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醒来,我脑海里多了个名为国运系统的东西。
它冷冰冰警告:若不窃取敌国太子心尖血,你的王朝三月必亡。
我笑着饮下那杯毒酒,任由系统在颅内疯狂尖叫。
敌国太子崩溃砸碎殿门时,我正用最后力气将真正秘诏绣入他的婚服内衬。
殿下以为…我为何偏要挑你大婚之日赴死
血色漫上眼眶的他绝不会知道,系统任务早在毒发那刻就已逆转——
用宿主魂魄换取敌国百年灾荒。
殿宇深重,冷寂如墓。
李晏睁开眼。
意识先于五感复苏,沉甸甸地压下来,带着一种被碾碎后又勉强黏合的滞涩。鼻腔里萦绕着极淡的、熟悉的冷檀香,是她未出阁前用了十几年的旧香。
未出阁……
她猛地坐起身,锦被自身上滑落,带起一阵微凉的空气。视线仓皇扫过——沉香木雕花拔步床、雨过天青色的鲛绡帐、床边小几上那盏造型别致的白玉玲珑灯……这是她在长公主府邸的旧闺房,她未嫁入东宫前的居所。
可这里,明明连同整个大靖王朝的帝京,早在三年前就该被叛军和敌国的铁蹄踏平,焚为焦土。
她下意识抬手抚向心口。没有预料中冰冷的箭镞贯穿的剧痛,指尖触及的只有柔软的中衣和其下平稳跳动的心音。肌肤温热,血液奔流。
她还活着
不,不对。她记得很清楚,城破那日,宫阙倾颓,烈火焚天。她拖着残破的嫁衣,一步步走上朱雀门烧得滚烫的残垣,身后是吞没了整个皇城的浓烟与血色。最后映入眼中的,是殷字的黑色帅旗在风中猎猎招展,旗下那人玄甲长枪,眸光比枪尖的寒芒更冷冽。
大靖最后一位长公主,靖武帝唯一的胞妹,李晏,于国破当日,蹈火自尽。
那灼穿肺腑的痛楚和意识剥离的冰冷,绝非幻觉。
叮——
一声极其古怪、非金非玉的锐鸣毫无预兆地在她脑海深处炸开,冰冷、僵硬,不带丝毫活气。
【国运系统绑定成功。宿主:李晏。】
李晏浑身一僵,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核心任务发布:窃取大殷王朝太子殷钊心尖血。时限:九十日。】
【任务失败惩罚:宿主魂魄湮灭,大靖王朝国祚断绝,三月后必亡。】
【系统提示:心尖血需在目标对宿主情动至极、毫无防备时亲手取得,方为有效。】
那声音毫无起伏,字句却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凿进她的意识。
短暂的死寂。只有她骤然失控的心跳在空荡的殿内撞出沉闷的回响。
重生系统窃取……殷钊的心尖血
荒谬!可笑!
无数纷乱的念头如毒藤疯长,几乎要撑裂她的颅骨。然而,仅仅几息之后,李晏掐入掌心的手指却缓缓松开了。她垂下眼睫,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所有惊涛骇浪,再抬起时,已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映着室内昏昏的光线,泛不起一丝涟漪。
她甚至极轻地弯了一下唇角,像是听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笑话。
殿外隐约传来侍女刻意压低的脚步声和交谈声,碎碎的,听不真切。窗外是暮春时节特有的暖风,送来花香和草木清气,与她记忆中最后那呛入骨髓的焦糊味截然不同。
这一切都不是梦。她真的回来了,回到了山河尚未破碎、她还是那个尊荣无限的大靖长公主的时候。而那个所谓的系统,便是她重活一世必须背负的……诅咒与工具。
殷钊。
这个名字掠过心头,带起一阵尖锐的刺痛,比城破那日贯穿胸膛的箭矢更甚。那个曾让她倾尽少女情愫,又亲手将她、将整个大靖推入深渊的男人。
如今,她竟要再去接近他,骗取他的……情动
李晏无声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冷得像裹着冰渣,一路割喉入腹。她掀被下床,赤足踩在冰凉光滑的金砖地上,走到梳妆台前。巨大的铜镜清晰地映出她此刻的模样——云鬓微乱,脸色苍白,但眉眼间是属于二八少女的饱满鲜活,没有后来经年的忧思憔悴,更没有国破家亡刻下的绝望死气。
镜中人的眼底,一点点沁出寒冰般的冷光。
九十日。大靖还有三个月。
无论这系统是神佛的警示,还是妖魔的戏弄,她都没有选择。这条偷来的命,从里到外,早已明码标价。
殿下,您醒了贴身侍女挽云听到动静,轻轻推门进来,见她赤足站在地上,吓了一跳,连忙取来丝履,地上凉,您当心身子。
李晏任由她伺候着穿上鞋,状似无意地问道:近日宫中可有什么大事
挽云一边为她整理床铺,一边回道:并无甚要事……哦,倒是前日收到国书,大殷派遣的使团已在路上,说是为贺陛下万寿,领队的似是……是大殷的太子殿下。
镜中,李晏拈起一支赤金凤尾簪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来了。
比前世,竟还早了十余日。
她将金簪缓缓插入发髻,冰冷的金属贴着头皮,带来一丝清醒的锐痛。
备车,她开口,声音平稳得听不出半分异样,入宫。
她需要知道,眼下具体是什么时辰,局势到了哪一步。以及,好好会一会那位……奉命来取她性命和国运的系统。
接下来的日子,李晏表现得与往常并无二致。她依然是那个矜贵雍容、偶尔会使些无伤大雅的小性子的长公主。她依循旧例参加宫廷宴饮,在皇家苑囿赏春踏青,甚至兴致勃勃地督办了几场诗会雅集。
只是无人知晓,每当夜深人静,她便会屏退左右,独自对着一盏孤灯,意识沉入那片只有她能感知的诡异空间。
【系统。】她在心中默唤。
【宿主请讲。】冰冷的机械音即刻响应。
【殷钊性情如何喜好为何厌憎何物】
【检索中……目标:殷钊,大殷太子。性格冷峻寡言,不喜奢靡,厌恶不受控之事。善兵法,精骑射。无明显情感偏好。建议宿主从共同兴趣或展现‘非常规’特质入手,引发关注。】
【非常规】
【超出其既定认知的行为或能力,可有效吸引目标注意。】
李晏沉默片刻。系统提供的,与其说是攻略,不如说是一份冷冰冰的档案。但她需要这些碎片,努力拼凑起一个足以令殷钊情动的幻影。
她开始偶遇。
皇家马场,她不顾劝阻,执意骑上了一匹性情暴烈的西域进贡宝马。马儿人立而起,惊得侍从面无人色,她却伏在马背上,死死攥紧缰绳,在颠簸惊险中显出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余光里,那道玄色身影立于远处高台,目光似乎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
