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亦天局 > 第8章
腐朽。凝固的腐朽。
陈皮像块被随意丢弃的破布,挂在湿滑冰冷的崖壁上。手指死死抠着那根锈迹斑斑、滑腻如同裹了油尸的铁链,指骨因过度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拉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剧痛,喷出的血沫混着口鼻间的泥土腥气,又被深涧里呼啸而上的阴风卷走,刮在脸上如同冰刀。
下方是无尽的翻涌灰雾,如同上古凶兽的胃囊,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潮湿与腐败气息。罡风厉啸,撕扯着他破烂的麻布褂子,猎猎作响,仿佛随时要将他这微不足道的重量彻底剥离,投入那永恒的黑暗深渊。
他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透过被冷汗和血污糊住的眼帘缝隙,望向对面。断魂崖的边缘,三个小小的、扭曲的黑影正沿着崖壁疯狂奔跑、跳跃,如同被激怒的蚁群,朝着他坠落的这侧崖壁包抄而来。距离还很远,但那刻骨的杀意却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翻腾的灰雾,狠狠扎在他的背脊上。
跑!必须跑!在他们绕过来之前,钻进黑风涧的更深处!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剧痛和恐惧。他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浓重尸腐和金属锈蚀味道的阴冷空气灌入肺叶,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更多的血沫涌出。他强忍着,开始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沿着这根垂落的铁索,一点一点,向上攀爬。
每一次手臂的屈伸,都伴随着肌肉纤维被强行撕裂的剧痛。冰冷的铁锈摩擦着掌心早已血肉模糊的伤口,钻心的疼。身体沉重得如同背负着整座苍岐山脉。但他不敢停歇,牙齿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成了支撑他保持清醒的唯一味道。
不知攀爬了多久,也许只有几丈,却仿佛耗尽了半条性命。指尖终于触到了崖壁顶部相对平缓的边缘。他低吼一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将身体翻了上去!
“噗通!”
身体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震得他眼前金星乱冒,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他瘫软在地,如同离水的鱼,只剩下剧烈起伏的胸膛和喉咙里破风箱般的喘息。
身下并非泥土,而是一种暗沉、坚硬、布满细密裂痕的岩石,触手冰凉,带着一种金属般的沉重质感。空气中那股浓烈的腐朽气息更加刺鼻,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陈年干涸血污的铁锈腥气。
陈皮挣扎着撑起上半身,环顾四周。
眼前是一片难以想象的、死寂的战场遗迹。
视野所及,是望不到尽头的、倾斜破碎的暗沉岩石大地。巨大的裂缝如同大地的伤疤,纵横交错,深不见底,翻涌着灰黑色的雾气。无数奇形怪状的巨大骸骨半埋半露,散落在裂谷和岩石之间。有些骸骨洁白如玉,高达数丈,如同倒塌的巨树;有些则漆黑如墨,扭曲狰狞,布满尖刺和利齿;更多的则是断裂、粉碎,分不清原本属于何种生灵,只留下惨白的碎片,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幽幽的磷光。
在这些骸骨之间,散落着更多人为的痕迹。锈蚀断裂的刀剑枪戟,如同枯死的荆棘林,斜插在地面或骸骨缝隙中。破碎的甲胄碎片,如同巨大的鳞片,散落得到处都是,上面布满了刀砍斧劈的痕迹和暗沉发黑的血污。巨大的、早已失去灵光的青铜战车残骸,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骨架,倾覆在深坑里。断裂的旌旗旗杆,半埋在灰土中,破烂的旗面早已风化殆尽,只剩下几缕残破的布条在阴风中无力地飘荡。
更远处,一些巨大的、如同小山般的阴影在稀薄的灰雾中若隐若现,似乎是某种庞大建筑或战争器械崩塌后的废墟轮廓。整个空间,都笼罩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时间仿佛凝固了千万年的死寂和毁灭气息之中。光线极其昏暗,仿佛被厚重的灰雾过滤,只剩下惨淡的灰白色,勉强勾勒出这片死亡疆域的轮廓。
这里,就是黑风涧!散修口中埋葬着无数修士遗骸和失落传承的“垃圾场”!也是他陈皮,这烂泥塘里的臭虫,搏命闯入的——希望之地!
