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冰冷的河水灌进我的鼻腔,刺骨的寒意瞬间麻痹了我的四肢。
我拼命挣扎,视线却被浑浊的河水模糊。
岸上,站着我用半辈子心血养大的女儿,和她那个黄毛男朋友。
妈,你就安心去吧。
女儿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冰,穿透水流,扎进我的耳朵。
那笔两百万的保险金,我们会替你好好花的。
原来,前几天她闹着让我加上的受益人,是为了这个。
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我看着她依偎在黄毛怀里,笑得灿烂。
滔天的恨意,几乎要将我的灵魂撕碎。
……
妈！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猛地一激灵,我睁开了眼。
刺鼻的消毒水味变成了熟悉的饭菜香。冰冷的河水也消失不见。
我正坐在自家的沙发上。
眼前,我的女儿高婷婷,正叉着腰,一脸不耐烦地瞪着我。
明天就高考报名了,你要是今天不把苹果全家桶给我买齐,这学我就不上了！
和前世一模一样的威胁,一字不差。
我看着她那张曾经让我无比怜爱的脸,慢慢地,笑了起来。
我的笑声很轻,却让高婷婷脸上的不耐烦瞬间凝固。
你笑什么
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尖利起来。
买个东西而已,你至于这么阴阳怪气吗
我没说话。
我只是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朝她走过去。
客厅不大,只有几步的距离。
我却像是从地狱的尽头,重新走回了人间。
高婷婷被我看得发毛,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色厉内荏地吼道：我告诉你,别想蒙混过关！今天买不到东西,我……
啪！
一声脆响。
整个客厅都安静了。
高婷婷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她的皮肤白,五道清晰的指印迅速在她脸上浮现。
你……你敢打我
她从小到大,我连句重话都没跟她讲过。
更别提动手。
打你
我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掌,看着她那张错愕的脸,再次笑了。
高婷婷,你是不是忘了。
三年前,你爸出车祸走了,家里的钱都赔给了对方。
这三年,我白天在超市当理货员,晚上去餐厅刷盘子,一天打两份工,才供你读上了市里最好的私立高中。
你穿的鞋,一双八百。你用的手机,年年都要换最新款。
我呢
我伸出自己的手,那双手因为常年泡水、搬重物,关节粗大,布满了茧子和裂口。
我身上这件衣服,还是三年前买的。
高婷婷的眼神闪躲,嘴上却依旧不饶人。
那又怎么样别人家孩子都有！你是我妈,你不就该给我最好的吗这是你欠我的！
欠你的
我点点头,像是认同了她的话。
对,我是欠你的。
我欠你一具还能用的身体,好让你把我推下河,去换那两百万保险金。
高婷婷的瞳孔猛地一缩。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恐慌。
我没再理她。
我转身走进厨房,从米缸里舀出米,开始淘米。
动作平静得,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高婷婷,听好了。
哗哗的水声中,我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去。
第一,苹果全家桶,没有。
第二,从今天起,你每个月的生活费是三百块,和我在超市打工的同事家孩子一样。
第三,你要是觉得这学上不了,可以。
我关掉水龙头,回头,冷冷地看着她。
门在那,随时可以滚出去,自己打工养活自己。
说完,我不再看她,插上电饭煲的电源,开始切菜。
身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第二章
我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压抑的抽噎。
高婷婷哭了。
换做以前,我早就心疼得丢下锅铲,跑过去抱着她哄了。
可现在,我心里没有半点波澜。
我只是从冰箱里拿出一颗鸡蛋,磕在碗沿,用筷子慢慢打散。
蛋液在碗里旋转,发出细小的声音。
身后,高婷婷的哭声越来越大,从抽噎变成了嚎啕。
