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撕了。
撕得很碎。
那张纸轻飘飘落进垃圾桶。粉红色抬头,黑体加粗字。孕检报告。姓名栏:许清雅。底下医生签名龙飞凤舞。日期是昨天。
今天是我生日。
也是我当许清雅替身的第五年整。这份礼物,真他妈别致。不是我的。是正主许清雅的。出现在我,邵砚,一个替身的床头柜上。用一只镶钻的打火机压着。那打火机我认识,江逾白的。许清雅的未婚夫。我的……雇主
哈。
行李箱摊开在床上。最大号的。当初搬进来时,江逾白让人买的。他说,清雅的东西多,你备着。五年,这箱子第一次派上用场。装我自己的东西。我的东西很少。少得可怜。几件素色衣服。几本书。一个旧木盒。盒子里,躺着一块老坑端砚。我爸留下的。他刻了一辈子砚台,最后刻瞎了眼。留给我这个,还有一句话:砚台是石头,磨的是墨,也是人。心稳了,墨才匀。
我姓邵。邵砚。名字像个物件。现在想想,真他妈贴切。可不就是个物件么。替身。许清雅的影子。
衣帽间很大。塞满了东西。99%不属于我。那些当季高定,名贵珠宝,限量包包。全是许清雅的尺码,许清雅的喜好。江逾白买给她的。我只是暂时保管。偶尔,在他需要时,穿上它们,扮演一个叫做许清雅的女人。出席他不想带真主儿去的场合。应付他不想应付的人。或者,仅仅是在他深夜回来,带着一身酒气和莫名的烦躁时,坐在客厅那架昂贵的三角钢琴前,弹一曲许清雅最喜欢的《月光》。
我弹得其实比许清雅好。她学了十年,只够糊弄外行。我从小在少年宫泡大,童子功。江逾白不知道。他只需要一个侧影,一个轮廓,一段熟悉的旋律。灯光调暗点,酒精上头点,他就能把我当成她。然后,有时是沉默的凝视,有时是摔杯子,有时……他会走过来,手指带着冰冷的酒意,想碰我的脸。每到那时,我会停下。琴声戛然而止。我说:江先生,我是邵砚。
他会顿住。眼神从恍惚到冰冷。像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接着,就是更长久的沉默和更重的摔门声。
五年。我像个精准的机器。扮演,提醒,划清界限。拿钱,干活。我以为界限很清楚。
直到这张孕检报告出现。
它像一记耳光。抽在我维持了五年的、可笑的自以为是的界限上。提醒我,我不仅是个替身。我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一个可以随意摆放、随意羞辱的道具。许清雅怀孕了。江逾白的孩子。他把她的孕检报告,放在我这个替身的房间里。什么意思炫耀警告还是他妈的纯粹觉得,我这个影子,也配分享他们爱情的结晶
去他妈的。
我拉开抽屉。拿出一个旧帆布包。大学时背的。磨得发白。把属于我的几件衣服,那几本书,还有装着砚台的木盒子,一股脑塞进去。拉链有点卡,用力拽上。肩膀一甩,背上。轻飘飘的。这才是我的分量。
卧室门打开。管家陈叔垂手站在门外。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扫过我肩上的旧包。
邵小姐,您这是
走人。我言简意赅,绕过他往楼下走。高跟鞋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上,发出空旷的回响。这声音听了五年,今天格外刺耳。
邵小姐,陈叔跟在我身后两步远,声音平稳,带着职业化的劝阻,江先生还没回来。许小姐那边……您这样离开,恐怕不太妥当。江先生会不高兴。
我脚步没停。不高兴关我屁事。许清雅不高兴那更好了。
邵小姐,您看……陈叔快走几步,挡在巨大的双开雕花大门前,试图做最后的努力,至少等江先生回来,您亲自……
我抬眼看他。这个在江家服务了二十年的老管家,看我的眼神,从来都像看一件暂时寄存的贵重物品。小心保管,但绝不投入感情。
陈叔,我声音不大,但很清晰,麻烦让让。我不是许清雅。你拦错人了。
他脸上的肌肉似乎抽动了一下。挡着门的手,缓缓放了下来。眼神里第一次,有了点别的东西。也许是惊讶,也许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怜悯我不需要。
我拉开门。外面是深秋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和自由的味道,猛地灌进来。吹散了一室昂贵熏香的沉闷。我头也不回地走出去,把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甩在身后。没有回头看一眼。
手机在旧帆布包里震动。嗡嗡嗡,像只烦人的苍蝇。不用看。不是江逾白就是许清雅。或者他们的狗腿子。我直接长按关机。世界清静了。
打车。报了个地名。老城区。一个在网上联系好的出租屋。一室一厅,老破小。胜在干净,便宜,离古玩城近。房东是个胖胖的大婶,等在巷子口。看见我背着个旧包下车,上下打量。
哎哟,小姑娘家家的,一个人住这儿安全哦她嗓门挺大。
嗯。我把押一付三的现金递过去。厚厚一沓。江逾白给的工资。这五年,除了基本开销,我都攒着。不多不少,够我喘口气,做点小打算。
大婶数钱数得飞快,眉开眼笑。行行行!钥匙给你!有啥事喊我啊!就住隔壁单元!她把一串磨得发亮的黄铜钥匙拍我手里。
楼道狭窄昏暗,墙壁斑驳。空气里有潮湿的霉味和饭菜混杂的气息。和我过去五年呼吸的空气,天壤之别。但我深吸了一口。踏实。这才是人味儿。
小屋很小。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柜子。厕所厨房挤在一起。窗户对着隔壁楼斑驳的墙。我放下包,打开那个旧木盒。端砚沉甸甸的,触手冰凉温润。我爸刻的山水,线条朴拙有力。我把它拿出来,摆在唯一的桌子上。空荡荡的桌面,立刻有了重心。
手机开了机。几十个未接来电。江逾白的。许清雅的。几个陌生号码。微信更是炸了。江逾白的消息一条接一条,从一开始的质问,到后面的命令。
邵砚,你在哪
立刻回来!
