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那头老黄牛,总算在西边那堆破瓦烂窑似的山头后面,把最后一截尾巴给慢吞吞地拖走了。泥鳅巷里仅存的那点昏暗光线,也跟被抽了筋似的,瞬间瘫软下去,只剩下几个油灯豆大的光点,在污浊的空气里苟延残喘地晃荡。
苏砚慢腾腾地收拾着他那块价值约等于无的破阵盘、半秃的符笔、还有几张画得歪七扭八如同狗爬的劣符——包括那张云璃“品鉴”过、边缘带焦痕的小金刚符。
他的动作,比巷口那个磨了半个时辰才抠掉半粒隔夜饭黏在牙缝里的老头还慢。低着头,弓着背,青衫的下摆几乎拖到地面沾了一层黑泥,活像一只在沼泽地里跋涉了半辈子的老鹌鹑。
耳朵,却恨不得支棱成顺风耳。
他清楚地感觉到,背后两步之外,那道存在感强得像天上多出了第二个月亮的视线——属于云璃仙子——还没挪开。那视线清冷、探究,还夹杂着一丝近乎笃定命运轨迹的自信微芒,一直牢牢地钉在他背脊骨上。
(我擦……这位大佬还不走?真把我当稀有濒危物种在观察记录呢?看我这破摊子?还是看我这张饱经沧桑依旧难掩底子有点清秀的帅脸?)
心里嘀咕归嘀咕,苏砚面上是一点不敢露。他把那张焦痕小金刚符小心翼翼地单独放在一堆相对“完整”的劣符上面,又做贼似的飞快瞄了一眼符堆里那张歪歪扭扭、刚画好的“除尘符”,内心一阵纠结:
(卖符的钱才够买三个冷硬窝头。这张新的除尘符品相更差,顶多卖半个窝头钱。这张焦痕款……要不要搭上?可搭上她刚摸过……万一这大佬觉得我玷污了她的仙气……那眼神会不会直接把我从‘命定情劫对象’降级成‘命定踩踏事故受害者’?啧,生活不易,帅男叹气…算了,保命要紧,忍痛放弃!好歹有张焦痕符,也算为今天的生存KPI做了贡献!)
他默默地、极其自然地(主要是心理作用,其实在旁人看来依旧是慢吞吞)把那张焦痕符又往最底下塞了塞,只露出个边角,试图营造出一种“此符已废,不堪入目”的氛围感。
“坊市凡修,日息为常。道友滞留此间,莫非……仍对我那‘情劫’之言,心怀不忿?”
空灵幽渺的女声,如同雪山之巅飘落的冰凌,又脆又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通透感,清晰地敲在苏砚的后脑勺上。没有质问的咄咄逼人,只有那种理所当然的“我早已洞悉一切”的平静。
苏砚心头狠狠一跳,浑身的鹌鹑毛都差点炸起来!
他猛地转过身,动作幅度之大,险些带倒他屁股下那个三条腿都长短不一的小马扎。脸上的表情堪称影帝级——混杂着惊愕、迷茫、不知所措、外加一点点被戳穿小心思后的窘迫与惶恐,眼神闪烁如受惊的兔子。
“仙子!……仙子您说什么话呢!”他声音都有些劈叉,连连摆手,恨不得把脑袋摇成拨浪鼓,“小、小修怎敢!仙子金口玉言,岂是小修这等凡夫俗子…能够妄议、不,是能妄加揣测的!……小修就是…就是觉得您这谪仙般的人物站在这里,这巷子、这摊位、这……都…都显得小修更…更不堪了不是…”他语无伦次,努力扮演着一个被仙威震慑、自卑又惶恐的底层小修,目光畏缩地不敢去看云璃那双洞彻人心的眼睛。
(好家伙!你搁这儿直接A上来催命呢?情劫?!我劫你个腿!三年前老子差点被那些莫名其妙的神影轰成基本粒子的时候,你怎么不出来请一个劫救场?现在跑到底层虐菜来了?)
(再说……我这‘情劫’,就值一张烧焦了边角的小金刚符?仙子,砍价不是这么砍的啊!这性价比,抠门资本家看了都要掉眼泪!)
