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我疯狂游说各国建造超大型粒子对撞机,
却被全球学术界嗤为妄想症患者,
直到我被迫公布世界粒子假说。
.>我们生活在某个巨型生物的神经元上,
而祂,正准备抬手捏碎一颗沾了病菌的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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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眼前最后的景象,是无声的撕裂。
没有巨响,只有绝对的、吞噬一切的物质解构,地球像一团被无形巨手揉碎的尘埃,在亘古的黑暗里散开,了无痕迹。
太阳早已先一步熄灭,那颗曾照耀了亿万年的恒星,死得轻描淡写,如同被风吹熄的烛火。
而我,在这宇宙尺度的寂灭里,连一粒微尘都算不上。
意识沉入虚无的前一瞬,巨大到超越理解的恐惧攥紧了我。
不是对死亡,而是对那造成这一切的、冷漠到极致的存在。
眼前猛地一亮。
剧烈的呛咳让我肺叶生疼,鼻腔喉咙里全是劣质香烟和汗臭混合的污浊空气。
耳边是嘈杂的键盘敲击声、队友含妈量极高的怒骂、还有网吧劣质音响里传出的游戏背景音。
我茫然地看着屏幕上扭曲的灰色失败界面,右下角的时间刺眼无比:
2025年8月19日,下午3点27分。
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T恤,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几乎握不住冰凉的鼠标。
不是梦。
那毁灭的剧痛,那无边的黑暗,那终极的恐惧……
每一帧都烙印在灵魂深处,清晰得令人窒息。
十年。
只剩下十年。
我猛地推开键盘,撞开椅子,在一片傻逼、挂机狗的骂声中冲出了网吧。
午后的阳光猛烈而晃眼,街上是熙攘的人群,
车辆鸣着笛缓慢移动,小贩在叫卖,一切都是那么嘈杂、混乱,而又…生机勃勃。
他们不知道。
没有人知道。
这颗承载了所有悲欢离合、文明兴衰的星球,连同它环绕的那颗恒星,都只是一颗射向某个无法想象之存在的子弹上,微不足道的附着物。
我必须做点什么。
一个月后,
arXiv
上出现了一篇措辞古怪的预印本论文。
没有严谨的摘要,没有平滑的过渡,
开篇就用近乎癫狂的语言描述了太阳系在宏观尺度上的异常运动轨迹,
并附上了一堆复杂到令人头皮发麻的自行推导公式,最终指向一个结论:
必须尽快启动一个能量等级高到现有技术无法想象的粒子对撞实验,
坐标必须精确落在拉格朗日L2点附近。
论文署名:Lin
Fan。
邮件石沉大海。
偶尔有几封回复,来自好奇的研究生或边缘领域的学者,语气礼貌但充满质疑:
尊敬的Lin先生,您的计算模型很有趣,但前提假设似乎缺乏观测基础……,
您提到的异常数据,现有天文台站并未监测到……,
如此规模的对撞机,所需能量近乎全球年发电量总和,您是否考虑过可行性
焦虑像藤蔓一样勒紧我的心脏。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我辞了职,靠着一点微不足道的积蓄和信用卡套现,开始像个幽灵一样穿梭于国内外各大高校、研究所的论坛和讲座之后。
我试图拦住那些头发花白的权威,在茶歇间隙凑上去,
用最精炼的语言描述那场迫近的灾难。
回应无一例外。
起初是惊讶和茫然,然后是不耐烦,最后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警惕。
年轻人,科幻小说要有个限度。
你的‘感觉’科学讲的是证据!
保安!请这位先生出去!
我被一次次请出大门,名片被丢进垃圾桶,电子邮件被拉入黑名单。
学术界的小圈子里,开始流传有一个中国疯子,
抱着世界末日的牌子,四处兜售他价值万亿的救世方案。
积蓄耗尽,信用卡逾期,房东催租的纸条贴在门上。
我蜷缩在廉价出租屋的地板上,窗外城市的霓虹光怪陆离地闪烁。
绝望像冰水一样淹没上来。
十年……太短了,短到不足以让蝼蚁证明巨人的存在,短到不足以让尘埃改变子弹的轨迹。
难道重来一次,只是为了再体验一遍彻底的无力吗
不。
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那个在重生最初夜夜将我惊醒的、比毁灭本身更恐怖的猜想。
我一直不敢触碰它,不敢将其诉诸任何形式的语言,仿佛一旦说出,就会惊醒什么冥冥中的注视。
但别无选择了。
我颤抖着打开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映亮我扭曲的脸。
新建文档,标题:
‘世界粒子’假说及第十维度观测者效应——关于迫近之‘碰撞’的终极警示。
指尖冰凉,敲下第一行字。
……我们并非生活在宇宙之中,而是寄生于一粒‘子弹’的表层。
而这颗子弹,位于某个超越我们所有维度的巨大存在的视界之内。
证据链A:太阳系整体运动的异常加速度,
无法用任何已知暗物质模型解释,其矢量恒定,指向银河系外某一点,符合‘弹道’特征……
证据链B:高能宇宙射线背景中持续存在的、无法溯源的特定量子退相干模式,
疑似‘子弹’穿透‘背景介质’产生的湍流……
一条条被我在十年噩梦和疯狂计算中反复锤打、却从未敢公之于众的推论,被冰冷地罗列出来。
数学公式像诅咒的符文,爬满了屏幕。
最后,我停下手指。
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推开一扇通往地狱的门。
最终推论。
我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击,重若千钧。
基于以上,构建宏观模型:我们所处的‘宇宙’,极大可能是一个暂命名为‘盖亚’(Gaia)的巨型智慧生命体的某一级功能单元(推测为神经元或信息素)。
而当前‘子弹’的弹道终点……
我闭上眼,仿佛又看到那根充斥视界的、纹理如同山脉起伏的巨柱,以及其后那冷漠的、无法形容的庞大轮廓。
……是‘盖亚’的指尖。
碰撞目的:清除附着于其上的异常微生物群落(即我们)。
祂,正准备抬手,捏碎一颗沾染了病菌的苹果。
写完最后一个字,我近乎虚脱。
没有任何犹豫,我将这篇足以让任何一个理智者疯狂的文章,同步发送给了全球顶尖的理论物理研究所、天体物理中心、甚至几个大国的国家安全顾问办公室的公开邮箱。
然后,我拔掉网线,砸碎了手机。
世界安静了。
只剩下我粗重的呼吸声。
接下来的一天,风平浪静。
像一颗石子投入无底深渊,没有回音。
嘲讽和谩骂率先在网络上爆发。
年度疯王争霸赛提前落幕!、民科新高度:我们是细菌!、建议作者直接联系精神病院,床位可能紧张。
但渐渐的,一些不一样的声音开始渗出来。起初很微弱,来自一些通常不参与公众讨论的账号,语气带着极度的震惊和谨慎。
关于那篇‘世界粒子’……里面的某些数学处理,似乎……无法立刻证伪
他引用的那几项异常观测数据,来源是机密级的……
退相干模式……我们团队好像也……观测到过类似……
第三天下午,我的出租屋门被敲响了。
不是房东。
敲门声稳定、克制,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走到门后,透过猫眼向外看。
外面站着两个人。
一个穿着熨帖的黑色西装,身材笔挺,面无表情,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楼道。
另一个年纪稍长,穿着皱巴巴的咖啡渍衬衫,头发灰白凌乱,一副深度近视眼镜片后,是一双此刻充满了某种极度惊骇和迫切、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眼睛。
后者手里,紧紧捏着一叠打印出来的、画满了红线的纸张。
最上面一页,正是我发送出去的世界粒子假说。
那老教授抬起颤抖的手,再一次,更重地敲在门上。
他的嘴唇在动,声音隔着门板,微弱却清晰地传进来,每一个字都像是炸在我耳边:
Lin
Fan先生开门!我们是北美EUC(异常现象理解司令部)的——
他的声音陡然被掐断,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眼球难以置信地凸出,死死盯住了我房门内侧。
那扇破旧木门的内侧,被我用水笔疯狂涂写下的、除了我自己无人能懂的、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推演的角落。
在那里,混杂在无数扭曲的符号中,有一个极其简陋、却让他瞬间魂飞魄散的涂鸦——
一个歪歪扭扭的苹果。
苹果上方,是两条粗糙的、正在合拢的巨柱般的线。
老教授猛地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对面墙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手中的纸张雪花般散落一地,眼镜滑落到鼻尖,露出那双彻底被无法理解的恐惧吞噬的眼睛。
他抬起一根颤抖得如同风中秋叶的手指,指向我,或者说,指向我门后的那个涂鸦。
西装男瞬间警觉,肌肉绷紧,手无声地移向腰间。
死寂在肮脏的楼道里蔓延,只有老教授破风箱般急促的抽气声。
他终于挤出声音,尖利得变了调,不再是探究,而是纯粹的、见了鬼般的骇然:
你…你怎么可能…知道‘苹果’!那是最高的……
2
那根颤抖的手指,几乎要戳破凝固的空气,直刺向我门板上那个潦草的、孩童涂鸦般的符号。
老教授——后来我知道他叫埃利阿斯·肖,理论物理学界的巨擘,EUC的首席科学顾问——他的脸在昏暗楼道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蜡色。
汗水瞬间浸湿了他灰白的鬓角,顺着颤抖的脸颊滑落。
他不再是那个掌握着未知机密、前来审问疯子的权威,更像是一个信仰体系在眼前彻底崩塌的信徒。
最高的……
他后面那个词噎在喉咙里,变成一阵剧烈的、几乎要呕吐的呛咳。
旁边的西装男,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眼神锐利如鹰隼,在我和肖教授之间急速扫视。
他的手依旧按在腰间,那姿态明确表示,任何一丝异常举动都可能引发不可预料的后果。
但他的镇定里,也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裂痕——他的视线,同样被那个简陋的苹果牢牢吸住,瞳孔微微收缩。
楼道里只剩下肖教授粗重、混乱的喘息声。
我站在门内,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近乎残忍的确认感。
他们知道。
他们果然知道一些,甚至可能比我在十年毁灭中窥见的碎片更多。
这个符号,击中了他们最核心、也最恐惧的机密。
我缓缓拉开门。
生锈合页发出刺耳的呻吟。
进来说。我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
西装男立刻用身体护住几乎虚脱的肖教授,警惕的目光将我全身扫了一遍,才侧身挤进狭小凌乱的出租屋。
屋内混杂着泡面调料包和纸张霉变的气味。
他迅速检查了唯一的窗户和卫生间,确认没有其他人,然后像一尊铁塔般立在门边,封锁了出口。
肖教授被搀扶着坐在我唯一的破旧椅子上。他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两颗白色药片干咽下去,闭着眼缓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看向我。
那眼神里的惊骇未退,却又揉杂了极度狂热的好奇和审视。
你是谁
他声音嘶哑,
你不可能知道‘普罗米修斯之果’……这是绝密中的绝密!
