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云良的嘴角抽了抽。
第一,我不姓李,第二,你也不是胖灵。
第三,我坐着看!
商云良叹了口气:
“廖副将,你就不觉得你一个堂堂京营的军将,问我一个太医这合适吗?”
廖副将浑不在意:
“以前我们跟着公爷混的,有陛下在,京里的官又奈何不了我们。”
“我之前就只在山海关待过一段时间,战阵上的经验你肯定不如我,但对于大同这边的情况我比你知道的也没多少。”
“公爷应该知道一点,但那是陛下告诉他的,我问,他也没跟我说。”
商云良听懂了。
合着你丫也是个啥也不知道的。
这些天相处下来,他也算看出来了,这货就是个神经大条的典型武夫,就是靠一个忠心耿耿,死抱着成国公的大腿,这才到了现在这个位置上。
商云良无奈,反正还有一段时间才能到大同,他也就随口扯两句。
“事先说好,我就是瞎说的,当不得真。”
“他自称是镇川堡的兵,这点从我们捡到的腰牌可以印证。”
“但有意思的是后面。”
“他说有人知道他们要来,我代入一下这个士兵的视角,如果这里的人指的是我大明的军官,或者说干脆就是给他们下达这个命令的人,那么他不会专门提这句话。”
廖副将摸了摸络腮胡,颇为赞同:
“有理,也就是说,不是我们的人,那就只有鞑子了。”
“这士兵想告诉我们,他们行军到这里,鞑子已经提前知道了。”
商云良点了点头:
“这就衍生出了一个问题,那就是,鞑子是怎么知道的?”
廖副将聪明了一把,他惊道:
“你的意思,大同那边有人提前给俺答汗泄了密?”
商云良耸了耸肩。
“这只是个猜测,说不定是俺答汗自己手下的游骑发现的。”
他摆了摆手:
“这我们先放过这一点。”
“第二句话,他让我们找到镇川堡的坐堡官,然后说了一个杀字,又说坐堡官骗了他们。”
廖副将一拍大腿:
“这直娘贼就是鞑子的奸细!等我去镇川堡,我……”
商云良拦住了他:
“别激动,我刚开始也是这么想的,至少第一反应是这个。”
“但你现在能确定,坐堡官还活着吗?我记得当时收敛尸体的时候,很多尸体的衣服都被扒走了,他会不会已经死在了那里?”
“这是需要去确认的,但那也得等到到了大同之后。”
商云良竖起了第三根手指:
“最后一句话,他说,十两银子,早知道就卖了。”
“那句话他说的无比后悔,所以这特指的十两银子所对应的物件,一定对他很重要,或者说他很在意。”
廖副将这次倒没嚷嚷,他只是叹了口气:
“哎,这话等于没说,十两银子,这可以是任何东西,几石米,半袋子香料,或者别的什么,这没法查啊。”
商云良非常认同这句话。
但他觉得,这指代的东西,应该是在镇川堡,且让士兵颇为犹豫要不要出手的。
廖副将插口道:
“总结一下,我们现在是知道,有人把镇川堡调动到此的消息给卖了,镇川堡坐堡官死了或者没死,他都不是个啥好东西。”
“哎,商太医,你说会不会是这镇川堡的坐堡官把消息卖给了鞑子?”
商云良看他一眼:
“他是坐堡官,领军到此他必然在场,鞑子杀来的时候会专门识别他不成?”
“多少钱能让他把自己的命都给卖了?”
况且,这是图啥呢?
大明的官不当,跑去跟鞑子在草原上挨冻?
商云良不相信有人会这么蠢。
廖副将皱着眉思考了半天,发现自己聪明的大脑无法给出回答,于是再次给了自己的大腿狠狠一巴掌:
“得了,这些事左右想不明白,我去告诉公爷去,他脑子好使。”
撂下这句话,这家伙夹了夹马肚子,直接就去找朱希忠去了。
他肯定是能找到成国公的。
也行,只要成国公知道了这些事,那就不需要他商云良操心了。
到了大同,如果朱希忠有心,他自然会向当地的巡抚和总兵询问此事。
比他们俩人在这里瞎猜管用多了。
……
嘉靖二十一年腊月初五,成国公朱希忠率领五千京营官兵到达大同城北门。
巡抚龙大有,总兵李蓁率领残存的衙署官吏,在城北武定门列队迎接。
塞上的天是铁青的,沉甸甸的云层压得极低,吝啬地筛下细碎的雪尘。
城门之外,为首的两个红袍官员,见到缓缓开进的军队,对视一眼,催马上前。
京营队伍最前方,一杆巨大的、象征成国公身份的纛旗在寒风中猎猎招展,旗下,成国公朱希忠一身锃亮的银甲,外罩着蟒袍,骑在一匹高大的乌骓马上,面色沉凝如水。
“来者何人?!”
朱希忠的亲兵阻止了两名官员的靠近,大声喝止。
其实这就是句废话。
整个大同能来迎接朱希忠的,只能是这里的两位最高军政长官。
但朱希忠并不打算跟他们客客气气。
按制,大同方面早该派人迎接,居然自己到了城下才出迎。
怎么,想给他这个国公一个下马威不成?
“下官大同巡抚龙大有,率总兵李蓁及大同全体上下,恭迎成国公驾临!”
交涉无果,穿着四品官袍的龙大有只能把心中的不悦压下,带着总兵李蓁,也不下马,就这么遥遥地朝大旗作揖。
商云良听到了廖副将的一声冷哼:
“好胆!”
朱希忠挥舞了一下马鞭,百十个亲兵立刻纵马而出,将这一队大同的官吏包围在中间。
商云良知道他此举是为了震慑这些人。
然而,许是边镇的风雪让这些人压根不知道什么是畏惧,他们平静地看着这些甲胄鲜亮的京营骑兵将他们围住,没有任何一人慌乱。
残破的城头上,见到这一幕的士兵在军官的命令下,居然拉开了弓弦,遥遥指向京营大军的方向。
朱希忠的眉头锁的很紧,他开口喝问:
“龙大有,本公代陛下权镇大同,看清楚了,这是京营,是天子亲军,朝我们张弓搭箭,你反了不成?!”
对面的龙大有听到这话一点害怕的意思都没有,整个人还是端坐在马上。
“干什么?李蓁,让你的人把家伙都收起来!没听到公爷说话?”
龙大有只是“疾言厉色”地朝着总兵李蓁呵斥。
但这里面的诚意究竟有几分,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龙大有转向了朱希忠,侧身,伸出手:
“下官请您进城。”
“请!”
边镇的兵,骄横!
他们根本就看不起京营这些只会些花拳绣腿的空架子兵。
哪怕对方领头的是超品的国公。
“不对劲,这些人为什么要跟朱希忠抬杠?他们就不怕他回去直接给嘉靖告状吗?”
商云良不理解。
但这些人敢这么做,一定有所依仗。
耳畔,只有风雪的呜咽和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很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