处理,不劳大人费心。
她这副划清界限、拒人千里的模样,彻底激怒了谢凛。他猛地掐住她的下巴,强迫她转回头看着自己,力道之大,让她痛得蹙起眉头。
处理你怎么处理凭你沈家那几个铜臭他冷笑,眼底是她看不懂的翻涌情绪,安分待在侯府里做你的世子妃,别再给我惹麻烦!否则……
否则怎样沈倾打断他,下巴被他掐着,声音却异常清晰冰冷,大人是要休了我吗求之不得。
谢凛呼吸一窒,盯着她倔强清亮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恐惧,没有依赖,只有一片冷然的疏离和……期待期待他休了她
他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松开手,看着她下颌上迅速浮现的红痕,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只狠狠撂下一句:你好自为之!
马车适时停下,已到侯府角门。
谢凛不再看她,率先下车,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内。
沈倾独自坐在车厢里,慢慢抬手抚摸着他掐痛的下颌,眼底一片冰冷沉寂。他今日的出现,绝非巧合。
回到冷清东厢,挽星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和下颌红痕,吓得几乎哭出来。沈倾摆手示意无妨,吩咐准备热水沐浴。
浸在温热水中,她才允许一丝疲惫泄露出来。今日之事,凶险万分,若非谢凛……她摇摇头,不去想他。杀手是谁派来的对方显然要置她于死地。是商业上的对手,还是……她扩张的势力,触碰到了某些不该碰的领域
此事必须彻查。
之后几日,风平浪静。谢凛似乎又忙了起来,罕见回府。
沈倾却通过自己的渠道,隐约查到那批杀手似乎与朝中一位权重王爷有关,而那位王爷,正与太子一派势同水火。线索到此戛然而止,再深查下去,恐引火烧身。
她果断收手,将相关痕迹抹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发生。只是行事愈发谨慎隐秘。
时机悄然临近。三年之约将满。
她暗中清点名下所有资产,转移交接,安排得井井有条。与沈父深谈数次,沈家未来布局早已悄然调整,重心逐步南移,甚至海外。
她开始称病,减少了去李氏处的晨昏定省,深居简出,仿佛真的身体不适,为无所出而忧心。
期间,谢凛奉命离京办差数月。待他风尘仆仆归来,首先听到的,竟是沈倾病重卧床的消息。
他脚步顿在书房门口,管家垂首禀报,说少夫人近来气色极差,太医来了几次也不见起色,只说是忧思过甚,郁结于心。
忧思郁结谢凛皱眉,眼前闪过那张平静无波、甚至带着讥诮笑意的脸,她会忧思郁结
他下意识抬步想往东厢去,迈出一步却又硬生生停住。他去做什么看她笑话还是……
他最终冷着脸转身进了书房,只是处理公务时,却有些难以集中精神。那个女人……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从银楼的忽视,到宫宴还印,再到南城遇险时的冷静尖锐……以及,如今这突如其来的病重。
他心底莫名窜起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
又过半月,沈倾的病依旧未见好转,反而有加重之势。李氏派人探视了几回,回来也只叹息摇头。
这日午后,谢凛正在书房批阅公文,管家匆匆来报,神色惶恐:世子爷,少夫人、少夫人她……
她又怎么了谢凛笔尖一顿,墨点滴落,污了公文。
少夫人她……递了这个过来……管家战战兢兢呈上一封信笺。
并非信,而是一封正式文书。
《休夫书》。
三个字映入眼帘,刺目惊心!
谢凛猛地夺过,展开。
纸上字迹清秀却力透纸背,言辞清晰果断,列陈三条:一,入门三载,无所出,犯七出之条,自请下堂。二,夫主冷遇,夫妻情分早绝,名存实亡。三,自请下堂,不敢污侯府清誉,净身出户,只求归还嫁妆(注:嫁妆单子已附后),从此婚嫁各不相干。
下面赫然是她的签名和指印。旁边,还放着一枚小巧的玉印,正是他当年给她的那枚掌中印,象征着侯府世子妃那点微末权力,她从未用过,此刻却冰冷地放在那里,像是最后的告别。
净身出户只求归还嫁妆她倒是撇得干净!
