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舟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耳鸣。尖锐的,持续不断的嗡鸣,像一根生锈的钢针,硬生生钻进他太阳穴深处,在里面疯狂搅动。又像是无数台信号不良的老旧收音机,在他颅骨里同时嘶吼,播放着混乱不堪的频道。
这声音从他踏进这个金凤奖颁奖典礼后台休息室的那一刻起,就如影随形,甩不脱,挣不掉,几乎要撕裂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
他刚刚捧回人生中第二座金凤影帝奖杯。沉甸甸的,纯金凤凰振翅欲飞,本该是今夜最闪耀的焦点。可此刻,这尊象征无上荣耀的奖杯被他随手搁在冰冷的化妆镜前,镜面倒映着他此刻的模样——眉峰紧锁,薄唇抿成一条毫无弧度的直线,下颌线绷得像拉紧的弓弦。
眼底那点因胜利而燃起的微光,早被这该死的、挥之不去的噪音磨得一丝不剩。昂贵的高定礼服西服完美勾勒着他宽肩窄腰的倒三角身形,每一道褶皱都透着精心打理过的冷硬感,却压不住他周身散发出的、几乎凝成实质的低气压。
休息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陆沉舟眼皮都没抬一下。这地方就是个巨大的、流动的蜂巢,经纪人、助理、造型师、各色心怀鬼胎想凑上来攀谈的人……进进出出,嗡嗡营营。他只想找个瞬间的清静,把这要命的噪音压下去,哪怕只有一分钟。
一个身影贴着门缝小心翼翼地挪了进来。
是个年轻女孩。
穿着一条设计简单的白色小礼服裙,裙摆只到膝盖上方一点,露出笔直纤细的小腿。头发挽了个松散的低髻,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在耳畔。妆容清淡得几乎看不出痕迹,只有唇上一点浅淡的樱花粉,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像一颗刚剥开壳的水煮蛋,干净,青涩,带着点初入陌生环境的不安。
她手里捧着一个透明文件夹,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视线牢牢粘在地毯繁复的暗纹上,仿佛能从那上面看出朵花来。她整个人缩着肩膀,试图把自己缩到最小,几乎要融入墙壁的阴影里。一个标准的、毫无存在感的小透明。
陆沉舟的目光在她身上停顿了不到半秒,便漠然地移开。毫无印象。大概是哪个刚出道、被塞进来混个脸熟的小演员,或者某个工作人员。这种小心翼翼的姿态,他见过太多。他重新闭上眼,修长的手指用力按压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就在这时,那持续不断的、折磨人的耳鸣毫无征兆地变了。
像突然切换了频道。
一个异常清晰、活力四射、甚至带着点花痴尖叫质感的女声,毫无阻碍地直接灌入他的脑海,音量之大,冲击力之强,让他按着太阳穴的手指猛地一僵！
【啊啊啊啊啊——要命了！这腰！这腰是真实存在的吗！比电影里看着还要绝一万倍！这线条！这弧度！好想掐一把看看是不是装了钢筋铁骨啊啊啊！】
【还有那领带！谁给他打的领带！歪了！歪到姥姥家去了！简直逼死强迫症！好想扑上去一把薅正了然后反手把他按在墙上！壁咚他！让他那张冰山脸裂开！看他惊慌失措！看他瞳孔地震！看他……】
这声音如同平地惊雷,又像是滚烫的岩浆瞬间灌满了陆沉舟的耳道,一路灼烧到他大脑深处！他猛地睁开眼,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瞬间锁定声源——正是那个刚进来、看起来怯生生、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地缝里的白裙子女孩！
她依旧保持着那个鹌鹑似的姿势,头埋得更低了,肩膀甚至微微发着抖,一副随时会被吓晕过去的可怜模样。那张素净的小脸上,只有一片被惊吓到的苍白和茫然。
可陆沉舟听到的,却是截然相反的火爆场面！
巨大的反差带来的荒谬感和冲击力,让陆沉舟那张在镜头前永远波澜不惊、被誉为神赐雕塑的完美面孔,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一丝难以置信的错愕掠过他深邃的眼眸,随即被更深的冰冷覆盖。他下颌的线条绷得更紧,几乎能听见细微的咯吱声。
【……等等！他看我干嘛！卧槽卧槽卧槽！眼神好凶！像要吃人！完了完了完了,该不会是我刚才偷瞄他领带歪了被发现了】
【还是我脸上蹭到什么脏东西了口红花了眼线晕了救命啊妈妈！影帝的眼神杀果然名不虚传！腿软！想跪！谁来救救我——】
脑海里的尖叫还在持续轰炸,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抓狂感。
陆沉舟的呼吸几不可察地重了一瞬。他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目光沉沉地钉在那个看似瑟瑟发抖的女孩身上。那炸雷般的心音和眼前这副弱小可怜又无助的表象,形成了宇宙级荒谬的对比。这绝不是幻听。声音的源头清晰无比,就是她。
一股无名火,混杂着一种被冒犯、被窥探、甚至是被戏耍的烦躁,猛地窜了上来。他需要做点什么,打破这该死的、令人窒息又诡异至极的现状。
视线扫过,落在脚边那个碍眼的银色金属垃圾桶上。
没有半分犹豫。陆沉舟下颌线猛地一绷,昂贵的纯手工定制皮鞋带着一股冰冷的戾气,精准地、毫不留情地踹了上去！
哐当——！！！
一声刺耳至极的巨响在相对安静的休息室里轰然炸开！
金属桶身被踹得严重变形,像个被捏扁的易拉罐,翻滚着撞向不远处的化妆台脚柱,又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碰撞摩擦声。里面零星的纸巾团和矿泉水瓶滚落出来,一片狼藉。
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如同平地惊雷,瞬间撕裂了休息室表面维持的平静假象。
啊！门口守着的助理周浩吓得一个激灵,手里的平板差点脱手飞出,惊恐地探头进来,陆、陆哥怎么了！
化妆台旁正收拾东西的造型师Amy更是浑身一抖,手里的化妆刷啪嗒掉在地上,瞪大眼睛看着地上那扭曲的垃圾桶,又看看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寒气的陆沉舟,大气都不敢出。
那个穿着白裙子、名叫江小满的女孩,更是被这声巨响吓得魂飞魄散。她像只受惊过度的小兔子,猛地原地蹦了一下,整个人剧烈一颤,手里那个透明文件夹哗啦一声脱手,纸张雪花般散落一地。她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连退两步,后背咚一声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稳住身形。