普罗米修斯之果
原来他们叫这个代号。
比我的苹果听起来更具讽刺意味——盗火者最终面临的却是焚烧。
我是林帆。一个比你们更早知道‘果实’会被捏碎的人。
我靠在堆满草稿纸的桌沿,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
我看到了结局。
所以,我不是来解释我是怎么知道的,我是来告诉你们,怎么阻止它。
看到肖教授捕捉到这个字眼,眉头死死拧紧,
预言超感知还是……
他扫了一眼满墙疯狂演算的公式,……某种计算推演
重生。我吐出这两个字,看到他和西装男脸上同时闪过荒谬和难以置信。
但我没给他们质疑的时间,信不信由你们。
时间不会等我们争论。告诉我,你们对‘它’……了解多少
肖教授深吸一口气,似乎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最终,对末日图景的恐惧压倒了对保密条例的遵守。
他看了一眼门口的西装男——后者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我们……观测到‘它’很久了。
肖教授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描述梦魇般的虚幻感,
不是通过光学望远镜,而是通过引力透镜效应、背景微波辐射的特定畸变、以及……一些更间接的、无法公开的手段。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描述一个超越人类理解的存在。
‘它’的存在,模糊了物质、能量、时空的界限。
我们的模型显示,‘它’并非静止。其宏观结构……一直在进行极其缓慢的……调整。就像……
就像一个人,在慢慢抬起手。我接话。
肖教授猛地一震,死死盯着我,缓缓点头,眼神里的最后一丝怀疑也消散了,只剩下冰冷的绝望。
是的。而它的‘指尖’……或者说,它调整运动所指向的最终方向,经过我们长达数年的计算模拟……
他喉咙滚动了一下,极其艰难地吐出结论,
……有超过99.97%的概率,将扫过太阳系所在区域。时间窗口……
十年后。我替他说完。
死寂再次降临。
我们称之为‘清理’。门口的西装男突然开口,声音冷硬得像铁,
最高预案代号:‘拂晓’。
但我们所有的推演结果都一样——一旦发生,无法规避,无法抵抗。
结局:彻底湮灭。
他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有了除了警惕以外的情绪,那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虚无。
所以,林先生,如果你所谓的‘阻止’,是指建造你论文里那个可笑的超级对撞机,试图给‘子弹’变个道……他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可笑。是啊,在注定碾碎蚂蚁的巨轮前,蚂蚁试图用唾液改变车轮轨迹。
但我笑了起来。一种在绝望深渊里反而滋生的、疯狂的笑。
谁说要给子弹变道了
我走到墙边,指着那一堆他们看来是妄想症的公式中的某一处核心迭代,
我们就在子弹上。我们就是它‘病菌’的一部分。
试图改变子弹本身的轨迹,就像试图揪着自已的头发离开地球。
肖教授浑浊的眼睛里猛地爆出一丝精光:那你的对撞机……
不是改变子弹方向。我手指重重敲在那片密密麻麻的符号上,敲得墙壁咚咚响,
是改变‘病菌’的性质!
是在那颗‘苹果’被判定为‘腐烂’,必须被捏碎之前……
我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他们两人。
……让它‘成熟’。
3
我手指敲击的位置,公式扭曲盘绕,最终指向一个被反复圈出的复杂表达式,
旁边潦草地写着几个字:观测者坍缩阈值。
成熟肖教授喃喃重复,眼镜片后的眼睛因极度专注而微微眯起,试图从我那堆疯狂涂鸦中
decipher
出意义。
门口的沃德——那个西装男——身体前倾了几分,按在腰间的手无意识地松开了些许,但警惕依旧。
我们是什么病菌。低熵的、无序的、只会索取和繁殖的‘错误’。
我的声音压低,却带着一种灼热的急切,
但对撞机……超乎你们想象的能级,在特定的时空坐标上爆发,不是为了发现新粒子,不是为了验证某个理论。
我猛地转过身,直面他们。
是为了制造一个‘奇点’,一个强观察者效应!
一个足够响亮、足够特异的‘信号’!
向那个存在的‘感知’层面宣告——我们不是无意识的霉菌,我们是……‘意识’!
是能理解自身处境,甚至能试图与‘环境’互动的……某种东西!
肖教授倒吸一口凉气,身体肉眼可见地颤抖起来,不是恐惧,而是某种接近……顿悟的震颤。
你……你是想强行引发一次针对整个文明层面的‘测量’迫使祂……重新评估
他猛地摇头,像是要甩掉这个过于疯狂的想法,
但这……这违背了量子力学的基本……
在祂面前,我们的量子力学算什么
我粗暴地打断他,指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祂的一个无意识的动作,对我们就是物理规则的彻底改写!
我们不是在祂的规则里玩游戏,我们是在试图……引起注意!
告诉拿苹果的人,苹果上的斑点不是腐烂,是花纹!
沃德冷硬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彻骨的怀疑:
就算你的理论有一丝可能成立——我们姑且称之为理论。
你怎么能确定,‘引起注意’的结果不是让祂更快地捏下来
也许正是因为‘病菌’安静无害,我们才苟延残喘了这么久。
你的对撞机,可能就是那个催命符。
因为我看过安静无害的结局!
我几乎吼出来,前世地球无声崩解的画面再次刺痛视网膜,
十年!结局注定是清除!
区别只在于,我们是默默无闻地死去,还是赌一把,在死前喊出第一声也是最后一声‘我思故我在’!
