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将烬未烬 > 第一章

1
高二那年的秋雨,冷得刺骨。
放学铃声像丧钟一样敲响,继母尖刻的咒骂还在耳边嗡嗡作响
死丫头片子,读什么读女人读再多书也是嫁人生娃!隔壁理发店缺个洗头的,明天就给老娘赚钱去!
我低头,沉默地收拾书包,那张薄薄的学费催缴单在指尖烫得像块烙铁,灼烧着我所剩无几的尊严。
六百八十七块五毛。一个能把我钉死在理发店洗头池边的数字。
人流裹挟着我向下。就在楼梯拐角,一个身影挡住了去路。
是沈聿。他刚打完球,额发被汗水浸湿,随意撩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
他没像往常一样被狐朋狗友簇拥着,一个人靠在墙边,像是等了很久。
空气里弥漫着汗水和雨水的潮气,还有他身上那种被金钱和纵容喂养出来的、不容置疑的笃定。
简宁。他开口,声音带着运动后的微喘,却有种奇异的压迫感,砸在喧闹的背景音上。
我停住脚步,心脏莫名一紧,攥紧了书包带子。
听说,你继母不给你交学费了他往前一步,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彻底将我笼罩。
他怎么知道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我抿紧唇,拒绝开口,沉默是我最后的外壳。
他不需要我的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语气是陈述,而非商量:钱,我帮你出。高三一整年,学费、资料费、甚至你每天吃饭的钱,都算我的。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锁住我的脸,不容我闪避,声音压低,:做我女朋友。
周围的空气瞬间凝滞。他的告白毫无温情,更像一场单方面的、用金钱宣告所有权的收购。
屈辱感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心脏。我看着他那张英俊却写满势在必得的脸。他吃准了我别无选择。
心底最后那点愤怒挣扎了几下,最终湮灭在一片冰凉的漠然里。心动怎么可能。我需要钱,我需要那张通往未来的门票。
好。我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像枯叶被踩碎。
他脸上瞬间迸出近乎狰狞的喜悦,甚至带着点天真的狂热。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像是怕我下一秒就反悔蒸发掉。简宁!他声音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告,眼圈竟然微微发红,你答应了!你是我的了!
2
他付钱,我交付女朋友的身份和自由。交易达成。他滚烫的掌心紧紧贴着我冰冷的皮肤,那温度只让我感到一阵黏腻的恶心和深入骨髓的寒冷。
高三的日子在铺天盖地的试卷和习题里飞逝。沈聿以男朋友的身份,不容拒绝地全面介入我的生活,带着他笨拙的、却令人窒息的热忱和掌控欲。
每天清晨,我的课桌里必然塞满精致昂贵的早餐,我面无表情地吃掉,从不回头去看后排他期待的眼神。他不在乎,第二天照旧。
放学铃声一响,他永远准时杵在我座位旁,书包随意甩在肩上,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独占:简宁,走了。不等我回应,他已经极其自然地替我拿起书包,手臂带着强势的力道揽过我的肩膀,半拥半推地带我离开,向所有明里暗里窥探的目光宣告所有权。
他兴奋地、喋喋不休地规划着未来——他的未来,理所当然地包括我。去瑞士滑雪,去地中海晒太阳,买哪里的海景别墅,语气笃定得像在陈述明天早上喝牛奶一样简单。我只是沉默地听着,目光落在前方被雨水打湿的、灰扑扑的街道上。我的未来里,只有刷不完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只有国内顶尖大学那笔能让我真正喘息的全额奖学金。他描绘的未来,于我而言是另一个无法呼吸的世界。
他的零花钱像开了闸的洪水,源源不断地试图淹没我。最新款的参考书、限量版的钢笔、当季的名牌衣服和鞋子、像贡品一样堆在我面前。
我无意中说了一句食堂的糖醋排骨味道还行,第二天,我的饭卡余额就会变成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数字。
他甚至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条钻石项链,在放学人少的路上,不由分说地给我戴上,冰凉的金属和石头硌在锁骨上。
喜欢吗他低头,眼神亮得惊人,带着一种孩童展示最心爱玩具般的满足和炫耀,衬你。好看。
我摸着那颗在暮色里闪着冷光的石头,指尖冰凉。这项链的价值,足够我安稳无忧地度过整个高中。奢侈,且毫无意义,更像一个昂贵而刺眼的标签,标明沈聿所有。
谢谢。我垂下眼,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纹,太贵重了,我用不上。
他眼中的光芒瞬间黯了一下,像是被泼了冷水,但立刻被更深的偏执覆盖:给你就拿着!我说配你就配你!他语气强硬起来,带着不容置喙的霸道,我的女人,什么都得用最好的!
3
真正的冲突,在他出国的事情定下来后,骤然爆发。
他父亲早已为他铺好了两条金光大道——波士顿和纽约两所顶尖大学的offer任他挑选。他拿着那两份轻飘飘却重逾千钧的文件,像终于拿到了通往理想国度的通行证,兴奋地冲到我们常去的那个冷清的图书馆角落找到我。
宁宁!定了!他一把将我抱起来转了个圈,完全不顾我瞬间的僵硬和手忙脚乱推开他的动作,波士顿!我爸说那地方环境好,适合我们!签证很快就能搞定,我们一起去!他眼底燃烧着灼热的、不容置疑的火焰,那火焰几乎要烫伤我,离开这里,就我们两个,开始新生活!