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眼里,盛满了纯粹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惊恐和无措,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视线死死黏在陆沉舟那双泛着冷光的皮鞋上,仿佛那是随时会踩死她的凶器。
【杀人了！影帝要杀人了！就因为我不小心看了他领带一眼！至于吗大哥！不就是领带歪了点,我又没上手！这什么顶级被害妄想症！娱乐圈果然水深火热！救命！我要回家！妈妈——】
她内心的尖叫如同海啸般席卷陆沉舟的大脑,带着一种濒死的哭腔。
陆沉舟面无表情,眼神冷得像西伯利亚冻土层刮来的寒风,扫过门口惊慌的助理和造型师。
脚滑。他薄唇微启,吐出两个毫无温度的字。声音低沉平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令人心脏骤停的威压。
周浩和Amy瞬间噤若寒蝉,连滚带爬地缩了回去,连地上的狼藉都不敢多看一眼。
陆沉舟的目光,重新落回那个靠着墙壁、抖得像片落叶的女孩身上。他清晰地听到了她内心的崩溃哭嚎,但那张惨白的小脸上,除了惊恐,竟然硬生生挤不出一丝一毫其他情绪。这份演技,让他心底的烦躁和探究欲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
他微微眯起眼,锐利的视线如同手术刀,缓慢地、极具压迫感地在她脸上逡巡。他要看看,在这副柔弱惊惶的躯壳下,那颗正在疯狂上演着影帝谋杀无辜少女戏码的脑袋,还能编排出什么。
果然,那惊恐的心音在短暂的哭爹喊娘后,诡异地停顿了一瞬。紧接着,一个带着浓厚合理推测色彩、充满画面感的新念头,像一颗毒蘑菇,顽强地顶开了恐惧的土壤,在陆沉舟的脑海里茁壮生长起来：
【听听这不走心的借口】
【……等等！不对！刚才那动作……踢得那么狠,表情那么狰狞（虽然帅得依旧惨绝人寰）……他捂着胃不对……捂着……下面！卧槽！卧槽卧槽！难道……难道是传说中的……痔疮！急性发作！难怪！难怪脾气这么爆炸！天呐！堂堂高冷影帝,居然被痔疮折磨得痛下杀手（对垃圾桶）！这要是传出去……嘶——画面太美我不敢想！】
【不过……看他那痛苦隐忍（）的表情……应该是混合痔外痔内痔一起造反了听说坐久了很容易……】
陆沉舟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额角的青筋,无法控制地、剧烈地跳动了两下。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荒谬、震怒、以及一丝被彻底扒光示众般的羞耻感,如同高压电流瞬间窜遍全身！那张万年冰山脸上,精心维持的冷漠面具,终于出现了肉眼可见的、近乎崩塌的裂痕。
他甚至下意识地、极其细微地调整了一下站姿,仿佛那无声的痔疮指控真的给他带来了某种不可言说的幻痛。
【……啊！他脸抽了一下！好痛苦的样子！看来被我猜中了！啧啧啧,真可怜,年纪轻轻……不过听说花椒煮水坐浴效果不错要不要匿名给他助理邮箱发个偏方算了算了,小命要紧,影帝的痔疮也是国家机密……溜了溜了……】
那充满同情和学术探讨的心音还在喋喋不休。
陆沉舟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挤出来,带着一种濒临爆发的寒意：你。
仅仅一个字,就让缩在墙角的江小满狠狠一哆嗦,仿佛被无形的冰锥刺中。
叫什么名字陆沉舟的声音冷得掉冰渣,每一个字都像在齿间碾过。
江小满抖得更厉害了,低着头,声音细若蚊呐,带着哭腔：江、江小满……
她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勇气,才勉强报出自己的名字,说完立刻又把头埋了下去,恨不得原地消失。
陆沉舟盯着她乌黑的发顶,清晰地听到了她此刻内心的疯狂刷屏：
【江小满！完蛋了完蛋了！他记住我了！他要封杀我了！因为我目睹了他和垃圾桶的战争以及他不可言说的隐疾！职业生涯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吗！呜呜呜我的房贷我的猫粮……】
哪个公司的陆沉舟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眼神锐利如刀。
……星、星辉娱乐……
江小满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
【完了完了,连公司都知道了！星辉法务部会不会连夜发律师函告我窥探影帝隐私我是不是该连夜买站票逃离这个星球】
陆沉舟沉默了几秒。休息室里只剩下江小满压抑的、细微的抽气声,和他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嗡鸣。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无视脑海中那些越来越离谱的痔疮护理指南和星际逃亡计划。他需要处理眼前这个巨大的、活生生的、会脑补的麻烦。
周浩。他开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平稳,但仔细听,尾音似乎带着一丝极细微的、不易察觉的紧绷。
助理周浩立刻像上了发条一样从门口弹射进来,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陆哥！
他看都不敢看地上的狼藉和脸色惨白的江小满。
带这位……陆沉舟的目光再次扫过江小满,江小姐,去隔壁休息室。Amy,给她重新整理一下。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语气不容置疑,找条新裙子。这条,
他眼神掠过江小满身上那条沾了点灰尘的白裙子,脏了。
江小满猛地抬头,杏眼里全是茫然和难以置信的惊恐,仿佛陆沉舟说的不是换衣服,而是拖出去枪毙十分钟。
【换……换裙子他想干嘛！毁尸灭迹的第一步是换掉目击者的衣服吗！还是说……他嫌我这条白裙子太素,配不上他即将对我实施的‘封杀套餐’需要一条更华丽的‘送葬裙’】
陆沉舟的太阳穴又狠狠跳了一下。他强忍着捏碎化妆镜的冲动,移开视线,不再看那个满脑子惊悚剧情的女人。
是！陆哥！周浩和Amy如蒙大赦,立刻上前,几乎是半架半扶地把还处于巨大惊吓和混乱脑补中的江小满请了出去。
江小满像个失去灵魂的提线木偶,被他们搀扶着,脚步虚浮地往外挪,临走前还惊恐地回头看了一眼陆沉舟,那眼神,活像在看一个即将择人而噬的变态杀人魔。
休息室的门终于关上了。
隔绝了外面的视线,也隔绝了那个聒噪又惊悚的心音源头。世界瞬间清净了。
陆沉舟站在原地,足足过了十几秒,才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身。他走到巨大的化妆镜前,看着镜子里那个依旧英俊得无可挑剔、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扭曲的男人。
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缓缓地向下移动,最终定格在自己腰线以下的位置。那个地方,此刻在镜子里看起来一切正常,完美地包裹在剪裁精良的西裤里。
