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风裹着热浪灌进窗户时,林晚正趴在办公桌上打盹。
空调坏了三天,维修师傅说零件要等下周才能到。
写字楼里像个密不透风的蒸笼,键盘上的塑料按键被汗水浸得发黏,敲下去时总带着滞涩的阻力。
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是银行发来的短信提醒。她迷迷糊糊地划开屏幕,日期那一栏刺得她瞬间清醒——2026
年
7
月
15
日。
这个日期像根烧红的铁丝,狠狠扎进太阳穴。
距离那场把世界嚼碎的灾难,还有整整三个月。
她不是应该死了吗
后颈突然泛起一阵尖锐的痒,像有排细齿正沿着颈椎缓慢啃噬。
林晚猛地按住后颈,掌心触到的只有温热的皮肤,没有黏腻的血,没有断裂的骨头,更没有丧尸那股混杂着腐肉和涎水的腥气。
上一世的
10
月
15
号,也是这样黏糊糊的傍晚。
她拖着加班到发酸的腿走出电梯,三楼的张阿姨就堵在楼梯口。
往日笑眯眯的圆脸肿得发亮,嘴角挂着半透明的粘液,在声控灯昏黄的光线下泛着冷光。
张阿姨她当时还傻愣愣地打招呼,帆布包带勒得掌心发红。
那天她刚加完班,包里还装着没吃完的三明治,生菜叶子从塑料袋里探出来,蔫巴巴的。
下一秒,那团臃肿的影子带着腥风扑来。
生锈般的指甲剜进肩膀时,林晚看见对方眼球上蒙着层白翳,像泡坏的鱼眼,浑浊得照不出人影。
剧痛炸开的瞬间,楼道里滚来更多嘶吼。
对门的小夫妻互相撕扯,丈夫咬断妻子颈动脉的脆响,混着楼下保安拖断腿爬上来的血痕刮擦声,在耳边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最后咬穿她喉咙的,好像是楼下遛泰迪的老头。
那只总爱冲人狂吠的棕色泰迪不知去向。
假牙卡在气管里的窒息感涌上来时,林晚望着天花板的裂纹,只剩一个念头——要是没住这破小区就好了。
手机在掌心烫得像块烙铁。
林晚深吸一口气点开银行
APP,500
万的数字刺眼地跳着。
工作五年攒的
28
万,加上父母车祸赔的
472
万,一分没动。
前世她想用这笔钱凑首付,在城里扎根。
中介带她看过三套房子,最后一套是顶楼的老破小,厨房窗户正对着垃圾站,可她当时觉得,那就是安稳的日子。
现在看来,不如换条命。
地图软件被指尖划得发烫,她专挑标着小点的地名。
那些藏在群山褶皱里的村庄,连导航都只敢标个模糊的箭头。
最后停在瓦窑村——百科里说全村常住人口
47
人,距最近的镇子
30
公里,盘山路能把人绕吐。
就这了。
村支书的电话响到第五声才被接起,老头的声音裹着蝉鸣和锄头撞石头的闷响:谁啊
大爷,租村口老房,年付。林晚的声音在发抖,尾音却咬得很死,现在签合同,钱先打。
那房子漏风漏雨,墙根都快塌了...
我写东西,要清静。她打断对方,指尖在手机壳上掐出月牙印。指甲缝里还留着早上剥橘子的橘络,黏在皮肤上,像层洗不掉的薄膜。
听筒里传来嘬牙花子的声音:年付五千,押金一千。你真要
现在过去签。
挂了电话,林晚翻出行李箱。衣柜里的连衣裙和高跟鞋被她扫到一边,丝绸裙摆扫过脚踝时,她像被烫到似的缩回脚。
转身拖出床底的收纳箱——旧
T
恤、牛仔裤、磨平底的运动鞋,还有大学时穿的冲锋衣,拉链早就坏了,只能用别针别着。
这些衣服塞进箱子时发出布料摩擦的沙沙声,像某种隐秘的宣言。
末世里,好看不值一文。
锁门前,她最后看了眼这间住了三年的出租屋。阳光透过纱窗在地板投下格子,墙上的年会合影里,穿米白西装的自己笑得一脸傻气。
照片里的同事们大多已经记不清名字,只记得那天老板说明年咱们搬进新办公楼,底下一片稀稀拉拉的掌声。
楼道口的单元门紧闭着,像张沉默的嘴。上一世,丧尸就是从这里涌进来的。
她记得门板被撞碎时的巨响,像有人在耳边炸了个惊雷,震得耳膜嗡嗡响了三天,直到死都没好。
林晚摸出手机下单家用监控,选了个续航久、能连
WiFi
的,备注放快递柜,勿敲门。
页面跳转付款时,她盯着配送地址那栏看了很久,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犹豫片刻按了下去。
麻烦了。她对着空楼道轻声说,替我盯会儿。
声控灯在她转身时熄灭,台阶陷入昏黑。她摸着扶手往下走,每一步都踩得很重,想把这栋楼的记忆踩碎在脚底。
出租车在盘山路上晃了一个多小时,司机师傅把收音机开得震天响,戏曲频道里的梆子声敲得人心里发慌。
姑娘,你去瓦窑村干啥他第三次问这句话时,方向盘打到底,车身倾斜得像要翻下去,窗外的树影歪歪扭扭地往后退。
林晚没接话,只是盯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树影。心里盘算着该买辆越野车,最好是底盘高、能跑烂路的那种。
二手的就行,反正末世也用不了几回。
村口的老槐树枝繁叶茂,树底下蹲着个穿蓝布褂的老头。手里捏着份皱巴巴的合同,烟袋锅子在鞋底敲了敲,火星落在泥土里,没了声息。正是村支书。
林丫头是吧老头眯着眼打量她,眼角的皱纹挤成沟壑,城里来的
嗯。林晚点头,接过合同扫了一眼。纸页边缘卷了角,墨迹有些晕开,但条款简单明了。
签字按手印时,她的指尖在红色印泥上按得太深,蹭到纸上,像滴没擦干净的血。
转了六千块过去,手机提示音在寂静的村口显得格外清晰。
老头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到账信息,看了足足半分钟,才把烟袋锅子往腰上一别,站起身:我带你去看看房子。
老房子就在槐树旁,土坯墙爬满裂缝,黑瓦顶长着瓦松。
院子里长着半人高的杂草,狗尾草的穗子扫过膝盖,痒得人想笑。
墙角堆着些烂木头,霉斑像地图一样蔓延,不知道堆了多少年。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屋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张缺了腿的木桌,用半截砖垫着,桌腿上还刻着歪歪扭扭的字,像是王二两个字,笔画深得能塞进指甲。
墙角结着蜘蛛网,蛛网上挂着灰尘和死去的飞虫,有只飞虫的翅膀还保持着展开的姿势,像是凝固在时间里。
