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男主皇帝vs帝师
七岁稚子祁安,因撞破父王谋反现场,意外被推上皇位。自此,活在害父自责与至亲疏远的煎熬中。严厉帝师盛泽冷若冰霜,兄长祁硕避之不及,他如履薄冰,渴望认同却不敢奢求。
风雪过后,师徒能否化解心结,携手重整山河
1.撞破
——你说什么东宫私藏军械证据何在!
低沉冰冷的喝问猛地穿透书房的门,让正准备抬手敲门的七岁祁安吓得一哆嗦。是老师的声音,他从没听过老师用这么严厉可怕的语气说话。
盛大人,密报言之凿凿,地点、数量一清二楚!陛下已惊怒昏厥!此刻御前侍卫恐怕已往东宫去了!您必须早做决断!另一个焦急的声音快速回道。
决断什么决断祁安的小脸白了,军械父王他听不懂全部,但那不祥的预感像冰水浇头。
他忘了自己是来送新描的大字给老师看的,转身就想跑回东宫。书房门却猛地被拉开。盛泽站在门口,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冷峻阴沉,几乎撞到吓呆的祁安。
他看到祁安,瞳孔猛地一缩,眼底闪过极度复杂的情绪——惊怒、担忧、痛惜,但几乎瞬间就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沉沉的、令人心悸的冷静。
安儿盛泽的声音瞬间压低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在这里做什么
老、老师……我……祁安吓得话都说不全。盛泽不再多问,一把将他拉进书房,对里面那个报信的心腹快速下令:立刻去祁硕处,看紧他,无论发生任何事,不准他出院子半步,也不准任何人接近!快去!心腹领命疾步离去。
盛泽蹲下身,双手用力抓住祁安细小的肩膀,目光如炬,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安儿,听着,现在没时间解释。立刻回你自己寝殿,无论听到什么声音,看到什么人,都不准出来!忘了你来过这里,忘了你听到的话!听到没有!祁安从未见过老师这般模样,吓得只会点头。
走!盛泽用力推了他一把,指向一条僻静的回廊。
祁安懵懵懂懂地跑出去,心脏怦怦狂跳。老师的恐惧和严厉感染了他,他不敢回头,拼命往自己寝殿跑。
可是跑过东宫外墙时,他听到里面传来巨大的喧哗、兵刃碰撞和呵斥声!他鬼使神差地停住,仗着个子小,扒开一丛茂密的灌木,透过围墙的雕花缝隙往里看——火光通明!
无数御前侍卫持刀围住了他的父王!父王穿着寝衣,发丝凌乱,正被两个侍卫粗暴地反剪双手按住。
他脸上没有凶狠,只有巨大的惊愕、愤怒和……一丝绝望的苍白。
放肆!孤是太子!你们岂敢……父王挣扎着怒吼。
殿下!搜到了!后园假山密洞里,全是崭新的刀枪盔甲!足可装备数万人!一个侍卫头领快步出来,高声禀报,手里还拿着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刃。
太子看着那柄明显不属于东宫的短刃,愣在原地,像是彻底被击懵了:不……不可能!这不是孤的!是陷害!赤裸裸的陷害!他的目光猛地抬起,疯狂扫视四周,似乎在寻找什么,嘴里喃喃,泽……盛泽呢!让他来见我!他能证明……
他的目光忽然定住了,越过人群,看到了围墙缝隙后那双惊恐的、属于他小儿子的眼睛。
太子的挣扎瞬间停止了。所有的愤怒和辩解都卡在喉咙里,他看着祁安,眼神里只剩下铺天盖地的恐慌和……一种近乎哀求的悲凉。
他猛地摇头,用口型无声地对祁安嘶喊:走!快走!别过来!祁安读懂了。
巨大的恐惧淹没了他,他转身没命地跑,冰冷的夜风刮过耳朵,身后父王那双绝望哀伤的眼睛却像烙印一样刻在他脑子里。
他不知道是怎么跑回寝殿的,一头扎进被子里,浑身发抖。接下来的几天混乱而压抑。他被关在殿里,外面脚步声来来往往。他见不到父王母妃,见不到兄长,也见不到老师。
直到被内侍强行穿上沉重无比的龙袍,拖到一个冰冷的大殿上。皇祖父躺在榻上,气息微弱,满殿大臣鸦雀无声。
他看到了老师,老师穿着紫色的官服,站在最前面,垂着眼,看不清表情,侧脸线条绷得像石头一样硬。
他也看到了兄长祁硕,跪在稍后一点的地方,脸色惨白如纸,瘦弱的身体微微发抖,死死低着头,一眼都不看他。