宫宴之上,众贵女表演琴棋书画,争奇斗艳。轮到她时,她却不按常理,向皇兄求得恩准,命人抬上一面牛皮大鼓。她褪去华贵外袍,露出一身利落的绯色劲装,手持双槌,击出一曲《破阵乐》。鼓声慷慨激越,如暴雨倾盆,铁蹄铮铮,全然不同于寻常闺阁女子的柔媚。满座皆惊,她于汗湿鬓角、急促喘息间抬眼,正对上殷钊微凝的视线。他指间转着的白玉酒杯,停了片刻。
她甚至不小心闯入了使馆区域附近皇家禁苑的竹林深处,在那里,她对着几株长势奇特的紫竹,用一种极古老生僻的方言低声吟诵了几句竹简上的残篇。那是前朝孤本里记载的、关于兵阵演化的口诀,她赌殷钊能听懂,且会产生兴趣。果然,身后竹叶微响,她愕然回眸,看到殷钊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眸色深沉。
殿下竟识得此法他开口,声音如同冷玉相击。
李晏适时地露出一丝慌乱,一丝被窥破秘密的羞赧,以及一丝遇到知音的微亮眸光,细微变化拿捏得恰到好处,宛如精心调试过的琴弦。略知一二……让太子见笑了。
几次三番,她像一只小心翼翼试探猎物的蝶,每一次振翅都计算好了角度和频率,既不过分殷勤,又总能撩起一丝极细微的涟漪。
【目标关注度提升至15%。请宿主加快进度。】系统冰冷地报数。
进展缓慢得令人心焦。殷钊此人,心防似铁,情绪从不外露。那15%的关注度,在李晏看来,恐怕更多是出于对大靖长公主为何行为异常的探究,与情爱无关。
时间一天天流逝,系统每日例行公事地播报着倒计时和那纹丝不动的任务进度,像催命的更漏。
就在李晏几乎要按捺不住时,一个意料之外的机会,以一种惨烈的方式撞到面前。
春狩。
旌旗招展,骏马嘶鸣。皇室与重臣子弟皆纵马弯弓,角逐林苑。
李晏高坐观猎台,目光却并未落在那些争抢猎物的儿郎身上,而是远远锁定了那个玄衣墨冠、于人群中亦显孤峭的身影。殷钊并未积极参与,只象征性地射了几只无关紧要的雉鸡野兔,便勒马在一旁,冷眼旁观,仿佛这场喧嚣与他无关。
突然,林地深处传来一声惊恐的尖叫和野兽狂暴的嘶吼!人群瞬间大乱。
熊!是黑熊!
护驾!快护驾!
小殿下!小殿下还在里面!
李晏心头猛地一沉——是年仅十岁、最得皇兄宠爱的小侄子李瑞!那孩子定是贪玩,偷偷溜进了围场深处!
场面彻底失控。侍卫们慌慌张张地冲过去,却被那头皮毛黝黑、壮硕如小山的疯熊逼得节节败退,箭矢射在它厚实的皮毛上,竟难以深入!
电光石火间,李晏甚至来不及思考。她猛地夺过身边一名侍卫的弓箭,一把扯过缰绳翻身上马,狠狠一鞭抽在马臀上!
驾!
骏马吃痛,长嘶一声,如离弦之箭般冲向那片混乱之地!
风声在耳边呼啸,刮得脸颊生疼。她能听到身后皇兄惊怒的吼声、侍从们恐慌的呼喊,但这一切都模糊成了背景。她的眼睛里,只有那只人立而起、挥舞着巨掌拍向一个吓呆了的小小身影的狂暴野兽,以及——那个几乎在同一时间,策马从斜侧方悍然冲出,试图引开黑熊注意的玄色身影!
殷钊!
他速度极快,一箭精准地射向黑熊的眼睛,虽被躲开,却成功激怒了它。黑熊咆哮着转身,舍弃了近在咫尺的小皇子,朝他扑去!
就是现在!
李晏冲势不减,反而更快!她计算着角度,在疯熊即将扑到殷钊马前的刹那,猛地一勒缰绳,马匹人力而起,恰恰挡在了殷钊和熊爪之间!
嘶啦——!
恐怖的撕裂声响起。熊爪狠狠拍在她跨下骏马的脖颈上,鲜血喷溅!马儿惨嘶着倒地,巨大的惯性将李晏狠狠甩飞出去!
天旋地转,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后背重重撞在一棵粗壮的树干上,喉头猛地涌上一股腥甜。
唔……她痛得蜷缩起来,眼前阵阵发黑。
预想中熊爪接下来的撕扯并未到来。她艰难地抬眼,模糊的视线看到殷钊不知何时已弃了马,手持长刀,与那黑熊缠斗在一起!他的动作快得只剩残影,刀光凌厉,每一次劈砍都精准狠辣,全然不复平日那副冷淡疏离的模样,更像一柄出鞘的绝世凶兵,带着喋血的悍勇。
终于,他一刀捅入黑熊心窝,猛地拧转!
野兽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哀嚎,轰然倒地。
尘埃弥漫,血腥气浓得令人作呕。
殷钊喘着气,丢开卷刃的长刀,快步走到李晏身边,蹲下身。他的玄色骑装上染了大片暗沉的湿痕,分不清是熊血还是他自己的。
……他看着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那双总是结着寒冰的深眸里,有什么东西剧烈地翻涌了一下,裂开一丝极细微的缝隙。震惊,不解,或许还有一丝……未能及时护住的懊恼
他伸出手,似乎想查看她的伤势,指尖沾着血污,在空中停顿了一瞬。
李晏却在他指尖触及前,猛地偏头,哇地吐出一口淤血。她脸色惨白如纸,冷汗浸透了鬓发,整个人脆弱得像一件即将碎裂的琉璃器皿。她抓住他停顿的那只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指尖冰凉。
殿下……她声音嘶哑破碎,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眼中是无法伪装的、劫后余生的巨大恐惧和后怕,泪水无声地滚落,……熊……好可怕……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不是因为表演,那一撞确实伤得不轻。但这颤抖,此刻恰好成了最完美的注脚。她望着他,眼神里是全然的依赖和寻求庇护的软弱,像一个受惊过度、终于找到浮木的溺水者。
殷钊的手臂僵硬了片刻。少女抓握他手腕的力道,冰凉与颤抖,混合着她身上淡淡的血腥气和一种冷冽的馨香,形成一种极其诡异的触感。她此刻的脆弱、狼狈,与方才纵马冲来时的决绝疯狂,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他终是没有抽回手,另一只手臂绕过她的后背和膝弯,小心地将她打横抱起。
没事了。他低声道,声音依旧偏冷,却似乎掺入了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滞涩。