赌祂或许会对一个会思考的‘错误’,产生哪怕一丝丝的……迟疑或者兴趣
房间里死寂。
肖教授死死盯着墙上的公式,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抽搐,像是在虚空中进行着疯狂的计算。
沃德的目光则像两把冰冷的解剖刀,试图剥开我所有的伪装,直刺内核,判断我究竟是一个绝望的天才,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会带来毁灭的疯子。
几分钟,也许更久。
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提醒着这个即将被审判的世界仍在无知无觉地运转。
终于,肖教授缓缓抬起头,脸上是一种近乎虚脱的平静,眼神却燃烧着最后的、孤注一掷的火苗。
沃德长官,他的声音异常沙哑,
立刻联系深空监测网‘哨兵’项目组,最高权限指令:
重新校准所有引力波探测器阵列,聚焦预设坐标Theta-7,回溯分析过去72小时内所有……所有‘非标准量子涨落’背景辐射,精度要到普朗克尺度。
沃德眉头紧锁:教授,这需要联席会议授权……
用我的最高危机代码!肖教授猛地提高音量,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然后,我要你动用一切手段,封锁这条街,封锁关于林先生的一切信息。
在他完成……‘那个计算’之前,他不能受到任何干扰。也不能……离开。
他的目光转向我,复杂难明:
林先生,你需要什么超级计算机接入权限
全球数据库密钥你需要的一切资源,会在权限范围内最快速度提供。但在这之前……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接下来的话重逾千斤。
证明它。证明你不仅仅是‘看到’,而是……‘计算’出了什么。用我们……能理解的方式。
他指向我桌上那台老旧的笔记本电脑。
把‘成熟’的过程,数学化。现在。
沃德看了肖教授一眼,没有再反对,只是拿出一个造型奇特的通讯器,走到角落压低声音快速下达指令。
压力瞬间如山般压下。
我知道这是最后的考验。他们愿意给我一个机会,不是因为相信重生,而是因为我可能触碰到了某种他们未知的、却符合数学美感的真相。
如果我不能在短时间内拿出超越他们现有认知、却又逻辑自洽的推演……
我坐到电脑前,手指放在键盘上,冰凉。
屏幕的光映亮我眼底的血丝。
时间,再一次开始滴答作响。
这一次,敲击键盘的声音,或许真的能决定文明的终响。
4
指尖落在键盘上,冰凉,带着前世毁灭的寒意和此刻孤注一掷的滚烫。
屏幕幽幽发光,映着我眼底蛛网般的血丝。肖教授和沃德像两座沉默的雕像,一坐一站,将狭小房间里的空气压得近乎凝固。他们的呼吸声很轻,却像倒计时的钟摆,敲在我耳膜上。
我需要一个锚点。一个他们现有认知体系能够理解,又能无缝接入我那疯狂推演的切入点。
我调出一个空白文档,手指开始移动,起初缓慢,继而越来越快,敲击声密集得如同骤雨打窗。
不从第十维度开始。那对你们来说是天方夜谭。我头也不回,声音干涩,从你们已知的,但从未敢串联的‘错误’开始。
第一行,我写下了一个坐标,来自沃德刚刚提到的哨兵深空监测网的一个异常引力透镜回溯数据编号。
三个标准偏差外的微引力波动,被归因为仪器误差或未知暗物质云。但它出现的频率和衰减模式,符合一个……宏观结构‘表面’的量子隧穿效应余波。
肖教授的呼吸骤然急促了一瞬。
我又调出另一份被标记为高度存疑的宇宙微波背景辐射各向异性图谱,圈出几个极细微的、仿佛随机噪声的冷点。
这不是噪声。这是‘背景介质’被穿透时产生的极低频‘空泡’效应。它的分布,指向同一个源。
沃德不知何时已经走到我身后,沉默地看着屏幕。他的存在像一块冷铁,散发着无形的压力。
我开始引入新的变量,自行定义的算符扭曲着标准模型方程,像藤蔓缠绕枯树,生长出怪异而危险的新结构。
现有的模型无法解释,是因为你们默认了时空是平滑的连续体。但如果……它不是呢
我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催眠的专注,如果在我们所处的尺度之下,时空本身是‘它’的……信息流是祂的神经脉冲我们的宇宙,只是这条信息流上一个短暂的涡旋
肖教授猛地抽气,像是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
那么,‘碰撞’就不是两个独立物体的接触,我手下不停,公式越堆越多,越来越扭曲,屏幕上的符号仿佛有了生命般蠕动,而是我们这个涡旋,即将被主体信息流的某个更大涨落……覆盖、抹平。
就像一段错误的代码,被运行中的程序自动识别并覆盖。沃德冰冷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种程序员的冷酷精准。
我动作一顿,看了他一眼。这个比喻……意外地贴切,且更令人毛骨悚然。
没错。我转回头,手指更快,所以,改变弹道不可能。
我们要做的,是修改我们这段‘代码’的签名。
让覆盖程序在执行前,识别到一个……不该被简单覆盖的异常值,一个拥有自我指涉和递归逻辑的‘BUG’。
我调出粒子对撞机的模拟界面,开始输入参数。
能量级数被我推到一个现有技术望尘莫及、近乎自杀式的高度。
碰撞点坐标不再是拉格朗日点,而是精确到令人发指的一系列小数点后二十位的时空坐标,对应着那片CMB冷点分布的中心。
这个能级,在这个点上的碰撞,产生的不是希格斯玻色子,不是暗物质候选体。我的声音因为兴奋和恐惧而微微颤抖,
它会产生一个极短暂的、人工的‘观察奇点’。一个强到足以在‘主体信息流’层面留下印记的自我观测事件!
它在尖叫‘我观测到了我自己!我存在!’肖教授喃喃自语,眼神狂热而混乱,仿佛看到了物理学圣杯的另一面——那布满裂纹、流淌着黑色血液的一面。
但能量!他猛地抓住头发,这个能级……需要抽干整个北美电网!不,甚至更多!这不可能!没有人会批准!
他们会批准的。沃德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带上了一种决绝,
当‘拂晓’预案的最终推演报告,配上林先生刚刚完成的这些……‘补充计算’,放到联席会议桌上时。
他拿出另一个加密通讯器,开始低声说话,语速极快,用的是我完全听不懂的代码和术语。
……确认‘幽灵’协议部分激活……申请调用‘深井’备用能源链路权限……是的,最高优先级,覆盖一切民用需求……
他是在调动战争机器。为了一个可能毁灭世界的实验。
而我屏幕上的模拟运行到了最后。庞大的能量注入,扭曲的时空坐标,特制的探测器阵列设定……
结果栏跳出一片猩红色的警告。
【错误:模型预测,99.98%概率引发不可控时空流崩解。实验场及周围十天文单位内一切结构将被彻底湮灭,归于基点。】
【警告:该过程可能加速主体信息流覆盖进程。】
死一样的寂静。
赌注比我想象的更大。这不是呐喊,而是在深渊边缘点燃一颗炸弹,赌它的光芒能照亮一秒,赌它的巨响能换来一瞥,而不是直接震塌脚下的悬崖。
肖教授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沃德结束了通讯,看向我,眼神深得像寒潭:加速毁灭的概率。林先生,这就是你看到的……另一个结局
我闭上眼睛,前世的地球在黑暗中分解的画面再次袭来。
我看到的结局,是百分之百的毁灭。我睁开眼,盯着那猩红的警告,现在,我们有了百分之零点零二的……不是生机。
我顿了顿,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
是变数。
5
那猩红的警告像泼洒在屏幕上的血,触目惊心。
【错误:模型预测,99.98%概率引发不可控时空流崩解。实验场及周围十天文单位内一切结构将被彻底湮灭,归于基点。】
【警告:该过程可能加速主体信息流覆盖进程。】
百分之九十九点九八的湮灭。百分之零点零二的……加速毁灭。
赌桌上唯一的筹码,是文明的全部未来,而赢面渺茫得令人绝望。
肖教授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似的抽气,身体晃了晃,几乎要从椅子上滑下去。沃德一把扶住他,但那双总是冷硬的眼睛,此刻也死死盯着那行字,仿佛要将屏幕烧穿。他下颌咬紧,线条僵硬。
‘深井’链路权限已初步获取。沃德的声音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的,失去了所有温度,只剩下执行命令的铁硬,但这份风险报告……不可能被通过。
那就别让它出现在报告里。我声音嘶哑,手指在键盘上敲下强制清除模拟记录的命令。
一行行代码飞速滚动,将那猩红的警告吞噬,抹去一切痕迹,只留下最初那份激进但理论上存在一线生机的完美方案框架。
你……肖教授惊骇地看着我。
我们没有选择。我打断他,目光扫过他们两人,告诉他们百分之零点零二的可能,他们连那百分之零点零二的机会都不会给我们。
告诉他们百分之百的毁灭,他们只会坐下来等死。
只有相信——或者被迫相信——有一条生路,他们才会压上一切。
伪造希望。这是比直面绝望更残忍的事。
沃德沉默了片刻,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那里面似乎闪过一丝极细微的、类似认同的东西,但瞬间又被更深的冷冽覆盖。
他拿出通讯器,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幽灵’协议第一阶段完成。
模拟结果……符合预期。申请启动‘普罗米修斯’计划前期基建,最高优先级。
他掐断通讯,看向我:林先生,你需要换个地方。这里不再安全,也不够……保密。
半小时后,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厢式车无声地滑到楼下。
我被夹在沃德和另一个同样面无表情的特工中间,上了一辆车窗被封死的后座。
肖教授坐了另一辆车,他的脸色依旧苍白,抱着一个加密硬盘,里面是刚刚被我净化过的方案雏形。
车子没有驶向任何已知的研究机构或军事基地,而是在城市边缘转入一个废弃工业区,最终开进一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仓库。
仓库内部却被改造得超乎想象,成排的服务器机柜嗡嗡低鸣,巨大的全息投影悬浮在半空,显示着全球能源网络实时流量图和一片标注为L2候选区的复杂星图。
这里就是普罗米修斯计划的临时心脏。
接下来的日子,我活在信息的漩涡和绝对的禁闭中。沃德给了我一个代号:回声。我的存在被彻底抹去,林帆这个人,如同从未在世界上出现过。
通过加密链路,全球最顶尖的理论物理学家和工程师被秘密接入,以各种理由从原项目中抽离,组成一个个彼此隔离的小组,疯狂地验证、优化、分解我那套疯狂方案的各个部分。
质疑从未停止。每一天,都有新的问题从链路那头涌来,措辞严谨,却带着掩饰不住的惊骇和怀疑。
能量注入峰值远超任何材料极限!你们设计的约束磁场模型依据是什么
时空坐标精度要求达到普朗克尺度现有导航技术根本是笑话!
