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暴雨夜,他俯身对我说:做我的影子。
窗外的雨,下得像天漏了窟窿。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沉闷又急促的声响,模糊了外面霓虹闪烁的城市轮廓。我蜷缩在廉价出租屋唯一一张还算干燥的旧沙发角落,手里捏着那张薄薄的、却重如千钧的医院催缴单。
林疏月,你母亲的病情不能再拖了。主治医生的话言犹在耳,带着职业性的冷静,却像冰锥一样刺进我心里。那串天文数字的治疗费,足以压垮我这根早已不堪重负的稻草。
手机屏幕亮起,是房东发来的最后通牒短信,冰冷的文字提醒我,明天再不交房租,就得卷铺盖走人。屋漏偏逢连夜雨,大概就是我此刻最真实的写照。我叫林疏月,二十五岁,一个挣扎在生活泥沼里,快要被淹没的普通人。母亲的重病,失业的打击,经济的困窘,像三座大山,将我牢牢钉在这绝望的深渊。
就在我盯着那张催缴单,视线逐渐被泪水模糊时,手机突兀地响起,是一个陌生号码。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林疏月小姐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男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感。
我是。请问您哪位我吸了吸鼻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我是沈砚舟。对方报出名字,语气平淡无波,却像一道惊雷在我耳边炸开。
沈砚舟那个名字经常出现在财经杂志封面、被无数人仰望的沈氏集团掌舵人他怎么会找我
沈先生您…找我有什么事我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我在你楼下。他言简意赅,给你三分钟,下来见我。
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我冲到窗边,撩开被雨水打湿的窗帘一角。楼下昏黄的路灯下,停着一辆线条流畅、价值不菲的黑色轿车。雨水冲刷着车身,反射出冰冷的光泽。一个穿着黑色大衣、身形挺拔的男人撑着一把黑伞,静静地伫立在雨中,像一座沉默的雕塑。即使隔着雨幕和距离,那股迫人的气场依旧清晰地传递过来。
三分钟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洗得发白的旧T恤和牛仔裤,脚上趿拉着一双塑料拖鞋。巨大的恐慌和一丝荒诞感攫住了我。他想干什么羞辱我还是…别的
但母亲的催缴单像烙铁一样烫着我的手心。我没有选择。我胡乱抹了把脸,抓起一件旧外套套上,趿拉着拖鞋就冲下了楼。
推开单元门,冰冷的雨水夹杂着初冬的寒意瞬间扑面而来,激得我打了个哆嗦。我站在狭窄的屋檐下,看着几步之遥的沈砚舟。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他脚边溅起细小的水花。他很高,我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清他的脸。
那是一张极其英俊的脸,轮廓分明,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但最让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深邃得像不见底的寒潭,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冰冷的审视。他看着我,目光锐利,仿佛要将我从里到外彻底看穿。那眼神让我感觉自己像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无所遁形。
沈先生…我的声音被风雨吹得有些破碎。
他没有回应我的称呼,只是迈步走近。昂贵的皮鞋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他停在我面前,巨大的身高差让我完全笼罩在他和伞的阴影之下,空气仿佛都凝滞了。雨水的气息混合着他身上清冽的雪松冷香,形成一种极具压迫感的氛围。
他微微俯身,靠近我的耳边。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耳廓,带来一阵奇异的战栗,与他周身散发的冷意形成鲜明对比。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我的心上:
林疏月,做我的影子。
我猛地抬头,撞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心跳如擂鼓,几乎要冲破胸膛。影子什么意思
他似乎并不需要我的回答,或者说,他笃定我没有拒绝的资本。他直起身,目光依旧锁着我,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漠然。
条件很简单。扮演一个人,在我需要的时候出现。我会支付你母亲所有的医疗费用,解决你的一切债务,给你优渥的生活。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期限,到我喊停为止。
扮演一个人谁巨大的疑问和不安在我心中翻腾。但母亲所有的医疗费用、解决一切债务这几个字,像带着魔力的钩子,精准地勾住了我濒临崩溃的神经。
为什么是我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问。
沈砚舟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几乎不能称之为笑,更像是一种冰冷的嘲弄。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带着一丝凉意,轻轻拂开我额前被雨水打湿的碎发。这个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亲昵,却让我浑身僵硬。
