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女友回村那晚,村口石碑无端渗血。
八十岁的叔公颤巍巍指着我身边的司马薇:快让她走!司马家的女人进村要出大事!
我不信这邪,村里却接连发生怪事。
直到我在祠堂暗格里翻出泛黄的家规:
司马氏女,沉塘之咒。
而薇薇的尖叫正从枯井方向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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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轮子碾过最后一段能叫水泥路的玩意儿,剩下的,就是我这辆二手卡罗拉底盘的死敌——吭哧瘪肚往上爬的土石道。每磕一下,我的心就跟哆嗦一下。副驾上的司马薇皱着眉,手机举高了又放下:张毅,这儿连半格信号都没了。你老家这路……当年红军长征走的怕是都比这强点
我干笑两声,手心全是汗。城里混栽了,被那小破公司一脚蹬开,房东天天堵门骂街,信用卡账单雪片似的。薇薇能跟着我回来,算我祖坟冒青烟,虽然这一路上她那脸垮得跟什么似的,指甲盖在车窗边上哒哒地敲,敲得我心烦意乱。
快到了,快到了,看见那棵老槐树没那就是村口。我指着前面黑黢黢一片里更黑的一个张牙舞爪的影子。
天彻底黑透了,墨汁里掺了灰那种黑,车灯劈开的那点光,软趴趴的,照不了几步远就被吞了。两旁黑黢黢的山影子压过来,风在电线杆子上打着呼哨,像野鬼哭丧。
车子晃到老槐树下,槐树枝杈虬结,活像一只恶鬼伸出来抓人的爪子。树下好像立着个什么东西,黑乎乎的。
车灯扫过去。
是块半人高的石碑,风吹雨打得都快没棱角了,上面似乎刻着字,看不清。但怪的是,那石碑表面……好像湿漉漉的,映着车灯,隐隐发暗发红。
薇薇也看见了:那碑怎么是湿的也没下雨啊。
我心里莫名一咯噔,嘴上却硬:乡下地方,露水重吧。别看啦,赶紧回家,我妈肯定等急了。
车子缓缓驶过石碑旁边。
就那么一瞬间,我眼角余光好像瞥见,那石碑朝里的那一面,几道深色的黏糊糊的液体,正极其缓慢地、蚯蚓似的往下蜿蜒……
操。我猛地一甩头,肯定是眼花了。
村子静得吓人,才晚上八点多,狗都不叫一声。几盏路灯半死不活,把泥巴路照得跟黄泉路似的。我家那老屋院门虚掩着,推开时吱呀——一声长响,瘆人。
堂屋里亮着昏黄的灯泡,我爹我妈坐在板凳上,像是等了很久。可他们看见我和薇薇进来,那表情……不是惊喜,是吓了一大跳,活像见了鬼。我妈手里的搪瓷缸子哐当掉地上,热水溅了一脚面她都没觉出疼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旁边的薇薇。
爸,妈,我回来了。这是司马薇。我尽量让语气高兴点。
我妈嘴唇哆嗦着,眼神发直,在我和薇薇之间来回瞟,最后死死盯住薇薇的脸。我爸猛地咳嗽一声,打断她,脸上挤出的笑比哭还难看:啊,好,好……回来好……吃饭没
这反应也太不对劲了。屋里一股子霉味混着中药味,呛鼻子。薇薇倒是大大方方叫了叔叔阿姨,但我妈那手,接过薇薇递过去的礼物时,冰得薇薇都缩了一下。
夜里躺在那股子潮气的床上,薇薇背对着我:你们村怎么怪怪的,还有你爸妈,看我那眼神……跟我身上有脏东西似的。
穷乡僻壤,没见识,冷不丁见个这么漂亮的城里姑娘,看傻了呗。睡吧。我闭上眼,可脑子里全是村口那块湿漉漉发暗的石碑。
第二天,怪事就来了。
先是家里养了十几年的大黑狗,平时温顺得跟啥似的,看见薇薇就跟疯了似的龇牙狂吠,链子挣得哗哗响,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要不是拴着,真能扑上来。最后我爹抄起棍子狠狠揍了几下,狗嗷呜嗷呜缩回窝里,但那双狗眼还怨毒地剜着薇薇的方向。
接着是中午吃饭,我妈端上来一盆炖鸡。薇薇刚拿起筷子,那灯泡刺啦一声,炸了,碎玻璃渣子差点崩碗里。堂屋瞬间暗下来,只有灶膛里那点火光,映得每个人脸上明明灭灭。
我妈脸白得像纸,手里的筷子掉桌上了。
下午我带薇薇在村里逛逛,邪了门了。村里人见了我,还勉强点点头,一看到我身边的薇薇,活像见了瘟神,唰地一下全躲开了,隔着老远窃窃私语,眼神又毒又冷。连村头那几个以前追着我屁股要糖吃的鼻涕娃,都吓得哇一声哭着跑回家,砰地关上门。
薇薇脸色越来越难看,紧紧抓着我的胳膊:张毅,这到底怎么回事我身上有刺还是怎么着
我心里也毛了,强撑着:别理他们,一群神经病。
傍晚,我拉着薇薇想去村后头山坡上看看,散散心。路过村口那老槐树和石碑时,我特意瞥了一眼——石碑干巴巴的,啥也没有。果然昨晚是眼花了。
刚松口气,一个苍老嘶哑得像破锣的声音猛地从旁边响起:毅娃子!