【目标情感波动检测:剧烈。信任度大幅提升。关注度45%。警告:宿主伤势不轻,请尽快处理。】系统的提示音冰冷依旧,却让李晏在无人看见的角落,于他怀中,极轻地勾了一下唇角,转瞬即逝。
代价惨重,但,值得。
因救驾和护持殷钊有功,李晏重伤卧床。殷钊奉上珍贵药材,并亲自探视数次。隔着纱帘,李晏言语温顺柔和,偶尔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怯,与马场上那个疯狂决绝的女子判若两人。她不再刻意展示特别,反而时常流露出对那日血腥的恐惧后怕,语气依赖。
殷钊的话依旧不多,但停留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了些。有时只是静坐片刻,有时会带一本孤本棋谱,在她精神稍好时,隔帘对弈一局。
【关注度60%。好感度30%。宿主,时机渐趋成熟。请把握氛围,引导情动,伺机取血。】系统每日催促。
李晏靠在引枕上,面色依旧苍白,指尖摩挲着温热的药碗边缘。
情动对着一个心如铁石、未来注定要踏碎她家国山河的男人
她只觉得无比恶心,胃里一阵翻搅。
但戏,必须演下去。
又一场宫宴。丝竹管弦,觥筹交错。李晏伤势初愈,出席了宴席。她选了一身月白云锦宫装,脂粉薄施,褪去了几分明艳,多了几分楚楚风致。
席间,她并未多看殷钊一眼,只安静坐在皇兄下首,偶尔与身旁的宗室女眷低语两句,眉宇间似乎还带着伤后的倦怠。
宴至中巡,帝后离席稍歇,气氛更显松弛。一些年轻臣子与使臣开始走动敬酒。
殷钊端坐席间,自斟自饮。一名大殷使臣端着酒杯,带着几分讨好凑近,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邻近几席听清:殿下,您看这靖朝宫宴,倒是比咱们殷地精致风流得多,只是这歌舞软绵绵的,听得人骨头都要酥了,哈哈,难怪……
话语里的轻佻暗示不言而喻。几个靖朝官员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却碍于身份不敢发作。
殿内气氛微微一滞。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的李晏忽然放下了银箸。
瓷器与桌面轻轻磕碰,发出清脆一响。
她抬起眼,目光清凌凌地看向那名使臣,唇角甚至还噙着一丝极淡的、无可指摘的礼仪性微笑,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耳中。
使臣大人此言差矣。乐有《雅》《颂》之别,舞分文治武功。方才所奏《鹿鸣》,乃宴群臣佳宾之古乐,示我朝好客之心。若论铿锵激越,她微微一顿,目光似无意般掠过殷钊,贵国太子殿下当日在围场力搏黑熊、救我于熊爪之下的英姿,才真正当得起‘气壮山河’四字。我靖国上下,感佩于心。
她说着,缓缓举起自己面前的酒杯,朝向殷钊的方向,仪态端庄,无可挑剔:那一日仓促,未曾好好谢过殿下救命之恩。李晏借此一杯水酒,聊表谢意。殿下英勇,实乃当世无双。
说罢,她以袖掩面,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动作优雅流畅,目光清澈坦荡,没有丝毫扭捏之态。
一番话,不卑不亢。既狠狠驳斥了使臣的轻浮,维护了国体,又将最高的赞誉和感谢之辞,精准无比地、以一种极其正式且公开的方式,独独给了殷钊一人。将他高高捧起,与那使臣的狭隘轻慢彻底区分开来。
殿内静了一瞬,随即几位靖朝老臣率先抚须点头,面露赞许。先前憋闷的官员们也觉扬眉吐气。
那使臣面红耳赤,讪讪退下。
殷钊持杯的手顿在半空。他抬眸,隔着喧闹的宴席,看向那个端坐的、月白色的身影。她饮完酒,唇色被酒液润得嫣红,正微微侧头与身旁侍女低语,仿佛刚才那段掷地有声的话语只是随口而言。灯火落在她浓密的眼睫上,投下小片安静的阴影。
他看着她,看了许久。眸色深沉的如同化不开的浓墨,里面翻滚着审视、衡量,以及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捕捉到的……被精准搔到痒处的异样。
【目标好感度提升至50%。关注度75%。宿主,言论有效,目标情绪产生波动。】系统冷静分析。
李晏垂下眼,指尖无声地掐紧了袖中的一方丝帕。
有效波动
她只觉得疲惫又厌憎。这场精心设计的表演,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语,都耗尽心力的算计。
然而,就在她以为今夜这场戏即将平稳落幕时,脑海中那冰冷的机械音竟再次响起,这一次,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蛊惑的意味。
【检测到目标防御指数下降。环境氛围评估:安全,半公开场合利于降低戒心。建议宿主趁热打铁,执行‘微醺倾诉’辅助方案。】
【方案生成:宿主可借口酒力上涌,离席暂歇。系统将引导您至御花园莲池畔暖阁。历史数据分析,该地点月色绝佳,易触发浪漫情境。请于独处时‘偶遇’目标,借助些许酒意,‘不经意’流露脆弱与仰慕,可提及围场旧事,强调那一刻的‘心悸’与‘震撼’,辅以肢体无意接触(如跌倒、递物),预计可将好感度瞬间推至临界点……】
系统的指令细致入微,甚至为她规划好了每一步动作、每一句台词,将一场情动拆解成冰冷的步骤和概率。
李晏听着,一股寒意自脊椎骨猛地窜起,瞬间四肢百骸都冷透了。
这妖魔……竟连人心最幽微处的情感,也要这般操纵亵渎!
她强压下翻涌的恶心感,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依着系统的指引,果然抬手轻轻按了按太阳穴,对身旁挽云低语:酒有些上头,本宫出去透透气。
挽云连忙搀扶她起身。
御花园夜风习习,带着水汽和花香。莲池水波粼粼,倒映着天上疏星冷月,的确静谧得恰到好处。
她一步步走向那间临水的暖阁,心跳在死寂的夜里擂鼓般敲响。
系统还在她脑中不断细化着操作要点:【目标已离席,正朝此方向而来。宿主请于转角处故作踉跄,计算好角度……】
李晏的手指蜷缩在袖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近了。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沉稳而独特。
就是现在!