然而,那个叫江小满的女人惊悚又笃定的痔疮论,如同魔音灌耳,在他脑海里疯狂循环播放。
呵……一声极低、极冷的嗤笑,从陆沉舟的喉间溢出,带着一种浓得化不开的荒谬和自我厌弃。
他猛地抬手,砰地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镜面上！
镜子里那张完美的脸瞬间碎裂,蛛网般的裂痕蔓延开来,映照出无数个同样表情冰冷、眼神阴鸷的陆沉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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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限挑战48小时》！第二期！丛林法则！Action！
导演亢奋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在湿热的热带雨林边缘炸响,伴随着无人机螺旋桨的嗡鸣。镜头贪婪地捕捉着六位嘉宾或兴奋、或紧张、或强装镇定的表情
陆沉舟站在队伍最边缘,一身深橄榄色的专业冲锋衣,拉链一丝不苟地拉到锁骨下方,勾勒出挺拔利落的肩线。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沉静地投向眼前这片郁郁葱葱、生机勃勃又暗藏未知的绿色世界。阳光透过高耸的树冠缝隙洒下,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将他与周围略显喧闹的环境无声地隔离开来,自成一道生人勿近的风景线。
哇！陆老师这身也太帅了吧！丛林战神！新晋小花林菲菲双手捧心,毫不掩饰自己的崇拜,声音甜得发腻。
沉舟一看就是有备而来,专业！老牌硬汉演员张威笑着拍了拍陆沉舟的肩,后者只是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镜头忠实地记录着这和谐又充满看点的一幕。
然而,就在这和谐的表象之下,一个清晰无比、充满活力的吐槽声,如同自带混响效果,毫无阻碍地穿透雨林的背景噪音,精准地轰炸着陆沉舟的耳膜：
【战神噗！是站神吧！看他那站姿,跟棵笔直的松树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脚下粘了502！领队刚说完规则,他眉头就皱得能夹死蚊子,内心OS肯定是‘这破地方也配叫丛林’‘虫子也配靠近本影帝’啧啧啧,装逼犯晚期！鉴定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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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沉舟搭在冲锋衣口袋边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他依旧目视前方,表情纹丝不动,仿佛那刻薄的吐槽只是拂过耳畔的微风。
他不用回头,也能精准定位声源——那个叫江小满的女人,此刻正混在队伍靠后的位置。她穿着一身不太合身的、略显宽大的迷彩服,头上歪歪地扣着一顶同色系的渔夫帽,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小巧的下巴。
她微微低着头,双手紧张地绞着背包带子,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试图降低存在感,活脱脱一个误入大佬局、战战兢兢的小菜鸟。
这副模样,完美地契合了她十八线小透明的身份,任谁看了都觉得她是在紧张、在敬畏。
只有陆沉舟知道,她缩在帽子阴影下的那张小脸上,此刻一定没什么紧张,反而可能因为内心的疯狂吐槽而憋得有点扭曲。
【开始了开始了！装逼第一式：沉默是金！装逼第二式：眼神放空！装逼第三式：生人勿近！陆影帝三式合一,炉火纯青！奥斯卡欠他一座终身成就装逼奖！刚刚分组抽签他抽到跟我一组时那眼神,啧,跟踩了狗屎一样！】
【拜托大哥,我还不想跟你一组呢！跟着移动冰山,冻不死也得饿死！听说他野外生存能力为零啧,完蛋,今天怕是要交代在这破林子里了……】
【即便长得好看,也不能不想嫌弃的现实。】
导演宣布分组结果时,陆沉舟确实短暂地瞥了江小满一眼。那眼神很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但绝对没有踩了狗屎那么夸张。
陆沉舟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下撇了零点一毫米。他强迫自己忽略掉脑海里那个聒噪的、唱衰的弹幕。
好了！各组领取基础物资包,任务一：在日落前找到节目组预设的A号营地！出发！导演大手一挥。
队伍瞬间动了起来,喧闹声四起。陆沉舟迈开长腿,径直走向物资领取点,动作干脆利落。
他身后,江小满像个小尾巴似的,低着头,迈着小碎步,努力跟上他的步伐,距离保持得恰到好处,既不会太近显得巴结,也不会太远被镜头捕捉到不合群。
【来了来了！装逼第四式：走路带风！大哥,知道您腿长,考虑下我们小短腿的感受好吗！走那么快赶着去给蚊子送外卖啊！】
陆小满内心的小人已经在疯狂捶地。
陆沉舟的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地调整了步伐频率,稍微放慢了一点。
【咦居然慢了点良心发现还是……痔疮又疼了嘶——这丛林路可不好走,坑坑洼洼的,对他那娇贵的……咳,深表同情！】
……陆沉舟的额角又开始隐隐作痛。
[真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他深吸了一口潮湿闷热的空气,努力将那个顽固的痔疮标签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领取物资的过程简单迅速。陆沉舟将一个沉重的双肩包甩上肩头,动作流畅有力。他侧过头,目光落在江小满身上,语气是一贯的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包给我。
这是直播以来,他对江小满说的第一句话。镜头立刻敏锐地捕捉过来。
江小满猛地抬头,渔夫帽下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眼瞬间睁大,里面清晰地映出惊讶和一丝受宠若惊,随即立刻化为惶恐和推拒。
她抱着自己那个明显轻便许多的小包,连连摇头,声音又细又软,带着恰到好处的紧张和恭敬：不、不用了陆老师！我、我自己可以的！您拿的已经很重了……
她甚至还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像是怕他强行夺包。
【卧槽！影帝主动搭话！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该不会是想试探我有没有把他踢垃圾桶和……咳,那个秘密说出去吧还是想用帮我背包来堵我的嘴】