吓我一跳。扭头一看,是住在槐树旁边土屋里的叔公,论辈分我得叫他叔爷爷。快九十的人了,干瘦得像根柴,脸上皱纹能夹死苍蝇,平时很少出门,今天居然拄着拐棍颤巍巍站在门口,一双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我……旁边的薇薇。
那眼神,比我爹妈昨晚的还吓人,是那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恐惧和……厌恶
叔公我喊了一声。
他根本不理我,枯柴似的手指抖啊抖,直指着薇薇,嘴唇哆嗦得厉害,声音又尖又哑:让她走!快让她走!滚出村子!
我愣住了,血一下子涌上头:叔公!你胡说啥呢!这是我对象!
司马家的!她是司马家的女人!叔公激动得拐棍狠狠戳着地,几乎要喘不上气,不能进村!要出大事!要死人的!碑……碑都泣血了!看见没!快让她滚!
薇薇气得脸通红,身子直抖。我一把将她拉到身后,火冒三丈:疯了吧你!老糊涂了!什么司马家欧阳家的!这都什么年代了!薇薇,我们走!
我拉着薇薇扭头就走,身后还传来叔公撕心裂肺的咳嗽和嚎叫:不听老人言……要遭大灾啊……祖宗规矩……不能破啊……
一路回去,薇薇一句话都不说,只是死死咬着嘴唇。
晚上,我爹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眉头拧成了死疙瘩,烟雾缭绕里,他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我妈坐在灶膛前发呆,火都快熄了也不知道添柴。
爸,妈,叔公说的……到底啥意思什么司马家不能进村我实在憋不住了。
我爹猛地吸了一口烟,呛得直咳嗽,半天,才哑着嗓子说:娃,别问了……有些老话,不当真……但、但明天,明天一早,你就送……送小薇姑娘去镇上住旅馆吧……村里、村里不方便……
凭什么!我炸了。
叫你送你就送!哪那么多废话!我爹突然吼了起来,脖子青筋暴起,烟杆子狠狠磕在门槛上,磕得火星子四溅。
我从来没见他发过这么大脾气。我妈吓得一哆嗦,开始低声抹眼泪。
薇薇猛地站起来,声音冷得掉冰渣:叔叔阿姨,我累了,先去休息了。
她转身就进了里屋。我看着爹妈这副样子,一股邪火窝在心口,堵得难受,一脚踹开旁边的板凳,也冲进了屋。
薇薇侧躺着,肩膀微微发抖。我躺下去,从后面抱住她,发现她浑身冰凉。
薇薇,别怕,一群老封建,明天我就去找村长说道说道……
她没说话,只是翻过身,把头埋在我怀里,声音闷闷的,带着哭腔:张毅,我怕……我们走吧,明天就走,不住这儿了……
好,好,明天一早就走。我拍着她的背,心里又乱又气。
后半夜,我是被一阵若有若无的哭声吵醒的。像是个女人,声音尖细,飘忽不定,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好像就在窗户外头。风声野猫叫
我支起耳朵仔细听,那声音又没了。
妈的,疑神疑鬼。我闭上眼,强迫自己睡。
第三天早上,我是被吓醒的。
不是被声音,是被吓醒的。心里慌得厉害,好像出了什么天大的事。下意识往旁边一摸——空的!
薇薇呢
薇薇我喊了一声,没人应。
我猛地跳下床,屋里屋外找了一圈,没有!我爹妈在院里,脸色也很难看。
看见薇薇没
我妈眼神躲闪:没、没看见啊,是不是去外头溜达了
我冲出院子,在村里边跑边喊:薇薇!司马薇!
村里人看见我,都跟躲鬼似的,砰地关上门窗。跑到村口,老槐树下空空荡荡,只有叔公坐在他那土屋门口,闭着眼睛晒太阳,嘴角好像带着一丝诡异的笑。
一种巨大的、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薇薇绝不会不跟我说一声就自己乱跑!
她出事了!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我的脑子。
我像疯了一样在村里找,地窖、柴火垛、废弃的老屋……都没有!都没有!
最后,我冲到了村子中心的祠堂。黑沉沉的老房子,像一只蹲伏的怪兽。祠堂平时锁着,只有过年祭祖才开,但此刻,那巨大的老铜锁,竟然虚挂在门上!
有人进去过
一种莫名的直觉驱使着我,我猛地推开沉重的木门,灰尘簌簌落下。
里面光线昏暗,阴冷潮湿,一股陈旧的木头和香火混合的味道。一排排黑漆漆的祖宗牌位立在神龛上,像无数双眼睛冷漠地俯视着我。
供桌很干净,似乎经常有人擦拭。我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摸索供桌的下面,小时候捉迷藏,我知道那里有个暗格——
手指碰到一个冰冷的金属小环!
我用力一拉,一块木板滑开,里面露出一个扁长的、积满厚厚灰尘的木盒子。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卷泛黄发脆、边缘都破损了的厚棉布,打开一看,是毛笔写的字,密密麻麻!
最上面一行,是几个大了几号的、狰狞得几乎要破纸而出的字:
张氏宗族规训
我的心跳得厉害,手指颤抖着往下捋,那些竖排的、繁体的字迹,很多我都不认识,但连蒙带猜,能看到孝悌忠信勤耕之类的词。
直到最后,在规训的最末尾,单独成段,字迹颜色似乎都更深一些,透着一股狠厉的决绝,写着:
凡我张氏子孙,须谨记:司马氏女,狐媚祸根,阴煞克族,世所不容。一经发现,立即逐出。胆敢隐匿或通婚者,宗族除名,共弃之。其女,沉塘之咒,永绝后患!!!
后面三个墨黑的惊叹号,像三把滴血的匕首,狠狠扎进我的眼睛!
沉塘之咒!
永绝后患!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炸得我头皮发麻!这他妈的不是老封建!这是谋杀!是世代相传的谋杀指令!
薇薇!薇薇姓司马!
他们把她抓走了!要沉塘!