如此能级的对撞,产生的次级粒子流足以电离整个地磁圈!生态环境后果计算过吗
我和肖教授,以及少数几个被沃德强制净化过认知的核心成员,像救火队员一样,疲于奔命地解释、修补、有时是强硬地压制这些质疑。我们用一部分真相包裹着核心的谎言,用数学的美感和逻辑的强制性,强行推动着这架注定冲向深渊的战车。
阻力不仅来自技术。政治层面的博弈更加黑暗和血腥。
欧洲方面要求共享全部原始数据,否则拒绝开放大型强子对撞机的改造权限。
某大国在拉格朗日点附近的侦查活动急剧增加,他们可能察觉到了什么。
国内,‘创世’项目的支持者在学术期刊上连发檄文,抨击‘普罗米修斯’是资源黑洞,是反人类的疯狂……
沃德的身影更加频繁地消失,回来时身上有时带着极淡的血腥味和硝烟味。网络上的反对声浪有时会突然诡异地沉寂下去,几个跳得最凶的创世派学者接连遭遇意外或被爆出无法辩驳的丑闻。
他在用他的方式,清理轨道。
压力无孔不入。我长时间盯着全息图上那缓慢却坚定不移指向末日的时间轴,睡眠被切割成碎片,梦境里充斥着扭曲的公式和无声爆炸的恒星。我依靠着高浓度的咖啡因和沃德提供的、没有标签的白色药片维持清醒。
偶尔,在深夜,当仓库里只剩下服务器运行的低沉嗡鸣,我会走到巨大的全息星图前。
那指向碰撞的矢量线,冰冷,精确,无情。
像一根早已瞄准心脏的枪管。
而我们,正在拼命地、试图在子弹上雕刻一朵花,祈求扣动扳机的手指,会因为这无用的美丽,迟疑一秒。
就在普罗米修斯计划的主体结构终于在各方角力和暗中妥协中艰难立项,首批资源开始向L2点位汇聚时,沃德带来了一个最新的、高度加密的情报片段。
情报来源模糊,内容惊悚。
……监测到非标准量子通信信号,源点深度匹配‘创世’项目核心团队实验室。信号内容高度加密,但特征分析……指向拉格朗日点L4区域。重复,L4。
L4。不是我们的L2。
肖教授猛地抬头,脸色瞬间惨白:他们……他们也在建造用什么方案
沃德的眼神冷得能冻裂钢铁:不是对撞机。他调出另一份稀疏的数据流,他们的能量
signature……是纯粹的、极高压的时空扭曲。像是在……钻孔。
钻孔我心脏猛地一沉,钻向哪里
沃德沉默了一下,全息投影切换,显示出太阳系的模拟图。一条从L4点发出的、极其细微的虚线,并非指向外太空,而是……弯折向下,以一种违背现有物理常识的角度,穿透了维度模型,指向一个……
……一个在数学上被标记为不可达的领域。
那条虚线的终点,模拟图像无法清晰渲染,只留下一片扭曲的、仿佛被强行撕裂的混沌阴影。
像是对着巨人的身躯,小心翼翼地,递出了一根探针。
试图窃取……神火。
6
钻孔
这个词像一颗冰冷的钉子,楔入我因过度运算而灼热的大脑。L4。不是我们的L2。不是对撞,不是呐喊,是……钻孔像矿工对着岩层,像窃贼对着保险柜,像……
像病菌,试图钻透宿主的皮肤。
全息图上,那条从L4点发出的、违背常理弯折穿透维度模型的虚线,末端那片被强行撕裂的、模拟无法渲染的混沌阴影,散发着比碰撞本身更令人不安的气息。
他们疯了……肖教授的声音发颤,扶着控制台才能站稳,直接穿透维度障壁他们以为自己在做什么用高能激光去戳沉睡恐龙的眼球吗!
比那更糟。我盯着那片混沌阴影,前世毁灭时那种超越理解的恐惧再次攫住心脏,这不是挑衅,这是……入侵。是试图直接连接‘祂’的……内部。
沃德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他快速调出更多数据流,屏幕上一串串代码瀑布般刷新。信号特征解析完成度87%。模式匹配……接近某种定向的、极端高压的时空拓扑变换。他们在尝试稳定一个微观虫洞或者……他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一个注射器针头。
注射器。把什么注射进去又把什么抽取出来
‘创世’……我咀嚼着这个代号,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他们不是想避免毁灭,他们是想在毁灭前……窃取神性或者,干脆提前唤醒‘祂’,进行某种……交易
这个猜测太过疯狂,连我自己说出来都感到一阵眩晕。但那条指向不可达领域的探针,那种精密而贪婪的能量特征,无一不在暗示一个远比我们被动呐喊更激进、也更作死的计划。
联席会议里有多少人支持他们我猛地看向沃德。
不足三分之一,但都是实权派,掌握着部分深空能源和尖端实验室。沃德眼神冰冷,他们认为‘普罗米修斯’是取死之道,只会激怒‘祂’。而‘创世’……至少是主动寻求一线控制权的可能。
控制肖教授几乎要尖叫起来,他们连‘祂’的基本构成都无法理解!拿什么控制用我们宇宙的物理法则去约束一个可能制定法则的存在吗这是用渔网去捞黑洞!
但他们拥有的资源和技术储备,足够他们进行第一次‘穿刺’实验。沃德调出一份刚刚解密的时间表,根据能量积聚速度推算,最快……七十六小时后。
七十六小时!
比普罗米修斯计划快得多!他们不需要建造庞杂的对撞机环,他们只需要将能量压缩到极致,轰开一个点!
必须阻止他们!肖教授抓住沃德的胳膊,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无论用什么方法!一旦他们的‘探针’真的触碰到什么……引发的反馈可能瞬间毁灭我们所有人!甚至可能让‘清理’提前!