新生活我的新生活在这里!在国内!在我拼了命也要拿到的全额奖学金里!心底警铃疯狂大作。异国他乡,举目无亲,天价开销,还有身边这个对我有着可怕占有欲的沈聿……一旦踏出去,我将彻底失去一切主动权,成为他掌心里一只真正无法飞走的金丝雀。
无法完全掩饰的抗拒浮上我的脸颊,眉头下意识地蹙紧:沈聿,其实我觉得国内也挺好
话还没说完,他脸上那种纯粹的、热烈的喜悦瞬间冻结,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阴鸷和风暴来临前的死寂。他猛地捏住我的下巴,力道大得让我痛呼出声,强迫我抬起头,直视他骤然变得深不见底。
简宁,他声音陡然低沉下去,裹挟着危险的寒意,你答应过我的。我去哪里,你就去哪里。他凑近,带着一种偏执的疯狂,你忘了还是……想反悔
下巴传来尖锐的疼痛,和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几乎要将我吞噬的占有欲,让我浑身血液都冻住了。那眼神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拒绝的后果,我承受不起。他不是在商量,是在下达最后通牒。
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反抗的念头。我强压下心底翻涌的恶心,努力牵动嘴角,挤出一个温顺到极致、甚至带着点讨好意味的笑容,像戴上一张早已准备好的面具
没有,我怎么敢忘。我主动伸手,环住他精瘦的腰,将脸埋在他散发着昂贵洗衣液香味的胸前,掩饰住眼中所有的冰冷和算计,只是……突然要走了,有点舍不得这里。听你的。
他的心跳又快又重,像擂鼓一样撞击着我的耳膜,带着一种剧烈到可怕的震颤。宁宁,我的宁宁他一遍遍呢喃,声音嘶哑,像虔诚的信徒终于抓住了他唯一的神祇,又像绝望的囚徒抓紧了最后的稻草,我就知道,你不会离开我
我温顺地靠在他怀里,目光却越过他的肩膀。心底的算盘在飞速拨动:高考日期,奖学金申请截止日,离开他的路线
再忍忍,简宁,再忍一忍。很快,这一切就都结束了。
离沈聿飞往波士顿的日子只剩最后两天。他整个人都沉浸在即将开启新生活的巨大喜悦和亢奋里,像个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多年玩具的孩子,对我几乎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他事无巨细地絮叨着对未来的规划,查尔斯河畔的公寓要买多大的,周末要开车去纽约看哪场演出……他描绘的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根根细小的针,密麻麻地扎在我越绷越紧的神经上。
我完美地扮演着温顺、依赖、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小女友角色。点头,微笑,眼神里努力酝酿出恰到好处的不舍和对未知的期待。
他一遍遍不厌其烦地确认我的航班信息,我拿出手机,点开早已准备好的、经过处理的电子行程单截图——上面清晰地显示着我的航班比他晚一天起飞。他盯着屏幕,眉头不悦地蹙起,不满像乌云一样笼罩了他英俊的眉眼:宁宁,为什么不能跟我同一班机一天!我等不了!一秒都不想多等!
我抬起眼,努力让眼神显得清澈、无辜,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依恋和委屈:我也想和你一起啊,沈聿。
可是……家里还有点琐事必须最后处理完,继母那边……你知道的。
我轻轻晃了晃他的手臂,放软了声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就一天,我在家收拾好行李,处理完那些破事就立刻飞过去找你。
这温顺的姿态和看似郑重的承诺再次取悦了他,安抚了他天性里的多疑和焦躁。他勉强点了点头,紧紧锁着我:好!波士顿机场!宁宁,记住你的保证!他再次把我紧紧拥入怀中,力气大得像是要把我揉碎,彻底嵌进他的骨血里,我一定等你!你必须来!
那令人窒息的拥抱终于结束。看着他一步三回头、身影最终消失在街角拐弯处的瞬间
回到那个令人压抑的家,反锁上房门。世界瞬间安静下来。我动作麻利地从书架最底层一本破旧的英汉词典夹页里,翻出一个用锡纸包好的、从未启用过的一次性手机卡,熟练地换进那个屏幕都有裂痕的旧备用手机里。冰凉的指尖在同样冰冷的屏幕上滑动,找到通讯录里那个名字——沈聿。所有他能联系到我的社交账号,拉黑,删除。然后,取出那张一次性卡,用剪刀细细剪碎,冲进马桶,看着那些细小的碎片打着旋消失在下水道深处。
打开那台吱呀作响的旧电脑,登录邮箱。垃圾邮件箱里,躺着几封来自海外大学的、询问是否接受offer的邮件,永久删除。
闭上眼。没有预想中的狂喜,只有无边无际的冰冷疲惫。
但很快,一股更强大的、求生的力量从心底最深处涌起。我睁开眼,目光落在桌角那本被翻得卷了边的《高考志愿填报指南》上,封面上那所心仪大学的校徽,在昏暗的台灯光线下,像一颗遥远却坚定的启明星。
4
两天后,我面无表情地撕碎了沈聿给我的那张价值不菲的机票,碎片丢进路边的垃圾桶,然后转身,步履坚定地走进了高考的考场。每一个脚步,都踩在自己选择的、通往未知却自由的道路上。
首都国际机场,国际出发大厅。光线明亮,人声鼎沸,弥漫着离别与重逢的气息。
沈聿穿着一身崭新的浅灰色休闲装,衬得身高腿长,格外惹眼。他推着两个巨大的行李箱,其中一个甚至幼稚地贴满了显眼的粉色爱心贴纸。他不停地抬起手腕看表,死死盯着高处巨大的航班信息显示屏,手指焦躁地一遍遍刷新着手机屏幕。屏幕上,我那趟晚一天的航班状态,始终顽固地显示着计划中。他尝试拨打我的电话,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听筒里传来的,永远是那个冰冷的、机械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焦躁像有毒的藤蔓,迅速缠绕勒紧了他的心脏。他像困兽一样在光洁的地砖上来回踱步,试图用各种理由安慰自己:信号不好宁宁可能在忙没听见或者在飞机上已经关机了他点开微信,发送信息,一个刺眼的红色感叹号瞬间弹出;QQ语音通话拨过去,提示音冰冷地告知对方离线。
恐慌的藤蔓骤然收紧,几乎让他窒息。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指尖冰凉彻骨。
他猛地想起了什么,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手指颤抖着点开邮箱,放大那张我发给他的电子行程单截图……上面的每一个字母、每一个数字都清晰无误,此刻看来却透着一股冰冷诡异的嘲讽。
不会的……她答应过我的,,她亲口保证的他喃喃自语,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猛地站定,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拨通了父亲的越洋电话,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爸!帮我查!立刻!CAXXXX航班,飞波士顿的!今天的乘客名单!查简宁!快!