谁准你走的
那份报告是意外!回来解释!
别挑战我的耐心!
接电话!!!
许清雅的消息夹在里面,像精致的毒针。
砚砚你去哪里了呀逾白很担心你。
那份报告……唉,你别误会。逾白不是故意放你那的。他最近忙糊涂了。
快回来吧,家里没你,我都不习惯了。[可怜]
逾白生气了,后果很严重哦。砚砚,别任性。
任性我冷笑。手指在屏幕上点了点,把这两个号码拖进了黑名单。世界彻底清静了。然后,我点开一个直播APP。注册新账号。名字我想了想,打下三个字:磨石人。
头像就那块端砚。灯光下,石质温润,山水暗蕴。
镜头对准桌面。打开直播。没有美颜,没有滤镜。画面里只有一张旧木桌,一块古朴的砚台,一只骨节分明、沾了点墨渍的手——我的手。
直播间里空空荡荡。只有系统塞进来的几个僵尸粉。
我拿起旁边一个小墨锭,是我在楼下文具店买的,最便宜的那种。墨锭粗糙,带着刺鼻的化学气味。跟砚台完全不配。我把墨锭按在砚堂上。加水。开始磨。
动作很慢。很沉。我爸说过,磨墨如做人。急不得,躁不得。心浮气躁,磨出来的墨就粗,就涩,写不出好字。
粗糙的墨锭摩擦着细腻的石质,发出沙沙的轻响。黑色的墨汁,一点点在砚池里晕开,浑浊,带着颗粒感。很难看。
直播间人数:2。
可能还是机器人。
我低着头,专注地看着墨汁在砚池里打转。看着那些粗大的颗粒沉不下去,也化不开。就像我心里堵着的那口浊气。五年。扮演另一个人。压抑自己的一切。喜好,情绪,甚至愤怒。像个没有灵魂的影子。
沙沙沙……墨锭摩擦着砚台。
这磨墨呢主播手挺好看。一条弹幕飘过。是个真人。
我没抬头。继续磨。沙沙沙……
什么砚台看着有点年头又一条。
我还是没说话。只是把磨墨的动作,放得更慢,更沉。手臂的线条因为用力而微微绷紧。浑浊的墨汁越来越多。
主播哑巴搞行为艺术有人不耐烦。
背景好破。卖的啥砚台这年头谁还用这个
弹幕渐渐多起来几条。好奇的,嘲笑的,不明所以的。
我停下了手。墨锭搁在一边。砚池里,是半池浑浊不堪、漂浮着颗粒的劣质墨汁。我盯着它看了几秒。然后,伸手,端起那个沉重的砚台。
哎要干嘛弹幕有人问。
我端起砚台,手臂抬起,对着墙角那个塑料垃圾桶。
哗啦——!
半池浑浊的墨汁,连带着里面化不开的粗糙颗粒,被我毫不犹豫地泼进了垃圾桶!黑色的液体溅在桶壁上,滴滴答答往下淌。几滴甚至溅到了我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脚上。
直播间瞬间安静了。弹幕都停了。
我放下空了的砚台。拿起旁边一块干净的旧布,仔仔细细地擦拭着砚堂和砚池。动作很慢,很认真。擦掉所有残留的墨渍。砚台恢复了温润干净的本色。灯光下,那朴拙的山水线条,仿佛有了生命。
我把擦干净的砚台,重新端端正正放在桌子中央。然后,我抬起头,第一次看向手机镜头。
屏幕里映出一张脸。素颜。头发随意扎着。眉眼间带着一种长期压抑后骤然释放的疲惫和……锋利。嘴唇有点干,抿成一条直线。
我开口,声音有点哑,但很清晰,一字一顿:
劣质墨,配不上好砚台。
替身活儿,老娘不干了。
说完,我直接关了直播。
手机丢在一边。世界再次安静。我看着桌上那块干干净净的砚台,胸口那团堵了五年、又硬又涩的东西,好像随着那泼出去的墨汁,松动了一点。呼出一口气。带着铁锈味。但终究是呼出来了。
我没想到那句替身活儿,老娘不干了会火。
更没想到,我泼墨的那个短视频片段,被人截下来,配上各种觉醒、爽、掀桌的激昂音乐,在各大平台疯狂传播。尤其是那个词——替身罢工。
替身罢工
这个话题,一夜之间爬上了热搜尾巴。
卧槽!这姐姐好刚!直接泼墨!
