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觉，睡得像一场漫长的溺水。
林默是被自己梦里的键盘敲击声惊醒的。那声音又急又密，像是夏夜的暴雨，每一个字符都砸在他的神经末梢上，让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满头冷汗。
窗外，夕阳正将天空烧成一片壮丽的橘红色，像极了“大橘”灵魂消散时的光芒。
他看了一眼手机，下午六点。胃里空空如也，但大脑却被一种焦躁的使命感填得满满当当。
“无限代码”公司。B栋13层，047号工位。
他不能等到夜深，必须提前去踩点。这不像去小巷里找只猫，现代写字楼的安保系统，可不会因为你有爱心就放你进去。
林默换上一身最不起眼的深色卫衣，戴上口罩和棒球帽，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平平无奇的都市夜行者。他简单地啃了个面包，便动身前往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科技园区。
“无限代码”公司所在的B栋，是园区里最气派的一栋楼，通体玻璃幕墙，在夕阳的余晖下反射着冰冷而璀璨的光。林默在楼下转悠了半个多小时，像个商业间谍一样观察着。
大门是人脸识别加员工卡双重认证，想混进去，门儿都没有。一楼大厅里，两名身材壮硕的保安大哥目光如炬，任何非本公司的可疑人员都会被他们礼貌地“请”出去。
物理潜入，宣告失败。
林默绕到写字楼的背面，这里是卸货区和垃圾处理点，气味不太友好。他捏着鼻子，希望能找到什么通风管道之类的破绽。
就在这时，他的眼角余光瞥见了一抹黑色的影子。
一只瘦骨嶙峋的黑猫，正警惕地蹲在角落的垃圾桶上，一双绿莹莹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它的毛色很杂，耳朵上还有个V字形的缺口，一看就是身经百战的街头霸王。
林默的心头微微一动。
他试着向那只黑猫释放善意。他没有靠近，只是蹲下身，在心里默念：“嘿，伙计，别紧张，我没恶意。我就是……想进去看看。”
黑猫歪了歪头，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声，但敌意明显消退了许多。它似乎在评估这个奇怪的两脚兽。
林默继续在心里“说”：“我找一个朋友，他以前在这里上班。我只是想……拿回他忘掉的东西。”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撒谎，但他的情绪是真诚的。
黑猫盯着他看了足足一分钟，那双绿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能洞穿人心。最后，它似乎做出了决定，从垃圾桶上轻盈地跳下，冲着林默“喵”了一声，然后转身，钻进了一排半人高的绿化带里。
它在钻进去之前，还回头看了林默一眼，那意思再明显不过：跟上。
林默心中一喜，毫不犹豫地跟了过去。
黑猫领着他，七拐八绕，来到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这里是一个废弃的通风井，井口的铁栅栏因为年久失修，有一根钢筋已经断裂，留下一个勉强能容一个瘦子侧身挤进去的缝隙。
一股陈腐的、带着铁锈味的冷风从缝隙里吹出。
黑猫熟练地从缝隙里钻了进去，消失在黑暗中。
林默看着那个黑漆漆的洞口，咽了口唾沫。这感觉，比大学时翻墙去校外上网还要刺激。
“谢了，兄弟！”他对着洞口低声说了一句，然后深吸一口气，侧着身子，像条泥鳅一样，把自己硬生生塞了进去。
通风管道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林默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光柱所及之处，满是灰尘和蜘蛛网。他跟着前方那对时隐时现的绿色光点，在狭窄的管道里匍匐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的黑猫停了下来。它用爪子挠了挠脚下的一块金属板。
林默凑过去一看，那是一块检修口的盖板。他小心翼翼地推开盖板，一个脑袋探了出去。
下面是……一间杂物间。堆满了废弃的打印机和办公椅。
安全着陆。
他从通风口爬出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又对着黑猫无声地做了个感谢的口型。黑猫高冷地“喵”了一声，重新钻回了通风管道，深藏功与名。
林默整理了一下衣服，推开杂物间的门。门外是长长的、空无一人的走廊，铺着深灰色的地毯，吸收了所有的脚步声。紧急出口的绿色指示牌散发着幽幽的光，给这死寂的环境平添了几分鬼魅。