电话那头,沈父的声音经过电流传输,依旧冰冷而沉稳,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聿儿,冷静点。我刚让人查过系统,那个航班号,乘客名单里没有简宁这个名字。她根本没有办理这趟航班的登机手续。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中炸开。世界所有的声音瞬间被抽离,只剩下尖锐刺耳的耳鸣。他高大挺拔的身躯猛地晃了一下,脸色惨白得像一张被揉皱的纸,手机从彻底僵硬的手指间滑落,啪地一声脆响,屏幕碎裂在地,如同他此刻骤然崩塌的世界。
先生先生您没事吧需要帮助吗地勤人员关切的声音听起来遥远得像从天边传来。
沈聿置若罔闻。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像一尊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灵魂的雕像,只剩下一个空洞的躯壳。目光涣散地越过面前所有关切或好奇的脸,死死地盯着远处那扇巨大的、通往登机廊桥的玻璃门。门外,一架波音客机正缓缓滑离廊桥,引擎发出巨大的、轰鸣的咆哮,决绝地驶向跑道,越来越快,最终昂首冲入了灰蒙蒙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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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轰鸣声像无数把烧红的钝刀,狠狠地、反复地剐蹭着他的心脏,将他血肉模糊的心碾成齑粉。他精心构建的、关于我们的所有未来蓝图,在那巨大的、远去的引擎咆哮声中,寸寸碎裂,化为乌有,被无情地抛洒在这空旷冰冷的机场。
她骗了他。
从一开始,就是处心积虑的欺骗。
那个在他怀里温顺微笑,仰着脸说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的女孩,那个他倾尽所有热情、恨不得把整颗心都掏出来捧给她的女孩,用最温柔无害的姿态,给了他最致命、最彻底的一刀。
冰冷的恨意,如同剧毒的黑色藤蔓,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疯狂地,从他彻底碎裂的心底深处,带着毁灭一切的烈焰,破土而出,瞬间缠裹住他的四肢百骸,侵入每一根神经。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陷进掌心,掐出月牙形的血痕,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一片灭顶的、想要摧毁一切的冰冷火焰,在眼底疯狂地燃烧,扭曲了他的视线。
简宁
他低低地、从齿缝间挤出这个名字,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深意
四年。
这笔债,他要连本带利,亲手、一点点地讨回来。他发誓。
5
四年时光,像流水一样冲刷掉表面的狼狈和仓惶。在大学校园里,我把自己活成了一台高效、沉默、目标明确的机器。奖学金、助学金、各种各样的勤工俭学岗位……生活像一条被精心计算过的、笔直的轨道,通向一个没有沈聿的、独立而稳固的未来。那个偏执、疯狂、用金钱购买感情的男孩,似乎已经被成功地尘封在记忆最底层,覆满了时光的灰尘。
毕业这天,阳光刺眼。我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最简单的白T恤,怀里紧紧抱着刚领到的、还带着油墨香的学位证和一叠求职简历,推开了学校后街那家熟悉的时光角落咖啡馆的木门。冷气混合着醇厚的咖啡豆香气扑面而来,让人有一瞬间的恍惚。
我习惯性地走向那个老位置,靠窗的角落,那里能晒到一点下午的阳光,又足够隐蔽。
简宁
一个声音,自身后斜侧方的卡座响起。低沉,温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仿佛真的只是一场不期而遇。
我所有的动作猛地顿住,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起,直冲头顶。血液仿佛在刹那间褪尽,涌向脚底,指尖变得冰凉僵硬。
身体几乎是机械地,一寸寸转过去。
斜后方的卡座里,沈聿闲适地靠坐在柔软的沙发里。他穿着一件质感极好的浅灰色亚麻衬衫,袖口随意挽到手肘。头发修剪得利落而柔软,几缕不听话地垂在额前,衬得眉眼似乎比少年时少了几分外露的戾气,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文尔雅他面前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拿铁,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唇边那一抹浅淡的、意味不明的笑意。
他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了四年前机场那种濒临毁灭的疯狂和冰冷,反而盛着一种旧时光般的暖意,带着点怀念,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岁月打磨过的受伤痕迹
好久不见。他再次开口,声音放得更轻缓了些,像是怕惊扰了什么,真巧。他微抬下巴,示意了一下对面的空位,坐坐请你喝杯咖啡算是……庆祝你毕业
巧我心底冷笑,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尤其是和你沈聿。他眼底那层伪装的暖意,或许能骗过别人,但绝对骗不过亲手将他推下地狱的我。这不过是猎手捕猎前,披上的最后一层温顺羊皮。
不了。我的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和疏离,听起来却有些发紧,我还有点事,沈聿。抱着证书和简历的手指无声地收紧,指节泛白。我转身就想立刻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