这房子有些年头了,村支书在门口站着,没进来,裤脚沾着泥。
前两年房主儿子接他去县城了,就空下来了。你要修修不我认识镇上的瓦匠,姓李,手艺还行,就是爱喝酒。
不用麻烦您,我自己来就行。林晚笑了笑,塞给老头两盒烟。是她特意在便利店买的红塔山,不算贵,但在村里应该合用。
烟盒上的塑封还没拆,在阳光下泛着光。以后可能要麻烦您的地方多着呢。
老头接过烟,眼睛亮了些,往兜里揣时动作顿了顿,又把烟盒往衬衫上蹭了蹭:有事喊我就行,村头第二家就是我家。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晚上别出门,山里有野兽。
等人走了,林晚关上门,在院子里站了很久。
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远处传来几声鸡鸣,还有不知哪户人家的狗在叫。
空气里有泥土和草木的腥气,和城里的汽车尾气完全不同。她深吸一口气,肺里像灌了凉丝丝的水,舒服得让人想叹气。
她掏出手机,点开备忘录,指尖在屏幕上飞快点着:
吃的:大米、面粉、压缩饼干(要军用的)、罐头(肉的多囤)、脱水蔬菜、盐、糖、油、各种调料...至少够吃三年。
喝的:桶装水先买一批,再买几个大储水桶。院子里的老井得看看能不能用,井绳看着还行,就是轱辘上的铁锈太厚,摇起来估计得费点劲。再买个净水器,谁知道井水干不干净。
用的:蜡烛、打火机、电池、太阳能充电宝、卫生纸、肥皂、感冒药、消炎药、绷带、碘伏...对了,还有女性用品。这个不能忘,末世里来例假简直是要命的事。
防护:门窗焊钢板,围墙加高,顶插碎玻璃。挖地下室,从里屋墙角挖,伪装成储物间。入口得隐蔽点,最好让人看不出来。
工具:斧头、锯子、工兵铲、消防斧...得买把刀,能防身的那种。不用太长,太长了不好藏。
清单越列越长,林晚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500
万看着多,经不住这么造。钢板要钱,食物要钱,工具要钱,万一车子坏了,修车还得钱。
她咬咬牙,先打开购物软件,把能网购的都下单。地址填的镇上一家代收点,备注货到通知,本人自提。
压缩饼干要整箱的,罐头挑肉类的,水果罐头糖分高,或许能补充能量,但还是肉的顶饿。
然后搜二手越野车,挑了辆看着敦实的四驱车,黑色的,车身上有划痕,卖家说发动机没毛病。联系卖家,说第二天过去看车。
忙完这些,天已经擦黑。
林晚从包里摸出块面包,就着瓶矿泉水啃完。面包是早上买的,放了一天有些发硬,咽下去时剌得喉咙疼。
她躺在冰凉的土炕上,土腥味钻进鼻孔,混杂着霉味,倒也不算难闻。
没有空调,没有风扇,只有蚊子在耳边嗡嗡叫。她摸出手机电筒,照了照房梁,上面还留着些模糊的刻痕,歪歪扭扭的,大概是前主人家孩子划的。有一道刻痕特别深,像用钉子划的,弯弯曲曲地绕了个圈,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手机震了一下,是监控的取件通知。
买车花了八万。二手的,但发动机看着还行,启动时声音不算太吵。卖家是个胖子,挺着啤酒肚,说话油腔滑调的:姑娘,这车载过新娘子呢,吉利!
他送了个备用油箱,塑料的,能装二十升油,放在后备箱里,晃一晃能听见油晃荡的声音。
林晚开着车在镇上转了一圈。镇子不大,一条主街从头走到尾也就十分钟。路边的小卖部挂着冰棍雪糕的牌子,太阳晒得牌子褪了色,字都快看不清了。
她找了家五金店,跟老板订了钢板、角钢、螺丝,又买了电焊机、切割机,让老板找人帮忙送到瓦窑村。
姑娘,你买这些干啥五金店老板是个壮汉,胳膊上有纹身,盯着她车里的工具,一脸好奇,盖房子
加固房子,防贼。林晚面不改色,手指在钢板样品上敲了敲,要最厚的那种。
老板咧嘴笑了,露出颗金牙:咱这地方,夜里丢只鸡都算大事,防啥贼你要是怕黄鼠狼,买点老鼠夹就行。
林晚没解释,付了定金。又去农资店买了把锄头、两把镰刀,还有几十斤尿素袋子——装粮食方便,还能防潮。
农资店老板是个老太太,戴着老花镜,算账时扒拉算盘珠子,噼啪作响,像是在演奏某种古老的音乐。
回到老房时,太阳正毒。七月的日头晒得地面发烫,踩在院子里的泥土上,能感觉到热气从脚底往上涌,烫得人想跳起来。
她没歇着,先把院子里的杂草薅了。草长得比人高,草根扎得深,拔起来得用尽全力。薅到一半就直不起腰,手心磨出了水泡,破了,沾着泥土,火辣辣地疼。
她蹲在地上,看着手心的伤口,血珠混着泥,在掌心晕开一小片红。
前世她在写字楼里敲键盘,手指头细皮嫩肉,哪干过这活。那时候她的指甲总是涂着漂亮的颜色,周末还会去做美甲,花几百块钱在指甲上画小花朵。现在想想,真是奢侈得可笑。
她坐在门槛上喘气,看着满院子的草,突然有点想哭。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怎么也掉不下来。
但哭有什么用上一世死的时候,眼泪早就流干了。
歇了十分钟,她接着薅。直到把院子清出块空地,露出下面的黄土,才停下来。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滴,砸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很快又被晒干。衣服湿透了,贴在背上,凉飕飕的,风一吹,冷得人打哆嗦。
然后开始清理屋里的垃圾。把烂木头、破瓦片都搬到院角,堆成一堆。
灰尘呛得她直咳嗽,呛出眼泪,倒把刚才没掉的泪给逼了出来。
有只蜘蛛从梁上掉下来,落在她手背上,她吓得猛地甩手,蜘蛛掉进墙角的裂缝里,不见了。
第二天,五金店的人送来了钢板和工具。
三个壮汉把东西卸在院子里,看着林晚的眼神像看怪物:姑娘,这些你自己弄这钢板一块就几十斤,你搬得动
嗯,慢慢弄。林晚递过去几瓶冰红茶,冰镇的,瓶身挂着水珠,辛苦你们了。
等人走了,她看着那堆钢板犯愁。最重的一块有几十斤,她试着搬了一下,纹丝不动。
只能一点点来。
她先量好门窗的尺寸,用粉笔在钢板上画记号,再用切割机裁。机器嗡嗡作响,震得她胳膊发麻,火星溅到胳膊上,烫出一个个小红点,像蚊子咬的,却疼得多。