眼神杀我!那种隐忍五年终于爆发的狠劲儿!
虽然不知道前因后果,但‘替身活儿不干了’这句,爽到天灵盖!
有人扒吗这姐姐是谁那块砚台看着不便宜啊!
背景好简陋,反差好大!感觉有故事!
我的那个磨石人直播间,炸了。一夜之间,粉丝从个位数飙升到五位数。后台私信爆满。各种合作、采访、甚至探班的请求。还有无数人在追问:替的谁为什么罢工那砚台怎么回事
我一条没回。
只是第二天晚上,同一个时间,我又打开了直播。镜头还是对准那张旧木桌,那块端砚。这次,我拿出了一块真正的老松烟墨。墨锭黝黑,质地细腻,带着淡淡的松香。是我用卡里为数不多的余额,咬牙在古玩城一家老字号买的。很小一块,贵得肉疼。
直播间人数瞬间破万。弹幕密密麻麻。
姐姐来了!!
前排打卡!见证历史!
今天泼啥期待!
求扒豪门秘辛!
砚台姐姐看看我!
我还是没说话。安静地往砚池里加了一点清水。拿起那块松烟墨。墨锭触手温润。磨下去,手感完全不同。顺滑,细腻。墨锭与石质摩擦,发出一种低沉悦耳的、几乎听不见的沙沙声。像蚕食桑叶。
黑色的墨汁缓缓晕开。浓,醇,黑亮如漆。没有一丝杂质,没有一颗粗粒。墨香幽幽地散开,清雅沉静。
我磨得很专注。心,随着那均匀的、顺滑的阻力,一点点沉静下来。仿佛这五年积攒的浮躁、怨气、不甘,都被这缓慢而坚定的研磨动作,一点点碾碎,融入这醇厚的墨色里。
弹幕还在疯狂刷着。
哇,这墨色!绝了!
好治愈啊……看着看着心就静了。
姐姐手稳得一批!
data-fanqie-type=pay_tag>
这才是真正的磨墨吧昨天那个是行为艺术。
所以替身到底怎么回事啊急死我了!
磨好了。墨汁乌黑发亮,像一池深潭。我拿起一支普通的兼毫毛笔,笔尖饱满地蘸墨。然后,铺开一张最普通的毛边纸。
提笔。悬腕。
落笔。
没有写什么高深的诗词。就写了两个大字。力透纸背,筋骨分明:
不干。
写完,笔搁下。我抬头,看了一眼镜头。没说话,眼神平静无波。然后,关了直播。
留下直播间几万人对着那两个字疯狂刷屏。
卧槽!霸气!
不干!就是不干!
姐姐好飒!字也好看!
所以替身身份呢豪门呢急急急!我是急急国王!
第三天直播,我拿出了几块不同的墨锭。松烟的,油烟的。有老墨,也有新墨。开始讲解。声音不高,语速平缓。怎么辨别墨的好坏。不同墨的特点。磨墨的水温、力道。怎么听声音判断墨的细腻程度。完全是干货。像个最老派的匠人。
弹幕:
说好的豪门替身狗血剧呢
姐姐你画风突变啊!
虽然但是……讲得真好,我竟然听进去了。
所以罢工后转行卖墨了
那块端砚卖吗姐姐看着好润!
我拿起那块端砚,手指轻轻拂过上面的山水刻痕。这块,家传的。不卖。顿了顿,补充一句,只磨墨。
然后继续讲墨。
直播间人数在掉。从几万掉到几千。留下的,有些是真对文房感兴趣的,有些是好奇我这个人,想蹲后续的。还有一小撮,执着地在问替身的事。
我不理会。只讲我的墨。偶尔回答几个关于砚台和墨的专业问题。像个最称职的卖货主播,只是不吆喝,不催单。
第四天。我磨墨时,直播间人数稳定在几千。弹幕也相对平和了。有人开始讨论墨的好坏,有人问我砚台的保养。我偶尔应一声。
门铃响了。
很突兀。
我皱了皱眉。没起身。这地方,除了房东大婶,没人知道。大婶有事会先喊门。
门铃固执地响着。一声接一声。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急促。
弹幕也听到了。
有人按门铃
姐姐不去开门吗
不会吧不会吧!正主找上门了!
前排兜售瓜子汽水!
录屏键已就绪!