简宁,他叫住我,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无形的、足以钉住人脚步的力量,四年了,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仿佛承载了无数遗憾和宽容,你过得好吗
过得好没有他的这四年,我呼吸到的每一口空气都是自由的。他居然问我过得好不好问一个被他用金钱买断了两年青春、又被他疯狂寻找了四年的猎物虚伪得令人作呕。
我停住脚步,没有回头,只留给他一个冷淡的侧影:托福。还不错。毕业了,刚拿到几个offer。我刻意晃了晃手里那叠简历,强调着现在的轨迹,赶时间去面试,先走了。
一杯咖啡的时间而已。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种近乎恳求的柔软,但那柔软底下,依旧是不容拒绝的笃定,就当了一个旧人的心愿看到你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
放心他只会想把我锁进镶金边的笼子里才可能放心。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涌的强烈警惕和厌烦。不能在这里撕破脸。激怒他没有任何好处。我缓缓转过身,挤出一个浅淡得几乎没有温度的笑容:那就……一杯速溶美式,谢谢。
好。他似乎微微松了口气,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些,甚至漾开几分惑人的温柔。他抬手,示意服务生过来。
服务生很快端来一杯热气腾腾的速溶美式,放在我面前。廉价的白瓷杯,和他手边那杯精致拉花的拿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坐。沈聿再次示意对面的座位,语气温和得像是在邀请一位久别重逢的老友。
我迟疑了一秒,最终还是坐下了,身体绷得笔直,紧紧贴着椅背,像一张拉满的弓。我没有去碰那杯咖啡,只是把学位证和简历放在桌上,像是构筑一道脆弱的屏障。
恭喜毕业。沈聿的目光在那叠简历封面上扫过,最后落回我的脸上,专注得令人不适,看来这四年,你把自己照顾得很好。语气听起来甚至有那么点真诚。
嗯。我含糊地应了一声,目光落在窗外车水马龙的街景上,拒绝与他对视。他表现得越是温和无害,我心底的警铃就响得越是尖锐刺耳。
当年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刻意营造出的沉重和痛楚,在机场,我像个彻头彻尾的傻子,等了一天一夜他顿住,似乎在极力压制翻涌的情绪,眼圈甚至微微泛红,简宁,就算那只是一场交易,是不是……也该有个有始有终你连一句告别,都吝啬给我
来了。终究是绕不开这个话题。我心底的冰层更厚了几分。这副深情被负的模样,演给谁看
我转回头,目光平静地迎上他盛满痛楚的眼睛,声音不高,却清晰得如同冰凌碎裂:沈聿,交易结束了。我拿起桌上那根廉价的塑料搅拌棒,慢吞吞地搅动着杯中深褐色的液体,钱货两讫,各不相欠。告别我扯了扯嘴角,没必要。
钱货两讫他咀嚼着这四个字,脸上伪装的痛楚瞬间凝固,眼底最深处掠过一丝熟悉的、冰冷的阴鸷。快得像是错觉。随即,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涩又自嘲的笑:你说得对。是我想多了太天真。
他垂下眼睫,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拿铁杯光滑的杯沿,姿态看起来竟有几分落寞。这精湛的表演,几乎让我有一瞬间的恍惚。
算了,都过去了。他再抬起头时,眼底恢复了那种温和的、释然的平静,仿佛真的已经放下,这杯咖啡,就当是为我们那场可笑的‘交易’画上一个迟来的句号。他举起自己那杯拿铁,朝我示意了一下,目光落在我面前那杯一口未动的美式上,带着无声的催促,简宁,祝你……前程似锦。
句号我看着他那双骨节分明、曾经轻易捏碎我手机的手。看着面前这杯散发着廉价香气的咖啡。前程似锦他再次出现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没什么锦绣前程可言了。
心底的警铃疯狂地尖叫起来。不能喝!绝对不能!
谢谢。我力持镇定,声音却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紧绷,你的心意我领了,我不太习惯喝外面的咖啡。我推开杯子,作势要去拿桌上的简历和学位证,我真的该走了。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碰到简历的瞬间,沈聿的声音再次响起,温和得像淬了冰的丝线,缠住了我的动作:
简宁,他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牢牢锁住我,伪装的温和、苦涩、释然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令人心悸的平静和掌控一切的笃定,四年了,你真是一点没变。还是这么不听话。
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我面前那杯咖啡上。
喝了它。耳语般的声线,却是冰冷的、不容抗拒的命令,别让我说第二遍。
伪装被彻底撕碎。温和面具下,是熟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偏执和控制欲。空气瞬间降到了冰点。我浑身的汗毛倒竖,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心脏。跑!必须立刻跑!
我猛地站起身!椅腿刮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噪音!伸手就要去抓桌上的东西冲向门外!