她咬着牙,不吭声,继续往下裁,钢板切开的声音像是某种撕裂,在安静的院子里格外刺耳。
裁好的钢板边缘锋利,不小心就划道口子。她咬着牙用碘伏抹一下,黄色的液体渗进伤口,疼得她龇牙咧嘴,却还是接着干活。
伤口结了痂,又被汗水泡软,再不小心蹭掉,反复几次,总也不好。
焊钢板更难。她跟着网上的教程学,第一次焊的时候,焊条粘在钢板上扯不下来,烫得手套冒烟,一股焦糊味散开,差点把她呛晕。
她把脸埋在臂弯里咳嗽,眼泪都咳出来了,抬头看见钢板上烧出个黑窟窿,像只嘲笑她的眼睛。
试了十几次,才算勉强能焊出条歪歪扭扭的缝。焊完一块门板,胳膊抖得端不起水杯,晚上睡觉的时候,一闭眼全是火花和焊枪的嗡鸣。
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干活。早上凉快,能多干点。中午太阳最毒的时候,躲进屋里啃口干面包,喝口凉水,水是从镇上买的桶装水,省着喝。下午接着干,直到太阳落山,看不见焊条了才停。
晚上累得沾床就睡,梦里全是钢板和螺丝。有时会梦到前世的场景,张阿姨的脸在梦里放大,白翳后面似乎有双眼睛在盯着她,吓得她一身冷汗醒来,心脏狂跳,半天缓不过劲。
她摸黑摸到枕边的消防斧,握紧了,才能慢慢睡着。
网购的东西陆续到了镇上。她每天开着车去拉,一趟拉不完,就分两趟。大米面粉都是五十斤一袋的,她一次最多搬两袋,从车上卸下来,再搬进屋里,一趟下来就满头大汗,衣服湿透了,贴在背上,凉飕飕的。
压缩饼干、罐头这些轻些,但数量多,堆在屋里像座小山。她数了数,肉罐头有八十瓶,水果罐头五十瓶,压缩饼干够她吃一年的。
她把这些东西分门别类地放好,罐头按保质期排了序,快过期的放在外面,保质期长的往里面挪。
有次拉着满满一车水回来,路上轮胎爆了。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手机信号时有时无。她只能自己换备胎。千斤顶摇得她手腕发酸,金属杆硌得手心生疼,每摇一圈都像用尽了全身力气。轮胎卸下来时,扳手突然打滑,指甲盖被蹭掉一块,血顺着指缝流进泥土里,洇开一小片暗红。
她蹲在路边看漏气的轮胎,橡胶裂开的口子像道狰狞的笑。风从山谷里灌进来,带着草木的腥气,吹得头发乱飘,黏在汗湿的额头上。
突然觉得特别累。
不是身体上的累,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疲惫。像有无数根细针在扎,密密麻麻地疼,却又说不出具体哪里疼。
这一切,真的能有用吗
data-fanqie-type=pay_tag>
她想起前世那些挣扎求生的人。有人囤了满满一仓库的物资,最后却被自己信任的同伴从背后捅了刀子;有人拼尽全力逃到安全区,却发现那里比外面更像地狱。
林晚从背包里翻出碘伏,倒在伤口上。刺痛感炸开的瞬间,她猛地清醒过来。
不管有用没用,总得试试。
死过一次的人,没资格说放弃。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摇千斤顶。汗水滴进眼睛里,涩得发疼,她用手背蹭了蹭,接着干。换好备胎时,天边已经挂着晚霞,红得像血。
林晚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看监控。她提前联系了以前的邻居,说自己出差,麻烦对方帮忙把监控装在楼道窗台上,角度正好对着单元门,又给邻居塞了两百块钱感谢费。
邻居是个老太太,总爱打听别人的闲事,当时还追问她是不是跟男朋友吵架了,才突然搬走。
监控画面里,是她住了三年的楼道口。夕阳正斜斜地照在台阶上,一个穿校服的小姑娘背着书包跑过去,扎着的马尾辫一甩一甩的,书包上的铃铛叮当作响。穿睡衣的大妈拎着菜篮子回来,塑料袋哗啦哗啦响,里面的黄瓜露出半截,绿油油的。
和平得像幅画。
可林晚知道,这幅画很快就要碎了。就像摔在地上的玻璃杯,看着完整,其实已经布满裂痕,轻轻一碰就会四分五裂。
她盯着画面里那个拎菜篮的大妈,突然想起前世她死的时候,这个大妈正啃着什么东西,嘴角全是血。
林晚关掉监控,走到院子里,拿起焊枪。
房子的加固用了一个月。
门窗都焊上了钢板,厚得能挡住子弹。她特意在门板中间留了个巴掌大的观察口,平时用铁板盖住,边缘做了伪装,不细看像块普通的补丁。观察口的位置很低,得蹲下来才能看见外面,这样不容易被发现。
院子的围墙加了半米高,顶上插了些碎玻璃。是她从废品站捡的啤酒瓶,敲碎了插在墙头上,尖面朝外,在阳光下闪着寒光。门口装了道简易的栅栏,用粗铁链锁着,铁链上故意缠了些枯草,看着像废弃了很久。
屋里被她隔出了两间,用木板和钢板拼的隔墙,结实得很。外间放些常用的东西,一张折叠床,一个小桌子,还有够一个月吃的食物。里间就用来挖地下室。
她没敢用机器,怕动静太大引人注意。就用一把工兵铲,每天夜里关了灯挖。土要一点点往外运,藏在院角的杂草堆里,再盖上些烂木头。挖出来的土太多,她甚至趁夜往远处的荒坡上运过几趟,累得差点栽进沟里。
有次走夜路,脚底下被石头绊了一下,一整筐土全撒在地上,她蹲在那里,看着满地的土,突然就哭了。哭得无声无息,只有眼泪往嘴里掉,咸得发苦。
地下室不用太大,能放下大部分物资就行。她挖了两米深,四平米左右,用角钢焊了框架,再铺上木板当底板,顶上用厚木板盖着,铺上土,撒上些草籽,伪装成院子里的一块空地。草籽发了芽,绿油油的一小片,看着真像没人动过的样子。
入口设在里屋墙角,用一块和地面颜色差不多的木板盖住,木板边缘和地面齐平,还特意放了个破陶罐挡着,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她试过让村支书来屋里坐,老头的目光扫过墙角好几次,都没看出异常。
搬东西进地下室是最累的。
大米面粉她一袋袋扛下去,罐头、压缩饼干装箱子,一次搬两箱。来来回回跑了几十趟,累得腰都快断了,晚上睡觉翻身都疼。有次脚下打滑,整个人摔在楼梯上,箱子里的罐头滚出来,在寂静的夜里发出清脆的响声,吓得她心脏差点跳出来,趴在地上下意识捂住嘴,半天不敢动。直到确定没惊动村里人,才摸着黑把罐头捡回去,每捡一个,手都在抖。