门铃声停了。接着,是更重的、带着不耐烦的敲门声。砰砰砰!震得老旧的木门框都在抖。
我放下墨锭。起身。走到门边。没开猫眼。直接拉开了门。
门外的人,裹着一身昂贵的羊绒大衣,带着深秋的寒意和一股浓烈的香水味。妆容精致,眉眼间却压不住一丝疲惫和……焦躁。是许清雅。
她看到我,明显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我真住在这种地方。她身后的司机兼保镖,像堵墙似的杵着。
砚砚!许清雅很快调整好表情,声音刻意放软,带着她惯有的、那种恰到好处的亲昵和嗔怪,你真是!跑到这种地方来,让我们好找!
她说着,视线越过我的肩膀,试图往屋里探。大概想看看我是不是藏了人,或者有什么不堪。
我挡在门口,没让她进。有事
我的冷淡让她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她吸了口气,维持着体面:还能有什么事跟我回去。逾白很生气,但也担心你。别闹小孩子脾气了。她目光扫过我身上洗旧的棉T恤和牛仔裤,眼底飞快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这里哪是人住的地方听话,跟我走。那报告的事,是个误会,逾白他会跟你解释的。
误会我重复了一遍,声音没什么起伏。
是啊!许清雅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语速快了点,就是他不小心放错了地方!你也知道,他那人,忙起工作来什么都不顾的!你别多想,更别赌气……
许清雅。我打断她,声音不高,但足够清晰,你怀孕了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一点,随即又强自镇定,甚至带上一点羞涩的甜蜜:嗯……刚查出来没多久。所以,砚砚,她上前一步,想拉我的手,被我侧身躲开,家里现在更需要你了呀。我身体弱,医生说要好好养着。好多事,逾白又不放心别人……
所以,我看着她精心描绘的眼睛,需要一个信得过的替身,继续帮你挡酒帮你应付他难缠的妈或者,在你孕期不方便的时候,继续扮演你,安抚他
许清雅的脸彻底白了。她没想到我会说得这么直白,这么难听。她身后的保镖上前半步,带着威慑。
邵砚!她的声音尖利起来,那点伪装彻底撕开,你说话注意点!别忘了你的身份!是谁给你钱养着你这么多年是谁让你……
是谁把我当个物件我接上她的话,直视着她,呼之即来,挥之即去需要时是许清雅,不需要时就是碍眼的邵砚现在你怀孕了,物件又有了新用途替你承担风险还是……预备着给你的孩子当个保姆影子
你!许清雅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的鼻子,你血口喷人!不知好歹!没有我们江家,你算什么东西住这种狗窝的……
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我的手机,正对着她。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飞速滚动的弹幕。直播间,一直没关。
刚才所有的对话,一字不漏,被几万人听得清清楚楚。
许清雅精致的脸,瞬间褪尽所有血色,变得惨白。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像是看到了最恐怖的怪物。她猛地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被彻底扒光的羞愤。
你……你在直播!她的声音都变了调,尖利刺耳。
弹幕已经疯了。
卧槽!!!大型抓马现场!
正主许清雅
怀孕了!找替身回去继续当工具人
信息量爆炸!!
豪门真他妈脏啊!
姐姐怼得好!!解气!
录屏了录屏了!快截图!许清雅脸都绿了!
许清雅反应过来,第一反应就是去抢我的手机。关掉!你给我关掉!她尖叫着扑过来,动作完全没了平时的优雅。
她身后的保镖也立刻上前。
我后退一步,避开了她的手,同时把手机举高,镜头依然稳稳地对准门口这混乱的一幕。许清雅因为扑空和愤怒,身体踉跄了一下,她手下意识地扶了一下门框才站稳。这个动作,让她宽松大衣下的腹部轮廓,似乎微微显露了一瞬。
弹幕眼尖:
等等!她肚子
怀孕了看着……不太显怀
大衣太宽了吧刚那一下好像有点凸起
月份小吧
感觉怪怪的……
邵砚!你这个疯子!贱人!许清雅彻底失控了,风度全无,像个骂街的泼妇,你敢阴我!你等着!逾白不会放过你的!我要让你在这个城市待不下去!
她的保镖已经逼近,大手直接朝我抓来,目标明确——抢手机。
就在这时。
哟,挺热闹啊。
一个带着点慵懒讥诮的女声,从楼道下方传来。
所有人都是一顿。
楼梯上,高跟鞋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一个穿着剪裁利落套装的女人走了上来。四十多岁,保养得宜,眉眼间带着久居上位的精明和一丝看戏的凉薄。她身后跟着一个助理模样的人。
我认识她。江逾白的母亲,林美云。一个比江逾白更难缠、更挑剔的女人。过去五年,我没少替许清雅在她面前挡刀。
许清雅看到林美云,脸色瞬间由白转青,比见了鬼还难看。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小腹位置,身体也微微侧过去,试图遮掩。
阿……阿姨您怎么来了许清雅的声音都在抖,强挤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林美云没理她。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先扫过我,又扫过我还在直播的手机屏幕,最后,才落在许清雅那下意识护着肚子的手上。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听说有人怀了我们江家的金孙林美云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迫人的压力,我这个做奶奶的,总得来关心关心吧她往前走了两步,停在许清雅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锐利如刀,直刺向她护着的小腹。清雅啊,你这肚子……看着可真‘显怀’啊。才两个月啧啧,不知道的,还以为揣了五六个月呢。
这话,像一颗炸弹。
许清雅的脸,惨白如纸,没有一丝人色。她护着肚子的手,指关节捏得死白,几乎要嵌进大衣里。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直播间彻底沸腾了。
卧槽卧槽卧槽!婆婆驾到!