妈,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我可是你唯一的女儿啊……
我爸死了,现在你也不要我了吗
她开始打亲情牌了。
可惜,死过一次的我,心比冰冷的河水还要硬。
我充耳不闻,开了火,倒油,刺啦一声,金黄的蛋液在锅里迅速凝固成形。
浓郁的香气飘散开来。
高婷婷的哭声一顿。
她大概是饿了。
我把煎好的荷包蛋盛进碗里,盖在刚出锅的米饭上,又淋了一圈酱油。
端着碗,我转身走出厨房。
高婷婷还站在原地,满脸是泪,眼睛通红地看着我。
她看到我碗里的饭和荷包蛋,嘴唇动了动,大概是想说她也要吃。
我没给她这个机会。
我径直从她身边走过,把碗放在餐桌上,自己坐了下来。
从头到尾,没有看她一眼。
这种彻底的无视,比打她一巴掌更让她难以接受。
你……你不给我做饭她哽咽着问。
我夹起一筷子米饭,吹了吹,放进嘴里。
厨房在那,我说,米和蛋都有,自己做。
我不会！
那就饿着。
高婷婷彻底崩溃了。
她发疯似的冲过来,想抢我手里的碗。
你疯了！你绝对是疯了！
我手腕一侧,轻易就躲开了她。
她的手扑了个空,巨大的惯性让她直接撞在了餐桌角上。
砰的一声闷响。
高婷婷疼得尖叫起来,捂着腰,眼泪流得更凶了。
她死死地瞪着我,眼神里除了愤怒,还有一丝恐惧。
你不是我妈……她喃喃道,我妈不会这么对我……
我看着她,把最后一口饭咽下去,然后放下碗筷。
你说对了,我平静地回答,你那个为了你一句话,就愿意把骨头敲碎了给你熬汤的妈,已经在河里淹死了。
高婷婷的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她掏出手机,手指颤抖着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陈浩……你快来我家……我妈她疯了……她打我,还不给我饭吃……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吊儿郎当的男声。
是那个黄毛,陈浩。
前世,就是他,抓着我的胳膊,和高婷婷一起,把我推下去的。
我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等着他。
有些账,正好一起算。
十五分钟后,门铃被按得震天响。
高婷婷像是看到了救星,连滚带爬地跑去开门。
门一开,一个染着黄毛,穿着黑色背心,胳膊上贴着劣质纹身贴的男生就冲了进来。
陈浩。
他一把将高婷婷护在身后,像个英雄似的瞪着我。
阿姨,你什么意思婷婷还是个孩子,马上就要高考了,你跟她置什么气
我靠在椅背上,抬头打量着他。
这张脸,我到死都记得。
当时在岸上,他笑着对高婷婷说：别看了,宝贝,咱们赶紧走,等警察来了就麻烦了。
我跟我女儿说话,轮得到你插嘴吗我淡淡地开口。
陈浩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呛他。
他旁边的婷婷立刻告状：浩哥,你看她！她就是这么跟我说话的！
陈浩的脸色沉了下来,他往前一步,带着一股威胁的意味。
阿姨,我劝你对婷婷好点。不然……
不然怎么样我打断他,你要替她打我吗
我的目光,落在他那条贴着猛虎下山图的胳膊上。
陈浩,二十岁,高二辍学,在城西的‘风速网吧’鬼混。
我每说一句,陈浩的脸色就白一分。
上个星期,你在网吧跟人打赌输了五百块,到现在还欠着。昨天晚上,你又偷了你爸钱包里的三百块去上网。
我说的,对吗
陈浩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脸活见鬼的表情。
这些事,连高婷婷都不知道。
你……你怎么知道的他结结巴巴地问。
我还知道,我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你跟你那帮狐朋狗友吹牛,说高婷婷就是个蠢货,只要你勾勾手指,她就乖乖把她妈的养老钱都给你骗过来。
你放屁！陈浩像是被踩了痛脚,瞬间暴怒。
高婷婷也愣住了,她难以置信地看向陈浩：浩哥,她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陈浩急忙解释,宝贝你别听她挑拨离间！她就是不想给你买东西,故意编瞎话骗你！
他转过来,恶狠狠地瞪着我。
死三八,你再敢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
他以为,他这副样子能吓住我。
我站起来,走到他面前。
我比他矮一个头,气势却像座山。
滚出去。我说。
这是我家。下次再让我看见你踏进这个门一步,我就报警,告你私闯民宅。
