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禾不卑不亢伸手接过银子,“多谢大爷。”
银子到手,她才放松了些许。
陆府所拥有的良田不知几何,她家这五亩地连个添头都算不上。
穗禾只当陆瑾晏是闲得发慌,刻意说些让她慌乱的话来取乐。
可她偏偏还不能呛声回去,谁叫这人还真有权势!
惹怒了他,他轻飘飘的几句话,就能让她一家大祸临头了。
穗禾越想心中越是不平,恨不得立刻离了这令人憋闷的马车。
陆瑾晏看着她垂着头,捏着那十两银子不知在想什么。
他忽地摸了摸下巴,嘴角微微牵扯出些弧度。
果真是爱财。
这些年怕是巧舌如簧地讨了不少赏赐。
可又着实有几分聪明,知道想尽办法给自家置下几亩田。
虽然不多,尤其是在徐家买下了这附近绝大多数的田后,她这夹缝求生的本事也是不易。
想起徐家农田里那些个郁郁葱葱,而一旁的学田则稀疏不少,陆瑾晏着实不快。
两人各有各的心思在,马车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得见马蹄奔腾的声音。
忽地速度放慢了下来,穗禾抬头就瞧见了城门的守卫将马车拦了下来。
“城门已闭,明日再来!”
一声怒喝,让穗禾都不由得提起心来。
陆瑾晏伸手撩开帘子,目光如霜刃般扫过守卫的脸,声音低沉又威重:
“戌时未止,开城门!”
守卫被他气势震慑,手中长戟都在微微颤抖。
穗禾顺着空隙望去,城门果然未闭严,还有两人大小的空余。
这时一旁的守卫提了灯笼过来,昏暗的马车顿时被照亮了些。
何寿瞧着他们都快把灯笼伸进马车里了,他跳下车辕,十分不悦地开口:
“放肆,睁大眼看清楚,我家大爷是大理寺少卿!”
看见陆瑾晏目光冷冽地注视着他们,守卫们脸色骤变,慌忙退开,单膝跪地道:“小人有眼无珠,还请大人恕罪!”
大理寺少卿陆瑾晏回了本家,知府大人早就千叮咛万嘱咐过,让他们万万不能得罪了这位陆家大爷。
他们早就把陆家的马车死死地记住了,可今日事发突然,因着天色太暗,竟是无人认出来。
还真把这位爷给得罪了!
值守的将领看着那马车进了府城,只感觉身上冷汗涔涔,半晌不敢起身。
这事不得不报上去,知府大人知道后少不得要责罚他们!
谁让这位爷在京城的动作传回江南,让上头的大人们都坐立难安。
马车一路顺遂地回到了陆府。
此时梆子声还未响起,宵禁的时辰还未到,陆府外的大街还有不少往来的身影。
江南富庶,便是到了夜晚也是歌舞升平,丝毫冷清不下来。
马车一停,门帘被何寿拉起,穗禾提着包袱和篮子就下了马车。
她立在何寿身旁,等候着陆瑾晏下车。
只是两人才站定,门房处的喧哗声就越来越大。
穗禾定睛看去,就发现是陆府的小厮正在驱逐着那些拿着拜帖上门的人。
那些人里,有小厮仆从,还有些穿金带银的商户。
原是安静地坐在门房,递了帖子后期盼着能走一走这位陆家大爷的门路。
可除了第一日能送些礼物,今日任凭他们说多少好话,陆府的下人就是不收。
若是有人扔下礼物就跑,那陆府下人还真就提起礼物去追。
这样的态度摆出来,所有人都知道这位陆家大爷果真说一不二,极重规矩。
可就算是这样,还是有不少人想来试一试。
只因这世上多的是不信邪的人!
“拿着礼物走!陆府不收!”
陆家的小厮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嘶哑,可想而知今日是劝阻了多少心存侥幸的人。
可那对面的商户愣是不依不饶,“小人仰慕大人许久,今日只求一见!”
陆家小厮不免烦躁起来,两人推搡间争执的声音越来越大。
那富商带来的礼物也散落了一地,各式珍贵的绸缎此刻都落进尘土里,失了那流光溢彩的美。
还有一个檀木匣半开着,露出里头一对羊脂玉狮子。
雕工精细,玉色温润,一看就价值千金。
陆瑾晏从马车上缓缓下来,面色冷得像结了霜。
“把东西都拿走。”
他声音不大,却让门房里的人都呼吸一滞。
富商堆着笑,快步走到他身边,腰弯得十分低,”大人,只是小小心意,还请您笑纳。”
一旁的小厮额头冒汗,急切地说:“大爷明鉴,他坐了快半日,小人们怎么都劝不走。”
富商不理会小厮的告状,拱了拱手,“小人代表苏州城内所有的绸缎商,特意来拜见大人的。”
“小人等特意在明月楼里最高处留了间视野极好的雅间,正对着太湖,风景乃是一绝”
富商越说兴致越高,本就红润的胖脸此时更是红光满面,恨不得掏出颗真心给陆瑾晏看,他有多真挚。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陆瑾晏抬手,袖中滑出一柄短刃。
寒光一闪,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后,那对玉狮子应声而裂,碎了一地。
周遭死寂。
富商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脸色煞白。
他像是只被揪住脖颈的鸡,磕磕绊绊地求饶,“大人恕罪,小人绝无冒犯之意。”
门房里看热闹的人立刻跑了出来,生怕自己也被波及到。
甚至有人颤抖地说:“小人是来求见大老爷的,一直本本分分,从不敢痴缠。”
“实在不认识这无理之人!”
陆瑾晏垂眸,嗓音凉薄:“下回再有人送礼,以贿赂朝廷命官论处,先杖三十,再扔进狱里。”
“今日门房值守的人办事不利,杖二十。”
“再有下回,便不用留在府里了。”
门房的几个小厮立刻面如死灰,可被陆瑾晏当场撞见本就辩解无能,眼下这二十杖只能受了。
陆瑾晏将短刃收回鞘,不再理会正门前的闹剧,径直走了进去。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往日里热闹的陆府门外,车马散尽。
就连外头的尘土都被仆人匆匆扫净,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那富商早就被吓破了胆,被一同来的友人急忙拽走,生怕多留一会儿,陆瑾晏就真的要送他们去狱里。
陆家大爷冷峻严苛的名号,果然名不虚传。
穗禾立在正门外,看着这场风波很快归于平静,而那化解风波的人早就不见了身影。
她看着那群门房的小厮被管家陆续带下去受罚,虽说隔了道大门,可木杖责打身子那发闷的声音,她还是能听得一清二楚。
“大爷心善,不然你们今日可不是二十杖就能逃过去的!”
张管家训斥的声音是那么的清晰。
炙热的晚风吹过,那些隐忍的痛呼声,也随着风飘进她耳朵里。
明明热得厉害,可这一瞬间,穗禾有些不寒而栗。
马车上的陆瑾晏和先前的陆瑾晏,判若两人。
若说马车上的他还像是个纨绔,那么先前她清楚地看见他眼神里的肃杀之气。
那般骇人,像是不见血不回鞘的利刃。
她未靠近,便已被这把利刃的锋芒刺到。
穗禾的手不自觉得收紧,手心顿时传来些疼痛。
她低头看向那十两银子,只觉得万分烫手。
她忽地觉得,他的赏赐不是那般好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