这眼神!这语气!信息量巨大!
两个月五六个月婆婆在暗示什么
假孕
年度大戏!豪门假孕骗婚替身罢工引爆雷
姐姐的直播间是瓜田吗我撑死了!
林美云的目光,轻飘飘地转向我还在直播的手机镜头,那眼神,意味深长。然后,她又看向面无人色的许清雅,语气带着一种残酷的平静:
行了,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真当我江家是傻子一份造假的报告,就想母凭子贵,坐稳江太太的位置她冷笑一声,许清雅,你和你那个妈,那点小把戏,玩够了没有
轰——!
许清雅像是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身体晃了晃,要不是保镖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差点瘫倒在地。她所有的伪装,所有的算计,在林美云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面前,被撕得粉碎。
阿……阿姨……不是的……我……她语无伦次,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是真正的恐惧和绝望。
带走。林美云看都懒得再看她一眼,对保镖冷冷吩咐。保镖立刻半搀半拖地架起瘫软的许清雅。
林美云这才正眼看向我。目光里没什么温度,但也谈不上厌恶,更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她扫了一眼我身后简陋的屋子,又落在我脸上。
邵砚她叫出我的名字,声音平淡,倒是有点意思。比那个只会耍小聪明的草包强点。她顿了一下,目光掠过我还举着的手机,想靠这个翻身
我没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她扯了扯嘴角,一个算不上笑容的表情:江家的热闹,不是那么好瞧的。好自为之。说完,她不再看我,转身,带着助理,高跟鞋的声音清脆地消失在楼梯拐角。
楼道里只剩下我,和手机里依旧在疯狂滚动的弹幕。
我低头,看了一眼屏幕。满屏的假孕石锤!婆婆威武!姐姐牛逼!后续呢江渣男呢
我对着镜头,很平静地说了一句:今天的墨,磨完了。下了。
然后,干脆利落地关了直播。
世界安静了。门外残留着许清雅昂贵的香水味和林美云带来的冰冷气息。我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心脏在胸腔里跳得有点快,但手很稳。我走到桌边,看着那块温润的端砚。砚池里,昨天磨好的松烟墨汁,依旧乌黑醇厚。
我拿起毛笔,蘸饱了墨。铺开一张新的毛边纸。
提笔,悬腕。
落笔。不再是发泄般的不干。
而是两个筋骨内蕴、沉稳有力的字:
自磨。
许清雅假孕的事情,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远超想象。
林美云那天在我门口的话,被直播间的几万人听得清清楚楚。虽然我及时关了直播,但录屏和截图早已满天飞。豪门准儿媳假孕争位成了本地八卦圈最火爆的头条。连带替身罢工的旧瓜也被重新翻炒,热度飙升。
我的磨石人直播间,彻底火了。粉丝数像坐了火箭。每次开播,人数轻松破十万。弹幕里三分之一是求瓜田后续的,三分之一是来膜拜人间清醒姐姐的,还有三分之一,是被我磨墨时的平静和那些关于砚台、墨锭的知识吸引来的。
我依旧只磨墨,讲墨。偶尔写两个字。对那场风波,闭口不谈。
有人骂我装,说我故意炒作。有人替我担心,怕江家报复。也有人开始真心实意地问:姐姐,那块砚台哪里买的松烟墨和油烟墨到底哪个更好
后台的私信里,开始出现一些询价的消息。问我手里有没有老墨出让,或者能不能定制砚台。
机会来了。
我没急着回复。而是更用心地准备每一次直播。除了磨墨,我开始系统地介绍不同产地的砚石特点——端石的温润,歙石的锋芒,洮河的碧绿。讲墨的工艺,松烟的沉静,油烟的亮泽。展示不同墨锭磨出的墨色差异。
我拿出了一块珍藏的、我爸早年刻的一方小歙砚。石质偏硬,发墨快,锋芒内敛。刻的是岁寒三友。
这方小砚,适合写小楷。我把玩着,对着镜头说,锋芒藏得好,下笔才不飘。
弹幕:
哇!这个好看!
姐姐懂好多!感觉像在上传统文化课!
卖吗卖吗
求同款!