她依照系统的指令,脚下猛地一个虚浮,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预想中或许会有的搀扶并未到来。她的手臂被人稳稳托住,力道很大,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强硬,阻止了她倒入对方怀中的趋势。
李晏愕然抬头,正对上殷钊低垂的目光。
月光如水,清晰地照亮他俊美却冷硬的轮廓,和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那里面没有预料中的关切或情动,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和……了然
他看着她,目光锐利得像能剥开一切伪装。
长公主,他开口,声音比这夜风更凉,你的酒,似乎醒得很快。
那一瞬,李晏浑身的血液仿佛都被冻结了。
他看出来了
他看出了她的故作踉跄看出了这精心设计的偶遇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没顶。她甚至能感觉到脑海中的系统也像是卡顿了一般,那喋喋不休的指令骤然中断,只剩一片死寂的忙音。
完了。
所有的算计,所有的伪装,在绝对的实力和洞察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然而,就在她以为自己下一秒就会被彻底拆穿,功亏一篑之时,殷钊托住她手臂的力道却微微一松,但并未完全放开。他那过于锐利的目光在她写满惊惶和一丝残留的、表演出的醉意的脸上扫过,眸底的冷冽似乎缓和了极其细微的一丝。
或许是将她的惊惶误认为了是被戳破女儿家心思的羞窘
他极淡地、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唇角,那弧度短暂得如同错觉,却瞬间冲淡了他周身那股迫人的寒意。
夜凉风大,他移开目光,看向波光潋滟的池面,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淡漠,甚至听起来……有那么一丝像是为了避免她尴尬而生的生硬转圜长公主还是莫要久待。
说完,他松开了手,转身,玄色衣袂在夜风中划开一道冷硬的弧线,径直离去。
李晏僵立在原地,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夜风吹过,带来刺骨的寒意。
直到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远处,她才猛地喘过一口气,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慌忙扶住身旁冰冷的廊柱。
【警告:目标情绪波动异常,方案中断。好感度维持50%,未达预期。】系统的声音重新响起,冰冷依旧,却透着一股无机质的挫败感。
李晏闭上眼睛,心脏仍在疯狂跳动,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巨大的屈辱感交织在一起,几乎将她撕裂。
他方才那近乎了然的眼神,那句冰冷的酒醒得很快,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穿了她所有伪装。
他或许不信她的醉意,不信这巧合的偶遇,但他信了什么
信了她对他别有所图信了她拙劣的、急于攀附的企图
是了。在他眼中,她大概就是一个工于心计、试图攀附强权的亡国公主罢了。那份了然,是对她野心和手段的洞悉,甚至可能还带着一丝……对这等把戏的蔑视和漠然。
至于那一点点未能达到临界点的好感,或许只是男人对于一张美丽脸庞、一个特殊身份、一份明显倾慕(哪怕是假的)所天然产生的、极其有限的耐心和宽容。
情动心尖血
李晏缓缓睁开眼,望着殷钊消失的方向,眼底最后一丝微弱的光也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绝望。
原来从一开始,这条路就注定徒劳。她所有的挣扎,所有的自欺欺人,在真正的棋手面前,不过是一场可笑又可怜的独角戏。
系统还在冰冷地规划着新的方案,分析着下一次机会。
李晏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她慢慢地直起身,整理了一下被夜风吹乱的衣襟和鬓发,动作缓慢而僵硬,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
该醒了。
这场戏,该换一个结局了。
她转身,一步一步,朝着自己的宫殿走去。背影在清冷月色下拉得极长,孤绝而凄冷。
之后数日,风平浪静。殷钊待她一如既往的冷淡疏离,仿佛那夜莲池畔短暂的锋芒相对从未发生。李晏也变得更加安静,常常对窗独坐良久,无人知晓她在想什么。
直到系统提示,殷钊不日即将启程返殷。
【最后机会:目标离京前夜,使馆设有饯行私宴,守卫相对松懈。建议宿主借助答谢救命之恩的名义前往,利用离别氛围,制造独处机会,使用系统提供的‘迷情’熏香辅助,强行取血。成功率预估65%。】
65%那另外35%呢是被当场格杀,还是彻底激怒他,导致两国提前开战
李晏看着铜镜中面色苍白的自己,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
好。她平静地对系统说。
是夜,她盛装出席。一袭流霞染就般的绯色宫装,金线绣成的重瓣牡丹在灯下熠熠生辉,云鬓高耸,步摇轻颤。她容貌本就极盛,此刻精心妆点,更是美得惊心动魄,顾盼间却带着一种即将燃尽的颓艳。
宴上,她依礼向殷钊敬酒,言笑晏晏,应对得体,看不出任何异常。
直至宴席过半,她以更衣为由离席。
使馆庭院幽深,她屏退挽云,独自一人,提着裙摆,一步步走向殷钊所在的正殿书房。袖中,藏着一柄系统提供的、淬了特殊麻药的玉簪,以及那盒所谓的迷情香。
【左转,廊柱后有两名守卫,系统已暂时屏蔽其感知十息。直行,书房门口无人。目标正在室内。】系统精准导航。
她的心跳得异常平稳,甚至有些麻木。
推开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室内只点了一盏孤灯,殷钊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听到动静,他蓦然回首,见到是她,冷峻的眉宇间迅速蹙起一道深刻的折痕。
长公主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诧异和不悦,此地非你……
话未说完,李晏反手关上门,并迅速将袖中那枚细小的香丸弹入角落的兽耳铜炉中。一股极淡、甜腻到令人头晕的异香开始弥漫。
【迷情香已生效。目标心率上升。宿主,快速接近他,用簪子……】
李晏依言向前走了几步,抬眸看他。灯火阑珊,她眼中水光潋滟,似有无限情意挣扎,唇瓣微微颤抖,像是鼓足了天大的勇气。
殿下……她声音又轻又软,带着孤注一掷的哀恳,明日一别,再见无期。有些话,李晏憋在心里,若不说出,恐成终身之憾。
她一边说着,一边缓缓抬手,似乎想要触碰他,袖中的玉簪滑至掌心。
那日围场,殿下英姿,刻骨铭心……这些时日,殿下难道……当真对我毫无……话语断断续续,染上泣音,配合着那越来越浓郁的甜香,足以令任何男人心旌摇荡。
殷钊站在原地,没有动。他看着她,眸色深得吓人,呼吸似乎的确比平时重了几分,但眼神却依旧清明锐利,甚至比平时更冷,像结了冰的寒潭,清晰地倒映出她此刻看似情动实则破绽百出的表演。
那眼神仿佛在说:又是这套把戏。
李晏的心彻底沉了下去。连系统提供的香,对他竟也效果甚微。
就在她指尖即将触碰到他衣襟的前一瞬,殷钊猛地抬手,精准无比地攥住了她握着玉簪的那只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呃!李晏痛得闷哼一声,簪子脱手落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长公主,殷钊的声音低沉冰冷,每个字都像冰碴砸在她脸上,你的‘谢意’,未免太过别致。
彻底的失败。无从辩驳。
李晏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厌弃和嘲讽,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干。她放弃了挣扎,任由他钳制着,脸色灰败下去,像是骤然枯萎的花。