巨大的恐惧和愤怒瞬间吞噬了我,我像一头濒死的野兽一样嘶吼出声,一把将那卷恐怖的宗规攥得死紧,冲出祠堂!
塘!村子只有一个大水塘,在村子最西头的山坳里,很深,老辈人说是以前用来惩罚奸夫淫妇的地方!
我拔腿就往西边跑,脑子里全是薇薇惊恐的脸和那沉塘之咒四个字。
刚跑出祠堂没多远,绕过一间废弃的土房,突然,那个破锣嗓子又阴魂不散地响了起来。
晚了……嘿嘿……来不及了……
是叔公!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挪到了这里,坐在一个破石碾上,咧着嘴,露出没几颗牙的黑洞洞的嘴,笑得诡异无比,时辰到了……祖宗规矩……破不得……
我眼睛瞬间就红了,冲上去一把揪住他干瘪的衣领,几乎要把他提起来,疯了一样咆哮:老不死的!你们把薇薇弄哪儿去了!说!是不是西边水塘!说啊!
叔公被我勒得直翻白眼,却还在那嘶哑地笑,伸出一根枯枝般的手指,不是指向西边,而是颤巍巍地指向了另一个方向——村子南边,那口早就枯了多少年的老井!
井……枯井……嘿嘿……祭品……献给祖宗的……
枯井!
我猛地甩开他,叔公像一摊烂泥一样滑倒在石碾旁,还在那嗬嗬地笑。
顾不上那么多了!我像一颗出膛的炮弹,调转方向,朝着村子南头那口枯井玩命狂奔!
风声在我耳边呼啸,心脏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肺像破风箱一样嘶吼!
枯井!那口井在我小时候就是禁地,大人不让靠近,说里面淹死过不干净的女人!
远远地,已经能看到那口被半人高荒草包围的枯井轮廓,井口那块巨大的、用来封井的青石板,竟然被挪开了大半,露出黑黢黢的井口!
而井口旁边,赫然围着几个人影!我爹!村长!还有两个村里最壮的汉子!
他们正抬着一个不断挣扎、被麻绳捆住了手脚、嘴里塞了布团的人!
那身衣服!是薇薇今天早上穿的衣服!
住手!!!我发出这一生最凄厉的咆哮,用尽全身力气冲过去,放开她!你们这群畜生!
那几个人被我的突然出现吓了一大跳,猛地回头。我爹脸上瞬间血色尽失,惊恐万状:毅娃子!你……你怎么来了!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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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你妈!我眼睛滴血,顺手从旁边荒草里抄起一根粗壮的枯树枝,没头没脑地朝着离我最近的那个壮汉抡过去!放开她!
那壮汉猝不及防,被我一棍子抡在胳膊上,惨叫一声松了手。薇薇呜地一声掉在地上。
快!拦住他!快!村长又惊又怒地大吼。
另一个壮汉和我爹扑上来想按住我。我彻底疯了,手里的树枝胡乱挥舞,状若疯虎,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一时间他们竟然近不了身!
祖宗规矩!不能破啊!要遭天谴的!村长跺着脚喊,脸色惨白。
去你妈的祖宗规矩!我嘶吼着,趁机扑到薇薇身边,手忙脚乱地去扯她嘴里的布团,解她身上的绳子。
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全是极致的恐惧和泪水,脸上全是泥土和挣扎的擦伤。
绳子捆得太死了!一时解不开!
而这时,那个被我打中的壮汉缓过劲来,和我爹、村长他们再次围了上来,眼神变得凶狠异常。
毅娃子,你别怪爹心狠!都是为了全村!我爹眼睛红了,竟然也从旁边捡起一块石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呜——呜——
一阵极其诡异、绝对不是人能发出的女人哭声,猛地从那个黑黢黢的枯井深处飘了出来!
声音尖细阴冷,带着无尽的怨毒和凄凉,听得人汗毛倒竖!
围上来的所有人都僵住了,脸上唰地一下没了血色,惊恐万分地扭头看向那口枯井。
连我解绳子的手都顿住了。
那哭声越来越高,越来越凄厉,仿佛就在井口盘旋!
紧接着,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井口周围的地面,开始凭空渗出一股股浓稠的、暗红色的液体,带着刺鼻的、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
就像村口那块石碑一样!不,比那更汹涌!更快!
眨眼间,那片地面就变得泥泞不堪,暗红色的黏液咕嘟咕嘟冒着泡,仿佛整个枯井周围变成了一片血沼泽!
血……血泉又活了!冤魂……冤魂索命来了!村长吓得魂飞魄散,怪叫一声,扭头就跑,连滚带爬!
那两个壮汉也吓破了胆,发一声喊,屁滚尿流地跟着跑了!
只剩下我爹,站在原地,脸色死白,浑身抖得像筛糠,手里的石头早就掉了,嘴唇哆嗦着,看着那不断蔓延的、咕嘟冒泡的暗红色液体,眼神里是彻底的恐惧和崩溃。
完了……完了……触怒祖宗了……报应啊……他喃喃着,突然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我顾不上那么多了!趁着这诡异的变故,用尽吃奶的力气,猛地扯断了薇薇身上最后一道绳子!
拉起几乎吓瘫软的她,转身就想跑!
可就在我们转身的刹那——
那口枯井里,猛地伸出了一只惨白惨白的、湿漉漉的手,啪嗒一下,搭在了井沿上!
紧接着,一个黑乎乎、滴着水的人头,缓缓地、缓缓地从井口冒了上来……
长长的、沾满黏液的黑发遮住了脸,只有一道冰冷恶毒的视线,穿透发丝,死死地钉在了我们身上!
薇薇发出一声短促到极致的抽气,眼睛一翻,直接晕死过去,软倒在我怀里。
我头皮彻底炸开,心脏骤停,全身的血液都凉透了!
