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药香浸骨
暮春的雨总带着三分缠绵,打湿了苏府后院的青石板。我蹲在药圃边翻晒白芷,指尖沾着潮湿的泥土,混着草药的清苦气息——这是我在苏府十五年,最熟悉的味道。
嫡姐苏明玥踩着绣鞋从抄手游廊走过,裙摆扫过廊下的朱漆柱,带起一阵脂粉香。阿萤又在捣鼓这些破烂她捏着绢帕捂鼻,仔细熏坏了我的新衣裳。
我没抬头,手里的药杵碾过苍术,发出细碎的声响。母亲早逝那年,父亲苏衍将我记在早逝的侍妾名下,府里人便都唤我阿萤,仿佛我连拥有正经名字的资格都没有。倒是药书里说,萤火虽微,亦能照夜,我便在心里偷偷认了苏萤这个名字。
父亲让你抄的《千金方》,你抄完了我问。
苏明玥的脚步声顿住了。她最恨旁人提医术,仿佛那些泛黄的书页会玷污她的金枝玉叶。要你多管闲事!她抬脚踢翻了我身边的药篓,晒干的金银花撒了一地,混着泥水污了大半。
我看着那些蜷曲的金色花苞,忽然想起十岁那年,她把我好不容易攒下的月钱扔进池塘,只因为我用那钱买了支银簪——那是我想送给替我缝补衣裳的老嬷嬷的。那时我跪在池边捞了半夜,指尖被石子划破,也只捞上来半截锈迹斑斑的簪头。
父亲在书房等你。我捡起一根没沾泥的金银花,放进嘴里嚼着,清苦里带着回甘。
苏明玥气冲冲地走了,裙角带起的风卷走了几片药渣。我慢慢将散落的草药拢回篓里,指尖被石子硌得生疼,却没像从前那样红了眼眶。在苏府这样的地方,眼泪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不如省下力气多认几味药。
第二章玉阶生苔
三日后,父亲带着我去了趟宫城。我扮作小厮,戴着顶压得很低的斗笠,跟着他穿过朱红宫墙时,听见檐角的铁马在风里叮咚作响,像谁在低声诉说陈年旧事。
是七皇子谢昀,父亲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掩的焦虑,自小体弱,近来咳得厉害,太医院的方子都试遍了,没用。
坤宁宫偏殿里,药气比苏府的药圃还要浓。谢昀斜倚在软榻上,墨色锦袍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却不显病弱,反倒有种玉石蒙尘的清贵。他看见我时,目光在我斗笠的纱幔上停了停,没像旁人那样盘问,只对父亲温声道:苏院判请便。
我走到榻前,指尖刚搭上他腕脉,心就漏跳了一拍。那脉象看似虚浮,实则藏着暗涌的燥火,像被湿柴闷住的火星,只差一点就能燎原。不是寒症,是郁热。我掀开纱幔抬头,撞见他看过来的眼,那双眸子比殿里的琉璃灯还要亮,该清不该补。
父亲猛地拽了我一把,掌心的力道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竖子胡言!他转向谢昀,额头渗着汗,小儿无知,殿下恕罪。
谢昀却笑了,眼角的弧度像被春风拂过的湖面:哦那你觉得该用什么药
我报出一串药名:连翘三钱,薄荷两钱,加芦根煎服,三剂便可见效。这些都是寻常药材,却能清透郁结的热气,比太医院那些堆砌的人参鹿茸有用得多。
父亲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却被谢昀的眼神按住了。就按他说的办。七皇子挥了挥手,腕间的玉镯滑到小臂,映着他苍白的皮肤,像落了片月光。
回府的马车上,父亲第一次没骂我。他望着窗外掠过的宫墙,忽然叹了口气:阿萤,有些事,不是有本事就能成的。
我没懂他的意思,直到七日后,宫里传来消息——谢昀的咳疾竟真的好了。
第三章鹊踏枝
谢昀派人来苏府道谢时,我正在后院翻晒去年的陈艾。听见前院传来的喧哗,我攥着手里的艾束,指节泛白。
七皇子说,要亲自登门拜访,谢苏小姐的救命之恩。管家的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母亲王氏的笑声穿透雨帘:还是我们明玥有福气,随手开的方子,竟能入了皇子的眼。
我手里的艾束啪地断了。原来父亲那日的叹息,是这个意思。他们要让苏明玥顶替我,顶着神医之女的名头,嫁入皇家。
我冲进正厅时,苏明玥正试着一支赤金镶珠的步摇,王氏在一旁替她理着鬓发。看见我满身药草味,王氏皱了眉:哪来的野丫头,还不快退下!