因为,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你这双眼睛,像她。
像她那个她是谁是他要我扮演的人吗我成了谁的替代品
雨水顺着我的发梢滴落,滑进脖颈,冰冷刺骨。我站在昏暗的屋檐下,面前是掌控着巨大财富和权势的男人,他抛出的诱饵足以救我于水火,却也像一张无形的网,要将我拖入未知的深渊。
楼下破败的环境,我狼狈的穿着,与他矜贵的气场形成荒诞又残酷的对比。母亲苍白的脸在脑海中闪过,房东催租的短信仿佛还在眼前跳动。尊严在生存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我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雨水腥味的冰冷空气。再睁开时,我迎上他那双审视的眼,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沙哑:
好。我答应你。
沈砚舟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意料之中的了然。他微微颔首,仿佛只是敲定了一桩微不足道的生意。
很好。他转身,走向那辆黑色的轿车,声音随着风雨飘来,明天上午九点,会有人来接你。
车门关上,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黑色的轿车如同幽灵般滑入雨幕,很快消失不见。只留下我独自站在冰冷的屋檐下,浑身湿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一半是劫后余生的虚脱,一半是坠入迷雾的茫然。
影子…我成了谁的影子那个她,又是谁这场交易,会把我带向何方
雨,还在下。而我的人生,从这一刻起,彻底偏离了轨道。
【第二章】
金丝雀的牢笼里,藏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
第二天上午九点整,一辆低调奢华的黑色宾利准时停在了我那破旧的出租屋楼下。司机是一位穿着笔挺制服、神情严肃的中年男人,他礼貌地为我拉开车门,唤我林小姐,态度恭敬却疏离。
车子驶离了熟悉的、充满烟火气和杂乱的老城区,穿过繁华的市中心,最终驶入一片静谧得仿佛与世隔绝的别墅区。高大的梧桐树掩映着风格各异的独栋别墅,空气里弥漫着金钱堆砌出的安宁与距离感。
车子在一栋极具现代设计感的别墅前停下。通体以冷灰色调为主,线条简洁利落,巨大的落地窗映照着蓝天白云,却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感。司机为我打开门,一位穿着得体、笑容温和的中年女士早已等候在门口。
林小姐,您好,我是这里的管家,姓陈。先生吩咐我来照顾您。陈管家微笑着引我入内。
踏入玄关的瞬间,我被眼前的景象微微震慑。挑高的客厅宽敞明亮,光洁的大理石地面能清晰映出人影,极简主义的家具线条流畅,价值不菲的艺术品点缀其间。一切都精致、奢华,却也冰冷得像一个巨大的样板间,缺乏生活的温度。
您的房间在二楼,已经准备好了。先生交代,您需要的一切衣物、用品都已备齐。陈管家带我上楼,推开一扇厚重的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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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很大,采光极好,装修风格延续了整体的冷色调,但细节处看得出用心。巨大的衣帽间里挂满了当季最新款的衣裙鞋包,标签都还未拆;梳妆台上摆满了顶级品牌的护肤品和化妆品;连浴室里的浴袍和毛巾都柔软得不可思议。
先生的意思是,希望您尽快适应这里的生活。陈管家温和地说,有什么需要,随时告诉我。
我点点头,喉咙有些发紧。这一切来得太快,太不真实。昨天我还挣扎在温饱线上,今天却置身于这云端般的奢华之中。然而,这华美的牢笼,是用我的自由和身份换来的。
沈砚舟很少出现。他似乎很忙,偶尔回来也是在深夜,或者清晨匆匆离开。我们几乎没有交流,他看我的眼神,永远是那种带着审视的平静,仿佛在确认一件物品是否完好无损。
陈管家成了我和这个新世界之间的桥梁。她细致周到,却也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她告诉我沈砚舟的一些习惯:他不喜欢吵闹,不喜欢过于浓烈的香水味,书房是绝对的禁地。她也隐晦地提醒我,需要学习一些礼仪和社交技巧。
我开始扮演影子。沈砚舟会带我去参加一些必要的商业晚宴或私人聚会。我的任务很简单:安静地待在他身边,保持得体的微笑,必要时配合他说几句话。他从未在公开场合介绍过我的身份,但那些投向我的目光,充满了探究、了然,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我知道,在他们眼里,我不过是沈砚舟豢养的一只漂亮的金丝雀。
起初,我笨拙而紧张,穿着昂贵的高跟鞋如同踩高跷,面对那些衣香鬓影、谈笑风生的上流人士,感到格格不入的窘迫。沈砚舟对此并不在意,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我的感受。他需要的只是一个符合要求的摆设。
渐渐地,我学会了隐藏自己的情绪,学会了用优雅的姿态掩饰内心的空洞。我对着镜子练习微笑的弧度,练习走路的仪态,练习如何用最简洁得体的语言回应那些或试探或敷衍的寒暄。我变得越来越像他想要的那个影子——安静、美丽、顺从。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在表面的光鲜和内心的麻木中持续下去。直到那天。