那东西……那井里的东西……爬出来了!
我抱着昏迷的薇薇,僵在原地,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那只惨白的手扒着井沿,另一个颗滴着水的头颅也缓缓冒了出来,然后是更多……仿佛有无数的东西正从井里往外爬!
地上的暗红色黏液已经蔓延到了我的脚边,冰冷黏腻的触感透过鞋底传来,那股浓烈的血腥味几乎让我窒息。
跑!
必须跑!
求生的本能终于压倒了极致的恐惧,我爆发出全身的力气,抱起薇薇,转身就想逃离这个地狱般的地方。
可一转身,我却猛地刹住了脚步,一股更深的寒意从脊椎骨窜上天灵盖——
刚才吓跑了的村长、壮汉,甚至包括我那个瘫倒在地的爹,此刻竟然全都直挺挺地站在我们身后不远处的荒草丛里!
但他们已经不是刚才那副惊恐逃窜的模样了。
他们面无表情,眼神空洞,直勾勾地盯着我和薇薇,脸上、手上,凡是露出来的皮肤,都开始浮现出那种暗红色的、黏糊糊的液体,一滴一滴往下淌。
他们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统一地,向上咧开一个僵硬到极点的弧度。
像哭,又像笑。
彻底堵死了我们的退路。
前有井中爬出的恐怖未知,后有被邪异侵蚀、形如鬼魅的村民。
枯井里那凄厉的哭声还在继续,越来越高亢,越来越疯狂,混合着脚下血沼咕嘟冒泡的声音,以及那些村民们喉咙里发出的、非人的嗬嗬声响。
我被困在了中间,抱着昏迷的爱人,浑身冰冷,绝望像冰冷的藤蔓一样缠紧了我的心脏,几乎要把它勒碎。
完了。
而那只最先搭上井沿的惨白手臂,猛地一用力!
一个扭曲的、湿漉漉的、穿着破旧古老衣裙的身影,裹挟着冲天的怨气和井底的腥臭,猛地从井口窜出了大半截!
血沼围村·井中爬出的诅咒
那只惨白的手扒着井沿,青黑色的指甲深深抠进潮湿的泥土里。第二个湿漉漉的头颅也冒了出来,长发像纠缠的水草,黏在模糊不清的脸上。它们无声地向上攀爬,一个、两个、三个……更多的惨白手臂和滴着水的身影从那个不应该有任何东西的枯井里蠕动着浮现。
脚下的暗红色黏液已经没过了我的鞋面,冰冷刺骨,那股浓烈的铁锈腥味疯狂地往鼻子里钻,熏得我胃里翻江倒海。薇薇软倒在我怀里,死沉死沉的,脸色跟井里爬出来的那些东西有得一拼。
跑!
我脑子里只剩下这个字。可一转身,心脏直接停跳了一拍——村长、我爹、还有那两个刚才屁滚尿流的壮汉,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围了上来,就站在离我们不到十步远的荒草丛里。
但他们已经不是他们了。
脸上、手上,所有露出来的皮肤都在往外渗那暗红色的黏液,一滴一滴往下淌,眼神空洞得像挖掉了眼珠,只剩下两个黑窟窿。嘴角咧着,僵硬地上翘到一个非人的角度,喉咙里发出一种像是被血水呛到的、断续的嗬嗬声。
前有井鬼,后有人傀。
我被夹在中间,冷汗像瀑布一样从
every
个毛孔里喷出来,瞬间湿透了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又冰又黏。抱着薇薇的手臂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腿肚子转筋,几乎要站不住。
枯井里那凄厉的哭声猛地拔高,尖锐得能刺破耳膜!井口那几个湿漉漉的身影完全爬了出来,扭曲着、匍匐着,像某种水生的节肢动物,速度快得惊人,贴着那咕嘟冒泡的血沼就朝我们窜过来!
几乎是同时,身后那四个被黏液控制的人,也猛地动了!四肢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吧声,以一种极其不协调的、却又异常迅猛的姿态,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
它们的眼睛里,没有任何人类的情感,只有一种冰冷的、贪婪的恶意。
我他妈要死在这儿了!
绝望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我的心脏。但看着怀里昏迷的薇薇,一股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狠劲猛地顶了上来!操你妈的!就算死,也得咬下你们一块肉!
我猛地侧身,把薇薇往旁边相对干爽一点的一簇高草里一塞,顺手抄起刚才掉在地上的那根粗树枝,抡圆了就朝着最先扑到眼前的那个壮汉砸过去!
砰!
这一下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结结实实砸在他肩膀上。要是正常人,膀子肯定废了。可这家伙只是身子晃了一下,动作丝毫没停,那双滴着黏液的手就朝我脖子掐过来!力量大得吓人!
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和地上黏液一模一样的腥臭味!
另一边,我爹和村长也扑到了,目标却不是我,而是直接冲向草窝里的薇薇!
滚开!我目眦欲裂,想回身去救,却被眼前的壮汉死死缠住。那双手像铁钳一样箍住了我的胳膊,力气大得离谱!
井里爬出来的那三个鬼东西也到了!它们没有直接攻击,而是围在外围,发出那种催命一样的呜咽哭声,惨白的手臂挥舞着,带起一股股阴冷的风。
完了!彻底完了!
就在我爹那双滴着黏液的手快要碰到薇薇的瞬间——
嗡嘛呢叭咪吽——
一声苍老、却异常洪亮、带着某种奇异力量的诵经声,如同旱地惊雷,猛地炸响在这片被邪祟充斥的空间!
是梵语还是什么别的咒文我听不懂,但那声音仿佛带着实质的力量,像一圈无形的冲击波,猛地扩散开来!