顺便,再把你欠网吧钱不还、偷家里钱的事,告诉你爸妈和街坊邻居。
你！
陈浩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拳头攥得咯咯响,却一个字都不敢再说。
我没再看他,而是转向高婷婷。
还有你。我刚才说的话,依然有效。
三百块,上学。或者,滚蛋。
你们俩,现在,都给我从这个家里,滚出去。
第三章
陈浩和高婷婷最终还是滚了。
高婷婷是被陈浩半拖半拽拉走的,走的时候,她回头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怨毒和不解。
仿佛在看一个彻底陌生的怪物。
门被砰的一声甩上。
世界终于清净了。
我慢条斯理地洗了碗,擦干净桌子,然后去浴室洗了个热水澡。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我却忍不住回想起前世河水的冰冷。
那种深入骨髓的寒意,我永远不会忘。
第二天,我照常去了超市上班。
整理货架,贴标签,一板一眼。
同事们都觉得我今天有点不一样,但又说不上来。
以前的我,总是眉头紧锁,脸上带着一丝化不开的愁苦,逢人就叹气,抱怨女儿多难带,家里开销多大。
今天的我,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很静。
静得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下午,我请了两个小时的假,没去别的地方,而是坐公交车去了电子城。
我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花三百块钱,买了一个针孔摄像头。
最新款的,带夜视和远程连接功能。
回到家,高婷婷不在。
桌上我留给她的早饭,原封未动,已经凉透了。
我面无表情地倒掉,然后把那个小小的摄像头,装在了客厅老旧挂钟的数字6里面。
位置绝佳。
可以俯瞰整个客厅,以及我放在电视柜下的那个存钱铁盒。
那里面,是我藏起来以备不时之需的三千块现金。
也是我留给他们的,第一个诱饵。
做完这一切,我回到房间,反锁了门,躺在床上,打开手机APP。
清晰的画面,出现在了屏幕上。
我像一个耐心的猎人,静静地等待着猎物自己走进陷阱。
晚上七点,高婷婷回来了。
不是一个人。
陈浩也跟了进来。
两人蹑手蹑脚,跟做贼一样。
你妈呢陈浩压着嗓子问。
应该还在餐厅刷盘子,她一般要十一点才回来。高婷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
那就好,快找！
两人没有开灯,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开始在客厅里翻箱倒柜。
我看着手机屏幕里,我那个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家,心里毫无波澜。
很快,陈浩在电视柜下面,找到了那个铁盒。
他眼睛一亮,撬开锁,露出了里面一沓红色的钞票。
找到了！他兴奋地对高婷婷说。
高婷婷也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
还是浩哥你聪明,她凑过去,语气里满是崇拜,我妈把钱藏得这么深,我都不知道。
呵,你妈那点脑子,能藏到哪去
陈浩一边数钱,一边不屑地嗤笑。
你看她昨天那副死样子,还想拿报警吓唬我她敢吗她就你这么一个女儿,闹大了,你的前途还要不要了
高婷婷有些犹豫：可是……她昨天真的跟变了个人一样,我有点怕。
怕个屁！陈浩把钱塞进口袋,搂住高婷婷的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她就是被气糊涂了,过两天想明白了,还得哭着求你回去高考。
宝贝你放心,你妈就是个纸老虎,她斗不过我们的。
等咱们拿到钱,先去给你买个新手机,剩下的钱,哥带你去好好潇洒潇洒！
浩哥你真好！
屏幕里,两人腻歪地抱在一起。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按下了录制键。
视频被完整地保存了下来。
看着他们俩那副小人得志的丑恶嘴脸,我缓缓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鱼儿,开始上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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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二天早上,我回到家。
