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来说,地方巡抚见到朱希忠这种级别的人物,就算不上来跪舔,那也得是客客气气的。
但现在,双方一见面,虽然没有撕破脸,但那火星子都快要溅出来了。
在商云良的视角,不过是朱希忠不满大同方面的慢待,硬要按照程序来,结果龙大有和李蓁这两个货居然敢直接用大同的兵来威胁。
关键是这两个人做的极有分寸,根本让朱希忠抓不到任何把柄。
我大同的兵刚刚血战一场,你京里来的老爷上来就摆架子,我不过是没下马迎你,你就派兵把我给围了。
城上的兄弟们神经紧绷,掏出弓箭指着你怎么了?又没有真的发射。
朱希忠狠狠地甩了一下马鞭,冷哼一声,打马就往前走。
“本公带亲兵营进城,大军驻扎城外,一应事务均由府衙提供。”
龙大有的脸上立刻露出春风和煦的笑容。
“公爷请,府衙已经为您收拾好了。”
城头上,随着总兵李蓁一个命令,那些满脸凶悍气的士兵立刻收起弓箭,消失在了城垛之后。
朱希忠的骑兵也撤回到了他的身边,那帮子大同的属官,一股脑地围上来,说着不要钱的恭维话。
似乎刚刚剑拔弩张的情况根本就没发生过。
朱希忠的脸上扯起他自己都不信的笑容。
嘉靖在临行前就交代他,要他到了之后接管大同方面的军政之权。
但偏偏没给他单独说这事的圣旨。
龙大有和李蓁都是夏言派系的人,况且现在还无法查实这俩人是否在此战中有疏漏或通敌之罪。
找不到问题,他朱希忠就算是有圣旨那也是个空头司令,因为他要控制大同,就必须经过这两个人。
那还接管个锤子,除非直接把这俩人拿下,将军政之权握于一人之手。
朝中盘根错节,又是重镇首官,嘉靖也不敢明着就让朱希忠把人给拿了。
俺答汗的威胁还在,一个弄不好把这俩人真的逼反了,那问题可就大了。
大同这地方,在嘉靖初年可就兵变过一次。
那可是有前科的。
往事历历在目,不由得不谨慎。
……
朱希忠去了府衙,虽然刚刚入城的时候有些不愉快,但表面上的和平还得继续,“接风洗尘”这套流程也得走。
除非龙大有和李蓁真的不想当嘉靖的官了。
而商云良这边则是不用去的,他跟着辎重队,直接去了城外给京营大军划好的营盘。
客军很少有鸠占鹊巢的情况,哪怕是京营来了,也不能把大同原本的驻军从城里赶出来。
“队使,我怎么记得你跟我们说过,这大同镇应该还有宣府和延绥的援军才是,怎么这营里只有我们?”
刚刚指挥着宦官把药材卸车,赵医官凑过来问商云良。
商云良摇头:
“这你应该去问李蓁,他才是大同总兵。”
他指了指这偌大的营盘:
“你看,这地方很多痕迹都是新的,就是说在我们来之前没多久还是有人的。”
“搞不好就是宣府和延绥的兵在这里驻扎。”
商云良笑了笑:
“往好了想,这些兵说不得就是去咬俺答汗的屁股去了。”
赵医官却嘲笑道:
“他们要是有那个本事,早就学卫霍出塞,割了鞑子的人头悬在马鞍上了。”
这个话题再说下去就没意思了,商云良说道:
“你带着人,去检查一下这营盘里的水井,关乎大军的安危,这种事不能马虎。”
当年土木堡二十万人崩溃的那么快,有一个原因就是水源出了问题。
士兵们很久喝不上水,铁打的汉子也废了。
虽说这是友军的地盘,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就算没问题,这井里面丢了些脏东西,喝起来不是也挺恶心的嘛。
赵医官领命而去。
……
第一个晚上,成国公被大同巡抚和总兵留在了府衙。
廖副将这个家伙却是连夜出了城,回到了大营之中。
商云良晚上吃完饭转悠的时候,正好看到这家伙骑在马上,带着士兵巡营。
“商太医,那人怎么样了?”
一如既往的大嗓门。
商云良知道他是在问那个镇川堡的兵。
“还昏着呢,我们明天想想办法,先把他那条废了的左腿给截了,再拖,他自己就得死在这条腿上。”
廖副将到了近前,翻身下了马背,嘴里惋惜地啧啧两声。
他也是兵,听到商云良的话颇有点感同身受。
“我可听说了,断手断脚救人性命,十个里面至多活两三个,你们有把握吗?”
商云良翻了个白眼:
“少在这里说屁话,我们尽力吧,能活不能活看他自己了。”
他自己是没动过这年头的截肢手术,不过上辈子的理论知识还是知道一点的。
随行的医官里,有上了年纪的家伙是当时跟许绅参与过应州之战的,商云良问过他们,他们有实操经验。
廖副将摇了摇头,商云良岔开话题:
“哎,你不在城里喝酒吃肉,为什么出来跟我们一起吹风?”
虎背熊腰的汉子嘿了一声:
“你以为我不想?巡抚衙门里热闹的紧,龙大有把大同的头牌都叫来了,那小娘的腰……哎呦,咱们爷们这都在外面折腾了十来天……”
廖副将充分批判了巡抚衙门里的堕落行为,只因他自己不能一起参与。
“公爷也在……”
商云良问。
廖副将摆摆手:
“没有,公爷府里的女子,随便找一个出来都有这般姿色,我看公爷就没喝几口酒,都是在应付那两个老货。”
他指了指自己:
“你也猜到公爷为什么要我回来了对吧?”
没等商云良回答,他继续说:
“公爷走不开,总得有人替他时刻掌管这支大军,这才是咱们在大同的根。”
“现在情况不明,咱们爷们对大同两眼一抹黑,别什么时候被这帮人当猴给耍了。”
商云良点头。
看起来朱希忠还留着小心呢,他也不信任大同的这些官。
“得了,我还得继续巡营呢,你忙你的。”
廖副将打了个招呼,转身就上马走人了。
大家都是初来乍到,他这个副将实际上也是千头万绪,很多事情朱希忠不在都得他负责。
商云良挥了挥手。
他们都有的忙,明天他就得给那个家伙截肢。
感染是肯定感染了,半条腿被砸烂,沾染了泥土,能抗到现在只能说明这家伙的身体素质相当不错。
天上已经不再飘雪了,但这里还是冷的彻骨。
好在这营盘里有不少简易的土房子,至少比原地扎帐篷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