一股前所未有的暴怒瞬间席卷了谢凛!她竟敢!她怎么敢!
她人呢!他低吼,声音骇人。
少、少夫人说,文书送到,她便……便不算侯府的人了。此刻……此刻怕是已经……管家吓得扑通跪地。
谢凛一把揉碎那封休夫书,眼底猩红一片,旋风般冲出门,直扑东厢!
东厢院落,空荡寂静得可怕。
房门大开,里面整洁得过分,所有属于她的痕迹都被抹去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有人在此居住过三年。只有空气中,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她常用的冷梅香。
她走了。
真的走了。
不是威胁,不是欲擒故纵。她竟真的用这种决绝到近乎羞辱的方式,将那纸契约摔回了他的脸上!
谢凛僵立在空荡荡的屋子中央,胸口剧烈起伏,那揉皱的休夫书在他掌心攥得死紧。窗外阳光炽烈,他却只觉得一股冰寒从脚底窜起,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她竟真的不要这侯府世子妃的位置了。
她竟真的……敢不要他。
沈倾走得干脆利落,如同秋风扫落叶,未在永宁侯府留下丝毫眷恋的痕迹。除了那一纸惊世骇俗的《休夫书》和那枚冰冷的玉印。
最初的震怒过后,谢凛的第一反应是不信与荒谬。一个商户女,离了侯府的庇护,离了他,她能去哪里不过是欲擒故纵的伎俩,以为这样便能逼他低头他冷笑着将那揉皱的休书掷于地上,命管家带人去搜,定要将她请回来严加管教。
然而,派出去的人回报:少夫人的嫁妆车辆三日前已持对牌出城,手续齐全,无人敢拦。至于少夫人本人,离府后并未回沈家本宅,而是入了城南一处三进宅院,那宅子地契主人名讳陌生,并非沈姓。
谢凛坐在书房,听着管家战战兢兢的回报,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那封被展平后又捏出褶皱的休书就摊在一旁,像一道刺目的嘲讽。
查。他薄唇轻启,只吐出一个字,冷冽如冰。
永宁侯府的势力开始悄然运转。起初,谢凛以为这不过是沈倾不甘寂寞的小打小闹,或许靠着沈家余财置办了些产业,藏匿起来与他置气。但随着探查的深入,回报的消息越来越令人心惊。
城南那处宅子只是冰山一角。京畿之地,短短三年间悄然崛起的数家生意红火的绸缎庄、粮行、车马行,背后隐约都有沈家资本的影子,但其经营手法老辣,打通关节的手段高超,绝非寻常商贾所能为。更有一条模糊的线索指向漕运——近年有几条利润丰厚的新航线被一个神秘商会把控,连侯府的人一时都难以探清底细。
所有这些产业的资金流转、人员调度,最终都隐隐指向一个藏在幕后的指挥者。时间点,恰好与沈倾嫁入侯府这三年重合。
谢凛看着密报,指尖发冷。那个在他面前低眉顺眼、温婉恭顺,甚至被他用一纸契约轻易打发的女人,竟在他眼皮子底下,织就了这样一张商业网络她每日在那一方小院里,看的不是女则女训,而是这些账本契书她每次所谓的归宁,实则是去运筹帷幄
一种被彻底愚弄、蒙在鼓里的羞耻感混杂着巨大的震惊,狠狠攫住了他。
然而,更让他心惊肉跳的还在后面。
一名深入调查的心腹带回一个极其隐秘的消息:约半年前,南城茶社那场针对沈倾的刺杀,事后曾有东宫卫率的人暗中调查过,并且似乎清理过一些痕迹。而几乎在同一时期,沈倾名下几家商行的货物在通过几处紧要关卡时,遇到了些意外的便利。更有甚者,有人曾在东宫属官出入的隐秘茶楼外,远远瞥见一个戴着帷帽、身形极似沈倾的女子被恭敬引入。
太子!