客厅里被翻乱的东西,已经被恢复了原样。
高婷婷和陈浩显然是想掩盖自己的罪行。
真是又蠢又贪。
他们不知道,魔鬼犯下的罪,会永远留下痕迹。
我拉开电视柜下的抽屉,拿出那个空了的铁盒,放在了餐桌最显眼的位置。
然后,我像往常一样,做了一份早餐。
只做了一份。
我吃完,把碗洗干净,就出门上班去了。
我没有质问,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提起钱的事。
这种平静,才是最折磨人的。
我相信,高婷婷现在一定坐立难安,像一只惊弓之鸟,疯狂猜测我到底知道了多少。
果然,下午我刚到家,高婷婷就从房间里冲了出来。
她看起来很憔悴,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像是整夜没睡。
妈……她怯生生地喊了我一句。
我没理她,自顾自地换鞋。
妈,桌上那个铁盒……
哦,我终于开了口,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里面的钱,我拿去交你下个学期的学费了。
高婷婷的脸,瞬间白了。
她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撒谎了。
那笔钱,就是被她和陈浩偷走的。
但我偏要这么说。
我要让她摸不透我,让她活在恐惧和猜疑里。
对了,我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也随手放在了餐桌上。
这是什么高婷婷下意识地问。
保险。
我说着,拿起水壶喝了口水,然后故意咳嗽了两声,捂着胸口,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总觉得心慌气短,头也晕。
高婷婷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我看了眼来电显示,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按下了免提。
一个甜美的女声传了出来：您好,是林女士吗我是平安保险的业务员小李,打电话跟您确认一下保单信息。
嗯,你说。我靠在沙发上,声音显得有些虚弱。
是这样的,您前几天在我们这里购买的,保额为两百万的巨额意外险,今天已经正式生效了。
两百万高婷婷的声音陡然拔高。
电话那头的小李显然也听到了,顿了一下,才继续说：是的,林女士。请问受益人还是您的女儿高婷婷小姐,没有变更吧
没有。我回答。
好的。那这份保单的生效范围是,任何形式的意外导致的身故或全残,都可以获得全额赔付。祝您生活愉快。
电话挂断了。
客厅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高婷婷死死地盯着桌上那份保单,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
那是比贪婪更可怕的东西。
是欲望的火焰。
我捂着胸口,又咳嗽了几声,慢悠悠地站起来。
我有点不舒服,先进屋躺会儿。
我一步一步,走得很慢,背影看起来孱弱又疲惫。
就在我关上房门的那一刻。
我听见高婷婷用极低的声音,对着手机说了一句话。
浩哥,你快过来！
出大事了！
我回到房间,脸上所有的疲惫和病态瞬间消失。
我打开手机里的监控APP。
画面里,高婷婷正焦急地在客厅里踱步。
很快,陈浩来了。
高婷婷一把将他拉进来,指着桌上的保单,把刚才的事飞快地说了一遍。
陈浩拿起那份保单,眼睛越瞪越大。
两……两百万他的声音都在发抖。
任何形式的……意外
他反复念叨着这几个字,脸上的表情,在贪婪、兴奋和狠毒之间飞快地切换。
最后,他一把抓住高婷婷的肩膀,眼神灼热得吓人。
宝贝儿……
这可是两百万啊！
有了这笔钱,我们这辈子都不用愁了！
高婷婷被他看得有些害怕,嘴唇哆嗦着：可是……浩哥,这是意外险啊……
对啊！陈浩的笑容变得狰狞起来,意外……不是可以创造的吗
你妈刚才不是说她心脏不舒服吗
你说,一个心脏不好的人,晚上去河边散步,不小心脚滑掉进水里……这算不算意外
第五章
监控画面里,陈浩的声音像一条毒蛇,嘶嘶地往外冒着冷气。
一个心脏不好的人,晚上去河边散步,不小心脚滑掉进水里……这算不算意外
高婷婷的身体猛地一颤。
她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浩哥……这……这是杀人……