【啧,心机boy！我才不上当！这包看着轻,里面可都是我的宝贝零食！给他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不行不行！誓死捍卫我的牛肉干！】
陆沉舟伸出去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他看着江小满那副弱小可怜又无助、坚决不被影帝糖衣炮弹腐蚀的忠贞模样,再听着她脑海里对那几包牛肉干视若珍宝的呐喊,一股强烈的、想要捏碎点什么的冲动再次涌了上来。
他面无表情地收回手,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转身就走,步伐比之前更快了几分。
【看吧看吧！被我拒绝了就恼羞成怒！小气鬼！喝凉水！哼！自己走就自己走！跟着你才危险呢！指不定走到哪个坑里把我埋了灭口！】
江小满内心愤愤,脚下却不敢怠慢,抱着她的小包,吭哧吭哧地努力跟上前面那道散发着寒气的背影。
雨林的路越来越难走。茂密的藤蔓纠缠,湿滑的苔藓覆盖着裸露的树根,闷热的空气仿佛能拧出水,各种不知名的虫鸣鸟叫在耳边立体环绕。
陆沉舟凭借优越的体能和方向感,在前面沉默地开路,动作利落,遇到障碍总能迅速找到最合适的落脚点。
而跟在后面的江小满,就有些狼狈了。宽大的迷彩服被树枝勾住好几次,帽子也歪了,额前碎发被汗水黏住,小脸通红,呼吸明显急促起来。她咬着牙,努力跟上,但体力差距实在太大,距离被一点点拉开。
一个陡峭的、布满湿滑腐叶的斜坡横在眼前。陆沉舟轻松地几个借力就上去了,站在坡顶,居高临下地回望。
江小满停在坡下,仰头看着那几乎垂直的角度和滑腻的落叶,小脸皱成一团,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她尝试着攀爬,刚踩上一块看似稳固的石头,脚下猛地一滑！
啊！一声短促的惊呼脱口而出。
她整个人失去平衡,向后仰倒！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骨节分明、力量感十足的手,稳稳地抓住了她的手腕！一股强大的力道传来,瞬间止住了她下坠的势头。
江小满惊魂未定地抬头,正对上陆沉舟俯视下来的目光。他站在坡顶,身体微微前倾,手臂绷紧,牢牢地钳制着她的手腕。阳光穿过树冠落在他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在帽檐的阴影下,显得格外沉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卧槽！他拉我了！他居然拉我了！冰山融化了！世界第九大奇迹诞生了！难道是我誓死保卫牛肉干的决心感动了上苍】
【还是说……他怕我摔下去把脑子摔坏了,把他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都抖出来！对对对！肯定是这样！资本家最怕工人受伤索赔了！合理！】
陆沉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抓着对方手腕的指尖,力道不受控制地加重了一分。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才抑制住把这满脑子阴谋论的女人直接扔下去的冲动。
站稳。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江小满借着他的力道,手忙脚乱地找到新的支点,终于狼狈地爬了上来。她站稳后,立刻触电般缩回自己的手,双手合十,对着陆沉舟就是一个九十度鞠躬,声音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感激和后怕：
谢谢陆老师！谢谢陆老师！您真是太好了！太感谢您了！刚才吓死我了！
那模样,真诚得能拿影后。
【呼——好险好险！小命保住！牛肉干保住！感谢影帝不杀之恩！虽然他刚才抓我手腕那力道,感觉像是想直接把我捏碎……啧,公报私仇！绝对公报私仇！小气鬼！】
陆沉舟看着她那副感激涕零、恨不得当场给他立个长生牌位的虚伪样子,再听着她内心毫不留情的小气鬼三连击,只觉得一股郁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他懒得再看她一眼,也懒得再听一个字,转身,大步流星地继续朝前走去。背影冷硬得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寒冰。
江小满揉了揉被捏得有点发红的手腕,看着前面那个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背影,内心的小人撇了撇嘴：
【哼！拽什么拽！等我以后红了……算了,还是先想想怎么活着走出这片林子吧……】
她认命地叹了口气,再次迈开小短腿,努力跟上那座移动的冰山。雨林深处,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在无人机的注视下,朝着未知的营地艰难跋涉。一个沉默冰冷,一个内心戏多得能拍八十集连续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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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限挑战48小时》丛林篇的直播热度如同滚烫的岩浆,一路冲破平台记录。而其中,沉舟CP的邪教异军突起,成了最诡异也最吸睛的一股泥石流。源头,正是江小满摔倒时,陆沉舟那英雄救美的一抓。
高清特写镜头下：坡顶的陆沉舟,侧脸轮廓如刀削斧凿,眼神沉静专注,伸出的手臂充满了力量感；坡下的江小满,仰着小脸,眼神惊慌失措,像只受惊的小鹿,手腕被牢牢抓住的瞬间,画面定格,张力十足。
啊啊啊！男友力MAX！陆影帝好帅！
小满妹妹吓懵的样子好可爱！体型差萌哭我！
这眼神！这动作！说没点啥我不信！冰山为小白兔融化了！
高举‘沉舟’大旗！给我锁死！
CP粉们狂欢着,产粮的速度堪比印钞机。各种角度、各种滤镜的截图、动图、小视频瞬间刷爆话题榜,陆沉舟江小满
手腕杀
的词条后面,挂着一个鲜红到刺眼的爆字。
而风暴中心的两位当事人,对此一无所知——或者说,陆沉舟是刻意屏蔽了周浩欲言又止的汇报,而江小满则是根本没空也没渠道关注这些。
此刻,她正经历着职业生涯（如果算有的话）最大的挑战。
《凤唳九天》剧组,横店秦王宫片场。巨大的绿幕前,灯光炙烤着空气。江小满穿着一身粗布麻衣的宫女服,梳着简单的双丫髻,脸上带着刻意画出来的憔悴和尘土,手里端着一个粗陶水碗,低着头,迈着小碎步,走向场地中央那个身着玄黑帝王常服、气场迫人的身影。
她扮演的是一个只有三句台词、在剧本里连名字都没有的炮灰宫女甲。而她的任务,就是在男主角（陆沉舟饰）大发雷霆、将御案上的奏折全部扫落在地后,战战兢兢地上前,递上一碗水,说一句：陛下息怒,请用些水吧。
然后被暴怒的男主挥手打翻水碗,溅湿衣裙,惊恐退下。