沈砚舟要去参加一个重要的慈善拍卖晚宴,他让人送来了一条裙子。那是一条祖母绿色的丝绒长裙,剪裁极尽优雅,颜色浓郁得像最深沉的湖水,衬得肌肤胜雪。当我换上它,站在巨大的穿衣镜前时,连我自己都有些恍惚。镜中的女人,陌生而美丽,带着一种沉静的贵气。
陈管家帮我整理着裙摆,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随即又化为一丝复杂的感慨:林小姐穿这条裙子真好看…这颜色,很衬您。
晚宴上,我挽着沈砚舟的手臂,如往常一样扮演着完美的女伴。拍卖环节,一件件珍品被高价拍走。当拍卖师展示出一条设计极为精巧、镶嵌着硕大钻石的项链时,场内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叹。
沈砚舟原本意兴阑珊地靠在椅背上,目光随意扫过展台。然而,当那条项链被灯光完全照亮时,我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瞬间的僵硬。他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深邃眼眸里,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情绪波动——震惊、痛楚,还有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怀念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在那条项链上,仿佛穿越了时空,看到了某个极其重要的人或事。他甚至忘记了掩饰,忘记了身边还有我这个影子。
最终,他以一个令人咋舌的天价拍下了那条项链。晚宴结束后,在回程的车里,车厢内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沈砚舟闭着眼靠在椅背上,那条装着项链的丝绒盒子被他紧紧攥在手里,仿佛抓着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
回到别墅,他径直走向书房——那个我一直被告知的禁地。但这一次,他没有关门。或许是情绪太过激荡,或许是他根本没在意我的存在。
鬼使神差地,我轻轻走到书房门口。里面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光线昏暗。沈砚舟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影显得格外孤寂。他低着头,手里拿着那条项链,钻石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冰冷的光芒。
他维持着那个姿势很久,久到我以为他成了一尊雕像。然后,我听到他低沉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近乎破碎的温柔,轻轻念出一个名字:
薇薇…
薇薇…程薇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进我的脑海!我猛地想起,在那些财经杂志的八卦版面里,在那些上流社会隐晦的流言中,似乎提到过这个名字——程薇,沈砚舟传闻中的初恋,那个在他事业起步时意外离世、让他多年难以释怀的白月光!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击着胸腔,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又在下一秒逆流冲上头顶,让我眼前阵阵发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难怪他会在雨夜找到我,难怪他说我的眼睛像她,难怪他需要我扮演一个影子!
我不是什么特别的替代品,我只是一个拙劣的、用来填补他心中那个巨大空洞的赝品!他要我扮演的,从来就不是一个模糊的人,而是那个早已逝去的程薇!
那条祖母绿的裙子…是不是程薇生前喜欢的颜色他拍下那条项链时眼中浓烈的痛楚和怀念…是不是因为那项链与程薇有关他此刻在黑暗中呼唤的名字…就是他心中永远无法磨灭的烙印!
巨大的荒谬感和尖锐的刺痛感席卷了我。我以为自己只是出卖了时间和身份,却原来,我连自己的存在都被彻底否定,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寄托他人哀思的容器!
我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沈砚舟猛地转过身。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瞬间锁定了门口的我。那里面翻涌着被打扰的愠怒,被窥破秘密的狼狈,以及一丝冰冷的审视。
谁让你进来的他的声音低沉,带着风雨欲来的危险气息。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用金钱和权势将我买下、却将我视为他人幻影的男人。所有的恐惧、委屈、愤怒和那深入骨髓的难堪,在这一刻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我指着自己身上这条价值不菲的祖母绿长裙,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带着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锐:沈砚舟,你看清楚了!我是林疏月!我不是程薇!永远都不是!
我猛地扯下脖子上一串他之前随意送的珍珠项链——那大概也是程薇喜欢的款式吧珍珠噼里啪啦地滚落一地,在光洁的地板上跳跃、四散。
我不是谁的影子!更不是谁的替身!我几乎是吼了出来,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滚烫地滑过脸颊,你花钱买的,只是我的时间!不是我的灵魂!更不是让我成为另一个女人的幻象!