内心弹幕疯狂刷屏,吐槽属性点拉满,表面上还得维持着鹌鹑抖抖的可怜模样。苏砚觉得自己的精神分裂已经快要进阶到完美形态了。
云璃的目光在他脸上停顿了片刻,那如同映照星河的眼眸里,似乎划过一丝极淡的微不可察的涟漪。她没有继续纠缠那个话题,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提。她的目光落在了苏砚收拾符箓的双手上。
“符道通玄,虽为小道,亦是窥天机之径。”她声音依旧平淡,却若有深意,“你方才绘符,起笔虽滞,行笔无力,收笔更是……嗯,不堪入目……”她语气平静地像在描述一块顽石的形状,“然,符中却残留一缕…异样道痕。此痕混沌驳杂,却又暗藏某种……近乎本源牵引的吸摄异力?似有未竭之意?”
她往前微微踏了一步。那一步,轻飘飘得仿佛没有重量,却瞬间缩短了和苏砚的距离。一种无形的、难以言喻的馥郁暗香,混合着一种源自生命本质层面的奇异性吸引力量,如同无声的潮汐,温柔又势不可挡地将苏砚笼罩其中!
那感觉,不光是鼻子闻到好闻的味道,更像是……灵魂深处那口枯井,被灌进了一杯掺了蜂蜜的千年老参汤!
道韵神符!
丹田深处那枚刚刚因为吸收了云璃的气息而“苏醒”的、带着暗金纹路的神符,瞬间发出了比之前强烈百倍的嗡鸣与炽热!那种“饿死鬼看到满汉全席”的贪婪渴望感,如同洪流冲击堤坝般在苏砚神魂中炸开!
“嗡——!”
清晰无比的震颤感,从丹田直接震到了天灵盖!一道远比刚才强大、磅礴、纯粹得多的温凉气息——属于云璃的“情劫道蕴”——如同一道暖泉洪流,根本不需要苏砚主动引导,就被那枚贪婪的神符疯狂地撕扯、吸纳、吞噬!
嘶——!
苏砚差点舒服得原地起飞!脑子“轰”地一声,什么隐忍、什么算计、什么警惕都被这股灵魂层面的舒爽感冲得七零八落!那感觉,像是三九寒冬一头扎进滚烫的温泉,毛孔都在唱歌;又像饿了三天的乞丐一头扎进刚出炉的白面馒头山,感动得想哭!连碎裂丹田和破损经脉里的那种钻心刺痛,都在一瞬间被无上的快感淹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酥麻的、充满生机的、飞速弥补着三年亏损的巨大满足感!
这股庞大的道蕴洪流涌入体内,瞬间被神符高效净化、转化!不再是涓涓细流,而是澎湃汹涌的大江大河!
苏砚清晰地感觉到:刚刚因为绘制符箓而损耗一空的低劣驳杂灵力,正在以一种难以置信的速度被这股精纯浩瀚的“道源之力”冲刷、取代、填满!甚至!之前那一丝丝被强行压下去的修复感,更加清晰了!丹田气海深处那些狰狞的裂痕边缘,像是被一种无形的、温和而霸道的神膏涂抹过,虽然距离修复万里之遥,但那种时刻渗血般的尖锐刺痛,正在被一种持续的、有力的酸胀麻痒所覆盖!
(啊啊啊啊!就是这个!就是这个feel倍儿爽!原来薅仙子羊毛是这种感觉!不行了不行了,要炸了!丹田它炸了!不是疼得炸了,是爽得原地升天螺旋炸裂!)
(神符老兄!饿死鬼托生也没你这么快啊!慢点慢点!哥们儿这三年的破锣身板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这么猛灌,别说修复了,我怕道基伤还没好利索,先被你撑爆了啊祖宗!)
(咦?等等!这股暖流好像有自己的导航系统?它不去扩张我的丹田(那也扩张不动),不滋润我的血肉(估计是嫌我肉身品级太低),反而一股脑儿地…在填什么?是神符?!它在疯狂给神符‘充电’?!我丹田气海里这点可怜的‘凡俗灵力’,好像…好像也跟着沾了点光,被这股高层次‘道源’稀释提纯了一下下?就像是在地沟油里滴了一滴琼浆玉液?从F级劣质汽油直接升级到了AA级?窝草!)
(懂了!神符你才是大爷!这‘道源之力’是给您老准备的顶级燃油!而我丹田里这三瓜俩枣,就是被大爷加油时不小心从油箱口溢出来、甩到我这个擦车小弟手里的一点点……汽油添加剂?就这……都让我爽翻天?这位云璃仙子,莫非本体是……修仙界移动充电宝?行走的天材地宝生产姬?情劫?这哪里是劫啊!这是天降横财!是天道爸爸给我发的舔包挂啊!)