简单,机械,毫无技术含量,纯粹的人肉背景板。
前提是,如果她对面的男主角,不是陆沉舟。
Action！
导演一声令下,片场瞬间进入状态。饰演暴戾君王的陆沉舟猛地一拍御案（特制的道具,声音响亮但不会伤手）,怒喝道：废物！一群废物！
他长袖一挥,将案几上堆叠的竹简道具哗啦一声尽数扫落,动作狂放,气势惊人,帝王之怒展现得淋漓尽致。
江小满按照排练好的路线,低着头,双手捧着水碗,肩膀微微瑟缩着,迈着小步上前。她走到陆沉舟侧前方约三步远的位置,停下,努力控制着声音的颤抖,将那句背了无数遍的台词送出：陛、陛下息怒,请、请用些水吧……
声音细弱,带着恰到好处的恐惧。
【来了来了！影帝的表演时刻！看看这爆发力！看看这表情管理！教科书级别的暴怒！啧啧,这摔奏折的力道,这吼人的音量,这青筋暴起的额角……绝了！要不是知道剧本,我都以为这满地的道具竹简真欠了他八百万！敬业！瑞思拜！】
江小满内心的小剧场同步开启,充满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专业点评。
陆沉舟霍然转身！帝王冰冷的、充满戾气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钉在江小满身上！那眼神,仿佛要将她这个不知死活的蝼蚁碾碎！
按照剧本,他下一步就该是极其烦躁地挥手,打翻她手中的水碗,然后怒斥她滚开。
然而——
就在陆沉舟的手抬到一半,即将碰到那粗陶碗的瞬间,江小满脑海里的弹幕突然画风突变：
【……等等！他这抬手挥的动作……怎么感觉有点……娘手腕是不是太软了点兰花指不不不,一定是错觉！陆影帝怎么可能娘！肯定是剧本要求！对！剧本要求他表现出暴怒下的失控和不耐烦！所以动作要带点神经质的颤抖】
【嗯……有道理！不过……他这眼神杀气倒是挺足,可惜手部动作有点跟不上啊,感觉像是在弹空气钢琴……噗！不行不行,不能笑场！专业！我要专业！】
空气仿佛凝固了。
陆沉舟那只抬到一半、准备挥落水碗的手,就那么硬生生地僵在了半空中！像是突然被按下了暂停键。他脸上的暴怒表情也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罕见的、名为错愕和自我怀疑的情绪。
他……娘兰花指弹空气钢琴
这几个词如同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陆沉舟的神经！
Cut！
导演的喊声带着明显的困惑和不耐烦响起,沉舟怎么了动作啊！挥开她！
他完全不明白,一向一条过的陆影帝,怎么在这个简单的动作上卡壳了还卡得如此明显！
陆沉舟猛地回神,眼底瞬间卷起更深的阴霾。他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荒谬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恼手臂带着一股狠劲,猛地挥出！
啪嚓！
粗陶水碗应声而碎！温热的清水（道具组贴心换的）和陶片四溅！有几滴不可避免地溅到了江小满的裙摆和手背上。
滚！
帝王的怒吼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响彻片场。
江小满像是被吓破了胆,浑身剧烈一抖,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泣,连滚带爬地退了下去,表演堪称满分。
【好！过了！谢天谢地！影帝终于找回状态了！刚才那卡壳……该不会真是被我脑补的‘弹钢琴’给雷到了吧哈哈哈不可能！他又听不见！肯定是我多心了！】
【不过……刚才那一下挥得真够狠的,水都溅我手上了！公报私仇！绝对是公报私仇！小气鬼！不就吐槽了你两句嘛！至于用水泼我！】
江小满内心的小人一边拍着胸口庆幸过关,一边愤愤不平地控诉着陆沉舟的暴行。
陆沉舟站在原地,胸口微微起伏。他能清晰地听到她内心的控诉,甚至能看到她脑海里自己刚才那个僵硬的动作被慢放、被贴上娘和弹钢琴的标签。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憋闷感,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
接下来的拍摄,对陆沉舟而言,成了一场漫长的、无声的酷刑。
这是一场重头文戏。他饰演的帝王独自坐在空旷的大殿里,对着烛火,陷入复杂的回忆与挣扎。剧本要求他拿起御案上的一柄装饰性青铜短剑（未开刃道具）,轻轻摩挲剑身,眼神由追忆转为痛苦,再转为冰冷的决绝。
镜头缓缓推进,聚焦在陆沉舟脸上。他拿起那柄冰凉的青铜短剑,指腹缓缓抚过剑身上古朴的纹路。烛火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跃,试图酝酿出剧本要求的复杂层次。
【开始了！影帝的独角戏！情感大爆发！让我康康……嗯这眼神……是追忆吗怎么感觉像在思考晚上吃什么哦！变了变了！痛苦来了！眉头皱起来了！嘴唇抿紧了！……呃,这痛苦的表情……怎么有点便秘的感觉是灯光问题还是我角度不对】
陆沉舟抚摸着剑身的手指,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他强迫自己忽略掉那个便秘的形容,试图更深入地沉浸到角色的痛苦中去。
【……他摸剑的动作好温柔啊……像摸情人似的……等等！该不会……这剑才是他的真爱吧！】
【脑补一下：冷酷帝王VS他的傲娇佩剑！‘女人只会影响孤拔剑的速度！’
‘呵,男人,你终于想起孤了’
啊啊啊！带感！相爱相杀！虐恋情深！年度大戏！剑妃娘娘上位记！】
咳！
一声突兀的、压抑的咳嗽猛地从陆沉舟喉间溢出！
他握着剑柄的手猛地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脸上的痛苦表情瞬间扭曲了一下,差点破功！他赶紧垂下眼帘,掩饰住眼底翻腾的惊涛骇浪。
剑妃娘娘相爱相杀！这个女人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废料回收站吗！
Cut！
导演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火气了,沉舟！状态！状态不对！眼神要复杂！痛苦要深刻！不是让你对着剑傻笑！重来！
陆沉舟：……
他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强行将脑海里那个抱着青铜剑、顶着江小满的脸、自称剑妃的诡异影像驱逐出去。
再来。
他重新拿起剑,眼神努力凝聚。
【来了来了！第二遍！这次肯定行！等等……他拿剑的姿势是不是太……呃,少女了食指还微微翘着剑妃娘娘附体了！噗——对不起对不起,我是专业的,我不能笑……除非忍不住……】
Cut！
导演的吼声几乎要掀翻摄影棚顶,眼神飘了！陆沉舟！你在看哪里！看剑！看烛火！别乱瞟！重来！
……
当第二十一次Cut！响起时,整个片场已经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工作人员连大气都不敢喘,眼神飘忽,生怕触怒那位气压低得能冻死人的影帝。导演气得脸色发青,抓着自己所剩无几的头发,在监视器后来回踱步。