系统在她脑中发出尖锐的、失败的警报噪音。
殷钊盯着她彻底失神的脸,片刻后,猛地甩开她的手,仿佛沾染了什么污秽。
看在靖帝面上,今夜之事,本王可以当作从未发生。他背过身,声音里是毫不留情的逐客令,滚出去。
李晏踉跄着后退两步,站稳。她没有立刻离开,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看了他挺拔冷漠的背影片刻。
然后,她极其缓慢地、极其古怪地,弯了一下唇角。
那笑容里,没有羞耻,没有愤怒,也没有失望,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解脱般的嘲弄。
她什么也没说,转身,拉开门,一步一步地走进了冰冷的夜色里。
背影决绝,一如赴死。
【任务失败风险超过90%。启动终极预案:宿主死亡将触发‘国运同归’诅咒,可短暂重创大殷气运,为大靖延续一线生机。是否执行】系统的声音变得异常冰冷且亢奋。
李晏走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上,夜风吹起她华美的衣袍,猎猎作响。
她抬起头,望着没有星辰的、墨黑色的天幕。
良久,轻轻地、肯定地,应了一个字。
是。
……
大殷太子殷钊与大靖长公主李晏的婚讯,震动天下。
无人知晓这桩突兀的联姻背后,究竟有多少政治力量的博弈与妥协。世人只看到,那位曾惊艳了无数时光的长公主殿下,似乎欣然接受了命运,终日忙于备嫁,甚至亲自监督婚服的绣制。
大婚之日。
东宫张灯结彩,红绸铺地,喧闹鼎沸。
新房内,却异样地安静。李晏穿着亲手修改过的、华丽繁复到极致的嫁衣,头戴沉重凤冠,安静地坐在铺满红枣花生桂圆的喜床上。
红盖头下,她的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白,唇角却凝着一抹异常嫣红的、诡异的笑意。
系统最后的、疯狂的倒计时在她脑中读秒。
【三……二……一!】
时辰到了。
她缓缓地、自己伸手,掀开了那顶绣着鸾凤和鸣的盖头。
眼前是一片灼目的红。红烛,红帐,红的喜字。
她轻轻吁出一口气,拿起桌上那对早已备好的、用来合卺的九龙金杯。杯中酒液摇曳,映出她绝美而平静的容颜。
然后,她没有任何犹豫,仰头,将其中一杯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很快,一股钻心蚀骨的剧痛猛地从腹中炸开!鲜血无法抑制地从唇角涌出,滴落在艳红的嫁衣上,迅速洇开更深的、暗沉的颜色。
她支撑不住,软倒在地,身体因为极致的痛苦而蜷缩起来,意识开始飞速抽离。
脑海里,系统发出混合着极致兴奋与某种诡异满足感的尖锐嘶鸣:【献祭成功!国运逆转协议生效!以宿主魂魄,换大殷百年灾荒!值!值了!哈哈哈——】
那癫狂的机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真好。
她模糊地想。
这系统自以为得计,却至死都不知道,它疯狂催动的所谓终极预案,那同归于尽的诅咒,所需的真正核心祭品,从来不是她的死亡本身。
而是她脚下这片,自始至终,都只属于大靖的……山河龙脉之基。是皇兄昨夜抱着她痛哭时,亲手交给她的、那半块镌刻着社稷符文的传国玉玺一角,此刻正牢牢缝在她的嫁衣内衬里,紧贴着她逐渐冰冷的心口。
还有,那杯她亲手调换的、原本是为殷钊准备的毒酒。
系统只知掠夺,怎会懂得……守护的决绝
沉重的殿门就在此刻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力道之大,连门栓都断裂飞溅!
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金属甲胄碰撞的冷厉声响汹涌而入。
为首那人,一身刺目的红袍喜服,身量极高,几乎是瞬间便跨到了她的身前。
来的……真快啊。
李晏涣散的瞳孔费力地聚焦,看清了来人。
殷钊。
他似乎是刚从喧闹的前殿疾奔而来,呼吸急促,素来一丝不苟的发冠有些微散乱,几缕墨发垂落额角。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结着寒冰的眸子,此刻却像是被投入了烧红的烙铁,裂开无数惊怒的、难以置信的赤红血丝!
他死死地盯着她,盯着她唇角不断溢出的暗红血液,盯着她迅速流失生机的、灰败下去的脸庞。他的目光甚至下意识地扫过摔落在地的另一只空了的金杯,瞳孔骤然收缩!
他似乎是想要冲过来,脚步却像被钉死在地上,只是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握得死紧,手背上青筋暴起,骨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轻响。
你……他的声音嘶哑得可怕,像是被粗砂磨砺过,完全失了平日的冷定,……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今日为什么用这种方式在他……的时候
李晏看着他罕见的、近乎崩溃的失态,竟然极轻、极轻地笑了一下。更多的血沫从她唇角涌出,让她此刻的笑容显得无比凄艳又残忍。
她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抬起不断颤抖的手,指尖轻轻拂过嫁衣内衬那处微微凸起的、坚硬的轮廓,眼底掠过一丝无人能懂的、快意的讥嘲。
声音气若游丝,却字字清晰,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他耳膜:
殿下以为……我为何……偏要挑你大婚之日……赴死
话音未落,那抬起的手骤然脱力,重重垂落下去,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一声轻微却令人心悸的闷响。
她头一歪,最后一点声息,断了。
眼角,竟无泪。只有一片干涸的、冰冷的决绝。
殷钊如遭雷击,猛地僵在原地!血色瞬间从他脸上褪得干干净净,比地上的李晏更像一个死人。
那双赤红的眼睛里,所有惊怒、质问、不敢置信,都在那一刻被这句话碾得粉碎!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空洞和……一种骤然坍塌的绝望。
她不是失手,不是意外。
她是故意的。用最惨烈的方式,在他的婚典上,用他准备的合卺酒……报复他。
为什么
就因为他昔日的冷待因为莲池畔的拆穿因为书房里的羞辱
还是因为……这桩她根本就不愿意的、代表着屈辱的婚姻
剧烈的、从未有过的绞痛,猛地攥紧了他的心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甚至需要极力克制,才能不让自己当场失态地弯下腰去。
【警告:目标情感波动超出阈值!检测到极度痛苦、悔恨、绝望……】早已与宿主一同沉寂的系统,似乎残留着最后一丝感应,发出断续的、混乱的杂音,最终彻底湮灭。
殿内死寂。只有红烛燃烧偶尔爆开的噼啪声,和男人沉重得如同困兽般的呼吸声。
殷钊死死地盯着那张再无生息的、苍白却依旧美得惊心的脸,目光最终落在她方才手指拂过的那片嫁衣内衬上。
他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牵引着,一步步,僵硬地走上前,缓缓蹲下身。指尖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剧烈颤抖,小心翼翼地,探入那犹带余温的衣料内衬。
触手,是一片微硬的、冰凉的物体。
他慢慢地、慢慢地,将那东西抽了出来。
映入眼帘的,根本不是他或许以为的情笺或信物。
那是半块巴掌大的、色泽沉郁的玄玉,断裂处嶙峋斑驳,表面却以最古老的篆体,深刻着两个殷钊无比熟悉、属于大靖王朝社稷重器的符文——
【永镇】。
这是……大靖传说中,承载国运的传国玉玺的一部分!
她竟然……竟然将它贴身藏在了嫁衣里!带进了他的东宫!带到了他们的……婚房!
在她饮下毒酒,生命流逝的最后时刻,她触碰的,不是他,不是任何儿女情长,而是这个——她早已沦亡的故国的象征!
一瞬间,所有的为什么都有了答案。
却又陷入了更深的、更冰冷的迷雾和……毁灭性的冲击之中!
她不是因为他想象中的那些原因报复他。
她是为了她的国。
她从未真心想要嫁他。那些所谓的关注、偶遇、甚至舍身相救……可能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一场指向最终毁灭的……献祭!