说什么呢宝贝！陈浩立刻捂住她的嘴,紧张地看了一眼我房间的方向。
这叫意外！意外你懂吗
他把高婷婷拉到沙发的角落,摄像头拍不到的死角。
但我还能听到他们压得极低的声音。
两百万啊,婷婷,你妈一个月刷盘子才赚多少钱两千！她得不吃不喝刷一百年才能赚到这么多！
有了这笔钱,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苹果全家桶算个屁！咱们直接去国外读书,再也没人管我们了！
陈浩的声音充满了魔鬼般的诱惑力。
我听见高婷婷的呼吸声,变得越来越急促。
欲望和恐惧,在她心里疯狂地交战。
过了很久,我听见她用蚊子般的声音问：
……成功率高吗
陈浩笑了。
放心。城西那个河边公园,晚上根本没人去。到时候我躲在暗处,你把你妈引到桥上,我冲出去一撞,她掉下去,神不知鬼不觉。
等警察发现了,尸体都泡烂了,谁能查出什么来
你就哭,就说你妈是自己掉下去的,谁会怀疑一个马上要高考的女儿
接下来,是长久的沉默。
我静静地看着手机屏幕,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终于,高婷婷的声音再次响起,轻飘飘的,却带着一股子淬了毒的狠劲。
……好。就这么办。
我关掉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映出我毫无表情的脸。
多可笑。
为了两百万,我的亲生女儿,第二次,决定要我的命。
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
高婷婷和陈浩没有再来家里。
她开始对我表现出一种刻意的、笨拙的讨好。
会主动打扫卫生。
会给我端茶倒水。
甚至还会怯生生地问我：妈,你今天心脏好点了吗
我全都照单全收,扮演着一个被女儿的浪子回头所感动的、心软的母亲。
直到第三天晚上。
晚饭时,高婷婷给我夹了一筷子菜,低着头,扭捏地说：
妈,对不起,前两天是我不懂事,惹你生气了。
我受宠若惊地看着她。
婷婷,你……
妈,她抬起头,眼睛里竟然挤出了几滴眼泪,你别生我气了,好不好我知道错了。
明天就是高考报名的最后一天了,我想……我想今晚跟你出去走走,好好聊聊。
来了。
我心里冷笑一声,脸上却露出感动的神色。
好,好啊……婷婷,你能这么想,妈妈太高兴了！
我听说城西的河边公园,环境特别好,空气也新鲜,她不经意地提议,咱们去那儿散散心吧对你的身体也好。
多么贴心的女儿啊。
连我死的地方都替我选好了。
我伸出手,颤抖着,想要去摸她的脸。
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
我的手停在半空中,然后若无其事地收了回来。
我挤出一个慈爱的笑容,点了点头。
好。
都听婷婷的。
第六章
晚上八点,我和高婷婷出了门。
夜色如墨,路灯昏黄,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高婷婷一路上都在没话找话,说学校的趣事,说明天高考报名的流程。
她表现得很兴奋,像一只即将挣脱牢笼的小鸟。
我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嗯一声。
在上公交车前,我的手在口袋里,轻轻按了一下。
一支录音笔,悄无声息地开始了工作。
城西的河边公园很偏僻。
下车后,走了十几分钟,才看到一条幽深的小径。
小径的尽头,就是那座横跨在河上的旧石桥。
前世,我就是从那里,被我眼前的女儿,亲手推下去的。
妈,快点呀！
高婷婷在前面催促,语气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
我抬起脚,一步一步,走在熟悉的石板路上。
记忆像潮水般涌来。
那晚的月亮,和今晚一样,被乌云遮蔽。
那晚的风,也和今晚一样,带着河水的湿气,吹在人脸上,阴冷刺骨。
我们走上了石桥。
桥下,是奔流不息的、漆黑的河水,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高婷婷停在了桥中央,和我前世坠落的地点,分毫不差。
她扶着栏杆,不敢看我,只是说：妈,你看这儿风景真好。
是啊,我走到她身边,和她并排站着,看着桥下的黑暗。
是个杀人抛尸的好地方。
高婷婷的身体,猛地一僵。
妈……你……你说什么呢她的声音在发抖。
我转过头,看着她。
月光从云层里漏出一丝,照亮了她惨白的脸。
婷婷,你说,我轻声问,我要是就这么掉下去了,你会难过吗