陆沉舟坐在冰冷的御座上,手里还握着那柄该死的青铜短剑。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周身散发出的寒气让离得近的几个工作人员都下意识地裹紧了外套。二十一次！整整二十一次！他陆沉舟入行十年,从未有过如此耻辱的NG记录！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冰锥,越过忙碌的人群,精准地钉在片场角落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江小满已经换下了宫女服,穿着一件普通的灰色连帽卫衣,正抱着膝盖坐在一个小马扎上。她手里捧着一个保温杯,小口小口地喝着热水,看起来安静又无害。察觉到陆沉舟冰冷的目光,她像是受惊的小动物,立刻缩了缩脖子,飞快地低下头,把脸埋进保温杯升腾的热气里,只露出一双写满了弱小、可怜、无辜的眼睛,怯生生地偷瞄着他这边。
【完了完了完了！影帝看我了！那眼神……好可怕！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了！二十一次NG啊！创纪录了！都怪我！都怪我坐在这里影响他发挥了吗我明明离得那么远！呼吸都放轻了！】
【还是说……他怪我刚才递水的时候溅到他袍角了天地良心！那是他自己打翻的好吗！小气鬼！公报私仇！暴君！昏君！剑妃娘娘快管管你家男人啊——！】
陆沉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握着剑柄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开始微微发麻。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缓缓站起身,将那柄给他带来无尽屈辱的青铜短剑,哐当一声,重重地扔回御案上。金属撞击木头发出的巨响,让整个片场瞬间鸦雀无声。
休息。
他丢下两个冰冷的字,看也不看导演和其他人,迈开长腿,径直朝着片场外走去。那背影,裹挟着足以冰封千里的寒气,所过之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江小满看着那座移动冰山消失的方向,抱着保温杯,长长地、心有余悸地舒了一口气。
【吓死宝宝了……总算走了……剑妃娘娘保佑！希望他今晚别做噩梦,梦见我变成奏折追着他喊‘还我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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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凤奖颁奖典礼,星光璀璨,流光溢彩。巨大的水晶吊灯将整个会场映照得如同白昼,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香水、鲜花和一种名为名利的独特气息。镜头扫过之处,皆是精心雕琢过的完美笑容。
陆沉舟坐在前排最中心的位置,一身量身定制的墨蓝色丝绒礼服,领口别着一枚造型简约却价值不菲的钻石领针。他姿态放松地靠在椅背上,长腿交叠,一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灯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勾勒出近乎完美的线条。他微微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薄唇抿成一条没什么情绪的直线,仿佛周围鼎沸的人声、闪烁的镁光灯、那些或艳羡或敬畏的目光,都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他依旧是那座高不可攀、遥不可及的冰山。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的内心,正经历着一场无声的、近乎毁灭性的风暴。那风暴的源头,来自他左侧后方隔了几排、一个几乎被淹没在人群中的角落位置。
江小满。
她穿着一条款式保守的浅蓝色纱裙,大概是公司提供的,不太合身,肩膀处有些空荡。她努力挺直脊背坐着,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脸上带着一丝紧张又努力保持镇定的微笑,眼睛紧紧盯着舞台方向,看起来无比专注,像任何一个渴望被镜头扫到的新人。
可陆沉舟听到的,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炸裂的景象：
【……来了来了！年度大戏开演！前排那个穿得像颗行走的紫甘蓝的女明星,对,就你,镜头扫过来还故意撩头发！撩给谁看啊！发际线粉都快蹭肩膀上了！还有那个谁,笑得太假了！嘴角肌肉都在抽搐！塑料姐妹花同框了哦豁！眼神厮杀开始了！A瞟了B的项链一眼,内心OS肯定是‘地摊货也敢戴出来’！B回敬一个白眼,内心弹幕刷屏‘整容怪鼻子又歪了’！打起来！打起来！瓜子可乐矿泉水已备好！】
陆沉舟搭在扶手上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他强迫自己将视线聚焦在舞台上主持人开合的嘴唇上,试图屏蔽掉脑海里那场热闹非凡的红毯宫心计现场直播。
【……哇！最佳女配揭晓了！张曼！实至名归！看她激动的！等等！她旁边那个是谁她老公脸都笑成菊花了！等等！他手放哪儿呢！后腰往下镜头死角卧槽！老色批！大庭广众之下揩油！张曼姐表情都僵了！强颜欢笑啊姐妹！心疼！快给他一记撩阴腿！踹他！】
陆沉舟的眉峰,不受控制地蹙紧了几分。他端起手边水晶杯,抿了一口冰水,试图压下那股莫名的烦躁。
【……下一个是最佳男主！重头戏！镜头给陆沉舟了！给特写了！啧啧啧,这表情管理,一如既往的冰山扑克脸,眼神放空,仿佛在思考宇宙起源……装！接着装！心里肯定紧张得要命吧小手指头都在抖！咦好像真没抖定力可以啊陆老师！不过……他刚才是不是偷偷咽了下口水喉结动了！我看见了！紧张实锤了！哈哈哈！】
噗——咳咳！
陆沉舟一口冰水呛在喉咙里,狼狈地侧过头,压抑地低咳起来。幸好灯光昏暗,镜头也恰好扫向别处。他迅速用手背抹了下嘴角,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紧张咽口水他刚才只是在想……想这个该死的颁奖礼什么时候结束！
下面,让我们揭晓本年度,金凤奖最佳男主角的获得者！
主持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煽动性,他就是——
全场灯光骤然暗下,只留一束巨大的追光,如同命运之矛,在几位提名的男演员身上快速扫过。每一次停留,都引起一阵小小的惊呼和掌声。最终,那束光,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告意味,稳稳地、炽热地定格在陆沉舟身上！