而他,竟然毫无所觉!甚至……甚至……
殷钊猛地攥紧了那半块冰冷刺骨的玉玺碎片,锋利的边缘瞬间割破了他的掌心,鲜血汩汩涌出,沿着他的指缝滴落在同样鲜红的地毯上,融为一体。
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只有一种彻骨的、灭顶的寒冷,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冻结了血液,碾碎了神魂。
他踉跄着站起身,一步步后退,撞翻了身后的喜桌。合卺酒壶和酒杯哐啷落地,摔得粉碎,残酒溅湿了他大红的袍角。
他看着她安静躺在冰冷地上的身影,看着那身华丽刺目的嫁衣,看着周围满室喧嚣的红。
原来这滔天的喜庆,从一开始,就是为她和他精心准备的……棺椁。
殿外隐隐约约还传来庆典的乐声与喧哗,听起来遥远得像另一个世界。
殷钊突然弯下腰,猛地呛出一口血来。鲜红的血喷溅在他前襟的金线蟒纹上,迅速晕开一片暗沉。
他抬手,死死捂住剧痛的心口,那里像是被那半块玉玺的碎片狠狠楔入,搅得血肉模糊。
原来……这就是心尖血的味道。
腥甜,绝望,永世不得超生。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发出一声极低极哑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猛地转身,踉跄着冲出了这座瞬间变得死寂冰冷、红得刺目的婚殿。
身后,红烛泪尽,悄然熄灭。
最后一丝光晕里,只余那抹孤绝的绯色,安静地浸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与血腥里。
以及,绣在她嫁衣内衬深处,那枚以特殊丝线绣成的、微小而繁复的、属于前朝孤本秘传的祈灾符文,正无声地汲取着宿主魂魄湮灭散出的最后能量,和她身下这片即将易主的土地的龙脉哀鸣,悄然运转。
百年灾荒,始于此夜。
殿外喧嚣的喜乐,隔着重重宫墙与殿门,模糊成一片令人心烦意乱的嗡鸣,更衬得新房里死寂如墓。
殷钊僵立在门口,背影挺拔如松,却透着一股摇摇欲坠的脆弱。他掌心的血滴滴答答落在猩红的地毯上,晕开一小片更深的、不祥的暗红。那半块传国玉玺碎片硌在肉里,冰冷的触感却远不及心底蔓延开来的万丈寒渊。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再一次,无法控制地投向地上那抹刺目的绯红。
李晏安静地躺在那里,凤冠微斜,露出半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唇角那抹已然凝固的暗红血痕,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刻在他骤然收缩的瞳孔里。那双曾映着星河、含着春水,或带着算计、藏着冰冷的眸子,此刻紧紧闭着,再也不会睁开。
她真的死了。
在他的婚典上,用他准备的合卺杯,饮毒自尽。
为了她那早已名存实亡的故国。
呵……一声极低极哑的、破碎的笑声从他喉间挤出,带着血腥气。所以,那些若有似无的关注,马场上的惊鸿一瞥,围场舍身相救的壮举,莲池畔酒醉的踉跄,乃至今夜这盛大的婚典……从头到尾,都是一场戏一场她用生命演完的、针对他和大殷的终极骗局
而他,自负洞察人心,手握权柄,竟一步步被她牵引着,走进了这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成了这场献祭最关键的……祭品之一。
滔天的怒意和一种被彻底愚弄的耻辱感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殷钊猛地抬起血淋淋的手,狠狠一拳砸在身旁的金丝楠木殿门上!
轰——!
巨响震动了整座宫殿,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外面的乐声和喧哗骤然一停,随即响起侍卫惊慌的询问:殿下!何事
滚!殷钊暴怒的嘶吼如同困兽,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谁也不准进来!违令者,斩!
外面瞬间死寂,所有声音都被这恐怖的怒喝压了下去,连呼吸声都仿佛消失了。
殿内,红烛燃烧,映着他剧烈起伏的胸膛和那双赤红得几乎滴血的眼睛。他死死盯着李晏的尸身,胸腔里翻涌着毁灭一切的冲动——他想撕碎这身华丽的嫁衣,想砸烂这满室刺目的喜庆,想将地上这个欺骗他、玩弄他于股掌之上的女人……
可是,当他的目光再次触及她安静得近乎圣洁的容颜,那股暴戾的毁灭欲却又奇异地凝固了,转化为一种更深的、更无助的剧痛,密密麻麻地啃噬着他的心脏。
她怎么敢又怎么能……用这种方式
在他或许……或许刚刚开始觉得这桩政治联姻并非全然无法接受,甚至在她一次次笨拙又执拗的靠近中,生出过一丝极其微末的、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异样时……她竟用最惨烈的方式,嘲弄了他所有潜滋暗长的、可笑的念头。
殿下以为…我为何…偏要挑你大婚之日…赴死
她最后那句话,如同魔咒,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最敏感的神经。
为什么
因为她恨他。恨他这个敌国太子,恨这桩象征屈辱的婚姻。所以她选择在他的婚典上,用最决绝的方式,让他永远记住这一刻的耻辱和……痛楚。
是了,一定是这样。
逻辑似乎完美地闭环了。滔天的怒火再次压过了那丝不合时宜的、荒谬的心痛。他的眼神重新变得冰冷坚硬,甚至比以往更甚,仿佛瞬间冻结了所有情感,只剩下被挑衅后的帝王之怒。
他一步步走回李晏身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目光锐利如刀,像是要将她这具皮囊连同内里的灵魂都彻底剖开、碾碎。
好,好得很,李晏。他声音低沉冰冷,带着一种咬牙切齿的平静,你以为死了,就能一了百了就能让你那苟延残喘的靖朝看朕的笑话
他弯下腰,染血的手毫不怜惜地攥住她嫁衣的前襟,似乎想将她提起来,却在触碰到她冰冷肌肤的刹那,指尖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那冰冷的、毫无生机的触感,像毒蛇的信子,猝不及防地舔舐过他的神经末梢。
他猛地松开手,像是被烫到一般,直起身后退一步,呼吸再次变得粗重。
不。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死了,但这笔账,还没完。
他的目光落在她紧紧攥着的另一只手上。那只手的手指微微蜷曲,似乎握着什么东西。
殷钊眼神一厉,再次上前,用力掰开她冰冷僵硬的手指。
一枚极小、极不起眼的深褐色香丸,从她掌心滚落在地。
正是那夜在使馆书房,她试图用来迷惑他的迷情香!
殷钊瞳孔骤缩!
这东西……她竟还留着甚至带到了婚房里
是备用计划若毒酒不成,便再用此香还是……别的什么
一瞬间,莲池畔她醉醺醺的踉跄,书房里她拙劣的引诱和被他拆穿后的惊惶……无数画面碎片般闪过脑海。
难道……那些不仅仅是她为了接近他而演的戏难道背后还有……别的推手
一个极其荒谬、却又莫名契合的念头如同闪电,劈开他被愤怒和痛苦充斥的脑海——
系统
这个词毫无征兆地蹦出来,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诡异感。
他记得,围场那日,她纵马冲来时的眼神,疯狂决绝深处,似乎藏着一丝不属于她的、被操控般的空洞。他也记得,莲池畔,她醉酒倒下的角度,精准得过分,像是经过无数次计算。还有书房那夜,她掏出玉簪前,眼神有极其短暂的涣散,仿佛在聆听着什么无形的指令……
当时他只以为是她的演技或紧张所致。
可现在,结合这枚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香丸,和她最后那句充满嘲弄与暗示的话语……
一个更可怕的猜想浮出水面:或许,连她这场盛大的死亡献祭本身,也是被某个无形的东西操控、规划好的!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寒意,比得知她欺骗他时更甚!