太迟了。
身体里的力气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抽干。眼前的景物开始旋转、模糊、重叠。沈聿那张英俊如同恶魔的脸在视野里扭曲晃动。强烈的眩晕感排山倒海般袭来,双腿软得像是踩在厚厚的棉花上。
你……惊恐地看着他,发出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手中抱着的简历和学位证哗啦一声散落一地。
沈聿站了起来。他绕过桌子,动作优雅从容,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只有猎物终于落入网中的冰冷满意。他伸手,稳稳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他的手滚烫而有力,像烙铁一样紧紧箍住我的胳膊。
睡吧,宁宁。他俯身,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耳廓,声音低沉缱绻,却带着来自地狱的寒意,别怕,我们一起……回家。
回……家挣扎着想要吐出的字眼,只变成模糊的气音。意识像断了线的风筝,急速下坠。迅速吞噬了所有的光线和声音。
最后感知到的,是他打横将我抱起的臂弯传来的绝对力量。
6
再次醒来,不是宿醉后的头痛,而是一种沉重的、无处不在的禁锢感。
眼皮像灌了铅,费力地掀开一条缝隙。刺目却精心调校过的柔和光线涌入,模糊的视野逐渐清晰。
陌生的天花板。极高,悬空,覆盖着冷色调的、极具设计感的材质。一盏巨大的几何造型吊灯,散发着没有温度的光。
我猛地想坐起来,一阵强烈的眩晕和虚弱感立刻袭来,伴随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闷哼一声,重重跌回柔软得过分的床垫。
床大得离谱,铺着触感冰凉丝滑的深灰色床品。环顾四周,空间大得惊人。整面墙的巨大落地窗被厚重质佳的电动窗帘遮得严严实实,不透一丝天光。房间色调纯粹的黑白灰,线条冷硬简洁,所有家具摆件都透着一股昂贵和毫无人气的气息,像顶级设计师精心打造的样板间,冰冷,空旷,奢华得令人窒息。
这不是咖啡馆,不是我的出租屋,不是任何我认知里的地方。
沈聿!
这个名字像冰锥一样刺入脑海。咖啡馆里他伪善温和的脸,那杯我一口未碰却显然着了道的咖啡是他!是他把我弄到了这里!
恐慌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我挣扎着下床,脚踝处却传来冰凉坚硬的束缚感,和一丝轻微的牵拉!
我猛地低头看去——
左脚踝上,赫然扣着一个金属环圈。
不是粗糙的铁链,是某种异常坚固、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合金材质,打磨得极其光滑。内圈衬了柔软的黑皮革,不至于磨破皮肤,但那种被禁锢的存在感。链扣连接处,镶嵌了一圈细密璀璨的碎钻,在房间冷调的光线下,折射出冰冷而奢华的光芒。
钻石脚链
巨大的屈辱和荒谬感冲上头顶!他把我当什么一只需要镶钻脚链来彰显主人品味的金丝雀!
链子的另一端,连接在同样材质的、深嵌入厚重床尾金属框架的锁环上。链子的长度……目测足够我在这巨大的房间内有限活动,但绝对够不到门,更别提那扇看起来就沉重无比的卧室门。
愤怒瞬间压倒了恐惧。我猛地用力去扯那脚链!金属碰撞发出清脆而冰冷的哗啦声!
沈聿!你这个疯子!放我出去!我用尽全力嘶喊,声音在空旷巨大的房间里回荡,显得异常单薄而绝望。
没有任何回应。唯有死一般的寂静。
我像一头困在黄金牢笼里的野兽,疯狂地扫视四周。床头柜上放着一个造型扭曲的水晶烟灰缸,一看就价格不菲。好!就是它!
我扑过去,抓起那沉重的烟灰缸,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几步外那面光洁如镜的巨大落地窗!
砰——哗啦!!!
震耳的碎裂声炸响!烟灰缸并未如愿击穿玻璃,反而在看似脆弱实则异常坚固的玻璃面上撞得粉碎!水晶碎片像冰雹一样四溅开来!巨大的落地窗上留下了一个蛛网状的放射裂纹,中心点是一片模糊的撞击痕。
玻璃是特制的防弹玻璃!
巨大的反震力让我的手臂发麻。我看着那蛛网般的裂痕和满地的水晶碎片,更深的绝望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卧室门无声地滑开了。
沈聿走了进来。他换了一身居家的深灰色丝质睡袍,身姿挺拔,姿态从容得如同在晨间领地散步。他甚至没看一眼地上的狼藉和水晶碎片,目光直接落在我身上,落在我因愤怒和用力而剧烈起伏的胸口,最后,定格在我脚踝上那圈闪烁着冰冷光芒的钻石脚链上。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没有一丝怒意,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骨髓发寒的掌控感。
醒了他开口,声音平淡得像是在询问天气,饿不饿厨房温着粥。
沈聿!放我出去!你这是非法拘禁!我要报警!我抓起手边最近的一样硬物——一个设计感十足的金属台灯底座,狠狠地朝他砸过去!