陆沉舟！《暗涌》！恭喜陆影帝！
雷鸣般的掌声瞬间炸响！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会场！所有镜头,所有目光,所有惊叹与艳羡,在这一刻,尽数聚焦于一人！
陆沉舟在光束中缓缓起身。追光勾勒着他挺拔如松的身姿,墨蓝色的丝绒礼服在强光下流淌着低调而奢华的光泽。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沉静如水的表情,不见狂喜,只有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胜利者的从容与内敛。他微微颔首,向四周致意,动作优雅而矜贵,仿佛这无上的荣耀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来了来了！影帝的登基时刻！看看这气场！两米八！走路带风！帅裂苍穹！啊啊啊——等等！】
【他刚才起身的时候……西裤后面……是不是……绷得有点紧卧槽！该不会是……坐太久……那个……又……天呐！影帝的隐疾！社死就在一瞬间！镜头！镜头千万别给特写啊！我的职业生涯还没开始不能就这么结束！】
陆沉舟刚迈出的第一步,硬生生地顿在了原地！
一股热血轰地一声直冲头顶！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脸颊,生平第一次,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那感觉,比聚光灯的炙烤还要猛烈百倍！他几乎能想象到,此刻在无数个直播屏幕前,成千上万双眼睛,正顺着江小满那惊悚的脑补,聚焦在他西裤的……某个部位！
痔疮！
这个如同附骨之疽般的词,再次精准地、恶毒地、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击中了他！
他僵在原地,在万众瞩目之下,在象征着演艺生涯巅峰的领奖路上,第一次,感到了名为恐慌的情绪。他甚至下意识地,极其隐蔽地,试图并拢了一下双腿。
【动了动了！他并腿了！实锤了！完了完了！影帝的体面今晚就要葬送在一条西裤上了吗！陆沉舟！挺住！想想你的荣誉！想想你的代言！想想你的……剑妃娘娘！为了她你也要撑住啊——！】
剑妃娘娘……
这四个字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陆沉舟摇摇欲坠的理智堤坝。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声音短促而沉重。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在震耳欲聋的掌声中,他强行挺直了脊背,如同即将奔赴刑场的勇士,以一种近乎悲壮的姿态,重新迈开了脚步。每一步,都踏在掌声的浪尖上,也踏在自己即将社会性死亡的悬崖边缘。
他走上舞台,从颁奖嘉宾手中接过那座沉甸甸的金色凤凰奖杯。冰凉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却丝毫无法冷却他内心的滔天巨浪和滚烫的羞耻。
主持人笑容满面地将话筒递到他面前：恭喜陆影帝！第三次捧起金凤奖杯！创造了历史！此时此刻,您最想感谢的人是谁有什么特别的话想对一直支持您的观众朋友们说吗
标准的流程,标准的问题。陆沉舟应该感谢导演、感谢剧组、感谢公司、感谢粉丝……说一些得体而充满感激的套话。
追光灯下,陆沉舟握着话筒,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沉默了两秒。那两秒,在直播镜头里显得格外漫长,充满了影帝特有的、引人遐思的留白艺术。
会场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息以待,期待着他的获奖感言。
陆沉舟缓缓抬起眼睑。深邃的目光穿透炫目的灯光,精准无比地投向台下那个几乎被人群淹没的浅蓝色身影。
江小满正捂着嘴,努力做出和其他人一样惊喜又感动的表情,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在为偶像的荣耀而由衷激动。只有陆沉舟知道,她此刻脑海里正在疯狂刷屏：
【来了来了！标准答案时间！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命运让我们相遇……嗯他看我了！卧槽！他为什么看我！眼神还这么……复杂该不会是要点名批评我这个害他NG二十一次的罪魁祸首吧！当众封杀！不要啊——！我房贷还没还完！我的猫！】
就在江小满内心的小人抱头尖叫、脑补出自己惨遭封杀、流落街头、猫猫饿得喵喵叫的悲惨画面时,陆沉舟对着话筒,开口了。
他的声音透过顶级的音响设备,清晰地传遍了会场每一个角落,也同步传递到无数个直播屏幕前：
感谢组委会,感谢《暗涌》剧组全体同仁。
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太多波澜,标准的开场白。
紧接着,他的话音微微一顿,目光依旧牢牢锁定着那个浅蓝色的身影,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而此刻,我最想感谢的,是我的……缪斯。
会场瞬间一静！
缪斯这个词从以冷酷、禁欲、不近女色著称的陆沉舟口中说出,简直比彗星撞地球还要惊悚！
镜头敏锐地捕捉到了陆沉舟视线的落点！导播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瞬间将镜头切了过去！
巨大的屏幕上,猛地出现了江小满那张写满了茫然、惊愕、以及我是谁我在哪儿发生了什么的呆滞小脸！
她似乎完全没反应过来,傻乎乎地睁着那双圆圆的杏眼,微张着小嘴,脸上还残留着刚才强装出来的感动笑容,此刻混合着极度的震惊,形成了一种极其滑稽又无比真实的表情。像一只误入狼群、被探照灯突然锁定的傻狍子。
死寂。
全场陷入了长达数秒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随即——
轰！！！
整个会场如同被投入了滚烫的油锅,瞬间炸开了锅！惊呼声、抽气声、难以置信的议论声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闪光灯疯了似的闪烁,交织成一片令人眩晕的白光,全部聚焦在江小满身上！
与此同时,网络直播间彻底疯了！
弹幕如同核爆后的蘑菇云,瞬间淹没了整个屏幕,层层叠叠,密不透风,卡得服务器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卧槽卧槽卧槽！！！！！我听到了什么！缪斯！
陆沉舟的缪斯！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镜头给谁了！给谁了！那个穿蓝裙子的妹子！谁啊！
江小满！是江小满！那个和影帝一起录丛林综艺的小透明！
沉舟CP是真的！官宣了！直接缪斯了！
我的天！冰山影帝当众表白！这什么魔幻剧情！