你……你别胡说！她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一样,猛地后退了一步。
我们不是说好要谈心吗我朝她逼近一步,那就好好谈谈。
谈谈那份两百万的保险,怎么样
高婷婷的瞳孔缩成了针尖。
她惊恐地看着我,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两百万,确实很多。
多到可以让你忘了,我是你妈。
多到可以让你觉得,偷走家里最后那三千块救命钱,也无所谓,对吗
我每说一句,高婷婷就后退一步。
最后,她的后背抵在了另一侧的栏杆上,退无可退。
她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只剩下无尽的恐惧。
就在这时,桥的另一头,阴影里,走出了一个人。
陈浩。
他见事情败露,索性不再躲藏。
他手里拎着一根棒球棍,脸上带着一种阴狠的、破罐子破摔的表情。
老东西,他啐了一口,没想到,你还真什么都知道了。
我看着他们两个,一个惊恐,一个凶狠。
像两只被逼到绝路上的野狗。
我笑了。
所以,计划和上次一样
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他们耳朵里。
一个负责把我骗过来,一个负责动手。
事成之后,一个当着警察的面痛哭流涕,一个躲起来,等风声过了,再一起拿着我的死亡赔偿金,远走高飞
陈浩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他最得意完美的计划,被我一字不差地说了出来。
这让他感到了羞辱。
恼羞成怒。
是又怎么样！他把棒球棍往地上一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老不死的,你就算知道了,也太晚了！
今天,你必须死在这！
第七章
陈浩的耐心显然已经耗尽。
他不再废话,举起手里的棒球棍,就朝我的头砸了过来。
风声呼啸。
带着要把我置于死地的狠厉。
我早有预料,在他动手的瞬间,就地一滚。
棒球棍砸在我刚才站立的石板上,迸出几点火星。
臭娘们,还敢躲！
陈浩一击不中,更加暴怒,转身又是一棍横扫过来。
我狼狈地往后躲,后背重重撞在石栏杆上,撞得我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
婷婷！还愣着干什么！过来抓住她！陈浩冲着已经吓傻的高婷婷大吼。
高婷婷如梦初醒。
她看了一眼面目狰狞的陈浩,又看了一眼不堪一击的我。
贪婪,最终还是战胜了恐惧。
她咬着牙,朝我扑了过来。
妈,你别怪我……她在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是你逼我的！
她的手,死死地抓住了我的胳膊。
指甲掐进了我的肉里。
我没有挣扎。
我只是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这张我曾经无比珍爱的脸,是如何一步步,被欲望扭曲成了魔鬼的模样。
陈浩见我被抓住,狞笑着走了过来。
他丢掉了棒球棍,大概是觉得那东西会留下痕迹。
他走到我面前,和高婷婷一左一右,将我死死地抵在栏杆上。
老东西,去死吧！
他嘶吼着,和高婷婷一起,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地向前一推。
巨大的力量传来。
我的身体向后一仰,失去了重心。
天旋地转。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高婷TINGS那句被风吹得破碎的妈。
然后,是噗通一声巨响。
冰冷、熟悉、又带着死亡气息的河水,瞬间将我吞没。
窒息感,从四面八方涌来。
我拼命地向上看。
透过浑浊的水,我看见桥上,站着两个模糊的黑影。
和前世,一模一样。
她……她死了吗高婷婷的声音,带着颤抖。
肯定死了！她本来心脏就不好,这么一吓,又掉进这么冷的河里,神仙也救不活！陈浩的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走！赶紧走！我们去报警,就说她自己失足掉下去的！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远。
桥上的黑影,也消失不见了。
冰冷的河水,疯狂地灌进我的口鼻,挤压着我的肺。
意识,开始模糊。
身体,不断地下沉,下沉……
沉向那无尽的、冰冷的黑暗。
第八章
黑暗中,我的脚触到了一片柔软的淤泥。
我站稳了。