沃德沉默着,眼神锐利地扫过我和肖教授,最终落在那条危险的虚线上。
直接军事干预可能性为零。‘创世’的核心基地在公海巨型平台,防御等级是最高级,且与多国战略系统有隐性联动。他语速极快,唯一的办法,是在技术层面进行干扰。破坏他们的能量聚焦,或者……污染他们的目标坐标。
技术干扰。谈何容易。两个项目本就源于对同一末日威胁的不同解读,技术路线南辕北辙,如同冷兵器和基因武器的区别。
我的目光再次落回全息星图,落在那条从L4发出的死亡探针上。大脑在药力和高压下疯狂运转,前世毁灭的碎片、今世窃取的机密、还有那些在绝望中滋生的疯狂数学构想,开始碰撞、嫁接、扭曲……
一个极其危险、近乎同归于尽的念头,如同毒蛇般悄然探首。
他们的能量聚焦,依赖对目标区域时空曲率的超精确认知,对吧我声音沙哑地问。
沃德点头:这是核心。他们的‘钻头’需要绝对精确的‘角度’。
如果……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感觉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如果在他们发射前的那一刻,我们提前在L2,进行一次微型的、极短脉冲的‘预撞’呢
肖教授猛地瞪大眼睛:你疯了!哪怕再微型的能量爆发,也会剧烈扰动局部时空!就像在平静的水面突然砸下一块石头!他们的‘钻头’会彻底失去坐标参照!但同样会暴露我们!而且这种扰动……
会同样干扰我们自己的最终方案。我接话,眼神死死盯着沃德,但这是唯一能在技术上有效拦截他们的方法。用一次可控的、小范围的时空涟漪,去扭曲他们的瞄准镜。代价是,我们双方的计划都可能因此产生不可预知的变量,甚至……同时报废。
赌注再次升级。不仅要赌那百分之零点零二,还要先赌上一切,去阻止另一群疯子可能引发的即刻毁灭。
沃德沉默了足足一分钟。仓库里只有服务器嗡鸣,像是文明临终前的心跳。
终于,他抬起头,眼中没有任何犹豫,只有冰冷的决断。
坐标偏移量计算,需要多高的精度他问。
至少需要他们目标坐标的实时数据流,误差不能超过十的负十五次方秒。我快速回答,而且,必须在他们进入最终发射序列前的三秒内完成注入和引爆。早一秒晚一秒,都没用。
实时数据流……沃德看向控制台另一端一个始终处于离线状态的、标记着骷髅标志的加密接口,……我可以想办法拿到。但只有一次机会。
他转身,走向那个加密接口,从脖子上取下一个造型奇特的金属密钥,插入。
启动‘蛇窟’协议。他对着空气低语,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味,最高权限认证:沃德-7。
目标:‘创世’计划核心数据链路,实时坐标馈送。执行时间:七十四小时后,同步‘创世’最终发射序列。执行代价:不计。
不计代价。
指令下达的瞬间,遥远的公海某处,或许正有潜伏的阴影开始无声移动。网络深处,无形的战争早已打响。
时间只剩七十四小时。
我们不仅要对着深渊呐喊。
还要先掐死另一个试图给深渊下毒的同伴。
7
七十四小时。
时间不再是虚无的概念,它成了控制台上猩红的数字,每一次跳动都像沉重的铁锤,砸在每个人的神经末梢。仓库临时心脏的嗡鸣里,多了一种近乎实质的、绷紧到极致的寂静。
沃德带来的蛇窟协议像一剂强心针,也是更深的枷锁。我们拿到了创世目标坐标的实时数据流,一道微弱却致命的光标,在全息星图的L4区域稳定地闪烁着,精确得令人心寒。代价未知,但沃德眼中偶尔闪过的、极罕见的阴郁,说明那绝不仅仅是权限问题。
我的任务,是在这道光标进入最终发射序列前的三秒窗口内,计算出足以扭曲其路径的时空涟漪所需的精确能量和引爆坐标,并远程启动L2实验平台那个临时加装的、代号绊索的微型脉冲装置。
一次射击机会。误差容限低到令人发指。
肖教授和其他几个核心成员被完全隔离在这个计划之外。沃德的理由无可指摘:绝对保密,最小知情范围。实际上,我知道,他和我一样,无法承受这个同归于尽式拦截方案可能带来的道德反噬。如果失败,我们是罪人。如果成功……我们依然是提前引爆末日的嫌疑犯。
我蜷缩在分配给个人的狭窄隔间里,面前多块屏幕同时滚动着庞杂的数据流:创世的坐标实时馈送、L2实验平台的状态监控、我自己构建的时空扰动预测模型……还有一个小窗口,反复播放着前世地球崩解那最后几帧模糊而恐怖的记忆画面。
这是我的锚点,也是我的鞭挞。
高浓度咖啡因和白色药片让我保持一种诡异的清醒,大脑超频运转,处理着远超负荷的信息。汗湿的指尖在键盘上敲击,公式和变量像有了自主生命般流淌、碰撞、迭代。我在模拟两个疯子隔着深渊互掷火把的轨迹,计算着如何用一颗更小的火星,提前引爆对方手中那个更大的火药桶。
隔音并不完美,我能隐约听到外面主控区传来的、压抑着焦虑的讨论声。他们在全力推进普罗米修斯的主体建设,对即将发生的拦截一无所知,还在为能量传输效率和材料极限争论不休。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孤独感包裹着我。
时间还剩十二小时。
沃德像幽灵一样出现在我的隔间门口,递给我一个密封的金属注射器。里面是某种清澈的蓝色液体。
如果觉得撑不住。能让你再保持四十八小时绝对专注。代价是之后神经系统可能永久损伤。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介绍一杯咖啡。
我接过,放在桌角,没说话。
他看了一眼我屏幕上疯狂跳动的模型和那个不断闪烁的创世光标,眼神没有任何波动。‘蛇窟’反馈,对方安防等级已提升至‘诸神黄昏’。我们的人……损失了一些。但数据流保持畅通。
他说完,转身离开。
损失了一些。轻描淡写的几个字,背后是多少条被抹去的生命为了阻止一个末日,我们正在亲手制造更多即时的死亡。我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时间还剩三小时。
创世的坐标光标亮度开始急剧上升,进入预发射序列的能量波动曲线像一条苏醒的毒蛇,昂起了头。L2平台,绊索装置完成最后自检,状态绿灯全亮,沉默地等待着来自我这边的、或许是毁灭文明的指令。
我的模型运行到了最关键的阶段,成千上万次的模拟结果汇聚成一个狭窄的、不断微调的能量参数窗口和引爆时空坐标。成功率在百分之五十二到五十八之间跳动——一场名副其实的豪赌。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耳膜鼓荡着血液奔流的轰鸣。我死死盯着那两个屏幕:一边是即将射出的死亡探针,一边是引爆炸弹的按钮。
时间还剩一分钟。
final
countdown.
主控区似乎有人察觉到了L4异常的能量峰值,一阵骚动传来,但很快被沃德冷硬的声音压了下去。他在替我争取最后的时间。
创世光标变得刺眼夺目,能量读数直线飙升,逼近临界——
就是现在!
我的手指狠狠砸向回车键,将最终计算出的拦截参数和引爆指令发送出去!
没有声音,没有光影。只有控制台上一条极细的、代表指令已送出的状态条瞬间走满。
几乎在同一毫秒——
全息星图上,代表L2区域的那个点,猛地爆开一团极其短暂、却剧烈扭曲了周边时空网格的涟漪!像一颗石子投入非欧几里得几何的湖面。
那团涟漪以光速扩散,精准地掠过了L4区域。
屏幕上,创世那道原本稳定刺目的光标,像被无形巨手狠狠攥了一下,猛地扭曲、抖动、爆散成一片刺耳的噪声和乱码!其能量读数瞬间断崖式暴跌,然后彻底湮灭,只剩下系统疯狂的错误报警标志!
成功了!
狂喜还未来得及爬上心头——
异变陡生!
那片被绊索脉冲剧烈扰动的时空区域,并没有如模型预测的那样快速平复。反而像是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一种无法形容的、粘稠而冰冷的注视感猛地从那片混沌中渗透出来!
它不是光,不是能量,不是任何已知的物理现象。它更像是一种……信息层面的绝对零度,一种否定存在的存在感。
仓库里所有的屏幕瞬间雪花一片,服务器机柜的嗡鸣声变成了尖锐的、濒临崩溃的啸叫!
主控区传来惊恐的喊叫。
我的心脏骤然停跳。
全息星图疯狂闪烁,最后稳定下来的画面上,那片被扰动的空域,什么都没有了。
L2的绊索装置信号,消失了。连同那一小块空间本身,被彻底抹去,仿佛从未存在过。
L4的创世信号,也彻底沉寂。他们的钻孔被强行中断,代价未知。
但……这都不是最恐怖的。
我的眼睛,死死盯住了星图的边缘,太阳系模拟图的之外,那片代表不可达领域的、原本只是数学虚构的黑暗。
那里。
有什么东西……
……动了一下。
一个无法用任何几何语言描述的、庞大到超越理解的轮廓,仿佛因为被蚊蚋叮咬的细微刺痛,微微……
……调整了一下姿态。
而它原本冷漠注视着虚空的方向,那根毁灭的矢量线……
……似乎……偏转了一个微不可察的角度。
不再精确指向原来的弹道。
但也没有指向别处。
它那无法形容的前端,缓缓地……
……对准了……
8
不是太阳。
不是L2,也不是L4。
那无法形容的前端,那超越了方位概念的调整,其带来的不是方向的改变,而是……层级的碾压。
仓库里所有屏幕的雪花噪点并没有消失,反而开始扭曲、凝结,形成一种无法理解的、流动的几何图案,看久了让人头晕目眩,理智如同暴露在强酸下的胶片般飞速消融。
服务器尖锐的啸叫拔高到人类听觉极限之外,却依旧能感到那种刮擦灵魂的震颤。
主控区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叫,接着是呕吐和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
我的胃袋剧烈抽搐,冷汗瞬间浸透后背。那不是恐惧,是生理层面直接被更高阶存在掠过引发的排斥反应。
就像二维纸片人被三维的手指无意间抚过,结构都濒临崩溃。
沃德还站着,像钉死在甲板上的桅杆,但他的脸色是死灰的,按在控制台上的手背青筋暴起,微微颤抖。
他死死盯着主屏幕上那片开始扭曲、旋转的雪花图案,眼神里第一次彻底失去了冷硬,只剩下一种近乎真空的茫然。
肖教授瘫软在椅子上,眼镜滑落,双目圆睁,瞳孔涣散,嘴唇无声地开合,像是在重复某个破碎的词语。
全息星图彻底变了。
原本清晰的太阳系模拟变得模糊、扭曲,像映在晃动水面的倒影。
而在这片动荡的倒影之外,在那片代表不可达的数学虚构黑暗里,那个轮廓并没有清晰显现,它更像是一个巨大到无法描述的存在投下的、穿透了无数维度的阴影。
而这阴影,此刻,正以一种无法理解的方式,将它的注意……或者说,它存在本身带来的压强,聚焦了过来。
【观测协议-734……启动……】
一个声音。
不是声音。
是信息,是概念,直接碾入意识底层。
没有语调,没有情感,冰冷、精确得像手术刀划开颅骨。
【检测到局部信息结构……异常自指涉……及……未授权的高维扰动。】
每一个词都带着无法承受的重量,砸得人思维几乎要散架。
【来源定位:嵌套子结构-太阳系-拉格朗日点L2/L4区域。】
【扰动性质:低熵聚合体试图引发递归性自我观测……及……非法维度穿刺。】
它看到了。
不仅看到,而且瞬间完成了分析和定性。
我们的呐喊,他们的钻探,在它眼中,都是同一类错误的不同表现形式。
【判定:潜在风险提升。原定‘清理’程序……优化。】
优化
这两个字带来的寒意,远超之前所有的毁灭预告。
星图上,那根原本指向太阳系的、代表碰撞的冰冷矢量线,并没有消失,但其周围开始浮现出无数更加细微、更加复杂的辅助线和算法符号,像某种针对性的杀毒程序被瞬间编写完成。
【新增指令:执行深度扫描,解析异常自指涉核心。执行范围:嵌套子结构-太阳系-全域。】
【新增指令:隔离并标记所有潜在递归节点。优先级:高。】
【新增指令:……】
一条条冰冷的指令如同死神的清单,凭空浮现,烙印在扭曲的星图背景上,每一个字符都散发着终结的气息。
它不再只是简单地捏碎苹果。
它要仔细检查每一处疑似变质的果肉,分析病菌的菌株,然后……用最高效的方式,彻底灭活。
它……它在学习……肖教授发出梦呓般的呻吟,眼泪和涎水一起不受控制地流下,
我们的反抗……成了它的……样本……
沃德猛地一拳砸在控制台上,合金面板凹陷下去。
他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那里面不再是茫然,而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野兽般的凶狠。
林帆!他嘶吼着看向我,声音劈裂,你的‘变数’!现在呢!