服务器撑住啊！让我看看缪斯长啥样！
妹子懵了！哈哈哈表情包预定！
这比得影帝还劲爆！年度头条！
金凤奖变官宣现场！我人没了！
陆沉舟
缪斯
爆！爆！爆！
江小满是谁！三分钟！我要她全部资料！
全网,在这一刻,彻底瘫痪。
江小满呆呆地坐在原地,感觉周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还有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刺眼的闪光灯让她眼前一片白茫茫,陆沉舟那句我的缪斯如同魔咒,在她空白的脑海里反复回荡。
缪斯她江小满
开什么宇宙级玩笑！
她猛地扭头看向舞台,隔着炫目的光晕和攒动的人头,对上陆沉舟投来的视线。那眼神……深邃,复杂,带着一种她完全看不懂的、近乎疯狂的决绝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戏谑
陆沉舟站在舞台中央,沐浴着足以将人焚毁的聚光灯和足以掀翻屋顶的声浪,看着台下那个彻底石化、仿佛下一秒就要原地蒸发的浅蓝色身影,感受着脑海里那一片因过度震惊而导致的、前所未有的、死寂般的空白。
很好。
世界终于清净了。
冰山万年不变的唇角,在无人窥见的阴影里,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向上勾了一下。
***
震耳欲聋的喧嚣被厚重的防火门隔绝在外,如同另一个世界。应急灯散发着幽绿冰冷的光,勉强照亮这个狭窄、堆放着些许杂物的消防通道。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消毒水混合的、略带呛人的气味。
江小满背脊紧紧贴在冰凉粗糙的水泥墙壁上,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纱裙布料,刺得她皮肤生疼。她甚至能感觉到墙壁上细微的颗粒摩擦着她的后背。可她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
面前,是陆沉舟。
他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在阴影里,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墙壁,挤压着她所剩无几的空间。那身昂贵的墨蓝色丝绒礼服在幽绿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光泽,刚才在舞台上还从容优雅的帝王,此刻却像一头锁定猎物的猛兽。他微微低着头,帽檐的阴影遮住了他上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凌厉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那唇线绷得死紧,透着一股风雨欲来的危险气息。
他的一只手撑在她耳侧的墙壁上,小臂肌肉因为用力而微微贲起,将她困在这个狭小的、无处可逃的牢笼里。另一只手垂在身侧,指节缓缓收拢,发出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感。
缪……缪斯
江小满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细弱得如同蚊蚋,带着哭腔和极度的茫然,陆、陆老师……您……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她试图挤出一点卑微讨好的笑容,可嘴角僵硬得像被冻住,比哭还难看。
【认错人了！一定是认错人了！他肯定是想感谢哪个国际超模或者影后！灯光太晃眼看错了！对！就是这样！只要我装傻充愣死不承认……】
呵。
一声极低、极冷的嗤笑,从陆沉舟的喉间溢出。那笑声短促,毫无温度,像冰棱碎裂,狠狠扎在江小满紧绷的神经上。
她吓得浑身一哆嗦,后面自我安慰的脑补瞬间卡壳。
陆沉舟撑在墙上的手,缓缓抬起。那只骨节分明、在镜头前被无数粉丝誉为艺术品的手,带着一种慢镜头般的压迫感,伸向江小满——却不是她的脸,而是精准地、目标明确地,探向她纤细的腰侧！
幽绿的灯光下,那只手如同索命的鬼爪。
【来了来了！清算时刻！他果然是要掐死我！为了那二十一次NG！为了那该死的痔疮脑补！为了我害他当众社死！杀人灭口！毁尸灭迹！消防通道！完美的犯罪现场！妈妈——救命啊——！】
江小满内心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尖叫,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身体抖得像狂风中的落叶,等待着那致命一掐的到来。脑子里已经开始自动播放黑白默片式的临终走马灯：她还没还完的房贷,她那嗷嗷待哺的猫主子,她藏在床底下的半箱牛肉干……
预想中的剧痛并没有传来。
那只手,在距离她腰侧肌肤仅剩毫厘之遥时,停住了。
一股温热的、带着强大存在感的体温,隔着薄薄的纱裙面料,若有似无地传递过来。像是一个无形的烙印。
江小满惊疑不定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一只眼睛。
视野里,是陆沉舟近在咫尺的下颌线,绷得像拉紧的弓弦。他依旧低着头,帽檐的阴影浓重,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只停在半空、几乎要触碰到她腰肢的手,昭示着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并非幻觉。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消防通道里死寂一片,只有两人交错而压抑的呼吸声,在冰冷的墙壁间碰撞、回响。
终于,陆沉舟动了。
他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帽檐的阴影一寸寸褪去,露出了他那双深邃得如同寒潭的眼眸。幽绿的应急灯光落进去,映照出里面翻涌着的、复杂到极致的情绪——有未褪尽的冰冷怒意,有看穿一切的嘲讽,有某种破釜沉舟的疯狂,还有一种……近乎咬牙切齿的、带着浓重玩味和恶劣的……期待
他微微偏了偏头,薄唇凑近江小满因为极度惊吓而变得冰凉、小巧的耳廓。
温热的呼吸,带着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羽毛般拂过她敏感的耳垂和颈侧肌肤。
江小满瞬间僵成了冰雕,连血液都似乎停止了流动。
然后,她听到了一个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磨人耳膜的磁性嗓音,如同恶魔的低语,一字一句,清晰地钻进她的耳朵里：
现在……
那刻意拖长的尾音,像带着细小的钩子,刮擦着她脆弱的神经。
能掐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