老皇帝用尽最后力气,声音破碎却清晰:太子……无德,私藏甲胄,其心可诛……念血脉之情,废为庶人,圈禁……终身……皇长孙体弱……传位于……皇次孙祁安……盛泽任帝师……兼任摄政王……辅政……
臣,领旨。盛泽的声音平稳无波,叩首下去。当他抬起头,目光扫过龙椅上那个吓得几乎缩成一团的小身影时,里面没有了往日的温和,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静和近乎冷酷的严肃。
登基仪式像个漫长的刑罚。
结束后,祁安被内侍扶着,踉跄着走向后殿。经过盛泽身边时,他忍不住带着哭腔,极小声地喊了一声:老师……
盛泽的脚步顿了一下,却没有低头看他,只是漠然地看着前方,声音低沉冰冷:陛下,如今您已是天下之主,当称臣为‘摄政王’或‘盛卿’。君臣有别,礼不可废。
说完,他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官服拂动,带起一阵冷风。
祁安愣在原地,看着老师决绝的背影,又求助般地看向不远处的兄长。
祁硕却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别开脸,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仿佛祁安是什么可怕的瘟疫。
为什么心脏像是被冰冷的手攥紧了。
父皇最后那个绝望哀求的眼神,老师冰冷的疏远,兄长恐惧的回避……小小的祁安站在富丽堂皇的宫殿中央,只觉得浑身发冷。
是不是因为他看到了因为他撞破了可怕的事情所以父皇倒了,老师不要他了,哥哥也怕他了
沉重的负罪感和被抛弃的恐慌,在那一天,彻底淹没了新登基的小皇帝。
2.你到底要我怎样
时间一晃便是数年。祁安在龙椅上长大了些,但心上的枷锁却日益沉重,每日面对的是堆积如山的奏折和盛泽永无休止的严苛要求。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
陛下,这篇策论,见解肤浅,逻辑混乱,重写。盛泽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将一份朱笔批改得密密麻麻的文稿扔到祁安面前。
祁安指尖一颤,低声应道:是,朕……知道了。
河西灾情的奏报,陛下批阅‘着户部酌情处置’盛泽拿起另一份奏章,语气更冷,‘酌情’如何酌情灾民几何需粮多少户部银库现存几何漕运几日可达陛下可曾细想一句‘酌情’,是为君者该说的话吗
祁安的头埋得更低,脸颊火辣:朕……朕会召户部尚书来问……
问之后呢可能当即决断若户部哭穷,陛下当如何若漕运受阻,又当如何
盛泽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像冰冷的鞭子抽下来,陛下,您是一国之君,不是学塾里背书的学生!每一笔落下,关乎的是黎民生死!如此敷衍,臣如何放心将政务交予陛下
祁安攥紧了袖口,指甲掐进掌心。又是这样,无论他多么努力,永远达不到要求,永远只有斥责。
他渴望看到一丝认可,哪怕一点点缓和,但什么都没有。只有冰冷的失望和仿佛永无止境的不够好。
回寝宫的路上,祁安远远看见回廊尽头,盛泽正和祁硕说话。祁硕披着厚厚的裘衣,脸色依旧苍白,但神情是放松的,甚至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
盛泽站在他面前,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却伸手仔细替他拢了拢裘衣的领子,动作间是祁安从未见过的……温和。
一瞬间,所有的委屈、酸楚和嫉妒像毒草一样疯长,淹没了祁安的理智。
为什么同样是学生,兄长就能得到一丝温情,而他只有永无止境的苛责就因为他不小心害了父皇吗
他僵在原地,看着那刺眼的一幕,直到盛泽察觉,转头看来,那点温和瞬间消失,又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凝,微一颔首,便带着祁硕离开了。
祁硕甚至没敢抬头看他。夜里,祁安辗转反侧,白日那一幕和这些年积压的所有心酸反复灼烧着他。
他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这个冰冷的皇宫,严厉如冰山的老师,视他如蛇蝎的兄长……他只想逃离这里,哪怕一刻也好!一个疯狂的念头滋生起来。