如果……如果她的接近、她的情意、甚至她的死亡,都非全然自愿……
不!不可能!
殷钊猛地摇头,试图驱散这动摇他判断的荒唐想法。这一定是李晏故布疑阵!是她临死前还要算计他、让他疑神疑鬼的手段!
他绝不能上当!
对,就是这样。她是靖朝的长公主,为了她的国,她什么都能做出来,包括用自己的死来布下最后的迷局。
怒火再次占据了上风,将那丝疑虑狠狠压了下去。
他眼神重新变得冷酷而坚定。
来人!他朝着殿外,声音恢复了惯有的、不容置疑的威严,尽管嘶哑,却带着冰封千里的寒意。
殿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侍卫长脸色惨白地探头进来:殿下……
传令,殷钊背对着门口,目光依旧锁在李晏身上,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太子妃李氏,突发恶疾,薨。
侍卫长倒抽一口冷气,难以置信地看向地上那抹刺眼的红,又飞快地低下头:……是!
封锁消息,灵柩暂移偏殿,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不得发丧。他顿了顿,声音更冷,今日在场所有侍从,一律处置干净。
……遵命!侍卫长声音发颤,却不敢有丝毫异议。
还有,殷钊缓缓抬起那只还在淌血的手,看着掌心那半块冰冷的玉玺碎片,眸色幽深如夜,暗中搜查太子妃生前所有物品,尤其是针线、书籍、以及……任何带有特殊符文或无法辨认材质的东西,一经发现,立刻密报于我。
他要知道,她到底还隐藏了多少秘密。这枚香丸,还有她死前触碰嫁衣的动作,绝不仅仅是巧合。
是!
侍卫长领命,慌忙退下,轻轻带上了殿门,隔绝了外面世界的一切。
殷钊依旧站在原地,良久,他才慢慢蹲下身,伸出未受伤的那只手,极其缓慢地、近乎颤抖地,拂过李晏冰冷的脸颊,替她合上了或许并未完全闭合的眼睑。
指尖传来的冰冷死气,让他心脏再次狠狠一抽搐。
为什么……即使认定了一切都是她的算计和欺骗,这痛楚却丝毫未减,反而愈发尖锐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弥漫着淡淡血腥和残留甜香的冰冷空气,再睁开时,里面已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可怕的平静。
无论真相如何,她死了。
死在了他的婚夜。
这笔债,总要有人来偿。
大靖……很好。
他攥紧了那半块玉玺,锋利的边缘再次割开皮肉,鲜血涌出,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就在他准备起身离开这片令人窒息的红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李晏嫁衣的袖口内侧,似乎有一点极细微的、不同寻常的线头闪过。
那线的颜色,几乎与嫁衣的绯红融为一体,但在烛光某个角度下,却反射出一种极淡的、冰冷的金色流光,绝非寻常绣线。
殷钊动作一顿,猛地捏住那片袖角,凑到烛光下仔细查看。
只见那袖口内衬的锦缎上,竟用这种极其隐蔽的金色丝线,绣着一个个微小到几乎无法用肉眼辨认的、结构异常繁复古老的符文!
这些符文彼此勾连,隐隐构成一个他从未见过、却莫名感到心悸的图案,正中央,恰好对着她心口的位置,正是他取出那半块玉玺的地方!
这不是装饰!这绝非凡俗之物!
殷钊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一个更惊人的发现让他瞳孔急剧收缩——那些原本黯淡的金色符文,此刻正以她心口处为中心,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失去最后一丝微光,仿佛有什么力量正在从中抽离、消散。
就像是……随着她生命的终结,这些符文也完成了最后的使命,正在归于死寂。
一股难以形容的巨大寒意,瞬间攫住了殷钊的四肢百骸!
他猛地扯开她嫁衣的前襟,更多的、同样逐渐黯淡的符文暴露出来,它们密密麻麻地绣满了嫁衣的内衬,形成一个庞大而诡异的整体,将那半块玉玺碎片紧紧包裹在中心!
这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嫁衣!
这是一件……祭袍!
一场精心准备了多少时日的……献祭之衣!
她不是在婚宴上才临时起意!她从接下嫁衣、甚至可能更早的时候,就在筹划这一刻!一针一线,将这些邪恶的符文绣进去,等待着在大婚之日,穿上它,完成最后一步!
那杯毒酒,或许都只是启动这场献祭的……钥匙!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疯狂地串联起来——系统的猜测、香丸、玉玺、符文祭衣、她临死前的话语和动作……
殷钊猛地倒退数步,撞在身后的喜桌上,震得杯盘狼藉哗啦作响。
他脸色惨白如纸,看着地上那具穿着华丽祭袍的尸身,看着那些正在彻底失去光泽的邪恶符文,第一次,感受到了某种超出他理解范围的、庞大而阴冷的……恐怖。
她到底做了什么
这场献祭,最终指向的……究竟是什么!
【宿主魂魄抽取完毕……能量灌注……目标国运龙脉锁定……诅咒……生成……】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道冰冷诡异的余音,穿透生与死的界限,在他耳边留下最后一丝模糊的呓语,旋即彻底消散。
殿外,原本喜庆的夜空,不知何时聚集起了浓重的、不祥的乌云,隐隐有沉闷的雷声滚过天际。
一场席卷大殷百年、始于新婚之夜的灾荒,悄然拉开了它血腥的序幕。
而新房里,殷钊孤身立在无边无际的红与黑之中,第一次发现,原来有些痛,有些冷,有些悔,有些恨,足以碾碎灵魂,万劫不复。
他终究,连她最后一步的真相,都未能完全看透。
她赢了。
殿外,惊雷炸响,惨白的电光瞬间撕裂浓稠的夜幕,将新房内满目猩红映照得如同修罗场,旋即又陷入更深的昏暗。豆大的雨点狂暴地砸在琉璃瓦上,噼啪作响,仿佛天穹也在为这场惨烈的献祭而震怒哭泣。
殷钊僵立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似乎都被那逐渐黯淡的诡异符文和脑海中残留的冰冷呓语冻结了。
诅咒……生成……
目标国运龙脉……
宿主魂魄抽取……
每一个破碎的词语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认知上,砸得他神魂俱颤,四肢百骸都透出冰锥刺骨般的寒意。
他不是没有听说过宫廷秘闻、巫蛊厌胜之术,但他向来嗤之以鼻,认为那不过是失败者无力挣扎的可笑把戏。可眼前这一切……这精密隐藏在嫁衣内衬的古老符文,这随着她生命流逝而同步消散的诡异能量,这恰好在她死后降临的异常天象,还有她临死前那快意而讥嘲的眼神……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远超巫蛊的、更庞大、更黑暗、更令人绝望的真相。
她不是恨他个人那么简单。
她是在执行一场仪式。一场以她自身魂魄和故国残存气运为祭品,针对大殷国运龙脉的……毁灭性诅咒!