等把大部分物资都藏进地下室,外间只留了够一个月用的东西,还故意摆得乱糟糟的,像没怎么打理过。地上扔着几个空罐头盒,桌子上放着半袋吃剩的压缩饼干,看着就像随时会被放弃的临时住所。
林晚看着空荡荡的外间,心里稍微踏实了些。
她又去镇上买了些种子,在院子里开辟出一小块地,种了点容易活的青菜和土豆。不一定能长出来,只是求个心安。
离
9
月
15
号越来越近了。
空气里的蝉鸣渐渐稀疏,风里带了点凉意。林晚每天都在院子里坐着,看日头升起落下,看云卷云舒。她掏出手机,点开监控
APP
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画面里的楼道还是老样子,有人拎着菜篮子回来,有人牵着狗出去,偶尔有小孩在楼道里追逐打闹,笑声清脆得像风铃。
直到
9
月
14
号那天。
监控画面里,傍晚的时候,楼道口突然吵了起来。一个穿西装的男人和保安争执,男人的声音很激动,指着小区门口的方向:那边有人晕倒了!脸色白得像纸!你快去看看啊!
保安骂骂咧咧地说他多管闲事:喝多了呗,天天都有醉鬼,大惊小怪。
林晚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她知道,这是前兆。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第一滴雨,带着危险的气息。
9
月
15
号,她没干活,就坐在里屋的小板凳上,盯着手机屏幕。太阳能充电宝一直插着,确保电量充足。她甚至不敢喝水,怕上厕所错过什么。
下午五点半,正是下班的点。
楼道里人来人往,脚步声、说话声、钥匙碰撞的声音,和上一世一模一样。
她能认出那个穿着高跟鞋的女人,是住在五楼的白领,每天都这个点回来,脚步声哒哒哒的,像在敲鼓。还有那个带眼镜的男人,手里总提着个黑色的公文包,走路慢吞吞的,好像永远都在思考什么。
五点四十五分,画面突然晃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撞到了单元门。
紧接着,一阵模糊的嘶吼声从手机里传出来。那声音不像人能发出来的,更像某种受伤的野兽,嘶哑、凄厉,带着股血腥味。
林晚的呼吸瞬间停了。
画面里,单元门被撞开了,几个影子跌跌撞撞地冲进来。动作僵硬,胳膊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其中一个人的腿明显断了,却还在拖着往前走,膝盖在地上磨出刺耳的声音。
楼道里的人懵了几秒,然后是尖叫,是奔跑,是摔倒的声音。
那个穿高跟鞋的女人吓得鞋跟都掉了,光着一只脚往楼上跑,却被地上的公文包绊倒,摔在地上,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
一个穿红裙子的女人慌不择路地冲进楼道,正是住在她对门的那个白领。上一世,这女人好像是第一个被撕碎的。林晚记得她死的时候,红裙子被血浸透,贴在身上,像朵开败的花。
林晚看着屏幕,手指死死攥着衣角,指甲掐进肉里,疼得她龇牙咧嘴,却感觉不到。
红裙子女人跑得上气不接,在楼梯口被一个瘸腿的丧尸抓住了头发,狠狠掼在地上。女人的头撞在台阶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像个熟透的西瓜掉在地上。
更多的丧尸围了上去,很快,红裙子就被染成了更深的颜色。
和上一世一模一样。
只是这一次,她是旁观者。
监控画面越来越乱,最后定格在一片晃动的血色里,然后彻底黑了。大概是线路被破坏了。
林晚盯着黑屏,看了很久,直到眼睛发酸,眼泪掉下来,砸在手机屏幕上,晕开一小片水痕。
她站起身,走到院子里,抬头看了看天。
瓦窑村的天很蓝,飘着几朵白云,蝉还在不知疲倦地叫着,只是声音没那么响亮了。远处传来几声狗叫,很平静。
末世,来了。
丧尸爆发后的半个月,瓦窑村依旧平静。
林晚每天按时起床,做饭,整理东西,下午去院子里看看菜苗。
她种的青菜冒出了小芽,嫩得能掐出水来,土豆也发了芽,拱得土都裂开了缝。傍晚坐在门口,望着通往镇上的路,路上空荡荡的,连只鸟都没有。
没有车,没有人,只有风刮过树叶的声音,沙沙沙的,像在说悄悄话。
她偶尔会打开收音机,能收到的频道越来越少。一开始还有几个台在播放音乐,后来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女声,重复着待在家里,不要外出,等待救援。那声音很机械,像是提前录好的,听不出任何情绪。
大概在第十天的时候,连这个声音也消失了。收音机里只剩下滋滋的电流声,像无数只虫子在爬。
村里的老人似乎没意识到外面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他们依旧每天扛着锄头下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只是偶尔会念叨一句,镇上的集怎么没人了然后就没了下文。
有几个老人过来敲她的门,问她要不要买些鸡蛋。
是村东头的王奶奶,手里挎着个竹篮,篮子里放着十几个鸡蛋,蛋壳上还沾着鸡毛。我家的鸡下得多,吃不完,给你便宜点。
林晚隔着门板说不用,塞了些压缩饼干过去,声音尽量平静:王奶奶,您把鸡蛋留着自己吃吧。最近别去镇上了,外面不太平。
门板外传来老人嘟囔的声音:这丫头咋回事,说些莫名其妙的话。然后是脚步声,慢慢走远了。
林晚知道,他们听不懂,也不想懂。
对这些一辈子没离开过村子的老人来说,外面的灾难远不如明天的农活重要。他们的世界很小,小到只有这一方土地,日出日落,生老病死,都是自然的事。
半个月后的一天清晨,林晚被一阵狗叫惊醒。
那狗叫得特别凶,带着恐惧和愤怒,一声声地撞在耳膜上,让人心里发慌。她走到观察口,撩开铁板往外看。
通往镇上的路上,有几个影子在晃悠。动作和监控里看到的一模一样,僵硬,扭曲,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破风箱在响。