方子是我开的。我的声音在空旷的厅堂里有些发飘,像雨丝落在水面。
苏明玥转过身,步摇上的珍珠晃得人眼晕:妹妹莫不是病糊涂了那日你明明在府里碾药。
父亲从屏风后走出来,手里攥着一卷医书,指节发白。阿萤,他的声音很沉,明玥是嫡女,只有她嫁入皇家,苏家才能站稳脚跟。你……认命吧。
我看着他,忽然想起幼时他教我认药的样子。那时他还会夸我过目不忘,还会把我抱到膝头,指着《本草》上的插画讲故事。什么时候开始,他眼里只剩下嫡女的荣华,看不见我抄破的医书,熬肿的眼睛了
认命我笑了,笑声里带着药草的苦涩,那若谢昀再犯旧疾,姐姐拿不出方子,算不算欺君之罪
苏明玥的脸瞬间白了,王氏扶住她的手微微发颤。父亲猛地甩了我一巴掌,力道之大,让我踉跄着撞在廊柱上。脸颊火辣辣地疼,嘴里尝到了血腥味,可我没哭。
把她关进柴房。父亲的声音冷得像冰,没我的命令,不准出来。
第四章月浸衣
柴房里阴暗潮湿,墙角堆着去年的柴火,散着霉味。我缩在草堆上,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丝竹声——苏府正在为苏明玥准备嫁妆,红绸从大门一直铺到后院,像一条淌血的河。
三日后,父亲来柴房看我。他手里提着个食盒,打开时,里面是一碟桂花糕,是我小时候最爱吃的。阿萤,他坐在我对面的柴草上,鬓角的白发似乎又多了些,明玥嫁过去,你跟着她入宫,做她的陪读侍女。
我没看那碟糕点。放久了的桂花糕,早就没了当初的香甜。
你生母身份不明,留在府里,最多嫁个商户。父亲的声音放软了,带着一丝恳求,入了宫,明玥是皇子妃,你在她身边,总能求个恩典,配个禁军侍卫,比在府里强。强在哪里我抬头看他,强在继续被她踩在脚下,替她背黑锅
父亲的喉结动了动,没说话。
王氏随后也来了,手里捏着支银簪,样式和我当年被扔进池塘的那支很像。阿萤,你看这簪子好看吗她把簪子塞进我手里,只要你听话,将来这样的体面,多的是。
银簪的凉意透过掌心传来,我忽然想起老嬷嬷临终前说的话。她说我生母原是江南的医女,带着一手绝妙的针灸术,却因为身份低微,连牌位都进不了苏家祠堂。姑娘要争气,她攥着我的手,枯瘦的指节硌得我生疼,别让你娘的本事,埋进土里。
我去。我把银簪揣进怀里,但我有条件。
王氏眼里闪过一丝得意:你说。
我要带一箱医书,还有我的药囊。
父亲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第五章宫墙深
入宫那日,苏明玥穿着石榴红的嫁衣,坐在雕花马车里,珠翠环绕,像朵开得正盛的牡丹。我穿着青灰色的侍女服,跟在马车旁,手里提着个半旧的药箱。
谢昀的府邸在城东的梧桐巷,青瓦白墙,不像别的皇子府那样奢华,反倒有种江南园林的雅致。苏明玥住进了主院汀兰水榭,我被分到了旁边的小跨院,院里种着几株玉兰,花开时能香透半座府邸。
谢昀待苏明玥很好。他会陪她在月下散步,会听她讲府里的琐事,甚至会在她临摹字帖时,站在一旁静静看着。苏明玥在他面前,总是笑得温婉,像换了个人似的。
只有我知道,她背地里会把谢昀赏赐的墨宝扔进炭盆,只因为那上面的字迹比她的好看;会偷偷倒掉谢昀特意让人送来的补品,只因为那是太医院的人配的,不是出自她手。
你说,殿下会不会发现,其实我不懂医术有次她喝醉了,拉着我的手问,眼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恐慌。
我正在碾药,闻言动作顿了顿。姐姐放心,我把碾好的沉香末装进瓷瓶,只要殿下不再生病,就没人会知道。