扑向薇薇的我爹和村长,动作瞬间一滞,脸上那僵硬诡异的笑容扭曲起来,像是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发出一声嘶哑的嚎叫,猛地抱住头踉跄后退!
掐着我胳膊的壮汉也是一声怪叫,像是被烙铁烫了一样猛地松开手,手上冒起嗤嗤的白烟!
就连那三个围在外围的井鬼,哭声也戛然而止,惨白的身影一阵模糊晃动,仿佛信号不良的电视图像,发出尖锐的、充满怨毒的嘶鸣,猛地向后缩退了几步,似乎极其畏惧这声音!
我惊魂未定,猛地扭头看向声音来源——
只见不远处一个土坡上,站着那个白天让我送走薇薇的叔公!他此刻哪里还有半点老朽不堪的样子!腰板挺得笔直,左手托着一个古旧的、黑沉沉似乎像是铁铸的罗盘,右手掐着一个奇怪的手印,口中念念有词,每一个音节都如同重锤,砸得周围的邪气一阵翻涌!
他浑浊的老眼里精光爆射,死死盯着场中!
愣着干什么!娃子!黑狗血!泼它们!叔公声音如同炸雷,对我吼道。
我这才猛地想起!小时候好像听老人含糊说过,祠堂供桌下面,除了族规,好像还藏着别的东西,是用来应对不干净东西的!刚才情急之下只顾着看那卷害人的族规,根本没细找!
叔公的出现和那诡异的诵经声暂时镇住了场面,但显然极为吃力。他额头青筋暴起,托着罗盘的手在微微颤抖。那些被震退的鬼东西和人傀,又开始蠢蠢欲动,扭曲着想要再次扑上来,尤其是那三个井鬼,身上的怨气几乎凝成了实质的黑雾,抵抗着诵经声的压制。
机会!
我连滚带爬地冲向祠堂方向!必须拿到叔公说的东西!
一路上,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村子死寂得可怕,家家门窗紧闭,但我能感觉到,无数双眼睛正从门缝、窗隙里恐惧地窥视着外面。刚才那诡异的诵经声和鬼哭狼嚎,肯定惊动了全村!
冲到祠堂,一把推开那还没关严的门,扑到供桌下,疯狂摸索那个暗格。手指碰到冰冷的金属环,用力拉开!
果然!在那放着族规的木盒子下面,还有一层!
里面放着几个黑陶小罐子,用红布封着口,入手沉甸甸、冰凉的。还有一把锈迹斑斑、却刻满了奇异符文的短匕首,以及几张画着扭曲朱砂符号的黄纸符。
来不及细看,我抱起这些东西,转身又玩命地往回跑。
远远地,就看到枯井那边情形更加危急!
叔公还站在土坡上,但诵经声已经带上了嘶哑,嘴角渗出了一丝血迹!他手中的那个铁罗盘发出嗡嗡的震颤声,表面的指针疯狂乱转!
那三个井鬼已经完全化成了三团翻滚的黑气,里面隐约有无数张痛苦扭曲的人脸在哀嚎,一次次凶猛地冲击着诵经声形成的无形屏障,每次碰撞都让叔公身体剧烈晃动一下!
而我爹、村长和那两个壮汉,则完全失去了人形,变成了被暗红色黏液包裹的怪物,四肢着地,像野兽一样低吼着,围着昏迷的薇薇打转,黏液不断从它们身上滴落,污染着那片土地,缓缓朝着薇薇蔓延过去!眼看就要碰到她了!
操你妈!滚开!我眼睛瞬间红了,暴喝一声,加速冲刺过去,也顾不上什么章法,抓起一个黑陶罐子,用牙咬掉红布封口,朝着离薇薇最近的那个村长就狠狠泼了过去!
嗤——!!!
一股极其腥臊、却又带着某种纯阳燥烈气息的暗红色液体泼了村长满头满脸!
它猛地发出一声绝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凄厉到极点的惨叫,整个身体像是被泼了浓硫酸一样,瞬间冒起大量白烟,暗红色的黏液疯狂沸腾、蒸发!它痛苦地在地上翻滚、抽搐,身体迅速干瘪萎缩!
有用!
我精神大振,又抓起一个罐子,扑向我爹和另外两个壮汉化成的怪物!
嗷呜!
它们似乎对这东西极为恐惧,嚎叫着向后退避。但我杀红了眼,追着泼!黑狗血沾身就是一阵嗤嗤作响,白烟直冒,它们身上的黏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露出下面被腐蚀得不成样子的皮肤和衣服碎片,发出痛苦的哀嚎。
暂时逼退了这几个被黏液控制的人傀,我立刻冲到薇薇身边。地上的黏液已经快蔓延到她的衣角了!我赶紧把她往后拖了几步。
娃子!符!镇井!快!老子快顶不住了!叔公嘶哑的吼声传来,带着血气。
我抬头一看,心头猛沉!那三团由井鬼化成的黑气,已经冲破了叔公诵经声的屏障,如同三道黑色的龙卷风,带着滔天的怨毒,朝着叔公猛扑过去!
叔公手中的铁罗盘咔嚓一声,表面裂开无数细纹!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摇摇欲坠!
而枯井里,那呜咽的哭声再次响起,更加凄厉,更多的惨白手臂从井口伸了出来,仿佛有无穷无尽的怨灵正要爬出!
我手忙脚乱地抓起那几张黄纸符。可怎么用贴哪儿
井口!血沼中心!用匕首钉住!叔公的声音已经微弱下去,他被那三团黑气缠住,身上脸上开始出现黑色的冻伤般的痕迹,情况危急万分!