他记得以前偷溜出宫玩时知道的一处偏僻宫墙,似乎有个狗洞被杂草掩盖了……趁着夜色深沉,他换上小太监的衣服,凭着记忆偷偷摸向那处宫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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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心怦怦直跳,既害怕又带着一种解脱般的兴奋。
就在他快要接近那处杂草丛时,黑暗里突然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陛下,这么晚了,您这是要去哪儿
火把瞬间亮起,盛泽带着一队侍卫,如同从地底冒出般,堵住了他的去路。
盛泽的脸色在火光下阴沉得可怕,眼底是前所未有的震怒和……一丝被极力压抑的失望与后怕。
祁安瞬间脸色惨白,浑身冰凉。
摄政王书房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所有侍从都被屏退。
跪下!盛泽厉声道。
祁安僵硬地跪在冰冷的青砖上,
私逃出宫陛下,您可知这是何等荒唐、何等危险之举!您可知一旦出半点差池,会有什么后果!盛泽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颤,臣这些年教您的稳重、责任,您都听到哪里去了!
积压数年的委屈和怨恨终于冲垮了堤坝,祁安猛地抬头,眼泪涌了出来,第一次不管不顾地顶撞:后果什么后果反正朕做什么都是错!怎么做您都不满意!您眼里只有政务!只有规矩!您从来……从来就没想过我会不会难受!您只会骂我!斥责我!反正我是个罪人!我害了父王!我活该被您讨厌!活该被哥哥躲着!既然你们都这么讨厌我,为什么不让我走!
他几乎是嘶吼着,把埋藏心底最深的伤口血淋淋地撕开。
盛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和话语里的内容震得愣住了,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深的痛楚和复杂,但很快被更深的怒意覆盖。
他猛地拿起桌案上的戒尺,声音冷硬如铁:陛下失德妄行,口出悖逆之言,臣今日不得不行教导之责!
戒尺带着风声,狠狠落在祁安的背上。
祁安痛得浑身一缩,咬紧了牙关,不肯求饶,只是用盈满泪水和恨意的眼睛死死瞪着盛泽。
一尺,又一尺。
盛泽打得极重,每一下都毫不留情,像是在发泄某种更沉重的情绪,又像是在逼迫自己硬下心肠。
但打着打着,他看到孩子单薄的身体在戒尺下颤抖,背上渐渐浮现出红肿的檩子,那张小脸苍白,满是泪痕,却倔强地咬着唇不肯哭出声,只有压抑的呜咽……戒尺挥下的速度慢了下来。
最终,盛泽猛地扔掉了戒尺,发出一声沉重的、几乎是疲惫的叹息。他俯下身,强压着翻腾的情绪,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一种祁安从未听过的……近乎疲惫的温和:告诉老师……为什么……为什么要跑
他下意识地用回了旧称。
这一声老师,和那突然转变的语气,让祁安强撑的防线瞬间崩溃了。
3.若即若离
所有的委屈倾泻而出,他哭得浑身发抖,语无伦次: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您对哥哥那么好……给他披衣服……您从来……从来没对我那样笑过……你们都讨厌我……我知道……因为我……父皇才……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呜呜呜……盛泽听着孩子破碎的哭诉,身体猛地一僵,眼神剧烈波动,仿佛有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最终却只是化作了更深的沉默和一种近乎痛苦的隐忍。
他伸出手,似乎想像小时候那样摸摸他的头,但指尖在空中停顿了许久,最终只是沉重地落下,替他拉好了被打得凌乱的衣袍。
他什么也不能说,真相太沉重,此刻的祁安还太小,知道得越多越危险。