可命运偏要和人开玩笑。入秋后的第一场寒雨里,谢昀又开始咳了,比从前更厉害,甚至咳中带了血丝。太医院的人来了一群,开的方子却还是那些温补的药材,根本压不住他体内的燥火。
苏明玥在房里急得团团转,砸碎了好几个茶杯。你快想办法!她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我的肉里,要是殿下有个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
我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忽然觉得可笑。她抢了我的功劳,享受着本该属于我的尊荣,如今出事了,却要我来收拾残局。
我有个方子,我抽出被她攥着的手,但需要殿下亲自配合。
第六章月下语
深夜的书房里,烛火摇曳。谢昀披着件月白披风,坐在案前看医书,咳声断断续续,像风吹过残破的窗纸。
殿下,我端着药碗进去,这是『清霖汤』,能清郁热。
他抬头看我,眼里带着几分诧异。这些日子,我一直躲着他,尽量不让他注意到我这个不起眼的侍女。是你他放下书,目光落在我身上,苏小姐的侍女
奴婢苏萤。我屈膝行礼,将药碗放在案上,这方子是奴婢家传的,或许能治殿下的病。
谢昀没立刻喝药,反而拿起我带来的药方看了看。连翘、薄荷、芦根……他念着药名,忽然笑了,和上次那个小厮开的方子,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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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猛地一跳,垂在袖中的手攥紧了。奴婢……奴婢曾听父亲提起过。
他没再追问,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药汁很苦,他却没皱眉,只是放下碗时,指尖微微发颤。你似乎很怕我他忽然问。
我愣了愣,抬头撞见他的眼。那双眸子里没有探究,只有一种淡淡的了然,像看透了人心底的秘密。奴婢不敢。
我生母原是浣衣局的宫女,他忽然说起了往事,声音很轻,十二岁那年,皇后才认我做养子。在那之前,我住过柴房,喝过馊水,比你现在的处境,好不了多少。
烛火映着他苍白的脸,竟让我想起药圃里那些在石缝中生长的草药,看似柔弱,却有着极强的韧性。所以我知道,他看着我,被人踩在脚下的滋味,不好受。
那晚我离开书房时,月已西斜。玉兰花瓣落在我的发间,带着清冽的香。我摸着怀里那支银簪,忽然觉得,或许在这座深宫里,未必没有可以喘息的角落。
第七章风波起
谢昀的病渐渐好了,他来书房的次数却多了起来。有时是让我研墨,有时是问我些药材的用法,甚至会和我说起他在浣衣局的日子。
那时总盼着能有件干净的棉衣,他望着窗外的玉兰,后来才知道,有些东西,不是盼就能得到的。
我没接话,只是默默给他续上热茶。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他虽是皇子,却没有实权,处处要看皇后和其他皇子的脸色。他需要苏家的支持,需要苏明玥那个神医之女的名头,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可苏明玥不懂这些。她只知道谢昀近来不常去她的汀兰水榭,便认定是我在背后搞鬼。
那日我去库房取药材,刚转过回廊,就被几个嬷嬷按住了。苏明玥站在廊下,手里拿着包东西,脸色铁青。把她带下去,搜身!