变数
我看着星图上那飞速生成的、针对我们整个文明的优化清理方案,看着那穿透维度的、冰冷的注视,心脏像被一只冰手攥紧,然后狠狠揉碎。
我们点燃火把,没有引来好奇的一瞥。
我们发出了声音,没有换来片刻的迟疑。
我们只是……
……把自己从需要被随手掸去的灰尘,
变成了需要被专门消毒处理的,
有害垃圾。
9
沃德的嘶吼在尖锐的警报和意识底层的冰冷指令中破碎。
变数
我看着全息图上那不断自我优化、增殖的清理指令,像看着一份针对整个文明的、实时生成的死刑执行细则。我们不是变数,我们是样本,是正在被解剖的青蛙,神经还在抽搐,就被记录下最后反应。
【深度扫描启动。解析层级:文明信息结构底层逻辑。】
那道直接碾入思维的声音再次响起,没有丝毫波动。
主屏幕上,扭曲的雪花图案骤然一变,浮现出无法理解的复杂几何分形,它们旋转、嵌套、分解,速度快得让眼球发痛。与之同步,仓库侧面的几个辅助屏幕猛地亮起,开始瀑布般刷下海量数据——
那不是常规数据。是经过某种无法理解的算法压缩和转译后的……文明信息。
一行行代码飞速掠过,里面混杂着破碎的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片段、超市购物清单的二进制编码、某个孩童啼哭的声波频谱分析、核弹发射井的坐标参数、全球互联网流量中色情内容的占比统计、贝多芬《欢乐颂》的基频波动、股市k线图、某个原始部落祭祀舞蹈的肌肉运动轨迹模型……
一切都被打碎、搅拌、放在同一个逻辑砧板上剖析。崇高与卑劣,伟大与琐碎,秘密与公开,在祂的扫描下毫无区别,都只是待解析的信息结构。
【递归节点标记:检测到强自我指涉模式。来源:个体标识符‘Lin
Fan’(曾用)、‘回声’(现用)。关联度:高。优先解析。】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的拉力攫住了我的意识,仿佛要将我的灵魂从颅骨里硬生生抽离出去!前世毁灭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沸腾、翻涌,被强行拖拽着,要摊开在那绝对的观察者面前!
不——!我发出嘶哑的嚎叫,双手死死抱住头颅,指甲抠进头皮,试图对抗那无形的解剖刀。视线开始模糊,周围仓库的景象扭曲、褪色,取而代之的是飞速闪回的、灼烧灵魂的记忆画面:黑暗、撕裂、无声的崩溃……
【警告:解析目标出现高强度信息抗性。符合‘潜在递归节点’特征。启动强制剥离程序。】
那冰冷的指令带着一丝……或许是好奇或许是程序遇到意外错误时的自动响应
施加在我意识上的拉力骤然倍增!痛苦几乎要将我撕裂!
就在我以为自己要被彻底解析成一堆毫无意义的代码时——
【警报!检测到未授权高维连接!源点:标记个体‘Lin
Fan’/‘回声’意识海深处!特征匹配:……时序悖论!】
那股恐怖的拉力猛地一滞!像是精密运行的机械手突然抓到了一块烧红的烙铁,或者扫描仪发现样本内部嵌着一枚指向扫描仪自身来源的二维码!
【错误!递归深度溢出预设安全阈值!关联性指向……指向观测协议本身!】
冰冷的指令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波动像是绝对零度的冰面上裂开了一丝纹路。
施加在我身上的压力潮水般退去。我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冷汗如同溪流般从额头淌下,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祂……迟疑了
不是因为我的反抗,而是因为在我这样本的最深处,在那重生带来的、连我自己都无法完全理解的时间疤痕里,有某种东西……指向了祂自己指向了这场观测的行为本身
就像一个程序员在调试代码时,突然发现一段报错信息里包含了自己家的门牌号码和童年绰号。
全息图上,那些疯狂刷新的文明数据流停顿了一瞬。代表清理指令生成的辅助线也出现了极其短暂的混乱和自我交叉。
【……重新评估。递归风险等级上调至‘临界’。个体‘Lin
Fan’/‘回声’标记为‘异常焦点’。】
【新增指令:暂停全域清理流程。优先执行对‘异常焦点’的……隔离与深度溯源。】
指令变了!
不再是立刻清理整个文明,而是……要先把我这个错误中的错误、BUG中的BUG单独拎出来搞清楚!
沃德!我挣扎着抬起头,声音撕裂般沙哑,机会……祂的注意力……被我吸引了!暂时的!
沃德瞬间就明白了。他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那种野兽般的凶狠变成了极度冷静的、抓住唯一破绽的猎杀本能。他根本不管那超越理解的存在,对着通讯器咆哮,声音压过了所有警报和噪音:
‘普罗米修斯’!全体都有!最高指令覆盖!目标不变!能量聚焦!注入倒计时!趁现在!!!
他吼出的不是求饶,不是辩解,而是进攻的号角!趁着那至高无上的意志将绝大部分算力投注到我这个意外的异常焦点身上,趁着对文明整体的清理被短暂暂停的这一丝空隙!
执行命令!
外面主控区传来一片混乱的惊呼和难以置信的叫喊,但随即被更严厉的指令压了下去。那些被蒙在鼓里的工程师和科学家,或许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军事化的纪律和沃德积威之下,操作依旧被执行!
全息图上,代表L2普罗米修斯主体结构的图标猛地亮起刺目的红光!庞大的能量读数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开始疯狂攀升!远超安全阈值!整个平台的模拟结构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警报!
它在过载运行!沃德在强行点火!哪怕下一秒就自我毁灭!
【检测到未授权能量爆发!源点:嵌套子结构-太阳系-拉格朗日点L2。关联性:‘普罗米修斯’计划。威胁等级:中。执行拦截……】
冰冷的指令再次响起,但似乎慢了一拍!那针对我的溯源程序占用了太多的资源!
不够!还不够快!肖教授突然挣扎着爬起,扑到一台辅助终端前,双手颤抖却飞快地输入起来,干扰祂!用……用我的权限!接入‘哨兵’网络!反向输送垃圾信息!填充祂的解析缓冲区!
他输入了一长串极限权限代码,然后猛地将掌心按在生物识别器上!
【警告:检测到针对观测协议的信息洪流攻击。源点:多重。性质:低劣冗余数据。开始过滤……】
祂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可以被称之为厌烦的迹象就像一个人在被蚊子嗡嗡骚扰的同时,试图解一道复杂的数学题。
就是这瞬间的厌烦和过滤!
L2的能量积聚突破了最后的临界点!
全息图上,代表普罗米修斯的那个点,猛地爆发开来!
不是爆炸。
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绽放。
极致的光,极致的能量,极致的秩序,以一种精心设计过的、充满数学美感的模式,向着宇宙,向着那至高的观察者,发出了一声孤注一掷的、汇聚了整个人类文明最后力量的——
呐喊。
看着我!