它们跌跌撞撞地朝着村子的方向走来,其中一个穿着破烂的校服,大概是镇上中学的学生,胳膊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拧着,手里好像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面包。
村里的狗叫得越来越凶,有几户人家开了门,探出头来看。王奶奶也站在门口,眯着眼睛往路上看,嘴里还念叨着这是啥呀。
然后,尖叫声就响了起来。
是王奶奶的声音,凄厉得像被针扎了的猫。那几个影子已经走到了村口,其中一个扑向了离得最近的李大爷,李大爷手里还牵着牛,牛吓得哞哞叫,挣断缰绳跑了。
林晚迅速放下铁板,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
来了。
她能听到外面传来的嘶吼声、惨叫声、关门声,还有狗被撕碎的凄厉叫声。那只狗叫了没多久就没了声息,只剩下呜咽,然后彻底安静了。
声音持续了大概一个小时,然后渐渐平息下去。
再后来,偶尔能听到村里传来零星的嘶吼,大概是被感染的村民。
有一次,她听到了村支书的声音,嘶哑得不像样,夹杂着嗬嗬声,她捂住耳朵,不敢再听。
林晚没出去看。
她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断壁残垣,血迹斑斑,曾经熟悉的面孔变得狰狞,曾经温暖的家园变成人间地狱。这些画面,她上一世已经看得够多了。
从那天起,她彻底锁死了院门,每天只通过观察口看看外面的情况。观察口掀开的缝隙很小,只够一只眼睛看出去,看完立刻合上,生怕被什么东西发现。
食物都是从地下室拿,吃完的包装藏起来,等攒多了,趁着夜里埋到院角的土里,上面再种上几棵草。她学会了在黑暗中走路,在寂静中分辨声音,像一只警惕的兔子,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竖起耳朵。
日子变得单调而漫长。
白天,她要么整理地下室的物资,把东西分门别类放好,检查保质期,把快过期的挪到外面;要么就坐在窗边,拿着本旧书看。
书是从村里废品站淘来的,页脚都卷了,讲的是很久以前的故事,里面的人不用担心丧尸,不用为食物发愁,每天想着的是爱恨情仇。
晚上,她会打开太阳能充电宝,看会儿下载好的电影,或者只是坐着发呆。电影都是些老片子,她看了一遍又一遍,台词都能背下来了。
有时候看着看着就睡着了,梦里回到了很久以前,和父母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妈妈在厨房做饭,香味飘满整个屋子。
身体上的累早就过去了,现在是心里的煎熬。
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要过多久,不知道救援会不会来,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去。
有时候会突然觉得很孤独,孤独得像掉进了无底的深渊,周围空无一人,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在回响。
有时候夜里会突然惊醒,以为听到了丧尸的嘶吼,摸黑爬起来,摸到墙角的消防斧,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才想起自己是在瓦窑村的老屋里。然后就再也睡不着,睁着眼睛到天亮,听着窗外的风声,想象着外面的世界。
时间一天天过去,院子里的青菜长出了嫩叶,绿油油的,很招人喜欢。土豆发了芽,长出了绿油油的藤蔓,爬得满地都是。
她不敢浇太多水,怕土壤湿润引起注意,只能趁夜里下小雨时,掀开一块石板,让雨水顺着缝隙渗进菜地。看着那些绿色的生命,心里会稍微安定些。
外面的嘶吼声越来越少,大概是能被感染的都感染了,能跑的都跑了。
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林晚知道,这平静只是暂时的。
真正的危险,还在后面。
末世爆发后的第三个月,有人找到了瓦窑村。
那天下午,林晚正在院子里给菜苗松土,突然听到远处传来汽车发动机的声音——不是越野车的轰鸣,是那种老旧面包车的嘶哑动静,像个咳嗽的老头。
她心里一紧,迅速躲到门后,透过观察口往外看。
一辆灰扑扑的面包车歪歪扭扭停在村口,车身上全是划痕,玻璃碎了一块,用塑料布糊着。车门打开,下来四个人,两男两女,都背着鼓鼓囊囊的背包,手里攥着磨尖的钢管和木棍,警惕地打量着村子。
他们的衣服沾着黑褐色的污渍,不知道是血还是泥。头发打结,像一团乱糟糟的草。脸上爬满了疲惫,眼窝深陷,唯独眼睛亮得吓人,像饿极了的狼,死死地盯着周围的一切。
林晚屏住呼吸,看着他们慢慢朝村子里走。路过几家废弃的土屋时,他们会停下来踹开门,进去翻找一阵,出来时手里多了几个干瘪的红薯,或者半袋不知道放了多久的面粉。
走到她的院子前,穿夹克的男人突然停住脚,指着栅栏上的铁链:这锁是新的。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在磨木头。
另一个瘦高个凑过来,伸手拨开铁链上的枯草,指尖划过锁扣:锈迹不多,肯定有人动过。他的手指在颤抖,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害怕。
里面会不会有吃的穿碎花裙的女人声音发哑,眼睛直勾勾盯着门板,喉结上下滚动,像是在咽口水。她的裙子破了好几个洞,露出的胳膊上有几道伤疤,深可见骨。
林晚握紧了藏在身后的消防斧,斧柄上的防滑纹硌得手心生疼。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擂鼓一样撞着耳膜,在这寂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
穿夹克的男人从背包里摸出把匕首,在门板上敲了敲:有人吗我们路过,想讨点水喝。
没人应。
院子里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沙沙沙的,像在替她回答。
他又敲了几下,声音提高了些:开门!不然我们不客气了!