内心的癫狂咆哮几乎冲破天际,要不是三年来生死边缘练就的本能死死镇压着,苏砚差点就表演一个原地滑跪抱住云璃大腿喊爸爸的年度迷惑行为大赏了。
表面上嘛……
在云璃那平静如深海湖泊的目光注视下,苏砚猛地打了个激灵!身体如同受惊的野兔般向后猛地一缩!整个人都贴到了身后那堵冰冷的、油腻的泥墙上!脸色在那一瞬间变得极其不自然的潮红,额角甚至有细密的汗珠渗出(一半是舒爽刺激过度,一半是被那恐怖吸收速度吓的),眼神中充满了惊骇欲绝,嘴唇哆嗦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憋不出来:“仙……仙子……你……我……这……”
声音抖得像风中落叶,完美演绎了一个被高阶存在意外泄露的力量气息冲击过度、心神失守的凡人形象。
云璃看着苏砚这副鹌鹑炸毛般、差点把自己糊墙上的惊惧惶恐模样,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那丝极淡的涟漪终于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似于笃定的了然和一丝近乎悲悯的漠然。
她似乎确认了自己的判断:这苏砚体内确有混沌怪异的道痕牵引之能,但此人本身,不堪一击,道基崩坏,神识微弱,心智更是低微。刚才那瞬间她主动释放的强大道蕴刺激,几乎就废了他这点凡俗道行。那惊恐的神情,做不得假。显然,他对自己体内那道奇异道痕的来历与用途,一无所知。
一个偶然得了古怪残篇传承、自己都闹不明白怎么用的废柴?
她原本心中升起的一点关于“此人是否深藏不露扮猪吃虎”的疑虑,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漾起一圈微不足道的涟漪后,迅速沉底,消失无踪。
“罢了。”云璃的声音恢复了那种不带丝毫烟火气的淡漠空灵,“此间污浊,非我久留之地。”她目光掠过苏砚那张带着惶恐余韵、汗湿青白的脸,以及他手中那几块廉价的、代表着“活命”的符箓,语气平淡,如同陈述一个天经地义的道理:“你我命劫纠缠,非此地可解。明日辰时,我在此处等你。同行,自有你机缘。”
话音落,她袖袍轻扬,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
一道微带白芒的仙雾凭空而生,缭绕其身。
苏砚只觉得眼前一花,那袭白衣素裙、空灵绝世的倩影,如同融入水中的一滴净雪,无声无息地消散于泥鳅巷浑浊的空气中。原地只留下一缕若有似无、让灵魂深处都微微悸动的奇异暗香,还有……苏砚疯狂运转《混沌归墟诀》中的敛息法门,才勉强压下去的、丹田内如同洪水猛兽般汹涌奔腾、几乎要撑爆他这破漏身板的恐怖精纯能量!
(卧槽!闪现?!这就走了?不是,你还没说具体什么机缘呢?!喂!薅完羊毛给个好评啊!至少给个五星期……哦不,给个后续方向也行啊!命劫同行团?你这跟旅行社拉人头强制消费有什么区别?)
(辰时?在这等我?同行?!她……她她她不会是想把我直接绑去当她的‘人形道蕴采集器’吧?给吃给住还……呃,管‘充电’的那种?啧,这么一想……这offer……好像也不是不能接?)
苏砚呆立在原地,保持着那个几乎要嵌进墙里的姿势,足足过了好几个呼吸,才如同虚脱般缓缓地、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背心早就被刚才强行压制那股恐怖能量的冷汗浸透,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带来一片黏腻的冰凉。
直到确认那恐怖的、行走的天地充电宝真的走了,他才小心翼翼地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真实的冷汗,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蹦迪。腿脚有些发软,扶着冰冷的墙壁,慢慢地将自己从那尴尬的“人墙合一”状态里剥离出来。
夕阳已经彻底沉没,泥鳅巷彻底被浓厚的、带着铁锈和发霉味道的黑暗吞噬,只有远处零星几点劣质油灯的光晕,像是黑暗巨兽眨着的浑浊眼睛。
苏砚拖着疲惫得快要散架的身躯(心累+身体刚被洪水般的能量冲刷过),低着头,尽量缩在墙根的阴影里,像一个真正的、被生活压榨得毫无存在感的底层修士,慢慢朝着他在巷尾临时租住的、一个月只要三块下品灵石的破棚屋挪去。
(薅羊毛薅过头了……撑着了……走路都有点打飘,像喝了假酒……不行,得赶紧回去炼化!这泼天富贵,我得接住了!神符大爷您收了神通吧,小弟这细胳膊细腿真的快要炸了!)