我对着那无形的、冰冷的注视,嘶声吼出最后三个字。
然后,所有的屏幕,所有的灯光,所有的声音。
瞬间。
归于绝对的黑暗和寂静。
仿佛整个宇宙。
都屏住了呼吸。
10
绝对的黑暗。
不是缺乏光线的黑,是感官被彻底剥夺的黑,是连黑这个概念都即将溶解的黑。意识像断线的风筝,向虚无飘荡。
【——滋——个体标识符‘Lin
Fan’/‘回声’——滋——信号强度衰减——94%——】
破碎的电子音,像垂死者的心电图读数,断续地刺破死寂。
【……溯源……受阻……能量爆发……干扰……信息结构……不稳……】
那冰冷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杂音像是稳定运行的绝对零度环境,被投入了一颗烧红的、疯狂旋转的、带着尖啸的陀螺。
我的意识被这杂音猛地拽回少许。
【……重新校准观测协议……优先级调整……‘异常焦点’……维持连接……】
黑暗褪去少许,变成一片翻滚的、毫无意义的灰白噪点海。我感觉不到身体,只有一种被强行固定在某个观察位上的扭曲感,像标本针上的虫子。
【解析‘普罗米修斯’最终输出信号……模式识别……】
灰白噪点中,开始浮现出零星的光斑,扭曲,闪烁,试图构成某种
pattern。
那是我和肖教授,还有无数被蒙在鼓里的人,赌上一切制造的呐喊。是文明自杀式绽放出的烟火。
光斑艰难地汇聚,形成一段极其短暂、却无比清晰的模拟信号——一段压缩了人类艺术、数学、历史、情感精华的复合信息流,一首用毁灭谱写的、关于存在的圣歌。
噪音海停顿了一瞬。
那至高无上的观察,似乎……停滞了。
像是一个永远在解微分方程的冰冷大脑,突然被塞了一首李白的诗,或者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或者梵高的《星月夜》。
无法解析。
不是无法理解其中的数学结构或信息密度,而是无法……归类。这不在任何已知的错误或噪音目录里。这不是无序的病菌繁殖,也不是野蛮的维度穿刺。
这是一种……秩序。一种低熵的、却与祂自身冰冷逻辑截然不同的、带着温度和无序激情的秩序。
【……信息结构……矛盾……高熵中的低熵……低熵中的高熵……逻辑冲突……】
那冰冷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犹豫或者说,是超出了祂即时处理能力的卡顿。
施加在我意识上的固定感松动了些许。
就在这短暂的、历史性的卡顿中——
【——警报!——次级信息结构‘创世’残余单元——活性飙升!——检测到超高浓度负熵聚集!——目标:锁定‘异常焦点’!——】
沃德的咆哮声仿佛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扭曲失真却带着歇斯底里的疯狂:……他们没全死!那群疯子……他们抽干了备用平台的能量……不是钻探……是……锚定!林帆!躲开!!
躲往哪里躲
在我的视野中,那片灰白的噪音海里,一道极细、极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线,从原本L4区域的废墟中暴起!它不是能量,它是秩序的绝对反面,是抽干了所有可能性的无,以一种无法理解的方式,精准地、恶毒地射向我被暂时固定的这个坐标!
创世的那帮人!他们失败了,但他们用最后的力量,不是攻击祂,而是攻击我这个吸引了祂绝大部分注意力的异常焦点!
他们要拖我一起死!或者……把我当成献给祂的最后一个祭品一个被标记的、需要被清除的错误!
黑线无声地刺穿噪点海。
没有痛苦。
只有一种彻底的……删除感。
我的意识,连同周围被固定的时空坐标,开始像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迹一样,迅速淡化、消失。
【……外部干预……针对‘异常焦点’……判定:高威胁清除行为……符合优化清理子协议……予以……许可……】
那冰冷的声音在短暂的卡顿后,似乎终于找到了处理这团乱麻的方法——允许另一个错误来清除我这个错误。
真是……高效的优化。
绝望像最后的冰水,淹没而上。
但就在我的意识即将被彻底擦除的前一瞬——
那种奇异的、卡顿再次出现了。
【……许可……撤回。】
什么
【清除行为……将导致‘异常焦点’信息结构不可逆损毁……包含未解析的‘时序悖论’数据……损失不可接受。】
【新增指令:保全‘异常焦点’核心信息结构。执行……转移。】
转移!
那根即将把我彻底删除的绝对黑线,在触碰到我意识核心的前一微秒,被一股更庞大、更无法抗拒的力量强行扭曲了!
它不是被抵消,也不是被反射。
它被……嫁接了。
像是一道毁灭性的闪电,被强行引导着,劈向了一旁——
劈向了那片因为普罗米修斯的呐喊而仍在微微波动、残留着文明最后印记的时空区域!
【利用外部清除能量……执行强制性降维映射……目标:
‘异常焦点’及关联信息场……映射至……稳定低维子结构……】
不——!!!
我瞬间明白了祂要做什么!
祂要把我这个无法理解、无法即时解析、又蕴含着危险时序悖论的异常焦点,连同周围那一小块被人类文明最后呐喊所污染的时空,一起……封装起来!
像把一颗拔了栓的手榴弹和它炸出来的弹片,一起小心翼翼地塞进一个厚厚的铅盒里!
而那根来自创世的、充满恶意的毁灭黑线,就成了给这个铅盒焊死盖子的最后一道能量!
沃德!肖!……我试图嘶吼,但意识已经被无法形容的力量包裹、压缩、剥离……
最后的视野里,我看到那根黑线狠狠撞上了荡漾着文明余晖的时空区域,两种截然不同的毁灭能量在祂的强行糅合下,没有爆炸,而是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凝固般的……
……琥珀。
一块将片刻的时光、一片空间、一个灵魂、一声呐喊、一道毁灭光束……全部强行封存在一起的、扭曲的……
……琥珀。
然后,是无尽的、向下的……
……坠落。
仿佛穿过无数粘稠的、冰冷的隔膜。
感知被拉扯成无限长的细丝。
最后。
啪。
一切停止。
冰冷。坚硬。粗糙。
触觉率先回归。
我猛地睁开眼。
剧烈的头痛欲裂,像是脑仁被强行挤压后又塞回了颅骨。
眼前是一片昏暗的光线。
我躺在地上,身下是冰冷粗糙的岩石。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铁锈味、臭氧味,还有一种……从未闻过的、带着微弱放射性的尘埃气息。
我挣扎着坐起身。
四周是一片废墟。扭曲的金属支架,断裂的混凝土块,烧焦的仪器外壳……依稀能辨认出几分之前那个仓库基地的影子,但一切都像是被巨人的手揉碎后又随意抛弃在这里。
抬头。
没有天花板。只有一片无比陌生、令人心悸的天空。
不是熟悉的蓝色,也不是宇宙的漆黑。
是一种浑浊的、仿佛搅入了铁屑和灰烬的暗红色。巨大的、扭曲的云团缓慢翻滚,云隙后,隐约可见两颗光线黯淡、颜色惨白的太阳,像一对悬浮在空中的、没有瞳孔的死鱼眼睛。
冰冷的光线洒落,将这片废墟染上一种不祥的色调。
远处,传来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还有某种低沉、规律的、仿佛巨型心脏搏动般的……轰鸣从地底深处传来。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
我还活着。
或者说,以某种形式……存在着。
但这里……
是哪里
铅盒的内部
琥珀之中的世界
还是……某个被转移后的……
……监狱
一声虚弱的呻吟从不远处的瓦砾堆后传来。
我猛地抬头,心脏骤停。
那是……肖教授的声音
11
那声呻吟虚弱、沙哑,带着濒死的痛苦,却像一根针,刺破了这片陌生死地的绝对寂静。
肖教授!
我连滚带爬地扑向声音来源,手脚并用地扒开焦黑的碎水泥块和扭曲的金属条。指尖很快被粗糙的边缘划破,渗出血珠,但此刻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瓦砾下,露出了肖教授灰败的脸。他半个身子被沉重的控制台残骸压着,眼镜碎裂,只剩下一个镜框歪斜地挂着。额角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糊满了半张脸,已经有些凝固发黑。他的呼吸极其微弱,胸口只有轻微的起伏。
教授!撑住!我嘶哑地喊着,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抬起那块压着他的金属。但它纹丝不动,太重了。
他的眼皮颤动了几下,艰难地睁开一条缝,涣散的目光好半天才聚焦到我脸上。
林……帆……他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风箱里挤出来的,……我们……成功了……还是……
成功了我看着这片诡异的暗红天空,听着地底那规律却令人不安的轰鸣,喉咙像是被堵住了。
没等我回答,他像是回光返照般,猛地抓住我的手腕,手指冰冷得像铁钳:祂……祂没有立刻抹杀……祂选择了……隔离……观察……我们成了……标本……
标本。这个词让我浑身发冷。
沃德……我猛地想起,沃德呢!
我环顾四周,只有更多的废墟和死寂。除了我们,似乎没有别的生命迹象。
肖教授剧烈地咳嗽起来,血沫从嘴角溢出:他……最后在主控区……能量过载的瞬间……
我的心沉了下去。
但就在此时——
哐啷!