他微微侧身,台灯底座擦着他的肩膀飞过,砸在身后的墙上,发出闷响,留下一个凹痕,然后摔在地上。
他低头,掸了掸睡袍上不存在的灰尘,动作优雅得像是在拂去尘埃。再抬眼时,眼神依旧是平静的,只是那平静底下翻涌的暗流,更显得骇人。
报警他慢慢踱步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如同在看一件不听话的藏品。他缓缓弯下腰,冰冷的手指带着不容反抗的力量猛地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头,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简宁,看来你还没认清自己的身份。他凑近,温热的呼吸喷在我的脸上,声音低沉得如同恶魔低语,在这里,没有非法拘禁。只有……主人找回他不听话的小宠物。
放开我!我拼命挣扎,指甲在他手背上划出几道血痕。他纹丝不动,手指像铁钳一样越收越紧。
还有,他的目光如冰冷的探针,缓缓下移,最终定格在我依旧平坦的小腹上。他的眼神不再平静,骤然燃起近乎疯狂的偏执狂焰,带着令人窒息的占有欲和……一种扭曲的满足感,这里,他空着的那只手,带着一种神经质般的小心翼翼,轻轻覆上我的小腹,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那掌心滚烫,带着不容错辨的掌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战栗,有了我的骨血,就有了……最牢固的枷锁。简宁,你逃不掉了。这辈子,下辈子,都别想。
小腹……骨血……枷锁……
轰——五雷轰顶!
咖啡馆那杯咖啡……里面不止是迷药!他还……还做了什么!
巨大的恶心感和灭顶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胃里翻江倒海!我猛地推开他,扑到床边,对着昂贵的羊毛地毯剧烈地呕吐起来,却只吐出一点酸涩的胆汁。
他直起身,静静地看着我狼狈不堪的样子,眼神里没有一丝怜惜,只有冰冷的掌控和漠然。
好好休息。他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了卧室。沉重的房门在他身后无声地滑上,锁死。
留下我瘫软在冰冷奢华的羊毛毯上,脚踝的钻石脚链闪烁着冰冷刺眼的光,胃里翻腾着无尽恶心和绝望
在这座奢华的金色牢笼里,日子在无声的对峙和压抑中缓慢流逝。时间失去了它原本的意义。
我拒绝配合沈聿安排的一切。那些由营养师精心调配、昂贵精致的餐食,被我原封不动地退回。当他亲自端到我面前时,我就咬紧牙关,任凭他冰冷的视线钉在我身上,也绝不张开嘴。饿到头晕眼花,胃里像有火烧,也绝不妥协。
张嘴。他端着一碗熬得软糯喷香的海鲜粥,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威压。
我扭开头,紧闭着唇,用沉默筑起最后脆弱的防线。
他放下碗,眼神骤然阴沉下去。下一秒,冰冷如铁钳的手猛地扣住我的后颈!另一只手粗暴地捏开我的下颌!动作快、狠、准,带着绝对的暴力压制。
唔!剧痛让我被迫张开了口。
一勺滚烫的粥带着不容反抗的力量狠狠灌了进来!我剧烈地呛咳起来,眼泪鼻涕一起涌出,粥糊沾满了下巴和衣襟。
别挑战我的耐心,简宁。他松开手,任我狼狈地蜷缩在毯子上咳喘,眼神如同看一件不听话的器物,你的身体,包括你吃下去的每一口东西,都属于我。明白吗
屈辱和恐惧的泪水混着粥糊滑落。我的反抗在绝对的暴力面前,脆弱得像一张纸。
除了进食,他对我的睡眠也有着偏执的掌控欲。起初我并不知道,这间卧室里装有极其隐蔽的监控探头。直到一次深夜,我从一种强烈的不安感中惊醒,感觉黑暗中有无数双冰冷的眼睛黏在我的皮肤上。我猛地坐起,心脏狂跳,环顾死寂的四周。第二天,在他顶层的书房里,巨大的监控显示屏上,清晰地回放着昨夜我惊醒、环顾、最终蜷缩回被子里的全过程。
怕你睡不安稳。他轻描淡写地解释,手指划过屏幕,切换着不同的角度,眼神里是一种病态的满足,这样,我能第一时间知道。
我浑身冰冷,如坠冰窟。在他的领地裡,我彻底失去了隐私,失去了作为一个人的基本尊严和安全感。每一寸空间,每一个时刻,都笼罩在无所不在的监控之下。
冲突在沉默中不断升级。
我拒绝说话,用彻底的沉默来对抗。他就整夜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我,眼神幽深得像古井,在黑暗里闪着令人心悸的光。那种无声的注视,比任何言语的折磨更让人崩溃。
我尝试毁坏东西。昂贵的装饰花瓶,墙上的抽象派油画,甚至是他让人送来的名牌衣物。砸碎东西的声响会引来他。他并不发怒,只是沉默地看着一地狼藉,吩咐女佣收拾干净。第二天,又会有一模一样的新品原封不动地摆回原位。这种用金钱堆砌出的漠视,比暴怒更让人绝望。
他像一个有着无尽耐心的猎人,用金钱、暴力、无所不在的监控和令人窒息的掌控,一点点瓦解我的意志,打磨我的棱角,要将我彻底驯化成这只钻石鸟笼里,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没有灵魂的玩物。
每一次冲突,每一次无声的抗争,都像是在绝望的泥潭里徒劳的挣扎,只会让自己陷得更深。冰冷的窒息感如影随形。而小腹深处那个悄然孕育的生命,像一颗定时炸弹,在无声地倒计时。
被囚禁的日子,像是在粘稠的沥青里跋涉。身体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恶心感更是毫无预兆地频繁袭来。闻到食物的味道,甚至看到餐盘,胃里就开始翻江倒海。逼得我冲进洗手间,对着冰冷的马桶干呕,吐出酸涩的胆汁。
那个迟来了快两个月的生理期,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轰然落下,宣告了我最不愿面对的事实。
确认的那一刻,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窜上头顶,冻僵了四肢百骸。混乱的记忆碎片刺入脑海——刚被囚禁不久的一个深夜,沈聿带着浓重的酒气回来,踹开卧室门,眼神狂乱而危险,那是一场单方面的暴虐和绝望的掠夺
冷汗瞬间透湿了睡衣。我蜷缩在冰冷的大床中央,手指失控地抚上依旧平坦的小腹。恐惧像一只冰冷的巨手,死死攥住了我的心脏,无法呼吸
不行
,绝对不能在这里,绝对不能有他的孩子!这个念头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压倒了一切恐惧和绝望。
机会来得猝不及防。几天后,沈聿有一个极其重要的跨国视频会议,必须在书房进行,不能中断。他离开卧室时,没有反锁门,或许是觉得层层监控和女佣的看守下,我插翅难飞。
心跳快得冲出胸膛。机会,可能只有这一次!