林晚依旧没出声,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衣服贴在身上,凉得刺骨。她知道,一旦回应,就等于暴露了自己的存在。在这末世里,暴露就意味着危险。
沉默了几秒,那男的突然抬脚踹向栅栏。铁链哐当乱响,栅栏晃了晃,没倒。他骂了句脏话,又踹了两脚,栅栏依旧纹丝不动,只是发出沉闷的呻吟,像个倔强的老人。
妈的,这破栅栏还挺结实。他啐了一口,唾沫星子溅在栅栏上,很快被风吹干。他扭头看向同伴,眼神里带着不耐:走了,前面说不定有更好的地方。看这村子穷酸样,能有啥好东西。
几个人骂骂咧咧地走了,脚步声渐渐远了。穿碎花裙的女人回头看了眼院门,眼神里的渴望像未熄的火苗,最终还是被同伴拽着走了。
林晚靠在门板上,缓了好久才敢喘气。手里的消防斧柄被汗水浸得发滑,胳膊酸得抬不起来,心跳快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这只是开始。
她知道,瓦窑村的平静被打破了。就像平静的湖面被投进一颗石子,涟漪会一圈圈扩散开来,引来更多的东西。
接下来的日子,陆陆续续有逃难的人路过瓦窑村。
有的只是匆匆穿过,脚步匆忙,眼神里带着恐惧,像是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
有的会在村子里逗留几天,翻找废弃的房屋,希望能找到些吃的或者能用的东西。偶尔有人注意到林晚的院子,最多敲几下门,见没动静就走了。
有一次,来了两个饿得脱形的男人,他们的脸像皱巴巴的纸,眼睛却亮得吓人。
对着栅栏又砸又骂,嘴里说着污言秽语,甚至试图用石头砸开观察口。其中一块石头擦着铁板飞过,砸在院里的老槐树上,惊起一片飞鸟,扑棱棱的翅膀声在寂静的村子里格外刺耳。
林晚缩在里屋,听着外面的动静,把工兵铲紧紧抱在怀里。
铲柄的木头被她攥得发热,手心的汗渗进木头的纹路里,像要融为一体。直到他们骂累了,骂骂咧咧地离开,脚步声消失在远处,她才敢挪到门口,看着被砸出凹痕的铁板发抖。
那凹痕像张嘲笑的嘴,提醒着她危险从未远离。
她开始更谨慎。白天几乎不出门,观察口也很少掀开,只有在确定周围绝对安静时,才敢掀开一条小缝,快速扫一眼外面的情况。
院子里的菜长大了些,绿油油的看着喜人,她趁夜里抹黑摘几棵,动作快得像偷东西,摘完还不忘把菜棵周围的土踩实,假装没人动过。
时间在这种提心吊胆里流逝,转眼就到了末世第一年的冬天。
雪下得很大,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来,把村子裹成一片白。
屋顶、树梢、栅栏,都被厚厚的雪覆盖着,像盖上了一层棉被。林晚在屋里烧着捡来的柴火,火不大,怕烟囱冒烟引人注意,只敢让火苗维持在能烤暖手的程度。火苗舔着木柴,发出噼啪的响声,是这寂静的屋子里唯一的声音。
她听着外面寒风呼啸,像野兽在咆哮。心里稍微安定些,大雪能挡住丧尸,它们行动迟缓,在雪地里更是寸步难行。
大雪也能挡住人,很少有人会在这样的天气里赶路。
可开春后,情况变了。
积雪融化那天,阳光格外刺眼,雪水顺着房檐滴答滴答地往下流,汇成小溪,在院子里蜿蜒流淌。就在这时,一阵皮卡车的引擎声打破了村子的宁静。
车斗里装着几个油桶,桶身锈迹斑斑,不知道装的是油还是别的什么。驾驶室里下来八个男人,个个身材壮实,身上的肌肉鼓鼓的,一看就是常年干体力活的。
他们手里拿着钢管、砍刀,还有一个人背着把改装过的弩,弩箭上闪着寒光,一看就淬过东西,让人不寒而栗。
他们不像之前那些逃难的人,眼神里没有迷茫,只有一种狠厉的笃定,像一群盯上猎物的狼。走在最前面的疤脸男人,手腕上戴着块军表,表盘已经有些磨损,他的步伐沉稳,每一步都像踩在人的心上,一看就是领头的。
车子直接停在林晚的院子前,车轮碾过融化的雪水,溅起一片泥点。
疤脸男人走到栅栏前,打量着焊死的铁门和加高的围墙,突然笑了,脸上的疤痕跟着动了动,显得有些狰狞:这地方,有点意思。
他的目光扫过院角的菜地,菜地里的青菜经过一冬,虽然有些蔫,但还是能看出有人打理过的痕迹,有人打理过,菜还长得不错。
一个瘦高个抄起钢管,猛地砸在栅栏锁扣上。铁链应声断开,发出清脆的响声,栅栏被拉开一道缝,足够一个人进出。
林晚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
她冲进里屋,掀开墙角的破陶罐,移开伪装的木板,露出地下室的入口。入口很窄,仅容一个人爬行通过,是她特意设计的,这样即使被发现,也能争取一点时间。
外面传来钢板被砸的巨响,哐当一声,震得屋顶的灰尘都掉了下来。伴随着男人的吆喝声,粗声粗气的,像在驱赶牲口。
妈的,门是焊死的!还挺谨慎!