谢凛猛地站起身,书案被带得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太子与那位权重王爷势同水火,已是朝中公开的秘密。若那日杀手真是王爷所派,沈倾因此与东宫搭上线……她提供钱财消息还是利用商路为东宫办事
他想起宫宴那晚她拾到的印,想起她当时平静无波的眼神,想起南城遇险时她异于常人的镇定和那句意有所指的碍了谁的事……原来,那不是巧合,更不是无知无畏!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寒瞬间窜遍四肢百骸。他忽然发现,自己从未真正认识过这个做了他三年妻子的女人。她不是空有美貌的草包,也不是只知道攀附权贵的庸俗商女。她是一匹藏在羊皮下的狼,冷静、狡猾、野心勃勃,在他疏忽大意之时,已悄然将触角伸到了他都无法轻易触及的深渊。
而她选择在这个时候离开,是因为羽翼已丰还是因为……找到了更强大的靠山,不再需要侯府这块跳板那纸休书,是蓄谋已久的解脱!
找!掘地三尺也要把她给我找出来!谢凛低吼,额角青筋跳动,眼底是骇人的猩红。他无法忍受这种失控,无法忍受自己被如此玩弄于股掌之上,更无法忍受……想到她可能投入太子阵营,与他,与永宁侯府站在微妙的对立面。
一种强烈的、近乎疯狂的占有欲和恐慌感攫住了他。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哪怕他不爱,她也只能是他的!岂容她如此轻易脱身,甚至另攀高枝
就在谢凛动用所有力量疯狂搜寻沈倾下落时,京城商圈与交际场中,却悄然流传起一些新的风声。
城西朱雀大街上,一座修缮一新的奢华宅邸挂上了沈园的匾额,门前车马渐多,皆是非富即贵。昔日沈家那位低调和离归家的嫡女,似乎并未如人们预料的那般黯然失色,反而以一种更耀眼的方式重新出现在人前。
她不再仅仅是永宁侯府的下堂妇,更是手握惊人财富、与各方势力都有往来的神秘女商人。有人说她得到了海外巨贾的支持,有人说她与江南织造关系匪浅,更有人隐晦地提及东宫……
而真正引爆流言的,是几日后从沈园传出的一则消息:沈娘子欲觅一合作盟侣,不拘家世门第,唯才德、实力是举,共图商海伟业。消息说得含蓄,但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合作盟侣,与招婿何异
一时间,京城哗然。
一个和离过的妇人,竟敢公然放出这等消息然而,联想到沈倾手中掌握的财富和可能的人脉,又让不少野心勃勃或家道中落亟待资金注入的世家子弟、官员旁支颇为心动。毕竟,财富动人心,若能借此搭上东宫线,更是稳赚不赔。
沈园门前,竟真的开始出现一些精心打扮、手持名帖前来拜访洽谈的男子。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快传到了永宁侯府。
谢凛正在书房听着属下关于漕运线索再次中断的禀报,管家便面色惨白地冲了进来,连礼数都忘了,结结巴巴地将市井流言和沈园招婿之事说了出来。
书房内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汇报的下属大气不敢出。
谢凛坐在那里,面无表情,指节却因用力握着茶杯而泛出青白色。忽然,咔嚓一声,上好的白瓷杯在他手中生生碎裂,瓷片割破掌心,鲜血混着茶水蜿蜒流下,他却仿佛毫无知觉。
招婿
她竟敢招婿!
在他还在为她的安危、她的去向焦灼疯狂时,她竟已如此迫不及待地要将自己再次售卖出去这次又想换什么更大的财富更高的权势
滔天的怒火混合着一种被彻底背叛、彻底羞辱的刺痛,瞬间焚毁了他最后一丝理智。眼前闪过她可能对别的男人展露笑颜、甚至曲意逢迎的画面,那股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暴戾再也无法抑制。
他甚至来不及处理手上的伤口,猛地起身,带倒了一地的公文碎片,如同一头被激怒的困兽,浑身散发着骇人的戾气,直冲而出。
马车在沈园门口被拦下。
门房见来者气势汹汹,且衣着不凡,不敢怠慢,却依旧坚持通传:这位爷,请问您有拜帖吗我家主人今日……
话未说完,已被谢凛一脚踹开!