这块不卖。我把它放回盒子,不过,可以订。我顿了顿,终于说出了早就想好的话,有真心喜欢,想订砚台或者老墨的朋友,后台私信我吧。只接有缘人。价格不便宜,工期也长,想清楚。
这就像打开了闸门。
后台的私信,从吃瓜看戏,瞬间变成了雪花般的订单咨询。大部分是凑热闹的,问两句就没下文。但也有少数,问得很专业,很认真。我从中筛选。不接急单,不接只想装点门面的。只接那些真的懂一点,或者真心想了解、愿意等的。
我租下了古玩城角落里一个很小的铺面。位置偏,租金便宜。门头很简单,一块原木招牌,三个手刻的大字:
自砚堂。
没有花里胡哨的装饰。店里就一张大木案,靠墙几排架子。摆着我爸留下的几方老砚(非卖品),一些我这些年自己淘的、品质不错的砚台胚料,还有各种墨锭。最多的,还是我的工具。刻刀,砂纸,磨石。
开业那天,没放鞭炮,没搞仪式。我在店里开了直播。镜头扫过空荡简单的店铺,最后落在我拿着刻刀,对着一块灰扑扑的端石胚料上。
新地方。我对着镜头说了一句,然后低下头,开始凿第一刀。石屑飞溅。
弹幕:
哇!姐姐开店了!恭喜!
自砚堂!名字好棒!
终于有根据地了!
这是在刻砚台吗现场直播
看着好解压……
我不再是只磨墨。我开始直播刻砚台。从选料,设计,到粗胚,细凿,打磨。过程枯燥,漫长,有时一个步骤要重复几个小时。石粉沾满头发和衣服。手上很快磨出了新茧。
直播间的人数,从爆炸性的高峰,慢慢回落到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几万人变成几千人,最后稳定在几百、上千左右。走掉了大部分看热闹的,留下的,是真正喜欢看这个过程,或者对文房、对传统手工艺感兴趣的。
有人嫌慢,走了。有人抱怨没爆点。也有人安静地看着,偶尔发条弹幕:姐姐手真稳。这一刀下去,山石的轮廓就出来了。磨砂纸的声音好治愈。
我开始在直播间接定制。当着所有人的面,和筛选过的顾客沟通需求。是想要偏实用的发墨快,还是偏赏玩的雕工细写字多还是画画多预算多少
价格明码标出。砚台胚料本身的成本,加上我预估的工时。工时费按天算,一天八百。一块砚台,少则十天半月,多则一两个月。算下来,最便宜的一方素工实用砚,也要近万。精雕细琢的,几万十几万都有可能。
弹幕哗然。
这么贵抢钱啊!
一天八百姐姐你比程序员还贵!
打扰了,是我不配。
手工的啊!还是老坑料!懂不懂行这价格很良心了好吗!
纯手工雕刻,这工时费不算高。关键是料子要好。
我不管弹幕。只跟顾客沟通。接,就付三成定金。签电子协议。不接急单,工期提前说好。中途想看进度,随时来直播间看直播刻。刻坏了,料子废了,定金全退,我认赔。
条件苛刻。但真有人下单。
第一个顾客,是个外省的中年男人。头像是个毛笔字静。他私信很简短:订一方素工抄经砚,端石,老坑,发墨要细润。尺寸:一掌可握。不急,按您的节奏来。
我报了价,说了工期可能两三个月。他二话没说,打了定金。
第二个,是个年轻姑娘。想送导师生日礼物。导师是书法名家。她想要一方有竹节意向的砚台。预算不高,但对石质有要求。我挑了一块品质中上、带天然青花的歙石胚料给她。设计图沟通了几次。也成了。
第三个,第四个……
小小的自砚堂,开始有了人气。虽然大部分时间还是我独自刻石头的声音。但后台的订单,慢慢排到了几个月后。收入不算暴富,但足够支撑这个小店,养活我自己,还有余力去淘更好的料子。
生活被石屑、墨香、刻刀摩擦石头的沙沙声填满。简单,充实。手上的茧越来越厚,心却越来越稳。偶尔深夜刻累了,抬头看看窗外老城区的灯火,再没有那种漂浮无根的感觉。
江逾白和许清雅,像消失在了我的世界里。那场风波过后,再没有任何消息。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网络上的八卦还在零星流传,说许家彻底得罪了江家,生意一落千丈。说许清雅被送出了国,不知所踪。说江逾白沉寂了一段时间,最近似乎又开始活跃,但身边再没有固定的女伴。
这些都与我无关了。
这天下午,我正在店里打磨一方刚刻好粗胚的洮河砚。绿石如波,我打算刻一叶扁舟。手机响了。是个陌生本地号码。
我擦了擦手,接起。
喂
邵砚。电话那头的声音很低沉,带着一种熟悉的、久违的压迫感。是江逾白。
我动作顿了一下,没说话。
他似乎也没指望我回应,自顾自地说下去,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在哪见一面。
没空。我回答得干脆。背景音是砂纸摩擦石头的沙沙声。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砂纸的声音在寂静里显得格外清晰。
清雅的事,你做得够绝。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冷意。