河水只到我的胸口。
这座旧石桥,我前世用命给它做了测量。
桥的东侧,水深五米,直通河心。
桥的西侧,却是一片浅滩,最深处,也不过一米五。
我睁开眼,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
就在这时。
不许动！警察！
一声暴喝,划破了公园死一般的寂静。
下一秒,十几道刺眼的强光手电,从岸边的草丛里、桥头的阴影处,同时亮起！
整个石桥,瞬间被照得如同白昼！
我看见高婷婷和陈浩,刚跑到桥头,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钉在了原地。
他们脸上的兴奋和得意,还来不及褪去,就瞬间凝固成了惊恐和茫然。
几十个穿着制服的警察,从四面八方冲了出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们。
警察！抱头！蹲下！
陈浩的脑子显然已经不够用了,他下意识地就想跑。
一个矫健的身影飞扑上去,一脚踹在他的膝盖窝。
他惨叫一声,扑倒在地,被死死地按住。
高婷婷则彻底傻了,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发出了刺耳的尖叫。
我迎着那些刺眼的光,一步一步,从冰冷的河水里,走了上来。
水珠顺着我的头发和衣角滴落,在地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印记。
我像一个从地狱里爬回来的水鬼,浑身散发着森然的寒气。
高婷婷看到了我。
她脸上的尖叫,瞬间变成了见了鬼的极致恐惧。
啊——！
她眼珠子瞪得快要掉出眼眶,手指着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鬼……鬼啊……
陈浩也被拷上了手铐,他回头看到我,同样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你……你他妈……怎么没死
我没有理会他们。
我走到为首的一名中年警察面前。
从口袋里,掏出那支还在闪着红灯的录音笔。
警察同志,我的声音在夜风里,冻得有些发抖,却异常清晰。
这里面,是他们亲口承认要谋杀我的全部录音。
还有我家里,也装了他们偷钱和商议谋杀的全部录像。
三天前,我已经把所有东西,匿名发到了你们警局的邮箱。
为首的警察看着我,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敬佩和同情。
他冲我点了点头。
林女士,我们都收到了。
辛苦你了。
剩下的,交给我们。
高婷婷终于反应了过来。
这不是鬼。
这是一个陷阱！
一个我为她精心准备的,天罗地网！
妈！她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手脚并用地朝我爬过来,妈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原谅我这一次！我再也不敢了！
她想抱住我的腿。
我后退一步,冷漠地看着她,像在看一堆没有任何意义的垃圾。
陈浩也嘶吼起来：贱人！你算计我们！我杀了你！
他被两个警察死死地按在地上,还在疯狂地挣扎。
我看着他们俩,一个哭得涕泗横流,一个骂得歇斯-底里。
我心里,什么感觉都没有。
没有报复的快感,也没有胜利的喜悦。
只有一片,死寂的平静。
一个年轻的女警拿来一条干爽的毛毯,披在了我的身上。
林女士,我们送您去医院。
我点了点头。
转身,跟着她,朝警车走去。
从始至终,我没有再回头看高婷婷一眼。
第九章
开庭那天,天气很好。
法庭里,我见到了高婷婷和陈浩。
他们穿着囚服,戴着手铐,脸上是如出一辙的灰败和绝望。
庭审过程,没有任何波澜。
我提交的录像和录音,成了铁证。
监控里,他们偷钱时的贪婪嘴脸,商议谋杀时的恶毒言语,清清楚楚。
录音笔里,陈浩那句今天,你必须死在这！,更是让他连狡辩的余地都没有。
铁证如山。
他们的律师,全程几乎无话可说。
最后陈述时,高婷婷的律师站了起来,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他说高婷婷年纪小,一时糊涂,是受了陈浩的蛊惑。
他说她从小没有父亲,内心缺爱,才会犯下大错。
然后,他转向我。
林女士,作为高婷婷的母亲,您是否愿意,为她出具一份谅解书
法庭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我身上。
高婷婷也猛地抬起头,用一种近乎乞求的眼神看着我。