脚步虚浮,心中却像是有一团火在烧!那被三年来无尽绝望冰封的野心和渴望,此刻被名为“道源”的燃油浇得噼啪作响!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了一线真正的希望!不是在泥泞里挣扎苟活,而是真正……重返巅峰、甚至超越从前的希望!而这希望的源头,竟是那个自诩为“情劫”的女人,她身上那如同源泉般的奇异力量……
(命劫?情劫?呵呵……充电宝的宿命罢了。明天?行!小爷我准时上工!仙子牌永续环保能源,请务必保持输出频率……电量持久一点!)
他一边YY着美妙的前(羊)程(毛),一边挪到了巷尾,刚准备拐进他那破棚屋所在的更阴暗角落。
就在他微微抬头的瞬间。
眼角的余光,极其意外地瞥到了远处“百宝阁”二楼那扇雅致的雕花木窗。
那扇窗,开着一道小缝。
半张被灯火映照得明暗交错、透着一种精明审视气息的俏脸,正隔着遥远的距离、重重的黑暗和污浊的空气,如同精准的箭矢,牢牢地锁定着他!
那双眼睛,在微弱的光线下,亮得惊人!如同发现猎物的豹猫,灼热、专注、带着毫不掩饰的……强烈的、几乎化为实质的好奇与探求欲!
苏砚的心,猛地一沉!
(靠!忘了这茬!那位万宝阁的富贵花……洛真真!)
刚才他和云璃那番在外人看来应该是“仙子意外降临、点化废柴、废柴瑟瑟发抖”的戏码,显然,全落在人家大小姐精亮有神、可能还戴着八倍镜的双眼里了!
苏砚头皮一阵发麻!被云璃薅……不,是薅云璃羊毛时那种极度爽快又紧张刺激的感觉还没退去,现在又被这位大小姐的眼神盯上,简直是冰火两重天!
他像只被烙铁烫了尾巴的野猫,猛地一缩脖子,脚步不自觉地又加快了几分,几乎是踉跄着冲进了那片比泥鳅巷主街还要黑、还要破、还要脏乱的角落棚户区。那股被锁定的感觉,如芒在背!
(坏了坏了!那位仙子牌充电宝好歹算是天然无公害(可能?),这位大小姐可是活生生的人精!她那眼神,分明是看透了老子符纸底下藏着金条啊!这下好,充电宝还没绑牢靠,又来一个惦记咱家废品站里那点破烂宝贝的……)
(苍天啊!大佬啊!我就是个破落小符修,你们能不能别排着队来我这里打卡参观!薅羊毛要讲究可持续发展懂不懂!逼急了我……我……我明天带着符纸搬家还不行吗?!)
苏砚内心哀嚎,一头扎进自己的破棚屋,“咣当”一声用力甩上那扇比他脸皮还薄的破木门。门框上簌簌落下一阵陈年老灰。
门内。
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混杂着潮湿的霉味和一股淡淡的、类似铁锈般的血腥气(苏砚炼符时炸炉留下的遗毒)。
苏砚没有像往常一样摸索着去点燃那盏比鬼火还飘忽的劣质油灯。他靠着摇摇欲坠的木门滑坐到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黑暗中,他那双因为常年压抑而显得沉默灰暗的眼眸深处,一点疯狂的、压抑不住的炽热火苗,“腾”地一下,如同燎原的星火,瞬间点燃!
他没有立刻修炼,而是猛地撕开自己破旧外衫的前襟!动作粗暴得连他平时珍而重之的几块遮羞布都要扯碎!
他的手,带着不易察觉的、因为极致的兴奋而导致的颤抖,径直探入里怀最贴身处!
触手冰凉而坚实!
粗糙如同砂纸般的石质手感!那是层层破布包裹下,那卷石书古册——《混沌归墟诀》的触感!
比之以往冰冷的死寂……此刻,那石书上竟传递来一股温润的、稳定的暖意!它不再是一块顽石,更像是一块沉睡了万年、刚刚被外界热量唤醒的……生命之种!
苏砚的手指死死按住那卷温热的石书,如同按住了整个世界!
黑暗中,他无声地咧开了嘴,露出一口在夜色里泛着森森冷光的好牙。那笑容,三分贪婪,三分狂喜,三分绝境中的猖獗,还有一分孤注一掷的癫狂!
“好……好得很啊!”他喉结滚动,声音低沉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块,每一个字都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带着血腥味,“‘情劫’?‘道蕴源泉’?呵……”
“管你是仙是魔……从今日起……”
“你这条大腿,老子……薅定了!”
“薅羊毛,薅秃了你,老子都不带眨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