他只能继续扮演这个冷硬严苛的角色,才能护住他,才能稳住这暗流汹涌的朝堂。
剧烈的情绪波动和身上的疼痛让祁安哭得脱力,意识渐渐模糊
在彻底陷入黑暗前,他残留的最后一丝意识里,只吐出一个冰冷而绝望的话:
老师……我恨你……
盛泽上药的手一颤,抬头望向整齐的房梁,强忍着泪光,替祁安盖好被子。
自那夜之后,祁安像是变了一个人。他不再试图去揣测盛泽的脸色,也不再奢求那点虚无缥缈的温情。
他依旧每日上朝、听政、批阅奏章,在盛泽的监督下,完成所有被要求的功课,只是变得更加沉默,更加……顺从。
一种冰冷的、公式化的顺从。
盛泽依旧严厉,苛责丝毫不减。
只是偶尔,在无人注意的瞬间,他看着龙椅上那个越来越沉稳、却也越来越沉默阴郁的少年天子,眼神会变得极其复杂,深处藏着无法言说的沉重与痛惜。
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古怪而脆弱的平衡。不再有激烈的冲突,也不再有无望的期盼。只有君臣,只有冰冷的政务交接。
关系僵持在那里,不好不坏,若即若离。
那夜失控的痛哭和最后那句下意识出口的恨意,像一道无形的厚墙,隔在了他们中间。
祁安并不知道,这种疏离,正是盛泽在目前形势下,不得不用以保护他的方式。
4.祁硕病危
几年时间又在压抑的平静中流过。
祁安已长成清瘦苍白的少年天子,朝堂事务在盛泽的铁腕下还算平稳,只是他与盛泽之间,始终隔着那层冰冷的、名为君臣的厚壁。
祁硕的身体则如预料般每况愈下,缠绵病榻的时间越来越长,太医们的脸色也一日比一日沉重。
这日午后,祁安正在批阅奏章,一名内侍慌慌张张冲进来,扑通跪地,声音发颤:陛下!不好了!祁王殿下……祁王殿下他突然呕血不止,太医说……说怕是就、就这一两日了!
笔从祁安指间滑落,在奏章上划出一道难看的墨痕。他猛地站起,脸色瞬间褪得比纸还白。
兄长……那个虽然疏远他却终究是唯一血脉亲人的兄长……要死了
他甚至来不及摆驾,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向祁王府。
祁王的寝殿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一种死亡的沉寂。盛泽早已赶到,背对着门口站在床前,背影僵硬如石。太医们跪了一地,摇头叹息。
祁安冲进去,一眼就看到榻上那个形销骨立的人。祁硕的脸灰败得没有一丝生气,胸口微弱地起伏着,嘴角还残留着未擦净的血迹。
哥……祁安的声音干涩发颤,小心翼翼地靠近床边。
听到他的声音,祁硕的眼睫颤动了几下,艰难地睁开眼。他的眼神已经涣散,但在看到祁安时,似乎凝聚起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他吃力地动了动嘴唇,气息游丝:……小……安……
盛泽转过身,他的脸色也极其难看,眼底布满血丝,看着祁硕,又看看祁安,嘴唇紧抿,最终只是沉重地挥了挥手。
殿内所有侍从和太医如蒙大赦,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关上了殿门。
室内只剩下三人,静得可怕,只有祁硕破碎的呼吸声。
哥……祁安跪倒在床边,握住祁硕冰凉枯瘦的手,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你别……你会好起来的……
别哭,祁硕抬手想替他擦泪,却无力抬起,哥哥…有话对你说。
他的声音太微弱,祁安不得不俯身去听。
父皇的事…不是你的错…从来都不是…
祁安浑身一僵。
那年你才七岁……什么都不懂……祁硕喘得厉害,每个字都像耗尽生命,我和老师…这些年疏远你…是不得已…
为什么祁安声音发颤。
5.真相
祁硕的声音忽然清晰了一点,带着一种急切,父皇……父皇他是被冤枉的!那些军械……是……是有人……早就埋在东宫的……构陷……
是……是齐王……他早就……觊觎大位……怕父皇登基……设计……构陷……祁硕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每一个字都像是挤出来的。
那天晚上……老师……急着赶来……不是去抓父皇……他是……他是想抢先一步……找到证据……替父皇洗刷……或者……至少保住我们……