吼完,我再也无法面对他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睛,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出了书房,冲回了那个华丽冰冷的房间。
我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毯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昂贵的丝绒长裙此刻像一层沉重的枷锁,勒得我喘不过气。环顾四周,这衣帽间里的华服,梳妆台上的珠宝,这房间里的一切精致奢华,都变成了最刺眼的讽刺。
原来这金丝雀的牢笼里,每一根金丝,都缠绕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程薇。
而我,林疏月,只是一个可悲的、活在别人影子里的笑话。
【第三章】
摔碎那条项链时,他眼底第一次有了慌乱
那晚之后,我和沈砚舟之间本就稀薄的空气彻底凝固成了冰。
他依旧早出晚归,甚至归来的次数更少了。偌大的别墅空旷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回声。陈管家依旧周到,但眼神里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探究和不易察觉的同情。我们心照不宣地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裂痕已经深可见骨。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像一只受伤的困兽。愤怒和难堪过后,是更深的茫然和无力。我能去哪里母亲的医疗费像一座大山,压得我动弹不得。离开这里,我拿什么去面对那张催命的缴费单可继续留在这里,扮演一个死人的影子,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凌迟。
镜子里的女人,穿着不属于她的华服,眉眼间却刻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屈辱。我厌恶这样的自己,却又不得不依靠这身皮囊换取母亲的生机。这种认知让我痛苦得几乎窒息。
几天后,沈砚舟破天荒地没有出门。午餐时,他坐在长餐桌的主位,慢条斯理地用餐。我坐在离他最远的角落,食不知味。
晚上有个家宴。他放下刀叉,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声音平淡无波,仿佛那晚书房门口的冲突从未发生过。你准备一下,跟我回去。
家宴回沈家老宅我的心猛地一沉。这意味着要面对他真正的家人,意味着我的身份将被置于更复杂的审视之下。我几乎能想象那些或鄙夷或好奇的目光。
我…不太舒服。我试图拒绝,声音干涩。
沈砚舟抬眼看向我,目光锐利如常,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林疏月,别忘了我们的协议。你需要‘出现’的时候,没有拒绝的权利。
协议…又是那该死的协议!那用金钱和母亲性命铸就的枷锁!
我攥紧了手中的叉子,指尖冰凉,最终只是低下头,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好。
傍晚,司机将我们送到一处位于半山、气势恢宏的中式宅院前。青砖黛瓦,飞檐翘角,处处透着沉淀的底蕴和无声的威严。这就是沈家老宅,一个盘踞在本市多年的庞然大物的根基所在。
踏入正厅,一股无形的压力便扑面而来。厅内灯火通明,沈家的核心成员几乎都在。沈砚舟的父亲,一位不怒自威的老者,端坐主位;他的继母,一位保养得宜、笑容温婉却眼神精明的贵妇;还有几位旁支的叔伯和同辈的堂兄妹。
所有人的目光,在沈砚舟踏入的瞬间便聚焦过来,然后,齐刷刷地落在我身上。那些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带着审视、评估、好奇,以及毫不掩饰的…轻慢。在他们眼中,我大概就是沈砚舟一时兴起带回来的玩物,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存在。
砚舟回来了。沈父的声音沉稳,听不出喜怒。
爸,周姨。沈砚舟微微颔首,态度恭敬却疏离。他自然地牵起我的手——他的手心干燥微凉,这个动作却让我浑身僵硬——将我带到众人面前。
这是林疏月。他介绍得极其简单,没有前缀,没有身份界定。
林小姐,真是年轻漂亮。继母周姨率先开口,笑容满面,眼神却像带着钩子,在我身上细细刮过,难怪能让我们砚舟这么上心。快坐吧。
她语气里的意味深长,让在座的几位女眷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讥诮。
我被安排在沈砚舟身边的位置。席间的话题围绕着家族生意、海外投资、某个新开的马术俱乐部展开,是我完全插不进嘴的世界。他们偶尔会关照性地问我两句,诸如林小姐是哪里人以前做什么工作语气看似随意,却带着居高临下的探究。
我如坐针毡,只能尽量简短地回答,维持着僵硬的笑容。每一次开口,都感觉像是在接受一场无形的审判。沈砚舟偶尔会替我挡掉一些过于尖锐的问题,但他大部分时间沉默着,仿佛我只是他带来的一件附属品,不需要投入太多关注。
就在晚餐接近尾声,侍者开始上甜品时,管家进来通报:先生,太太,程薇小姐来了。
程薇!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席间看似和谐的氛围。我清晰地感觉到身边的沈砚舟身体猛地一僵,握着酒杯的手指骤然收紧。他猛地抬头看向门口,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起我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难以置信、狂喜、以及一丝…恐慌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门口。
一个穿着米白色羊绒长裙的女人款款走了进来。她身姿窈窕,气质温婉,一头乌黑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她的五官…当我看清她的脸时,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那张脸…竟然和我有六七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形状和神韵,几乎如出一辙!但她的气质更加温婉沉静,带着一种被时光和优渥生活浸润过的从容。
她不是程薇!那个程薇不是已经…去世了吗
伯父,伯母,抱歉我来晚了。女人声音轻柔,带着歉意,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沈砚舟身上,眼神温柔似水,砚舟,好久不见。
沈砚舟已经站了起来,他的目光死死锁在女人脸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程薇你…真的是你你不是…
是我,砚舟。女人,或者说,程薇,微笑着走近,当年那场意外…我侥幸活了下来,只是受了重伤,在国外治疗休养了很多年,最近才彻底康复回来。她解释得轻描淡写,目光转向我,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探究,这位是…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我身上,充满了玩味和看好戏的意味。
我坐在那里,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看着那张和我如此相似的脸,看着沈砚舟眼中失而复得的巨大惊喜和激动,看着程薇温婉笑容下可能隐藏的审视……巨大的荒谬感和尖锐的痛楚将我彻底淹没。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算什么我林疏月到底算什么!