我屏住呼吸,像幽灵一样赤脚溜出卧室。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刺痛脚心。巨大的客厅空无一人,玄关,走廊就在眼前!希望的微小火苗在黑暗中跳动。
我扑向那扇沉重的、象征自由的入户门!手指颤抖地抓住冰冷的门把,用力拧动——
纹丝不动!
电子锁屏幕猩红的Locked字样刺眼地亮着。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疯了似的拧、拉,沉重的门板纹丝不动,冰冷的金属传递着无情的拒绝。
你要去哪我的宝贝。
冰冷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审判,自身后响起。
全身的血液瞬间冻僵!我僵硬地,一寸寸回过头。
沈聿站在客厅中央的阴影里。他根本就没在开会!他端着一杯水,静静地看着我,眼神淬冰,像探针一样刺穿我可笑的侥幸。
他一步步走来,脚步声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踩在我濒临崩溃的神经上。停在我面前,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下来,冰冷的压迫感令人窒息。
告诉我,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你想去哪
最后的希望破灭,破罐子破摔的绝望和疯狂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我猛地抬起头,迎上他翻涌着暴虐的眼睛,嘴角扯出一个扭曲的、充满恶意的笑,声音尖利,淬着毒的玻璃碎片:
去哪去打掉这个恶心的东西!我的手狠狠按在平坦的小腹上,眼神怨毒,字字用尽全力掷向他,如同掷出淬毒的刀,沈聿!你听清楚!我怀孕了!是你的孽种!我觉得脏!觉得你更脏!我死也不会把它生下来!
时间仿佛暂停了。
空气凝成了坚冰。
沈聿脸上所有的表情消失了。那张英俊又阴鸷的脸,首次呈现出一种彻底的空白。他端着水杯的手指,微微颤抖。
他死死地盯着我,盯着我按在小腹上的手,深不见底的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震惊,难以置信,被彻底背叛的暴怒……还有一丝我从未见过的、近乎碎裂的痛苦
几秒钟的死寂,漫长如同一个世纪。
你…他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濒临崩溃的颤抖,再说一遍
破碎声如同导火索,点燃了我心中积压的所有怨恨和屈辱。玉石俱焚的疯狂攫住了我。我向前逼近一步,仰着脸,将最恶毒的笑容送到他眼前:
我说!我怀了你的种!我觉得恶心!我要弄死它!沈聿!你这辈子!下辈子!永远别想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你永远得不到爱情!只配被欺骗!被利用!被唾弃!你这个疯子!变态!
闭嘴!!
野兽般的嘶吼炸响!带着毁天灭地的狂暴力量!
沈聿手中的玻璃杯被他狠狠掼在地上!砰——哗啦!刺耳的碎裂声如同惊雷!玻璃渣和水花四溅!我的小腿传来细微的刺痛。
下一秒,一股巨大的、无法反抗的力量攫住了我的肩膀!天旋地转!我被粗暴地拖拽着,踉踉跄跄地穿过空旷冰冷的客厅!
放开!沈聿!放开我!我尖叫,踢打,指甲在他手臂上划出深深的血痕。他置若罔闻,眼神赤红,如同失去了所有理智的凶兽。
砰!
主卧浴室厚重的磨砂玻璃门被我的身体狠狠撞开!门框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蛮力狠狠地将我掼了进去!后背重重撞上冰冷镶着巨大镜面的瓷砖墙!骨头发出闷响,剧痛蔓延,眼前一阵发黑。
呃……痛呼卡在喉咙里。
沈聿紧随而入,反手咔哒一声锁死了浴室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狭小的空间被他暴怒的力量填满,压抑得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他胸口剧烈起伏,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燃烧着毁灭一切的火焰,仿佛要将我焚尽。
看着我!他嘶吼着,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巨大的手掌猛地掐住我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强迫我抬起头,看向前方——
那面巨大的浴室镜,冰冷,清晰,毫厘毕现。
镜子里,映出我们扭曲纠缠的身影。
我死死按着冰冷的瓷砖墙,头发凌乱,脸色惨白,嘴唇失色,眼里残留着疯狂的怨毒和濒临崩溃的绝望。下巴被他的铁钳般的手死死捏住,被迫仰着头。
他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下来,低着头,赤红的眼睛死死锁住镜中的影像,疯狂,偏执,痛苦到近乎狰狞,额角青筋暴起,脸孔扭曲得如同地狱里的恶鬼。镜子清晰地映出他眼底深不见底的、彻底碎裂的黑暗,那黑暗深处,竟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彻底击垮的脆弱
看清楚了!他对着镜中的我,或者镜中的他自己,声音嘶哑破碎,字字像是从血淋淋的肺腑里抠出来,简宁!你看清楚!你想把事情变成这样嗯看着我!看看你自己!