如同惊雷炸响在耳边!祁安猛地僵住,连哭都忘了,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向祁硕,又猛地抬头看向旁边沉默伫立、脸色灰败的盛泽。
老师他……其实很疼你……你每夜怕雷…他都在殿外守到雨停……你每道伤……他比你自己还疼……你罚跪…他陪你熬通宵……你发烧说胡话……他抱你一夜……祁硕气息越来越急,脸上泛起回光返照的红晕,他总说……你是他最得意的学生……
小安…祁硕的手突然有了力气,紧紧抓住他,对不起…哥哥和老师…让你难过了…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愧疚和悲伤,他看向盛泽,又看回祁安,断断续续地,用尽力气说道:小安……对……对不起……
祁安只是摇头,泣不成声。
所以……他不是冷漠无情他当时的严厉急切,是为了保护他们这些年所有的苛责、疏远、冰冷……难道都是……
祁硕剧烈地咳嗽起来,又咳出些许血沫,祁安手忙脚乱地替他擦拭。
小安……祁硕死死抓住弟弟的手,眼神已经开始彻底涣散,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歉意,对不起……我和老师……都知道真相……却不能告诉你……齐党势大……你年纪小……知道多了……反而危险……装不知道……才是保护你……冷待你……让你怨恨……才能让那些人放松警惕……觉得我们……离心……觉得你……不足为虑……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捅进祁安的心脏,然后搅动。原来……原来他这些年所有的痛苦、自责、委屈、怨恨……全都是一场戏一场他毫不知情,被蒙在鼓里,演给他最大的仇人看的戏!
你……你们……祁安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声音破碎得不成调,你们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以为……我以为都是我的错!我以为你们恨我!我……他几乎要喘不上气,巨大的冲击和背叛感几乎将他撕裂。
看着弟弟崩溃的模样,祁硕眼里落下泪来,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紧紧攥住祁安的手,重复着那句苍白无力的话:小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哥哥……不能再……护着你了……
话语未尽,他眼中的光彻底熄灭了。抓住祁安的手猛地一松,无力地垂落下去。
寝殿内死一般寂静。
祁安怔怔看着,仿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直到盛泽脚步有些踉跄地扑到床前,颤抖着手去探祁硕鼻息,然后整个人僵住。
兄长死了。
这个世上唯一会叫他小安的人,没有了。
巨大的悲恸海啸般袭来,他却哭不出声,只张着嘴,像离水的鱼。
他忽然想起登基前那个雪夜,兄长将唯一的手炉塞给他,自己冻得手指通红,却笑着说陛下将来是要治天下的,不能冻着手。
想起他被戒尺打肿掌心时,兄长偷偷送来药膏,被他迁怒推开也不恼,只说老师其实心很软,下次你哭一哭,他就不罚了。
原来那些疏远背后,是这样沉重到令人窒息的保护。
真相像迟来的、最残忍的酷刑,在他心上凌迟。
原来父王是冤屈的,原来老师的严厉是伪装,原来兄长的疏远是保护,原来他这些年所有的煎熬,都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而他……而他甚至在那夜,对尽力保护他的人,说出了我恨你。
啊——!!!一声凄厉绝望、不似人声的哭嚎猛地从祁安喉咙里迸发出来。他扑在祁硕尚且温热的身体上,痛哭失声,那哭声里不再是委屈,而是彻彻底底的、被真相碾碎后的绝望和崩溃。痛彻心扉,不足以形容其万一。
盛泽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也变成了一尊石像。只有紧紧握成的双拳,和微微颤抖的肩线,泄露了他内心同样巨大的痛苦和风暴。
他看着痛哭的祁安,看着死去的祁硕,眼神深处,是无人能见的,一片荒芜的废墟。
6.葬礼