沈砚舟找到我,是因为我的眼睛像程薇。而程薇,她死而复生了!我这个拙劣的替代品,在正主归来的瞬间,就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一个多余的存在!
难怪他拍下那条项链时眼神痛楚,难怪他会在深夜对着项链呼唤她的名字!他从未忘记过她!而我,只是一个在他以为失去挚爱时,用来暂时填补空虚的、廉价的慰藉品!
现在,正主回来了。我这个影子,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
难堪、愤怒、委屈、还有那深入骨髓的、被彻底否定的屈辱感,像火山一样在我胸腔里喷发。我猛地站了起来,动作之大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刺耳的声响。
整个餐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错愕地看着我。
我无视了那些目光,只是死死地盯着沈砚舟。他此刻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程薇吸引,他甚至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我的失态。
沈砚舟,我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我们的协议,到此为止。
说完,我不再看他,也不看任何人,转身就往外走。我需要立刻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让我窒息的地方,离开这些把我当成笑话看的人!
疏月!沈砚舟似乎这才反应过来,他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急促。
但我没有回头。我快步穿过庭院,夜风带着寒意吹在脸上,却吹不散心头的滚烫和冰冷交织的痛楚。
林小姐!请等一下!身后传来脚步声,是沈砚舟追了出来。
他在别墅大门外拦住了我。夜色中,他的脸色在路灯下显得有些晦暗不明,眉头紧锁,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你要去哪里他问,语气带着一丝他自己可能都没察觉的紧绷。
去哪里都行,只要离开这里。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离开你,离开这个让我扮演死人的地方!现在正主回来了,我这个替身也该退场了,不是吗沈先生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沈砚舟的语气加重了几分,程薇她…她的出现很突然,我…
突然我打断他,冷笑出声,是啊,多突然啊!突然到让你这个冷静自持的沈总都失态了!突然到让你完全忘记了我的存在!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沈砚舟,你看清楚!我不是程薇!以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更不会是!我受够了做别人的影子!受够了活在一个死人的阴影下!
我越说越激动,积压了数月的委屈和愤怒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我猛地想起那条项链,那条他为了程薇拍下的项链!它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我的心上。
哦,对了,我看着他,眼神冰冷,那条项链,你视若珍宝的项链,还给你!
我伸手,从随身的小手包里(那也是他买的)掏出那个丝绒盒子,看也没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摔在他脚边的青石板路上!
啪嗒!
盒子摔开,那条在拍卖晚宴上光彩夺目、价值连城的钻石项链弹跳出来,在冰冷的地面上滚了几圈,璀璨的钻石在路灯下折射出冰冷刺眼的光芒,其中一颗较小的副钻似乎被磕碰了一下,留下了一道细微却清晰的划痕。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男人。他低头看着地上那条受损的项链,又猛地抬头看向我。那一刻,我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不是惯常的冰冷和怒意,而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真真切切的慌乱!
那慌乱,是因为项链的损坏还是因为…我的决绝离开
我不想去分辨,也不在乎了。
沈砚舟,我迎着他错愕慌乱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平静,带着一种解脱般的疲惫和最后的尊严,钱,我会想办法还你。我妈的医药费,算我借的。从今往后,我们两清。
说完,我不再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转身,挺直脊背,一步一步,坚定地走进了沉沉的夜色里。
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踏碎了过去那个作为影子的、屈辱的自己。
夜风很冷,但我的心里,却燃起了一簇微弱却倔强的火苗。
我叫林疏月。从今夜起,我只做我自己。
【已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