她的眼神里,还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期盼。
她大概觉得,我毕竟是她妈。
虎毒,尚不食子。
我站了起来,先对着法官席,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我看向高婷Ting,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法官大人,我不谅解。
高婷婷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我没有理会她,继续说：
十八岁,是成年的年纪,不是可以无法无天的年纪。
她有能力策划谋杀,就必须有能力,承担后果。
我养育了她十八年,自问没有亏欠。但法律,不容许任何人践踏。
我放弃,作为母亲,向法庭为她求情的权利。
我说完,重新坐下。
再也没有看她一眼。
最终,判决下来了。
陈浩,故意杀人未遂、抢劫、教唆未成年人犯罪,数罪并罚,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
高婷婷,故意杀人未遂、抢劫,因作案时未满十八周岁,判处有期徒刑十年。
宣判的那一刻,她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被法警拖了出去。
一个月后,我去了少管所。
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我见到了高婷婷。
她穿着统一的灰色囚服,头发被剪得很短,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妈……她拿起电话,刚说了一个字,就泣不成声。
妈,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十年很快的,你等我出来……我一定好好孝顺你……
我静静地听着她哭。
等她哭累了,哭声渐渐小了,我才拿起我这边的电话。
高婷婷,我平静地开口,我今天来,不是来看你的。
她愣住了。
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你那个为了你一句话,就愿意把命都给你的妈,早就在你把我推下河的那一刻,就死了。
现在活着的,是一个叫林舒的新人。
我把老房子卖了。明天,我就会离开这座城市,去一个你们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开始我的新生活。
以后,你是生是死,都与我无关。
高婷婷的眼睛,一点一点地,失去了所有的光亮。
她终于明白了。
十年有期徒刑,不是最可怕的。
被我这个母亲,彻底、永远地抛弃,才是她真正的末日。
她发疯似的拍打着玻璃,冲我歇斯底里地尖叫。
我没有再听。
我挂断电话,站起身,转头就走。
身后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被厚重的铁门,彻底隔绝。
第十章
我坐上了南下的火车。
隔着车窗,我看着这座我生活了四十年的城市,一点点地,从我的视野里后退,直至消失。
我没有回头。
那个装着我前半生所有噩梦的壳,连同里面腐烂的一切,都被我永远地,留在了身后。
火车开了三天两夜。
我最终,在一个靠海的小城下了车。
走出车站的那一刻,一股带着咸湿味道的海风,迎面吹来。
我从未看过海。
我租了一间能看到海的房子,窗户很大,每天都能看到日出。
我找了一份在社区图书馆当管理员的工作,很清闲,薪水不高,但足够我生活。
有时候,我会在海边坐上一下午。
看着潮起潮落,看着海鸥飞过。
我偶尔会想起高婷婷。
想起她小时候,也曾迈着小短腿,跟在我身后,甜甜地喊我妈妈。
可那些记忆,就像被海浪冲刷过的沙滩,很快就了无痕迹。
心里,再也掀不起一丝波澜。
一天下午,房东阿姨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
是个中学老师,人很斯文,也很真诚。
我们约在海边的一家咖啡馆见面。
他跟我讲他学生时代的趣事,讲得眉飞-色舞。
我安静地听着,偶尔笑一笑。
阳光透过玻璃窗,暖洋-洋地洒在身上。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
重生一次,或许不是为了报仇。
而是为了,能像现在这样,为自己,真正地,活一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