他猛地收紧掐着我下巴的手指,剧痛让我痛哼出声,生理性的泪水涌了出来。
孽种恶心他凑近,滚烫的带着血腥味的呼吸喷在我的脸上,眼神疯狂地在我脸上和镜中的倒影间扫视,确认着这可怕的现实,简宁…你好…你真好…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着毛骨悚然的、泣血般的寒意,你毁了我…现在还要毁掉它…
他的目光猛地钉在镜子里我小腹的位置,虽然依旧平坦。那眼神里的毁灭欲和绝望……还有那丝扭曲的痛楚像是在看一件即将被毁掉的、仅存的珍宝。
休想…他喃喃着,像是魔怔了,掐着我下巴的手微微颤抖,另一只手缓缓抬起,近乎神经质般小心地、颤抖地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轻轻覆上我的小腹。这个动作,与他狂暴的姿态形成了诡异而可怕的对比。
休想再毁掉它…
狭小的浴室里,只剩下他粗重破碎的喘息,和我抑制不住的痛苦的、恐惧的细微抽气。冰冷的水汽仿佛凝结在巨大的镜面上,模糊地映照出两个扭曲的身影——一个彻底失控的疯子,死死攥着他的掌心,一个满身伤痕的囚徒。
死寂里,那微弱而清晰的滴答…滴答…声,透过厚重的门板,固执地钻了进来。
来自客厅的方向。
是那种冰冷的、规律的、医疗器械特有的、精确到令人心悸的声音。
胎心监护仪。
它一直安静地运行着,忠实地记录着那个未成形的、卷入这场毁灭风暴的小生命的心跳。
滴答…滴答…滴答…
声音透过门板,像冰冷的秒针,一下下敲打着死寂的空气,敲打着镜中两张苍白绝望的脸,敲打着这永无止境的囚笼深处。
镜子里,两张脸都写满了毁灭和绝望。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与那一丝猝不及防的脆弱,像淬毒的针刺痛了我的眼睛。耳边是他粗重的喘息和门外那冰冷规律的滴答声。
胎心。一个生命的心跳。一个源于暴虐和囚禁,却在我身体里顽强存在的生命。
疲惫,如同灭顶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激烈的情绪,恨意,屈辱,反抗的冲动,玉石俱焚的疯狂……它们像被抽干了力气的火焰,在无边无际的冰冷海水里挣扎了几下,彻底熄灭了。
太累了。
和他争斗,太累了。这场由他强行开启、由他制定规则的游戏,我从未真正赢过。每一次挣扎,每一次反抗,都只是把自己拖进更深、更冰冷的泥潭。他是我无法撼动的山,用金钱、权力、病态的执着……现在,加上这个意外孕育的生命,将我死死地压在山底。
我看清了现实。我,简宁,精明,自私,只想为自己活得好一点。可沈聿,他根本不是一个能用常理揣度的对手。他的偏执,他的疯狂,他掌控一切的力量,远远超出了我的算计。反抗他代价我付不起。他可以轻易伪造出巨额债务文书,让我在国内社会性死亡。报警只会陷入更可怕的、由他主导的司法泥潭。带着孩子亡命天涯颠沛流离,永无宁日,那也不是我想要的好生活。
认输,才是唯一的生路。至少,是体面的生路。沈聿要的,不过是一个彻底属于他的简宁,一个无法逃脱的妻子名分。我给他。用这个名分,换回在这座牢笼里的一点喘息空间,换回这个孩子,也许,还能换回一点未来可能的、渺茫的转机毕竟,孩子也是他的软肋,不是吗
心底的冰层裂开缝隙,涌出的不是暖流,而是沉重冰冷的疲惫……和一种认命的清醒。这不是软弱,是精明的止损。
我慢慢地抬起那只未被禁锢的手,没有推开他,也没有按向小腹,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感,轻轻覆在了他那只覆在我小腹的手背上。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掐着我下巴的手力道不自觉地松了一丝,死死地盯着我覆上去的手,仿佛那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物。
我迎上他惊疑不定的目光,声音不再尖利,不再怨毒,而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认命般的沙哑:
沈聿…
他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眼神死死锁住我的嘴唇。
我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带着水汽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清晰地说出那个能瞬间平息所有风暴、却也彻底锁死余生走向的决定:
7
我们结婚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
时间仿佛再次停滞。
沈聿整个人如被施了定身咒。掐着我下巴的手彻底松了力道,垂落身侧,指关节微微颤抖。脸上那瞬间凝固的表情,像是巨大的浪潮骤然褪去,只剩下巨大的空白和茫然。赤红的眼睛瞳孔微微扩张,里面翻涌的惊涛骇浪骤然息止,变成一片深不见底的死寂幽潭,倒映着镜中我同样疲惫认命的脸。
他像是没听懂,或者听懂了却无法理解这突如其来的、完全颠覆的转折。他只是呆呆地看着我,眼神空洞,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巨大的浴室镜冰冷地映照着这一刻的死寂。一个刚刚宣布了囚徒的认命投降,一个被这突如其来的胜利冲击得灵魂出窍的暴君。
背景里,胎心监护仪那滴答…滴答…的声音,依旧规律、冰冷地响着,一声声,像是为这场扭曲关系的最终走向,敲打着注脚,回荡在无边的死寂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