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材铺子之外,京营的士兵立在门口,听到廖副将的喊声,立马就冲进了堂内。
他们没注意到,几双眼睛一直盯着他们。
二十分钟之前,这些暗中注视的眼神,有一些已经偷偷离开。
而他们去的方向,却不是府衙。
城南,一座不起眼的小院内。
几个穿着灰袍的男子脚步轻轻地走了进来。
院中的枯树下,一个身着锦袍的男子正背对着他们,双手交叠在身后,仰着头,似乎是在观察眼前这棵树上的什么东西。
明明这些灰袍人脚步轻盈如猫,但锦袍男子还是察觉了。
“说吧。”
他的声音很嘶哑。
“我们注意到了两个人。”
“朱希忠的副将,还有一个应该是个太医。”
一名灰袍人回答。
锦袍人背在后腰的手掌打开又握紧:
“廖文清这个人我知道,朱希忠身边的一条好狗而已。”
“至于那位太医……嗯,京里倒是之前传信给我,让我们注意这次太医领头的那位医队使。”
“不知道是不是此人。”
“告诉我,这两人做了什么,让你们专程回来禀告?”
还是那名灰袍人在回答:
“这两个人带着些兵,午时三刻到了城门边,起初咱们的人没太在意,但这两个人开始跟守门的士兵谈了起来。”
“弟兄们派人扮作百姓去听,结果都被那些兵给拦住了。”
“换了五个人,这才听到了一些。”
灰袍人把当时商云良等人跟那名守城兵的部分对话复述了一遍。
当听到“镇川堡”三个字的时候,锦袍男子的身体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继续说。”
他的声音依旧嘶哑,但这次带上了冷厉。
“我们这时候意识到不对,但也没办法阻止,只能通知了李蓁,让他等那俩人走后,把那个兵给拿了。”
话音落下,锦袍男子却突然发怒:
“蠢货!他们都已经听到了,你再拿人给谁看呢,给我吗?!”
“还有,你能保证下一次这两个人不会再问起这个兵?”
面对这突然的怒火,几名灰袍人立刻低头躬身:
“属下知罪。”
连动作都整齐划一,显然是受过训练的。
仿佛他们有没有罪根本不重要,只要眼前这人的怒火平息就可以了。
似乎是料到会是这般,锦袍男子依旧没有转身:
“还有吗?”
另一名灰袍人上前一步,抱拳道:
“觉察到不对,我们就派人全程跟着,但他们似乎就是专门为了遛街的,也没见他们有什么明确的目标。”
“我们为了防止再出现他们听到一些不该听的,就临时调动了城东的兵,增强了巡逻的次数,该驱走的都驱走了。”
锦袍男子觉得自己的血压降下去了。
还好,只是知道了镇川堡不是什么大事。
但紧接着,另外一名灰袍人的话却让他的一颗心直接沉到了谷底。
“接下来,这两人带着兵直奔了城西府衙不远处的药铺。”
“他们进去了很久,属下不能探知里面都发生了什么。”
锦袍男子听到这里,豁然转身,一巴掌撕开空气,直接甩到了这名灰袍人的脸上,他大骂道:
“疯了吗?不是早就让那些卖药的都关门吗?是哪个胆大包天的狗贼?!”
灰袍人倒在地上,没有人扶他,只能靠着自己的力气爬起来。
没去管渗血的嘴角,他回答了暴怒的锦袍男子:
“是府衙前的那间,前些天龙大有的命令,说是让朱希忠来的时候看着稍微有些人气。”
砰的一声,他被锦袍男子一脚蹬在了胸口,直接飞了出去。
“王八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种事为什么不跟我汇报?!”
“开店!开他娘的店!”
锦袍男子气急败坏,刚刚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气势早就破功。
他在小院里如无头苍蝇般踱步。
脸色越来越难看。
“好死不死,这两个人为什么会直奔药铺?!”