我停下打磨,拿起旁边的湿布擦了擦砚台胚子,绿石的凉意透过指尖。她自己选的。我的声音很平。
又是一阵沉默。比刚才更长。
那块砚台,他突然换了话题,语气有些突兀,你一直带着的那块老端砚。卖给我。价钱你开。
我愣了一下,随即觉得荒谬。他居然打我砚台的主意
不卖。我直接拒绝。
五十万。他报了个价。干脆利落,带着他一贯的、用钱解决一切的傲慢。
我嗤笑一声。这笑声清晰地传了过去。
江逾白,我连名带姓叫他,这是第一次,有些东西,不是钱能买的。我顿了顿,补充道,就像人,也不是物件。
电话那头彻底沉默了。只有他略显压抑的呼吸声。
我懒得再等。我在忙。挂了。
等等!他急促地叫住我,声音里第一次有了点别的东西,像是不甘,又像是……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邵砚,你……
我没等他说完,直接掐断了电话。把那个号码也拖进了黑名单。
世界清净。我拿起砂纸,继续打磨那叶小舟的弧度。绿石的粉末簌簌落下,石质在指尖下越来越光滑温润。那点被打扰的不快,很快被专注取代。
日子像磨墨的水,平缓地流淌。
自砚堂的名气,在特定的圈子里慢慢传开。靠的不是营销,是口碑。是我一刀一刻磨出来的东西。找我订砚台的人多了起来。有附庸风雅的商人,也有真正懂行的藏家、书画家。
我不再是那个需要靠替身罢工博眼球的邵砚。我是磨石人,是自砚堂的老板。手上的茧是勋章,石屑是盔甲。
又一年深秋。
我的小店门口多了一个小小的木架。上面摆着一些我做的小玩意儿。用刻砚剩下的边角料做的:小鱼造型的纸镇,小巧的笔搁,甚至还有几个磨墨的小水滴。不贵,百十块钱。给那些喜欢,但暂时买不起大砚台的客人一点念想。
这天下午,阳光很好。我正坐在店门口的小马扎上,打磨一块做水滴的小料。一个穿着朴素、背着双肩包的年轻妈妈,拉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在木架前停下。小男孩被一个刻成小兔子形状的纸镇吸引了。
妈妈,小兔子!孩子奶声奶气地说。
年轻妈妈拿起小兔子看了看,又看了看标价:88元。她有点犹豫。
喜欢就拿着。我抬头,笑了笑,给孩子玩,不值什么钱。
年轻妈妈有点不好意思:他爸爸喜欢写字……这个,能当纸镇用吗
当然可以。我拿起旁边一块废料,你看,这样压着纸。我示范给她看。
小男孩眼巴巴地看着。年轻妈妈最终还是付了钱,小心地把小兔子纸镇包好。
谢谢阿姨!小男孩很开心,冲我咧嘴笑,缺了颗门牙。
叫姐姐。我纠正他,自己也笑了。
母子俩走了。我低头继续磨我的小料。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
磨得挺像样了。
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有点哑,带着点久违的、刻意修饰过的柔美腔调。
我动作没停。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
许清雅。
她站在几步外。穿着剪裁依然得体的米色风衣,但款式是去年的。脸上化了妆,试图掩盖憔悴,但眼角的细纹和眼底的疲惫藏不住。她瘦了很多,脸颊微微凹陷。手里拎着一个看起来价格不菲、但款式有些过时的手提包。身边没有司机,没有保镖。一个人。
我放下手里的东西,拿起旁边的湿布擦了擦手,这才抬眼看向她。
她也在看我。目光复杂。有残留的怨恨,有掩饰不住的嫉妒,还有一种更深沉的、像是被生活磨掉了所有光亮的疲惫和茫然。她扫了一眼我的小店,目光落在我沾着石粉的围裙和磨出厚茧的手指上,那眼神,像是在看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真没想到,她扯了扯嘴角,笑容僵硬,你居然真在这里,刻石头。语气里的轻蔑,努力想维持,却显得有些虚弱无力。
嗯。我应了一声,没什么情绪。拿起旁边一个刚做好的、小乌龟造型的笔搁,继续用细砂纸打磨边缘。
我的平静和漠视,似乎刺痛了她。她往前走了两步,停在店门口,没进来。声音提高了一点,带着点质问:看我变成这样,你满意了
我停下打磨,看向她:你变成什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被我噎住,脸色更难看了。邵砚,你少装清高!要不是你当初……
当初是你自己造假。我打断她,语气依旧平淡,路是你自己选的。摔了跤,别怪别人。
许清雅的嘴唇哆嗦起来,眼眶瞬间红了。不是装的,是真正的屈辱和痛苦。你以为我想吗!她声音尖利起来,带着哭腔,江家是什么地方林美云那个老妖婆!江逾白他……他根本就是个没有心的!我不那么做,我怎么办我许家怎么办!