远处一堆更高的废墟猛地炸开!一道身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是沃德!
但他……几乎不成人形。
他身上的战术服破烂不堪,露出的皮肤大面积焦黑碳化,甚至能看到下面暗红色的肌肉组织和反光的金属骨骼——那是之前从未显露过的、深度的躯体改造痕迹。他的左臂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已经断裂。最可怕的是他的脸,一半是烧伤的狰狞疤痕,另一半……则覆盖着一层极薄的、仿佛液态金属般不断微微流动的物质,那只眼睛闪烁着非人的、冰冷的红光。
他站在那里,像一尊从地狱熔炉里爬出来的恶鬼雕塑,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和机油烧焦的气味。
他似乎花了点时间才适应站立,那只正常的右眼和那只泛着红光的机械眼同时扫过四周,最后定格在我和肖教授身上。
他没有立刻过来,而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机器般的精准,转动头颅,审视着这片暗红色的天空,远处扭曲的地平线,还有那地底传来的、规律的搏动轰鸣。
然后,他低头,看向自己那只完好的、却沾满血污和黑灰的手,慢慢握紧。
转移……他开口了,声音不再是人类的嗓音,而是混合了气管损伤的嘶哑和某种电子合成的杂音,异常难听,……维度映射……成功了。但也……失败了。
他踉跄着,一步一步向我们走来,脚步沉重。每走一步,身上那些焦黑的伤口似乎都在迸裂,但他仿佛毫无知觉。
他走到我们面前,那只机械红眼扫过被压住的肖教授,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然后又看向我。
祂没杀我们。他的电子音嘶哑地响起,不是仁慈。是……疑惑。
他抬起那只完好的手,指向浑浊天空中那两颗死鱼眼般的白色恒星:看。双星系统。光谱分析……他顿了顿,似乎在进行某种内置仪器的扫描,……能量特征与数据库不符。物理常数……可能被微调过。
我的头皮一阵发麻。微调物理常数这是何等伟力
这里不是我们熟悉的宇宙的任何角落。沃德的声音冰冷而确定,是祂临时……或者早就准备好的。一个隔离场。一个可以自定义规则的……培养皿。
培养皿。我们成了玻璃罩下的虫子。
地底的震动……肖教授艰难地喘息着问。
能量流动。维持这个‘场’的运行。也可能是……观察设备。沃德那只机械眼红光微微闪烁,祂在看着。一直。
无尽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那……那我们……我声音干涩。
沃德猛地弯腰,那只完好的手抓住压住肖教授的重物边缘,焦黑的肌肉贲起,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那层覆盖他半边脸的液态金属也剧烈流动起来,仿佛在提供额外的能量。
活下去。他嘶哑地低吼,猛地发力!
沉重的金属台被硬生生掀起一角!
只要还活着……他咬着牙,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混合着血肉摩擦和电子杂音,……只要还在思考……就还没输!
祂不是全知……祂也会……困惑!
这就是……
……变数!
轰隆!金属台被彻底掀开!
沃德喘着粗气站直身体,焦黑和金属混杂的半边脸在暗红的光线下如同恶鬼,但那仅剩的独眼里,却燃烧着一种比地狱之火更灼人的东西。
那不是希望。
是比绝望更凶狠的……
……顽抗!
12
沃德掀开的不仅仅是压着肖教授的金属残骸,更像是在这片绝望的废墟上,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尽管那口子外面,是更加诡异和未知的深渊。
活下去……肖教授咳着血,眼神却因为沃德的话奇异地亮起一丝微光,那是一个科学家面对前所未有的实验环境时,本能的好奇压过了恐惧,……对,活下去……观察……记录……祂的‘培养皿’……规则一定……有迹可循……
沃德没说话,只是用那只完好的手,动作粗暴却异常高效地检查了一下肖教授的伤势。他撕开自己早已破烂的战术服下摆,用牙齿和单手配合,飞快地将肖教授额头上那道可怕的伤口紧紧包扎起来,暂时止住了流血。他的动作没有任何温柔可言,更像是在维修一件损坏的装备。
能动吗他电子音嘶哑地问。
肖教授咬着牙,尝试动了动被压麻的双腿,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帮忙搀扶起教授,他的体重轻得吓人,几乎全靠在我身上。沃德则像一头警惕的受伤野兽,用那只机械红眼和完好的右眼交替扫视着周围,评估着环境。
暗红色的天光下,这片废墟更显狰狞。扭曲的金属断面闪烁着冷硬的光泽,烧焦的塑料和橡胶散发出刺鼻的气味。地底传来的规律搏动声无处不在,像是这个培养皿的心跳,沉闷而压抑。
先离开开阔地。沃德的声音不容置疑,他指向不远处一堆更加高大、似乎由多个巨大集装箱扭曲形成的掩体,那里。移动。
我们艰难地移动着。脚下的碎石和金属碎屑不断滑落。每一步都异常艰难。空气里的铁锈和放射性尘埃的味道越来越浓,刺得喉咙发干。
突然,沃德猛地抬起完好的手臂,做出了一个戒备的手势。
嘘。
我们立刻僵住。
只听一阵极其轻微的、仿佛无数细沙摩擦的沙沙声,从侧面一堆半融化的仪器残骸后传来。
沃德的机械红眼聚焦过去,光芒微微收缩。
片刻之后,一只东西慢悠悠地爬了出来。
那根本不像地球上的任何生物。它大约有脸盆大小,通体呈暗哑的金属灰色,外壳是粗糙的、仿佛天然形成的几何棱面。下方是十几条章鱼般的金属触须,灵活地交替移动,发出沙沙的声响。它的头部没有眼睛,只有一个不断旋转的、布满复杂螺旋纹路的金属凸起。
它似乎对我们毫无兴趣,只是用那些触须熟练地翻动着地上的碎屑,偶尔找到一小块闪烁着微弱能量的晶体或是某种特殊的合金碎片,便用触须卷起,塞进身体下方一个不起眼的孔洞里。发出细微的咔嚓咀嚼声。
它在……清理垃圾还是在……收集资源
我们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那东西在我们前方几米处徘徊了一会儿,似乎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食物,便又沙沙地移动着,消失在另一堆废墟后面。
……什么东西我压低声音,心脏狂跳。
本地‘清洁工’或者……‘回收装置’肖教授虚弱地猜测,眼神里却充满了研究者的狂热,它的结构……完全不遵循生物力学……更像某种……高度特化的功能性造物……
沃德没有发表看法,只是那只机械红眼一直盯着清洁工消失的方向,红光微微闪烁,似乎在记录和分析。
走。他再次下令。
我们终于挪到了那堆巨大的集装箱掩体下。这里相对避风,也更能隐藏行踪。沃德示意我们停下,他自己则靠在锈蚀的箱壁上,微微喘息着。连续的动作显然让他本已重伤的身体负担极大。那层液态金属下的红光都暗淡了几分。
他撕开左臂彻底破烂的袖子,露出下面焦黑碳化和金属骨骼交织的可怖伤口,甚至能看到细微的电火花偶尔闪烁。他面无表情地用完好的右手从大腿侧一个尚未完全损坏的战术包里,掏出一个极小的、造型奇特的工具盒,用嘴咬开,里面是几枚微型的注射器和一小块仿佛橡皮泥的银色物质。
他看都没看,直接将一枚注射器扎进左臂伤口附近的完好处。里面是一种粘稠的蓝色液体。随即,他又将那银色物质粗暴地按在最大的伤口上。那东西仿佛活物般迅速延展开来,覆盖住伤口,发出极轻微的滋滋声,似乎在止血和进行某种基础的修复。
整个过程冷静、迅速,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仿佛受伤的不是他自己。
处理完伤口,他再次抬头,看向那两颗死鱼眼般的白色恒星,机械眼红光持续闪烁。
重力……约为地球1.3倍。大气成分……氮氧比例近似,但混杂高浓度惰性金属气溶胶及未知同位素……具有低度放射性,长期吸入有害。光照光谱分析……缺失特定波段,光合作用效率将极低……
他像一台人形侦察仪,报出一连串冰冷的数据。
每一个数据,都让我们的心沉下去一分。
这是一个被精心调整过的、对人类极不友好的环境。一个真正的监狱。
物理常数……肖教授喘着气问,这是最关键的问题。
沃德的机械眼红光猛地停顿了一下,然后以一种异常凝滞的频率开始闪烁,仿佛他的内置分析仪遇到了极大的困难,甚至……矛盾。
……正在检测……光速……数值波动……测不准……引力常数……局部异常……底层数学规律……似乎……他的电子音里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无法掩饰的困惑和惊疑。
似乎什么我急切地追问。
沃德猛地转过头,那只正常的右眼和机械红眼同时盯着我,眼神极其古怪。
似乎……被干扰了。他嘶哑地说。
被什么干扰
沃德沉默了几秒,仿佛在确认一个连自己都无法相信的事实。
……被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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