他带来的侯府护卫立刻上前,与控制沈园门户的守卫对峙起来,场面瞬间剑拔弩张。
谢凛看也不看,径直闯入园中。园内景致清雅,一步一景,显然花费了巨资和心思,与他记忆中侯府东厢的冷清简陋天差地别。这认知更是火上浇油。
他循着人声和隐约的丝竹声,一路闯到一处临水的花厅外。
厅内,沈倾正与一位身着锦袍、看似世家子弟的年轻男子对坐饮茶。她今日穿了一身雨过天青色的襦裙,发髻松松绾就,只簪了一根碧玉长簪,脂粉未施,却越发显得清丽出尘,气度从容。她正微微侧耳听着那男子说话,唇角含着一丝浅淡而得体的笑意。
这一幕,落在谢凛眼中,刺目得让他几乎发狂。
滚出去!他盯着那锦衣男子,声音嘶哑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那男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谢凛身上骇人的气势吓得一哆嗦,茶盏都打翻在地,慌忙起身。
沈倾脸上的笑意淡去。她抬起眼,看向门口不速之客,目光平静无波,仿佛早就料到他会来,只是没想到会如此失态。
她轻轻对那吓呆的男子颔首:李公子,今日暂且到此,合作之事,改日再议。语气温和,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李公子如蒙大赦,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逃离了这是非之地。
花厅内,只剩下他们二人,以及门外不敢靠近的下仆。
沈倾缓缓起身,目光落在谢凛依旧滴着血的的手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恢复平淡:谢大人擅闯民宅,不知所为何事若是公务,还请出示驾帖。若是私事……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嘲弄,我与大人,似乎已无私事可叙。
她的冷静和疏离彻底激怒了谢凛。
他一步步逼近,带着一身血腥和戾气,直到将她困在花厅的朱漆柱子与自己之间,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了她。
无私事可叙他低笑出声,笑声却冰冷刺骨,沈倾,谁给你的胆子嗯刚离开侯府几天,就迫不及待地在这里搔首弄姿,公然招婿你就这般离不得男人还是嫌我谢家庙小,容不下你这尊一心攀高枝的大佛!
他的话刻毒至极,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子,恨不得将她剥皮拆骨。
沈倾的脸色白了一瞬,但很快,那抹苍白被一种更深的冷冽覆盖。她仰头直视着他猩红的眼睛,毫不畏惧:谢大人,请注意你的言辞。我如今是自由身,做什么,与谁交往,招不招婿,都与大人无关。大人是以什么身份来过问我的私事前夫最后两个字,她咬得极轻,却带着千斤重的嘲讽。
自由身谢凛猛地伸手,一把掐住她纤细的脖颈,并未用力,但那充满威胁和掌控意味的动作,却让沈倾呼吸猛地一窒。你是我谢凛明媒正娶的女人!一纸荒唐休书就想抹掉做梦!只要我不同意,你生是我谢家的人,死是我谢家的鬼!
他的指尖冰冷,沾着黏腻的血,贴在她温热的皮肤上,带来一阵战栗。
沈倾没有挣扎,只是那双清亮的眼睛里的温度彻底冷了下去,像是结了一层永不融化的寒冰。
明媒正娶她重复着,忽然轻笑出声,笑声里满是苍凉和讥讽,谢凛,你忘了吗
她抬起手,不是去推开他,而是轻轻抚上自己被他掐住的脖颈,指尖冰涼,与他染血的手指形成诡异对比。
忘了我是怎么进的你谢家门忘了那纸契约忘了你三年来的冷遇和羞辱忘了你心上人苏小姐的存在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刀,扎向他最不愿面对的记忆。
现在来说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晚了。
她盯着他骤然收缩的瞳孔,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将最后那点遮羞布彻底撕碎:
那份放妻书,是你亲手盖的章。
谢凛浑身剧震,掐着她脖颈的手猛地一松,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一般。
那份休夫书……他当时暴怒之下,为了尽快将她抓回来,为了否定她那可笑的自请下堂,确实……确实在那份她呈上的、证明此事已了结的文书上,盖下了他的私印!他当时只想让她知道谁才是主宰,盖印意味着他收到并处理了此事,意味着她依旧在他掌控之下!却未曾想……
沈倾抚着喉间被他掐出的红痕,以及沾染上的他的血迹,看着他骤然失血、震惊乃至闪过一丝慌乱的脸,唇角那抹笑意变得冰冷而残忍。
白纸黑字,印鉴俱全。谢大人,我们两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