找工具!把它撬开!我就不信这破钢板能挡住咱们!
林晚手脚并用往地下室搬东西。外间的压缩饼干箱、几瓶水、太阳能充电宝……这些都是她接下来可能需要的。她不敢耽搁,每一秒都像在刀尖上走。地下室的入口很窄,她每次只能搬一小箱,膝盖在台阶上磕得青一块紫一块,也顾不上疼。疼痛早就被恐惧盖过了。
搬到第三趟时,外面传来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钢板被撬开了。那声音像是指甲划过玻璃,尖锐得让人头皮发麻。
里面没人有人喊,声音里带着疑惑。
搜!仔细搜!床底下、柜子后面,都给我看仔细了!疤脸男人的声音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林晚头皮发麻,抓起最后一袋盐,连滚带爬钻进地下室。她反手扣上木板,用旁边的石头顶住,然后蜷缩在黑暗里,捂住嘴不敢出声。
地下室里一片漆黑,只有一丝微弱的光线从木板的缝隙里透进来。空气里弥漫着粮食和泥土混合的气味,很闷,却让她觉得安心。
脚步声、翻东西的声音、男人的骂声……清晰地传进地下室,像在耳边响起。
妈的,啥都没有!就几袋快吃完的饼干!这娘们是不是跑了
不可能,这房子封得这么死,肯定有人住过。你看这灶台,还有点温度,人没走远!说不定藏起来了!
床底下看看!柜子后面!给我翻!
有脚步声靠近里屋,停在地下室入口上方。林晚甚至能听到那人的呼吸声,粗重而急促,像破旧的风箱。她死死咬住嘴唇,尝到一丝血腥味,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一秒,两秒,三秒……时间像凝固了一样,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别找了,疤脸男人的声音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就算有人,估计也吓得跑了。这房子够结实,正好当据点。把东西搬进来,先休整几天。
要不再找找......万一没走呢一个声音犹豫着问。
叽叽歪歪,就算有人最好别被老子发现,不然一刀劈死他!赶快收拾!疤脸男人不耐烦地吼道。
外面的动静渐渐小了,变成了收拾东西的声音。有人在院子里生火,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和男人的闲聊声飘进地下室。
他们在说路上的遭遇,说杀了多少丧尸,说找到多少吃的,语气里带着炫耀和麻木。
林晚在黑暗里待了很久,直到确定上面的人没再搜查,才敢慢慢松开捂住嘴的手,大口喘着气。胸口因为长时间憋着气而隐隐作痛,眼泪却不知不觉流了下来,滚烫地砸在手上。
接下来的日子,林晚就在地下室里生活。
白天,她竖起耳朵听着上面的动静,把听到的信息在心里拼凑:疤脸男人叫强哥,以前是工头,手下管着几十号人;瘦高个叫刀子,是强哥的跟班,心狠手辣;戴眼镜的男人以前是会计,总爱算计,负责管他们的物资;剩下的人大多是工地上的工人,说话粗鲁,却很听强哥的话。
晚上趁他们睡熟,她悄悄掀开木板,爬到外间观察情况,顺便拿回些需要的东西。
有次刚爬出来,就撞见起夜的刀子在院子里撒尿,昏黄的月光照在他脸上,表情狰狞。她吓得缩回地下室,心脏狂跳,直到天亮都没敢合眼,耳朵里全是自己的心跳声。
上面的八个人似乎打算长期住下。他们加固了栅栏,把院子里的菜地翻了新,种上了他们带来的种子。甚至杀了只不知从哪弄来的羊,在院子里支起架子烤肉。
肉香飘进地下室,浓郁而诱人,林晚捏着手里的压缩饼干,喉咙发紧。那饼干又干又硬,难以下咽,可她强迫自己转过头,盯着墙角的罐头堆,告诉自己:他们现在有多得意,以后就有多狼狈。
末世里,没有谁能一直顺风顺水。
时间一天天过去,林晚像只耗子,躲在暗处看着他们的生活。
他们隔几天就会出去找物资,每次回来都带着疲惫和血腥味。有时能带回些吃的,脸上会露出笑容;有时空着手,回来就会吵架,互相指责,甚至动手。
有次出去的三个人只回来两个,另一个被丧尸咬了,他们没等他变异,就在村口用钢管敲碎了他的头。
那声闷响,在寂静的村子里传得很远,林晚在地下室里听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吐出来。
末世一年半的时候,他们的物资开始匮乏。院子里的菜地早就被翻了个底朝天,能吃的野菜都挖光了。他们出去找物资的时间越来越长,回来时也越来越疲惫,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争吵越来越多。
那天晚上,林晚听见上面在激烈争吵。
再这样下去,咱们都得饿死!刀子的声音很冲,带着绝望,这村子附近能找的都找遍了,根本没东西!再待下去就是等死!
那你说咋办强哥的声音带着不耐烦,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去城里!我听说城里有军队建立的安全区,只要能到那,就有吃的!有住的!刀子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憧憬。
放屁!戴眼镜的男人冷笑,声音尖锐,城里丧尸最多,上个月路过的那伙人说,安全区早就塌了!咱们这点人,去了就是送菜!就是给丧尸塞牙缝!
那也比在这等死强!刀子吼道,总不能坐在这里,等着变成饿死鬼!