嬷嬷们粗暴地扯开我的衣襟,从里面翻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些晒干的合欢花。这是什么苏明玥抢过纸包,厉声问,是不是你想用来迷惑殿下的秽物
我看着那些粉色的花瓣,忽然笑了。合欢花能安神,是我替谢昀准备的,他近来总失眠。姐姐若不信,可拿去让太医查验。
苏明玥被噎了一下,随即又道:就算不是秽物,你私藏药材,也是犯了宫规!
她要把我拖去惩戒房,却被赶来的谢昀拦住了。住手。七皇子的声音很冷,她是我的人,谁敢动
苏明玥愣住了,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殿下……
苏萤是我让她保管药材的。谢昀走到我身边,替我理了理凌乱的衣襟,以后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动她。
那是他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护着我。阳光透过玉兰的枝叶落在他身上,竟让我觉得,这座冰冷的宫墙,似乎也有了一丝暖意。第八章边关雪
变故发生在那年冬天。北漠铁骑踏破雁门关的消息传来时,整个京城都在发抖。苏明玥的舅舅,镇北将军魏成,带着大军出征,却连连战败,不到三个月就丢了三座城池。
消息传回皇子府时,苏明玥正在试新做的狐裘。舅舅怎么这么没用她撇着嘴,语气里满是嫌弃,丢了苏家的脸面。
我正在给谢昀煎药,闻言动作顿了顿。那些在边关流血牺牲的士兵,在她眼里,竟只是脸面的筹码。
谢昀的脸色也很难看。魏成虽无能,却是他目前唯一能依靠的武将。若是魏成倒了,那些早就觊觎他位置的皇子,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我要去宫里一趟。谢昀放下手里的兵书,起身时,披风扫过案上的药碗,溅出的药汁烫红了他的手背。
我连忙拿出随身携带的药膏给他涂上,指尖触到他微凉的皮肤时,他忽然握住了我的手。阿萤,他的声音很沉,等这事过去,我……
他没说完,外面就传来了苏明玥的声音。她穿着那件火红色的狐裘,像团跳动的火焰,闯了进来:殿下,母亲让人捎信来,说舅舅在边关打了胜仗,皇上要亲自设宴犒劳他呢!
谢昀的手猛地松开了,眼底的暖意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平静。知道了。他转身往外走,没再看我一眼。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廊下,忽然明白,有些承诺,在权力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就像那年冬天,我捞了半夜的银簪,终究还是没能送出去。
第九章毒酒寒
魏成回京后,并没有像苏明玥说的那样打了胜仗。他只是靠着牺牲副将的兵力,勉强守住了最后一道防线。可皇上还是设宴犒劳了他,只因朝中已无可用的武将。
宫宴上,魏成拍着谢昀的肩膀,大言不惭地说:殿下放心,有我在,北漠人绝不敢踏进一步!
谢昀笑着应和,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那晚他喝了很多酒,回到府里时,一身酒气,眼底带着浓重的红血丝。
阿萤,他坐在书房的地上,抓着我的手,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我没说话,只是给他煮了醒酒汤。有些话,说出来也是徒劳。
苏明玥怀孕的消息,就是在这时传来的。她拿着太医的诊书,跑到谢昀面前,笑得得意:殿下,我有了你的孩子。
谢昀的表情很复杂,有惊讶,有疲惫,却唯独没有喜悦。他只是点了点头:知道了,你好好歇着。
自那以后,他便很少再来我的小院,总是宿在苏明玥那里。苏明玥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她看我的眼神,也越来越得意,像只斗胜了的孔雀。
我知道,她在等一个机会,一个彻底除掉我的机会。
那个机会,在一个雨夜来了。苏明玥喝了安胎药后,突然腹痛不止,咳出了血。太医检查后,说药里掺了活血的红花。
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我。
我被带到苏明玥的房里时,她正靠在谢昀怀里哭,脸色苍白,看起来楚楚可怜。阿萤,我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害我的孩子
我没有。我看着她,忽然觉得很累,药不是我煎的,也不是我送的。
除了你,还有谁会害我苏明玥哭得更凶了,你就是嫉妒我怀了殿下的孩子!