脚步骤然停下,他厉声喝道:
“去,立刻快马告诉龙大有和李蓁,让他们无论如何想办法把这两个人给叫到府衙去。”
“那药铺的掌柜伙计,你们亲自去,该怎么做你们知道。”
“不听话,那就送他们一句话:”
他的声音如同从九幽地狱中传来,让人不寒而栗。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
骑在马上,朝府衙走的路上,商云良瞅了眼一边的廖副将,开口问道:
“咱们这样就把人抓了,公爷会不会觉得咱俩先斩后奏?”
廖副将没好气地说:
“这不重要,他龙大有愿不愿意,这个人我都得送到公爷那里。”
“老早我就觉得山西这一次打的稀里糊涂,没想到这刚进来就老猫闻到了鱼腥味。”
“只要通过这人再挖出其他证据来,给龙大有和李蓁定一个知情不报,延误战机的罪名一点儿问题没有。”
这家伙还在心心念念着给朱希忠找突破口去压制大同的哼哈二将。
商云良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
但是抛开事实不谈,你老廖看一看周围街边的兵和百姓看我们的眼神啊。
咱们不是说好了搞“四下基层,深入百姓吗”?
这怎么就弄成现在这样的武装游街了?
得亏我硬逼着你,给那掌柜找了个马车拉在后面,要不然现在怕不是都有人上来找麻烦了吧?
然而下一刻,商云良就后悔他为什么要这么想了。
有些地方就是邪,不经念叨不经想。
“廖副将,快看!”
骑马走在前面的士兵突然高声喊,引得所有人的目光都交汇而来。
只见一队队盔甲破旧,手持长矛和腰刀的士兵,从街道的前方开了过来。
“李蓁的兵。”
廖副将说了一句。
“来者不善。”
商云良说。
“你们要干什么?”
为首的京营士兵倒也不怵对方,虽然大同的兵多,但大多都是步卒,而他们这边则是全员骑马,而且甲胄精良。
真要打起来,肯定不给国公爷丢人。
一名带着披风的武官排开士兵,大步走了出来。
“卑职总兵府千户官李山,见过廖将军,还有……商队使。”
千户论起来在大明朝是五品官,但大明朝文武地位不同,商云良现在也是五品,虽然是太医,但硬要靠一靠也是文官的范畴,所以这家伙虽然不情不愿,但还得先行礼。
廖副将没跟他客气,直接就问:
“见过了,告诉本将军,你带着兵来做什么?”
大同的千户官面对质问丝毫没有退避的意思,他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了背后的那辆马车上。
“我听闻两位大人被刁民所侵扰,这才带兵过来,二位大人也知道,我们大同才经历过大战,军中多枕戈待旦的虎狼之兵,而民间藏兵乱法者也不少。”
“你们从京城来,可莫要被我大同军民伤了,那样岂不是丢了皇上的脸?”
锵的一声,廖副将直接把佩刀抽出来半寸:
“狂妄!”
对方话中的揶揄他如何能听不出?
到了这大同,他和他的兵已经不止一次被边军嘲笑成绣花枕头了,早就憋了一肚子火。
现在一个小小的千户也敢当众羞辱,真是倒反天罡!
商云良没去按廖副将的刀柄,他冷冷地盯着这个叫李山的千户。
“我等无碍,你也看到了,现在,让开道路,此乃成国公之令,若再阻拦,以军法论处。”
李山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让开可以,请把人犯交给我等。”
商云良没说话,廖副将催马上前,刀锋直接搁在了这人的脖颈处。
“你再说一遍?!”
双方的士兵都抽出了武器,顿时剑拔弩张。
“依大明刑律,凡各处官员、军民,有犯强窃盗贼、杀伤人命及一切刑事,俱由地方有司审理。”
“再论大明兵律,凡将帅统兵征讨,其军士有犯强窃盗贼、杀伤人命,及奸淫掳掠等罪,若在营地者,听将帅审理;若在地方者,仍归有司。”
李山面对刀锋,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声音平淡却带着凶悍。
“廖将军,请让卑职带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