争吵了很久,声音越来越大,甚至动起了手,桌椅碰撞的声音、拳头砸在肉上的声音、咒骂声,乱成一团。最后强哥拍了板,声音嘶哑:一半人留下守着房子,一半人跟我去城里探探路。半个月,不管行不行,都回来。
第二天一早,强哥带着三个人走了。他们背着背包,拿着武器,脸色凝重,像要去赴死。留下三个人守房子,眼神里充满了不安和恐惧。
林晚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半个月后,只有三个人回来了。
不是强哥,是刀子和另外两个男人。他们个个衣衫褴褛,满身是伤,脸上、胳膊上都是血痕和伤口,有的伤口已经化脓,散发着恶臭。带回的物资只有半袋发霉的面粉和几瓶矿泉水,看着可怜又可悲。
强哥呢留下的人急忙问,声音颤抖。
刀子瘫坐在地上,像一摊烂泥,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死了……进城第二天就遇到了尸潮,黑压压的一片,根本跑不掉……强哥为了掩护我们……被拖走了……他说不下去了,开始用拳头砸地,发出呜呜的哭声,像受伤的野兽在哀嚎。那是林晚第一次见他哭,没有了平时的凶狠,只剩下绝望和恐惧。
其他人沉默着,院子里一片死寂,只有刀子压抑的哭声和风吹过窗户的呜呜声。
林晚在地下室里听着,心里一片冰凉。她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却还是忍不住感到一阵悲哀。在这末世里,生命太脆弱了,像风中的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从那以后,剩下的六个人变得更加沉默。他们很少出去找物资,每天缩在屋里,像一群等待死亡的困兽。眼神空洞,表情麻木,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有次为了半块压缩饼干,两个曾经的工友打了起来,一个被打断了胳膊,疼得嗷嗷叫,另一个被刀子用弩指着头,才勉强停手。那半块饼干最后掉在地上,被一只老鼠叼走了,谁也没吃到。
又过了几个月,大概是末世两年的时候,上面的人只剩下两个——刀子和那个戴眼镜的男人。
其他人要么在一次外出找物资时被丧尸围攻,再也没回来;要么在试图转移时没了音讯,不知道是死是活。有个年轻些的小伙子,大概是撑不住了,趁夜里偷偷跑了,第二天就传来他被丧尸撕碎的惨叫,声音就在村口附近,凄厉得让人毛骨悚然。林晚在地下室里听着,一夜没睡。
院子里的菜地彻底荒了,长满了杂草。他们吃的越来越少,吵架的次数却越来越多。戴眼镜的男人总爱算计着省粮,今天你多吃了一口,明天他少吃了一点,都要争半天。刀子却越来越暴躁,常常对着空屋子发呆,或者突然发火,砸东西,骂人,像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林晚在地下室里,听着他们从争吵变成辱骂,再变成沉默。有时候,一整天都听不到他们说一句话,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偶尔的叹息声。
最后半年的一天夜里,林晚被一阵奇怪的声音惊醒。
那声音很轻,像是……骨头被嚼碎的声音,还有牙齿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她屏住呼吸,仔细听着。
声音来自外间的厨房,还有压抑的咀嚼声,以及偶尔响起的、像是在撕扯布料的窸窣声。
林晚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猛地捂住嘴,不让自己吐出来。胃里空空的,只有酸水在翻腾。
她知道发生了什么。
前几天,戴眼镜的男人就已经饿得站不起来了,说话都有气无力,只能躺在床上哼哼。
从那以后,院子里彻底安静了。
只有刀子一个人,像具行尸走肉,每天躺在屋里,很少说话,也很少走动。他偶尔会坐在门槛上,望着通往镇上的路,一看就是一天,眼神空洞,像失去了灵魂。他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衣服套在身上像挂在架子上,风一吹就晃。
林晚依旧躲在地下室,计算着日子。她的物资还很充足,大米和罐头够她再撑一年。她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变成了什么样子,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只是每天机械地吃饭、喝水、听外面的动静。有时候,她会对着黑暗说话,说她的父母,说她以前的生活,说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日子。
直到末世爆发两年零三个月的那天。
外面突然传来了不一样的声音。
不是丧尸的嘶吼,不是人的争吵,而是……汽车引擎声,很整齐,像是车队。还有扩音器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这里是国家救援部队,听到请回答!
重复,这里是国家救援部队,正在进行搜救,听到请回答!
林晚愣住了,手里的压缩饼干掉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几秒,才猛地爬起来,冲到地下室入口,小心翼翼地掀开一条缝。
外面的阳光很刺眼,她眯着眼,看见院子里站着几个穿军装的人,手里拿着枪,身姿挺拔。他们正在和刀子说话,刀子站在那里,眼神呆滞,像没反应过来,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城内疫情已经结束半年,我们正在对周边地区进行搜救……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拿着扩音器,声音清晰地传进地下室,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一丝温和,请各位幸存者不要害怕,跟我们前往安全区,那里有食物和医疗保障……
林晚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像决堤的洪水。她捂住嘴,压抑的哭声在黑暗的地下室里响起,带着无尽的委屈、恐惧和希望。
结束了。
真的结束了。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推开了地下室的木板。
阳光照在她身上,有些暖,有些刺眼。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露出了里面干净的衣服——那是她特意留着的、没怎么穿过的
T
恤,是父母生前给她买的,她一直舍不得穿。
院子里的人都愣住了,齐刷刷地看向她。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惊讶和不可思议,像看到了什么奇迹。
刀子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像是被烫到般猛地一颤。他看着她红润的脸色,看着她手里不小心带出来的半块压缩饼干,喉结剧烈滚动着,浑浊的眼球里翻涌着震惊,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怨毒。
我们……我们离城里,就差了半个月……他突然开口,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的铁片,每一个字都裹着血沫,要是再撑半个月……
林晚喉咙酸涩,但也没有回头。
她跟着救援部队走出院子,走出瓦窑村。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布满车辙的土路上,像一条终于挣脱枷锁的尾巴。
路边的野花已经开了,黄的、紫的,在风中轻轻摇曳。有蝴蝶停在花瓣上,翅膀扇动的频率很慢,带着劫后余生的慵懒。林晚忍不住伸手去碰,指尖刚要触到那柔软的翅膀,蝴蝶却倏地飞走了,翩跹着飞向远处的山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