我看了一眼不断冒出鬼手和呜咽声的枯井,又看了一眼怀里剩下的最后一个黑狗血罐子和那把符文匕首。
妈的!拼了!
我抓起最后一个黑狗血罐子,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枯井口砸了过去!
陶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砸在井沿上,啪嚓碎裂!里面剩余的黑狗血大部分泼洒进了深不见底的井中,小部分溅在那些惨白的手臂上。
嗷——!!!
一声无法形容的、集合了无数痛苦怨毒的尖锐嘶鸣,猛地从井底炸响!仿佛地狱的大门被烫伤了一样!那些伸出来的手臂疯狂地抽搐、挥舞,然后猛地缩了回去!井口翻涌的黑气和哭声也瞬间减弱了大半!
就是现在!
我握着那把冰冷的符文匕首,冲向还在咕嘟冒泡的血沼中心——那里是黏液最浓最腥的地方!
一脚踩进去,冰冷黏腻的触感瞬间包裹到小腿肚,一股阴寒恶毒的气息顺着腿疯狂往上钻,几乎要把血液冻僵!
我咬着牙,忍着那钻心的冰冷和恶心,凭着感觉,朝着脚下那不断涌出黏液的中心点,狠狠地将匕首捅了下去!
噗嗤!
像是捅破了一个巨大的脓包!
匕首上的符文猛地亮起刺眼的红光!
脚下整个血沼剧烈地沸腾、翻滚起来!暗红色的黏液像是拥有了生命,疯狂地扭曲、咆哮!
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地下传来,猛地将我掀飞出去!
我在空中喷出一口血,重重摔在荒草丛里,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挣扎着抬头看去——
以匕首插入的点为中心,那些暗红色的黏液像是被烧滚了一样,发出嗤嗤的巨响,冒出冲天的、恶臭的白烟,迅速变得干涸、凝固,颜色发黑,最后竟然变成了一片龟裂的、死黑色的硬壳!
枯井里那恐怖的嘶鸣和哭声,也像是被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只剩下一点若有若无的、充满不甘的余音,最终彻底消失。
井口那片扭曲的黑气,以及缠绕着叔公的三团主黑气,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啸,猛地收缩,如同退潮一般,唰地一下缩回了深不见底的枯井之中。
哐当!
那块被挪开大半的青石板,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推回,严丝合缝地盖住了井口,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震得地面都微微一颤。
一切,骤然间恢复了死寂。
只有空气中弥漫的浓烈腥臭和烧灼后的焦糊味,以及地上那片龟裂的黑色硬壳、几个昏迷不醒且皮肤被严重腐蚀的人、还有土坡上奄奄一息的叔公,证明着刚才那场噩梦般的厮杀是真实发生过的。
月光惨白地照下来,这片荒地像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的祭祀,残酷而诡异。
我瘫在草地里,浑身骨头像散了架,胸口剧痛,喘不上气。
过了好久,我才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先跑到薇薇身边。她还在昏迷,但呼吸平稳了些,脸上也有了点血色。我稍微松了口气。
又赶紧去看我爹和村长他们。他们身上的暗红色黏液已经彻底消失了,但被黑狗血泼到的地方皮肤严重溃烂,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看着惨不忍睹。尤其是村长,半张脸都快烂没了。
最后,我跌跌撞撞爬上土坡。
叔公躺在地上,脸色金纸一样,气若游丝,胸口衣服被鲜血染透了一大片。那个裂开的铁罗盘掉在一旁。
叔公!叔公!我扶起他,声音发颤。
他艰难地睁开眼,眼神涣散,抓住我的手腕,指甲掐得我生疼。
娃……娃子……他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没完……这……这只是……暂时……封住了……
井里的……怨气……太深……太重……是……是咱们祖上……造的大孽啊……
他猛地咳嗽起来,又咳出不少血沫子。
司马……司马家的姑娘……是……是钥匙……也是……祭品……她的血脉……会……会唤醒……井里的……正主……
……要……要想彻底……平息……得……得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啥……得……找到……根源……
祠堂……族谱……后面……有……有……
话没说完,他眼睛猛地一瞪,抓住我手腕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脑袋一歪,彻底没了气息。
我僵在原地,抱着叔公尚且温热的尸体,看着他死不瞑目的眼睛,浑身冰冷。
没完
这只是暂时封住了
薇薇是钥匙也是祭品
祖上造的大孽
族谱后面有什么
一连串的疑问和更深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
天边,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微弱的光线照亮了下方面目全非的枯井场域,照亮了几个昏迷的人,也照亮了我怀中老人安详却又带着无尽忧虑的遗容。
黑夜即将过去。
但我知道,对于我和薇薇,对于这个被诅咒的村子,真正的恐怖,或许才刚刚揭开冰山一角。
我轻轻放下叔公,走到薇薇身边,紧紧抱住了她。她的身体依然冰凉。
我看着那口被重新封死的枯井,看着这片狼藉的土地,看着远处死寂的村庄。