祁硕的葬礼办得低调而肃穆,祁安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完成了所有仪式。
他不再哭,也不再说话,只是整日呆坐在空荡荡的宫殿里,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或者对着祁硕生前送他的一个小玉坠发愣。
真相的重量几乎将他压垮,过去几年的认知被彻底颠覆,留下的只有茫然和无措,还有对盛泽那无法言说的复杂情绪——有愧疚,有怨怼,有不解,还有一丝隐秘的、不敢承认的渴望。
盛泽处理完繁冗的葬礼和紧接着的朝务,几日间也像是苍老了许多。
他深知,有些话不能再拖了,有些心结,必须解开。
这夜,月凉如水,内侍来报,说陛下又未进晚膳,仍独自呆在祁王的灵堂偏殿。盛泽沉默片刻,挥退了所有人,亲手端了一碗温热的清粥,走向那处偏殿。
殿内只点了几盏长明灯,光线昏暗。祁安抱着膝盖,蜷坐在蒲团上,背影单薄得像随时会碎掉。
盛泽的脚步很轻,但祁安还是听到了。
他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盛泽将粥碗轻轻放在他身旁的矮几上,没有像以往那样用臣子的语气开口,只是在他身边不远处另一个蒲团上坐下,声音是久违的,带着疲惫的温和:多少吃一点。你哥哥……不会想看到你这样。
听到哥哥两个字,祁安的肩头猛地一颤。长时间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烛火偶尔噼啪作响。
终于,盛泽叹了口气,声音低沉而沙哑:恨我吗
祁安身体僵住,死死咬着嘴唇,不吭声。
恨吗恨他瞒着自己恨他让自己痛苦这么多年还是……恨自己那句愚蠢的我恨你
我知道你心里有怨。盛泽看着跳动的烛火,眼神悠远,仿佛陷入了回忆,怨我这些年对你太过严苛,怨我从不解释,怨我看着你痛苦却无动于衷。祁安的呼吸急促起来。
那年
夜晚,盛泽的声音很沉,带着一种剖析过往的艰涩,我收到密报,不是去抓人的,是想去阻止,或者……至少保住你们兄弟。齐王布局已久,证据‘确凿’,陛下当时又惊又怒,根本听不进任何话。我赶到时,已经晚了……我看到你在那里,吓坏了的样子……我当时……心都凉了半截。
他顿了顿,似乎在平复情绪:齐党势大,盘根错节。你父皇倒台,他们下一个目标,就是你和硕儿。你年纪小,刚刚被推上那位子,多少双眼睛盯着一步行差踏错,就是万劫不复。唯有让你‘无能’、‘怯懦’,甚至‘不得我心’,让他们觉得你不足为虑,觉得我们师徒离心,你才能安全。严厉,疏远,是最好的保护色。
那……为什么不对我说实话祁安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哭腔,终于转过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盛泽,我可以配合!我可以装!为什么非要让我……让我以为……
以为自己是罪人,被所有人厌恶。
告诉你盛泽看向他,眼神里是深深的无奈和一丝后怕,你当时才七岁,安儿。七岁的孩子,要怎么在那些老奸巨猾的狐狸面前完美地伪装出恐惧、自卑和疏离,而不露出丝毫破绽任何一点不自然,都可能被察觉。
唯有真情实感,唯有连你自己都深信不疑的痛苦和委屈,才能骗过他们。
你不知道,才是最能保护你的方式。知道真相,对你而言,太危险了。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硕儿……他的身体一直不好,齐党对他放松了警惕,有些事,我只能通过他去做,去暗中查证。
所以他必须也要疏远你,甚至……让你觉得他也厌弃你。这对他,何尝不是一种折磨他每次见你躲开,回去都要难受很久……他临终前最放不下的,就是对你的这份愧疚。
盛泽的声音低沉却清晰,每一个字都砸在祁安心上,揭开血淋淋的真相和背后沉重的布局与牺牲。
我知道这很残忍。盛泽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疲惫,看着你小心翼翼,看着你渴望又不敢靠近,看着你自我怀疑……我心里……他哽了一下,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里的痛苦,远比任何斥责都更有力量。