电梯需要刷卡，不能用。他找到了消防通道，开始了他漫长的爬楼之旅。
一层，两层……楼道里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被无限放大。
当他终于推开十三楼的防火门时，一股比楼下更甚的寒意扑面而来。
整个楼层，空旷得像一座被遗弃的城市。一排排的格子间如同沉默的墓碑，电脑的显示器黑着屏，反射着窗外透进来的、惨淡的月光。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咖啡、泡面和……绝望混合而成的味道。
林默压低身子，猫着腰，按照记忆中的工位号寻找着。
045，046……就是这里了。
047号工位。
它看起来和别的工位没什么不同，桌上摆着一个键盘，一个显示器，一个印着“代码改变世界”的马克杯。唯一不同的是，桌角放着一个相框，照片上，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人，正和一对中年夫妇笑着，他的笑容腼腆而温暖。
是徐斌。
工位上还有一盆小小的多肉植物，叶片已经有些干瘪发黄，显然很久没人照料了。
林默站在这小小的空间里，仿佛能感觉到那个年轻人留下的余温。他仿佛能看到，徐斌就坐在这把椅子上，日复一日，敲击着键盘，为自己那个名为“记忆回廊”的梦想，添砖加瓦。
他伸出手，按下了电脑主机的开机键。
风扇开始转动，发出轻微的嗡鸣。
屏幕亮起，进入了需要输入密码的登录界面。
这下麻烦了。密码会是什么？生日？纪念日？
林默尝试了几个常见的组合，都提示错误。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异变陡生。
“嘀。”
一声轻响，登录界面竟然自己跳过了！电脑进入了桌面。桌面很干净，只有一个名为“My
Dream”的文件夹。
林默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没有动鼠标，但他看到，鼠标的指针，正自己缓缓地移动，划过一道平滑的弧线，精准地停在了那个文件夹上。
然后，双击。
文件夹被打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程序文件。其中一个程序，被自动运行了。
满屏的代码瞬间铺满了整个显示器。
林默还没来得及看清那是什么，就看到屏幕最下方，光标正在疯狂地闪烁。
紧接着，一行新的代码，一个字符一个字符地，自己蹦了出来。
没有敲击键盘的声音。
没有人在操作鼠标。
但那段代码，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操控着，在屏幕上延伸。
写字楼里空调的冷风，仿佛在这一刻，都灌进了林默的骨头缝里。系统的提示在他脑海中回响——“每一个深夜的写字楼，都可能藏着不止一个加班的灵魂。”
这……就是“代码幽灵”吗？
林默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后背撞到了格子间的隔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屏幕上的代码，停顿了一下。
然后，它开始疯狂地删除，又疯狂地重写，陷入了一种混乱而偏执的循环。仿佛一个陷入噩梦的人，在原地不停地打转，找不到出口。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住了林默的心脏。
但几秒钟后，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压倒了恐惧。
是“美术狗”和“社畜”的本能。
他看出来了。那段代码，陷入了一个死循环。一个逻辑上的死结。
那个“幽灵”，不是在攻击他，也不是在吓唬他。
它只是……卡住了。
他看着屏幕上那段混乱、挣扎、却又透着一股不甘的代码，仿佛看到了那个名叫徐斌的程序员，他最后的执念。
林默长长地、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吐出的白雾在冰冷的空气中清晰可见。
他没有逃跑，反而重新走上前。他没有去碰徐斌的键盘，而是从旁边的工位，拉过来一把椅子，在047号工位的旁边，坐了下来。
姿势和他平时加班时一模一样。
他看着那个空无一人的座位，和那行仍在屏幕上挣扎的代码，用一种近乎平静的、仿佛在和同事讨论工作的语气，低声开口：
“兄弟，你这里……好像写错了。”
“这个逻辑，应该这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