叔公临死前的话在我脑子里疯狂回荡。
祠堂。族谱。
那里面,到底藏着怎样惊悚的、被岁月掩埋的真相
我扶着昏迷的薇薇,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一步一步,朝着祠堂走去。
每走一步,都感觉离某个黑暗的核心更近了一步。
祠堂的大门,在黑夜里洞开着,像一张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的巨口。
血沼围村·族谱后的真相
天光像是掺了水的墨,吝啬地泼下来,勉强驱散了一点浓得化不开的夜,但压在心口的石头更沉了。怀里的薇薇轻得像片叶子,呼吸微弱,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冰得吓人。我半拖半抱,深一脚浅一脚往祠堂挪,每喘一口气,胸口都针扎一样疼。
身后那片狼藉地,叔公的尸体晾在坡上,我爹、村长他们几个烂肉似的瘫着,生死不知。空气里那股子血腥混着焦臭的味儿,缠在鼻子里,呕都呕不出来。
暂时封住了叔公咽气前的话像冰锥子扎在我耳膜上。没完。薇薇是钥匙,也是祭品。
祠堂那两扇黑沉沉的大门,被我一脚踹开过,现在虚掩着,里面黑得像个能吃人的洞。我把薇薇小心放在门口一根没那么脏的廊柱下边,脱了那件又是血又是黏液、早就看不出本色的外套裹紧她。
得进去。族谱。叔公说族谱后面有东西。
供桌下的暗格还敞着,里面那点破烂被我先头翻得乱七八糟。我跪在冰冷的地上,伸手进去胡乱掏摸,灰尘呛得我直咳嗽。除了那个放族规的木盒子,底下就剩点碎屑和蜘蛛网。
族谱供桌上空空荡荡,牌位森森然地立着,像一群冷漠的看客。
哪儿还有别的族谱
我靠着供桌腿滑坐下来,骨头缝里都透着力竭的绝望。脑子乱成一锅粥,叔公淌血的脸,井里伸出来的惨白爪子,我爹他们变成的怪物……还有薇薇冰凉的手。
……祠堂……供桌……后面
我猛地抬头,看向那巨大的、黑黢黢的神龛和供桌。供桌紧贴着墙,但似乎……后面有点空隙
也顾不上浑身散了架似的疼,我连滚带爬绕到供桌后面。果然!供桌和墙壁之间有条半掌宽的缝,黑乎乎的。我伸手进去摸,全是厚厚的积灰和潮气。
指尖忽然碰到一个东西。
不是木头,是某种更粗糙的材质,像是……厚牛皮
我心脏猛地一跳,也顾不上脏,把整个胳膊都探了进去,指尖用力抠住那东西的边缘,一点点往外拖。
沉。非常沉。
费了牛劲,终于把它弄了出来。是一个扁平的、毫无花哨的牛皮包裹,外面用某种暗褐色的、干硬了的皮绳死死捆着,缠了一圈又一圈,打了死结,结头上甚至封着一种暗红色的、像是干涸血块的东西,透着一股子邪门的劲儿。
包裹表面没有任何字迹,只有磨损的痕迹和深色的、可疑的污渍。
就是它了!
我把它抱到门口有点光的地方,掏出那把救命的符文匕首,咬着牙去割那些死硬的皮绳。匕首锋利异常,但割那皮绳却异常费力,像是它们在抵抗。
终于,最后一根皮绳断裂。
我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掀开了那坚硬的牛皮。
里面根本不是我想象中的线装书或册子。
是更厚、更糙的一种土造纸,颜色焦黄发黑,边缘破损得厉害,像是被什么液体浸泡过又晾干。纸张用一种早已褪成暗褐色的墨水写着密密麻麻的字,笔迹潦草、扭曲,透着一股难以言状的疯狂和恐惧,很多字我根本不认识,是那种老掉牙的繁体甚至更古旧的写法。
我强迫自己定下神,就着门口微弱的天光,连蒙带猜地往下看。
开篇还是那些冠冕堂皇的张氏源流先祖功德的屁话。我耐着性子快速往后翻,手指划过粗糙的纸面,心跳得像擂鼓。
直到翻到中间偏后的部分。
笔迹猛地一变!变得急促、慌乱,甚至带着剧烈的颤抖!墨水深浅不一,有些地方被大片污渍覆盖,像是书写者极度惊恐中打翻了墨台,或者……滴上了别的什么液体。
……康熙三十七年,秋,大旱,溪流尽竭,禾苗枯焦,民心惶惶……
……有游方僧至,言村南枯井锁有恶螭,旱乃其怨,需以阴身祭之,或可缓解……
……愚民惊惧,信其邪说。然活祭伤天和,无人敢应……
……族中不孝子张启明,私通外姓司马氏女婉娘。事泄,族老震怒。启明懦,惧族规,言皆婉娘勾引,自请沉塘谢罪……
我看到这里,一股寒气顺着脊椎骨爬上来。张启明这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对!祠堂偏殿角落里,好像有个被烟熏黑了的牌位,名字就被刮花了,只剩个明字!原来是他!
我手指发抖,继续往下看,那字迹越发狂乱,污渍也越多。
……众议,以此女祭井,一举两得,既可平螭怨,又可正族规……呜呼!惨哉!是年十月晦,夜黑风高,缚婉娘至井边。其状极惨,泣血咒曰:‘张氏一族,背信弃义,负心薄幸!吾以魂灵立誓,必化厉螭,吸干尔等血脉,令尔等子孙后代,男代代孱弱如豕,女世世为娼为伎,永世不得超生!除非……除非……’咒未绝,已沉井底……
……其后,果大雨倾盆,旱情解。然井周地涌血泉,三日方歇。村中牲畜暴毙,夜闻女哭……族中壮丁接连暴病,口鼻溢血而亡,状极恐怖,如被吸干精血……妇人多产死胎或怪胎……
……方知铸成大错,怨咒已成。惶惶不可终日,请僧道作法,皆言怨气太深,已化地螭,与地脉相连,无法根除,只能以血脉之力勉强封印……立碑于村口,刻‘司马’二字于阴面,以婉娘遗物镇之,警后世子孙,绝不可令司马血脉女子近井,亦不可再提此事……
……然螭怨周期性反噬,需……需以张氏血脉献祭,方可暂平……此乃吾族永世之痛与罪孽,记录于此,望后世……唉,后世子孙,好自为之……
记录到这里,戛然而止。最后几行字几乎无法辨认,只剩下大片喷溅状的、深褐色的污渍,和几个疯狂划下的、力透纸背的墨团。
我捧着这叠沉重无比、散发着陈年罪恶和血腥味的纸张,整个人像被浸在了冰河里,从里到外凉透了。
原来是这样!