祁安听着,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发抖。原来……原来是这样。所有的冰冷之下,是滚烫的护犊之心和步步惊心的谋划。
他想起自己那些年的怨恨和委屈,想起对兄长的误解,想起那夜对盛泽喊出的恨字……巨大的羞愧和滔天的委屈后知后觉地席卷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那……那现在呢他哽咽着问,像个迷路的孩子,哥哥走了……齐党……
齐王的罪证,这些年,我和硕儿已经暗中收集得差不多了。盛泽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冰冷,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便能连根拔起,为你父皇正名。只是……硕儿他……终究没能等到那一天。
他看向祁安,眼神渐渐回暖,带着一种郑重:安儿,你长大了。不再是那个需要我用这种方式保护的孩子了。以后的路,会更难,我们需要一起走下去。你……还愿意相信老师吗
最后那句话,盛泽问得极其缓慢,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一直强撑的壁垒在这一刻彻底崩塌。所有的坚强、伪装、怨恨全都灰飞烟灭。
祁安猛地扑过去,不再是君臣,不再是疏离的师徒,只是一个终于找到了家的委屈孩子,一头扎进盛泽怀里,死死抓住他的衣襟,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嚎啕大哭。
那哭声里,有对冤屈父亲的悲痛,有对逝去兄长的无尽思念和愧疚,有对自己愚蠢怨恨的自责,更有多年委屈终于得以宣泄的酸楚和……失而复得的巨大安全感。
他哭得撕心裂肺,浑身颤抖,仿佛要把这些年积压在心里的所有苦楚全都哭出来。
盛泽的身体先是微微一僵,随即缓缓放松下来。他犹豫了一下,终是伸出手,像很多年前那样,生疏却坚定地,轻轻拍着祁安剧烈颤抖的背脊。
他没有说话,只是任由怀里的少年天子哭得毫无形象,哭得天昏地暗。不知哭了多久,哭声渐渐变成了低低的、断续的抽噎。
祁安哭得脱力,整个人都软在盛泽怀里,眼睛肿得像桃子。盛泽叹了口气,拿起旁边那碗已经凉透的粥,用勺子搅了搅:凉了,我让人去换碗热的。
祁安却摇摇头,带着浓重的鼻音,小声说:……就吃这个。盛泽看了他一眼,没再坚持,将勺子递给他。
祁安接过,低着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凉粥,眼泪还时不时掉进碗里。看着他这副可怜又有点乖巧的样子,盛泽紧绷了多年的心弦,似乎终于松动了一丝。
他抬手,用袖子,极其自然地替祁安擦去脸颊上的泪痕和嘴角的粥渍。以后,盛泽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不再是以前的冰冷,而是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功课不会,可以来问。政务不懂,可以来商量。受了委屈,也可以说。但是,他语气微沉,不许再偷跑出宫,听见没有祁安吸了吸鼻子,重重点头,声音瓮瓮的:……嗯。
还有,盛泽看着他,眼神复杂,那夜你说的话……老师从未放在心上。祁安的耳朵瞬间红了,头埋得更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盛泽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稍纵即逝。
他站起身:夜深了,吃完回去歇着。明日早朝,还有许多事要议。说完,他转身向外走去,步伐似乎比来时轻松了些许。
走到殿门口时,身后传来祁安很小声、却清晰的声音:……老师。盛泽脚步顿住,没有回头。……谢谢您。还有,对不起。后面这句,祁安没好意思说出口。
盛泽的背影在门口停留了片刻,最终只是微微颔首,低低嗯了一声,便迈步融入了殿外的夜色中。
殿内,祁安捧着那只空了的粥碗,看着跳跃的烛火,心里那片冰封了多年的荒芜之地,似乎终于照进了一丝暖光,虽然前方依旧艰难,但他知道,他不再是独自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