她的崩溃突如其来,带着积压已久的怨毒和绝望。路过的行人侧目。
我只是看着她。看着她精心描绘的妆容被泪水冲出沟壑,看着那份维持了多年的、精致易碎的白月光假象彻底崩塌,露出底下被现实捶打得面目全非的狼狈。
所以呢我问。声音在秋日的阳光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冷漠。这就是你把我当物件使唤五年的理由是你觉得可以随意践踏别人人生的借口
许清雅像被抽了一鞭子,猛地抬头,怨毒地瞪着我:你算什么东西!一个穷酸刻砚台的女儿!要不是我们江家……
我现在还是刻砚台的。我平静地接上她的话,指了指自己的小店,而且,靠这个,活得挺好。不偷,不抢,不用造假,不用看谁脸色。我拿起那块打磨得光滑温润的小乌龟笔搁,至少,我知道自己是谁。我是邵砚。
你!许清雅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精心打理的头发也散乱下来,再无半分优雅可言。她似乎想扑过来,但最终只是死死地攥紧了手里的包,指甲几乎要掐进皮子里。
邵砚!你别得意!她嘶喊着,声音破碎,你以为你赢了你不过是个没人要的……
她的话没骂完。目光越过我,看向店里。
我顺着她的视线回头。
店里靠窗的木案旁,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身材高大,穿着简单的深色夹克,侧脸轮廓硬朗。他正微微俯身,专注地看着我案子上摆着的一方刚刻好、还没来得及打磨的素面端砚胚子。手指无意识地在那温润的石面上轻轻摩挲着。阳光透过老旧的玻璃窗,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一种沉静而有力的轮廓。
他似乎察觉到门口的动静,转过头来。目光先是落在歇斯底里的许清雅身上,冷淡地扫过,没有任何停留。然后,看向我。那双眼睛,深邃,平和,带着一种专注观察后的了然。
他冲我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没说话。但那眼神里的意味很明显:需要帮忙吗
我摇了摇头。
他似乎明白了,不再关注门口,又转回头,继续研究那块素砚胚子去了。那份旁若无人的专注,仿佛门口这场闹剧,不过是无关紧要的背景杂音。
许清雅像被掐住了脖子。她看着那个男人,又看看我,再看看我店里那些沾着石粉的工具、半成品的砚台。她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那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被彻底击垮的茫然和……难以言喻的失落。
她死死盯着那个男人专注的侧影,又看看我沾着灰却站得笔直的样子。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一个字也没吐出来。只是猛地转过身,肩膀垮塌下去,几乎是踉跄着,逃也似的冲进了人群里。那个曾经昂贵的手提包,被她失魂落魄地拖在地上,蹭满了灰尘。
阳光依旧暖洋洋地洒在自砚堂小小的门脸上。门口木架上,那只小兔子纸镇和小乌龟笔搁,在光线下显得温润可爱。
我收回目光,不再看那个仓惶消失的背影。转身,走进店里。
那个看砚台的男人抬起头,目光温和地落在我身上。这方素工胚子,石品极好。老坑麻子青花沉得也稳。他开口,声音低沉悦耳,带着内行的笃定。
嗯。水岩麻子坑的料子,藏了几年了。我走到案边,拿起那块沉甸甸的石胚,递给他,上手看看
他接过去,手指修长,指腹有薄茧。他掂了掂分量,指腹仔细抚过石面,感受着石质的润度和青花的分布。那份专注和爱惜,是做不了假的。
好料子。他赞了一句,抬头看我,素工最考究功力。舍得下手
料子自己会说话。我拿过旁边的刻刀,刀尖在石胚边缘一处天然的小凹陷处轻轻一点,顺着这里走,借势。磨平了反而可惜。
他顺着我的刀尖看过去,眼神微亮,随即了然地点点头:是。天然去雕饰。这方砚,订了
还没。刚出胚。
我要了。他放下石胚,语气干脆,工期你定。按你的想法刻。不急。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素雅的名片,放在案上,定金多少我转给你。
我拿起名片。很简洁。只有一个名字:沈默。一个电话号码。没有头衔,没有公司。
沈先生我确认。
叫我沈默就行。他笑了笑,笑容很淡,却让人舒服。磨墨的磨,沉默的默。跟你的店,有点缘分。
我也笑了笑。没多问。报了定金数额。他拿出手机,直接扫码支付。干脆利落。
交易完成。他也没多留,再次看了一眼那块石胚,对我点点头:等你的砚。转身走了。背影挺拔,很快消失在古玩城熙攘的人流里。
店里恢复了安静。只有阳光在飞舞的细微尘埃。我拿起那块沉甸甸的麻子坑石胚,指尖感受着它天然的肌理和凉意。刀尖在刚才点过的地方悬停。
料子自己会说话。顺着它的脉络走。
就像路,得自己一步步磨出来。
我落下第一刀。石屑轻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