根本不是他妈什么司马家的女人是祸水!是这张家祖上,为了脱罪,为了那荒唐的迷信,活生生把一个被负心汉背叛的无辜女人推进了井里,制造了这持续了几百年的恐怖诅咒!
那口井里根本不是简单的怨灵,是怨气结合了所谓恶螭的东西,化成了地螭!需要张家的血脉去填!
薇薇……薇薇姓司马!她的血脉,就像是一把钥匙,会彻底惊醒井里那东西!而她自己,就是最完美的、蕴含着无尽怨毒的祭品!
除非……除非……
婉娘沉井前那未尽的诅咒到底是什么!
我猛地抬头,看向祠堂外面。天快亮了,但村子里依旧死寂,一种不祥的死寂。
必须离开这!立刻!马上!
我手忙脚乱地把那叠可怕的族谱塞回牛皮包里,胡乱捆了一下塞进怀里,冲出去抱起薇薇。
刚跌跌撞撞冲出祠堂院子,就听见村子里传来此起彼伏的、惊恐的尖叫和哭喊声!
血!井里又冒血了!
瘴气!瘴气从地里冒出来了!
孩子!我的孩子脸发青!喘不上气了!
我头皮一炸,看向村南头。虽然看不到井,但那边天空似乎笼罩着一层更浓的、不祥的暗红色雾气。脚下的地面,隐隐传来极其细微的、令人心悸的震动。
封印松动了!因为白天的仪式被打断,因为薇薇这个钥匙还在村里,因此怨气根本没能平息!
不能再待了!
我抱着薇薇,朝着村口的方向拼命跑。必须趁乱离开这个被诅咒的地方!
路上,看到的情景让我心胆俱寒。不少村民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跑,有些人脸上、手上开始浮现出淡淡的、不祥的青黑色纹路,捂着胸口咳嗽,咳出的痰里带着血丝。地面的一些缝隙里,果然丝丝缕缕地渗出那种暗红色的、带着腥味的雾气!
井里的东西,正在加速苏醒!它的怨气已经开始污染这片土地和上面的人了!
快到村口时,我猛地停住脚步。
老槐树下,那块石碑旁边,影影绰绰站着几个人!
是昨天帮忙按住薇薇的那几个老汉!他们此刻眼神浑浊,脸上带着那种诡异的、麻木的表情,手里拿着锄头、铁锹,直勾勾地盯着我,明显是来拦路的!
让开!我嘶哑地吼道,抱紧了薇薇。
他们不说话,只是慢慢围了上来,动作僵硬,但眼神狠厉。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候,一个虚弱却尖锐的声音从旁边响起:让他走!你们想全村死绝吗!
我扭头一看,是那个被黑狗血泼烂了半张脸的村长!他不知怎么醒了,挣扎着靠坐在槐树根下,半边脸血肉模糊,惨不忍睹,但眼神却恢复了一丝清明,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绝望。他手里死死攥着那个裂开的铁罗盘。
那几个老汉愣了一下,看向村长。
村长喘着粗气,声音破碎:看……看看你们自己的手!看看天!封印……封印快完了!让他走!带着那女娃走!走得越远越好!别再回来!或许……或许还能给我们留条活路……快滚啊!
他最后几乎是拼尽全力吼出来的,然后猛地咳嗽,咳出大团黑血。
那几个老汉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果然,手背上已经开始浮现淡淡的青黑纹路。他们脸上露出极致的惊恐,互相对视一眼,又看看我,终于,慢慢地、极其不情愿地让开了一条路。
我看了村长一眼,他瘫在树下,眼神空洞地望着那片被暗红色雾气笼罩的村庄天空,嘴里喃喃着:孽啊……报应啊……
我一秒钟都不敢再多留,抱着薇薇,冲过了村口的老槐树和那块渗血的石碑,沿着来时的土路,发疯似的狂奔。
几乎是跑出土路的瞬间,怀里的薇薇忽然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呢喃,睫毛颤了颤,竟然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神先是茫然,然后聚焦在我满是汗水和污垢的脸上,虚弱地动了动嘴唇:张毅……我们……在哪儿……
她醒了!她居然醒了!
巨大的狂喜和酸楚猛地冲上我的鼻腔,眼泪差点掉下来。
没事了……没事了薇薇,我们出来了,出来了……我语无伦次,脚步却不敢停,只是拼命地往前跑,仿佛身后那个被诅咒的村庄会伸出无数只黏液组成的手,把我们重新拖回那个地狱。
土路尽头,我那辆破卡罗拉还孤零零地停在那里,车身上落了一层灰。
我几乎是摔着把薇薇塞进副驾,自己冲进驾驶座,手抖得差点插不进钥匙。
引擎发出一声嘶哑的呻吟,终于启动了!
我一脚油门到底,轮胎疯狂刨起泥土和碎石,车子像脱缰的野马一样蹿了出去!
后视镜里,那个笼罩在淡淡血色雾气中的山村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山路的拐弯处。
我死死攥着方向盘,指关节捏得发白,全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阳光刺破云层,照在前方的路上,亮得晃眼。
但我感觉不到丝毫温暖。
怀里那牛皮包裹硬邦邦地硌着我,像一块永不融化的寒冰。
婉娘那未尽的诅咒。
井里那远远没有平息、只是被暂时惊退的恐怖地螭。
还有薇薇身上那特殊的、如同靶子一样的司马血脉。
我知道。
逃出来了。
但根本没结束。
它,或者它们,一定会再找上来。
以某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