谢昀看着我,眼神里带着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阿萤,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刀,是不是你做的
我看着他,忽然笑了。原来在他心里,我终究还是那个可以被牺牲的棋子。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谢昀的脸色沉了下去。把她带下去,他对嬷嬷们说,灌药。
那碗黑漆漆的药汁被强行灌进喉咙时,我没有挣扎。苦涩的液体灼烧着我的喉咙,像吞下了一把火。我看着谢昀转身离去的背影,忽然想起他说过的话——被人踩在脚下的滋味,不好受。
原来他懂,只是他不在乎。
第十章破屋月
再次醒来时,我在城郊的一间破屋里。窗户糊着的纸破了个洞,冷风灌进来,带着泥土的腥味。
看屋的老嬷嬷说,是七皇子把我送来的,让我在这里静养。可我知道,这不过是流放的另一种说法。那碗药伤了我的根本,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孩子了。
我躺在冰冷的土炕上,望着屋顶的破洞。月光从洞里漏下来,照在地上的药篓上——那是我被送来时,唯一带着的东西。里面有几味常见的草药,还有那支银簪。
老嬷嬷端来一碗稀粥,叹着气说:姑娘,别想不开。这世道,活着比什么都强。
活着我苦笑。像我这样的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直到那个雪夜,一个黑影咚地砸进了院子。我披衣出去看时,只见那人躺在雪地里,胸口插着支箭,箭杆上刻着北漠二字。
他还有气。我摸出药篓里的金疮药,刚要给他上药,他忽然睁开了眼。那是双很深的眸子,像北漠的夜空,藏着星辰,也藏着风雪。
你不怕我他的声音很哑,带着血沫。
怕也没用。我撕开他的衣襟,看清了伤口,箭上有『牵机』毒,我这药只能暂时压制。
他忽然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竟有些孩子气。我叫赫连风,北漠的二王子。记住了,将来好报恩。
我替他包扎时,听见院外传来马蹄声。是京城的禁军,在搜捕逃犯。快躲起来!我把他拽进柴房,自己则站在院子里,对着禁军的火把扬起了手里的玉牌——那是谢昀曾赐我的,刻着他的名字。
七皇子府的人在此养病,谁敢擅闯我的声音在寒风里有些发颤,却努力挺直了脊背。
禁军统领认出了玉牌,犹豫了一下,带着人走了。
柴房里,赫连风看着我,眼里带着惊讶。你是谢昀的人
我把药篓递给他,里面有我刚配好的解毒丸。以前是,现在不是了。
他接过药篓,忽然抓住我的手。跟我走,他的掌心很烫,去北漠,那里没人能欺负你。
我看着他眼里的光,像雪地里的篝火。可我知道,我不能走。有些债,还没还清;有些人,还没看透。
第十一章宫变血
谢昀派人接我回府时,苏明玥已经生了个儿子。她抱着孩子,站在府门口等我,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微笑:妹妹回来了快进来暖暖身子。
我看着她怀里那个皱巴巴的婴儿,忽然想起那碗被灌进喉咙的药。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
回府的第三天,宫里就出事了。三皇子联合宁王,以清君侧为名,带兵包围了皇宫。谢昀作为皇后养子,自然成了他们的眼中钉。
叛军冲进皇子府时,我正在给玉兰树修剪枯枝。谢昀被家将护着往外冲,苏明玥抱着孩子,尖叫着抓住他的衣袖:殿下,带我走!