而那所谓的系统……那在他猜测中可能存在的、操控她的无形之物……莫非就是这场仪式的引导者甚至……同谋
呃……剧烈的头痛猛地袭来,殷钊闷哼一声,扶住胀痛欲裂的额头,无数被忽略的细节此刻疯狂涌现、交织——
围场那日,她纵马冲来时眼底那一闪而过的非人空洞;
莲池畔,她醉酒跌倒时那精准得诡异的角度;
书房夜,她掏出玉簪前片刻的恍惚失神;
甚至更早,她那些突然转变的、刻意又笨拙的关注和偶遇……
原来,那些不仅仅是演技,那背后真的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操控她,利用她,将她推向这条唯一的、必死的绝路!
而她……她知道吗她是心甘情愿被利用,还是……也是被迫的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毒藤般疯狂缠绕住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
如果……如果她也是被迫的……如果那些他所以为的算计和欺骗背后,藏着的是无法言说的绝望和身不由己……
那他方才的暴怒、他的羞辱、他那些冷酷的猜测……算什么
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给予她的,只有厌弃、嘲讽和一句冰冷的滚出去。
甚至在她死后,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仍是掩盖丑闻,追查余孽,维护大殷和他太子(即将是新皇)的颜面。
噗——又是一口鲜血无法抑制地呛咳出来,殷钊踉跄着跪倒在地,单手撑在冰冷的地面上,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混合着掌心的血污,狼狈不堪。
比得知被骗更痛的,是意识到自己可能……错怪了她。
比错怪更残忍的,是再也没有机会去求证,去弥补,去问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不等他为什么不试着……相信他一次哪怕只有一次!
无尽的悔恨和一种被命运彻底愚弄的狂怒,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里沸腾、灼烧,却找不到任何出口。他只能死死地盯着地上那具再也不会给他任何回应的冰冷躯壳,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痛苦喘息。
雨水疯狂敲打着门窗,雷声一阵响过一阵。这突如其来的狂暴天气,不像吉兆,反倒像一场天罚的序幕。
殿下!殿门再次被急促地敲响,这次是殷钊的心腹暗卫首领影一的声音,隔着雨声,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殿下!出事了!京畿卫戍来报,北郊皇陵……皇陵方向地动山摇,似有异响!还有……还有洛河水位瞬间暴涨,倒灌农田,沿岸数十村庄顷刻被淹,灾情……灾情前所未有!
影一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而且……而且这雨……这雨来得毫无征兆,邪门得很!钦天监正刚才……刚才在观星台吐血昏厥,醒来后只反复嘶吼着……‘国运崩摧,龙脉泣血’……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凿子,狠狠凿在殷钊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皇陵异动,洛河倒灌,天降暴雨,钦天监的疯语……
这一切,都发生在她断气、符文彻底黯淡之后!
诅咒……真的应验了。
以她的魂飞魄散为代价,换大殷百年灾荒的开端。
她成功了。
用最惨烈的方式,完成了她对故国最后的守护,也给予了他和最强大的大殷王朝最恶毒、最彻底的报复。
她让他亲眼看着盛世繁华如何在她死后顷刻间走向混乱和崩坏,让他余生都活在国运衰败的阴影和她死亡的梦魇里。
呵……呵呵……殷钊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混合着雨声雷声,在这喜庆又死寂的新房里回荡,比哭更难听,充满了无尽的绝望和自嘲。
原来,心尖血的味道,是这样的。
不是腥甜,是蚀骨的绝望,是永世无法挣脱的枷锁,是江山与她皆成泡影的……无边地狱。
他笑了许久,直到嗓子彻底嘶哑,才猛地停住。
他缓缓站起身,脸上所有的情绪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死水般的、令人心悸的平静。他走到李晏身边,再一次蹲下,这一次,动作却轻柔得不可思议。
他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将她冰冷的、已然僵硬的身体打横抱起,仿佛抱着一件稀世珍宝,又或是易碎的琉璃。
凤冠滑落在地,发出一声沉闷的脆响,滚入阴影里。她鸦羽般的长发垂落,拂过他染血的手臂,带来一丝微痒的、冰冷的触感。
他抱着她,一步步走向那张铺满红枣、花生、桂圆的喜床。鲜红的锦被,鸳鸯绣枕,此刻看来无比刺眼又荒谬。
他轻轻将她放在床上,拉过那床象征着早生贵子、百年好合的锦被,仔细地、近乎虔诚地,盖过了她的头顶,将她彻底隔绝在他的视线之外。
然后,他转身。
背影挺直如松,却透着一股万念俱灰的死寂。
他拉开殿门。
狂风裹挟着冰冷的雨水瞬间扑打进来,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脸上湿漉一片,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其他。
影一和众多侍卫跪在廊下,浑身湿透,脸色惨白,在电光闪烁间看到他抱着太子妃出来又返回,此刻看到他这般模样,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头埋得更低,大气不敢出。
传令。殷钊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穿透雨幕,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不带一丝情绪,却比雷霆更令人胆寒,太子妃李氏,贤良温婉,深得朕心。然大婚之夜,旧疾复发,不幸薨逝,朕心甚痛。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雨中颤抖的众人,继续道:举国哀悼,辍朝三日。命礼部以最高规制治丧,葬入……朕之陵寝旁侧,生同衾,死同穴。
陛下!影一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将敌国公主、且是疑似自戕的太子妃葬入帝陵旁穴,这于礼不合,于制不合!必将引起朝野震动!
殷钊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去,瞬间扼杀了影一所有未尽之言。那眼神里是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帝王意志,以及深不见底的疯狂。
另,他补充道,声音更冷,即刻起,封锁所有关于天灾的消息,胆敢妄议、传播恐慌者,立斩不赦。调集一切资源救灾,但有延误懈怠、中饱私囊者,诛九族。
是……是!影一冷汗涔涔,连忙领命。
殷钊不再看他们,抬步走入滔天雨幕之中。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身上的血污和嫁衣上沾染的尘埃,却洗不去那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更洗不去刻入他魂魄深处的冰冷与死寂。
他一步步走向前朝,走向那即将被灾祸和恐慌笼罩的江山。
红烛燃尽的新房内,只余下无声的黑暗,和那床上被红色锦被彻底覆盖的、小小的隆起。
以及,空气中仿佛尚未完全散去的、一丝极淡的冷檀香,和她最后那句带着讥嘲与解脱的轻语,永恒地回荡在时间的缝隙里。
【用宿主魂魄,换敌国百年灾荒。】
她以身贡献,赢了这盘棋。
而他,困局方始。
史载:殷武帝殷钊即位当日,天降暴雨,洛河决堤,皇陵异动,灾荒序幕由此拉开,终其一生,未能扭转国运衰颓之势。其终身未再立后纳妃,性情愈发阴沉冷酷,常于深夜独坐已废黜的靖朝旧宫,对着一件残破的绯色嫁衣出神。无人知晓,那嫁衣内衬,以特殊丝线绣满的祈灾符文之下,还掩盖着另一行更小、更隐秘的、几乎被血迹浸透的绝笔:
【系统,我知道你在骗我。但若能毁你根基,护我山河,魂飞魄散,亦不足惜。只愿……来生不入帝王家。】
雨,一直下。仿佛要冲刷尽这人间所有的阴谋、爱恨与悲欢,却只留下更深的泥泞和彻骨的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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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