谢昀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挣扎,有不舍,却最终被决绝取代。他抱起苏明玥,翻身上马,马蹄扬起的尘土迷了我的眼。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忽然笑了。原来在他心里,我从来都不是可以被选择的那一个。
叛军的刀架在我脖子上时,我闭上了眼。可预想中的疼痛没传来,只听见一声闷响。睁眼便见赫连风站在我面前,手里的刀还在滴血,他身后是倒了一地的叛军。
我说过,会回来找你。他的脸上沾着血,笑起来却像个孩子,这次,跟我走,好不好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或许我该给自己一个机会。一个逃离这座牢笼,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的机会。
第十二章命书劫
谢昀最终还是登基了。老皇帝在宫变中受惊而亡,皇后力排众议,将他推上了皇位。可新帝的宝座还没坐热,就有人在宗祠里发现了一卷残帛,上面写着新帝首任皇后,必死于乱箭之下。
朝野上下一片哗然。魏成逼着谢昀立苏明玥为后,说只有她的身份才能镇住场面。可谢昀犹豫了,他看着那卷残帛,眼里带着深深的恐惧。
最终,有人想出了个主意——先立一个替身皇后,替苏明玥挡了这劫,等风头过了再废黜。而那个替身,自然就是我。
我被接入宫中,册封为后的那天,苏明玥来凤仪宫行礼,笑得花枝乱颤:妹妹可要珍惜这两日风光。
姐姐还是担心自己吧。我抚着鬓边的凤钗,若我死了,这后位未必轮得到你。
她的笑容僵在脸上,转身时,裙摆扫过案上的茶杯,摔得粉碎。
北漠的使团进京时,赫连风站在金銮殿上,指着我对谢昀说:把你皇后给我,北漠便退军百里。
谢昀拍碎了龙椅扶手:朕宁死不从!
我却提着裙摆走上前,拔出他腰间的匕首抵在自己心口:陛下,臣妾愿去北漠。
谢昀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阿萤,不要!
我看着他,忽然想起那年在书房,他握着我的手说等这事过去。原来有些承诺,从一开始就注定无法兑现。
陛下,我笑了,眼泪却掉了下来,这是臣妾最后能为你做的事了。
第十三章雁门关
送亲的队伍行至雁门关时,赫连风的人马拦住了去路。他张弓搭箭,箭矢却擦着我的轿子飞过,射穿了轿里的假人。
大胤皇帝,他扬声笑道,你皇后已死,从此两清。
谢昀的马蹄声在身后渐远,我掀开车帘,看赫连风翻身下马。他的脸上带着风霜,眼里却闪着光。你真要带我回北漠
不。他递给我一个药箱,你不是想当江湖郎中吗漠南有个小镇,缺个懂医的姑娘。
我接过药箱,指尖触到里面熟悉的药杵,忽然笑了。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那你呢
我他挠挠头,露出少年气的笑,我会武功,能给你当保镖。
漠南的小镇上,我开了家小小的药铺。赫连风总蹲在门口,见有人来就瞪眼:我家姑娘的药可贵了,拿鸡蛋红薯来换也成。
镇上的人都说,苏大夫医术好,就是身边总跟着个凶巴巴的护卫。
直到十年后,北漠爆发瘟疫,赫连风背着我走遍疫区。我熬药时,他便替我劈柴;我累倒时,他便守在榻边,用北漠的调子哼着不知名的歌。
后来有人说,北漠出了位圣女,带着个战神平定了瘟疫。再后来,听说战神登基为帝,用半壁江山做聘礼,娶了那位圣女。
可这些都与我无关了。
此刻我正坐在药铺前晒药,赫连风蹲在旁边剥橘子,阳光落在他发梢,像镀了层金。阿萤,他递来一瓣橘子,镇上的孩子说,要认你当干娘。
我接过橘子,看他眼里的光比当年北漠的月还要亮。原来命运从不是那卷残帛能定的,就像沙漠里能开出花,就像我这样的人,也能等到属于自己的春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