陈皮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混合着震撼、贪婪和强烈渴望的悸动!他挣扎着爬起身,顾不上全身散架般的剧痛,目光如同最贪婪的鬣狗,在满地的骸骨和废墟中疯狂扫视。
功法!玉简!法宝!书!
他跌跌撞撞地扑向最近的一具巨大骸骨。那骸骨通体漆黑,形似某种巨蜥,但头颅却异常狰狞,长着三根弯曲的尖角。骸骨下方,半埋着一柄断裂的巨斧,斧柄早已腐朽,只剩下布满缺口、锈迹斑斑的斧刃,依旧散发着沉重的煞气。
陈皮扑过去,双手抓住冰冷的斧刃,试图将其从骸骨和泥土中拔出来。入手沉重冰寒,一股暴戾的煞气顺着掌心直冲脑海,让他眼前一黑,差点松手!他死死咬着牙,额角青筋暴起,用尽吃奶的力气!
“嘿——!”一声低吼,锈蚀的斧刃终于被他从泥土中拔起!沉重的分量让他一个趔趄,差点栽倒。他拄着断斧,大口喘息,目光却死死盯着斧身上那些早已模糊、却依旧透着一丝凶戾气息的符文纹路。
看不懂!完全看不懂!这玩意儿除了沉重和煞气,对他毫无用处!当烧火棍都嫌笨重!
失望如同冰水浇头。他丢开沉重的断斧,又扑向旁边一具半掩在碎石中的白骨。这骸骨相对“娇小”,保持着盘坐的姿势,肋骨断裂,头骨歪斜。骸骨旁边,散落着几块破碎的玉佩和一个早已锈穿的小铜鼎,鼎内积满了黑泥。
他疯了一样在骸骨周围翻找,拨开碎石,扒开黑泥,手指被尖锐的骨刺划破也浑然不觉。没有!什么都没有!没有预想中的功法玉简,没有闪光的法宝,更没有书!
“书呢?!书呢?!”陈皮喉咙里发出如同困兽般的低吼,声音嘶哑绝望。他猛地站起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这片无边无际的死亡战场。骸骨如山,废墟遍地,可入眼尽是破碎、锈蚀、腐朽!那些散修口中唾手可得的“机缘”,如同海市蜃楼,在这残酷的现实中化为泡影!
一股巨大的失落和恐慌攫住了他。难道……搏命跳下来,只是从一个死地,跳进了另一个更大的坟场?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却清晰的“咔嚓”声,从他怀中传来!
陈皮身体猛地一僵!是那截焦黑的槐树枝!他手忙脚乱地从怀里将它掏出来。断裂横截面上那道细微的幽暗裂痕,此刻正如同呼吸般,极其微弱地闪烁着!一股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更加急切的清凉牵引感,顺着树枝传递到他紧握的手指上!
牵引感!指向……这片死亡战场的深处!指向那些在稀薄灰雾中若隐若现的巨大废墟阴影!
“老伙计……你……”陈皮低头看着手中这截邪异的树枝,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它真的知道!它真的在指引!
希望如同死灰复燃!他不再犹豫,将槐树枝紧紧攥在手里,如同握着唯一的灯塔。他不再盲目翻找那些散落的骸骨和武器残骸,而是拖着依旧剧痛沉重的身体,一步一挪,坚定不移地朝着槐树枝指引的方向,朝着那片巨大废墟的阴影深处走去!
越往深处,光线越发昏暗,灰雾也似乎浓郁了一些,带着更强的腐蚀性寒意。脚下的地面更加破碎倾斜,巨大的裂缝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口,弥漫着不祥的黑气。散落的骸骨和兵器碎片堆积如山,有些地方甚至需要手脚并用地攀爬翻越。
空气中那股腐朽的气息中,开始掺杂一丝极其微弱、却又异常精纯的……灵气波动?如同被封印了千万年的陈酿,在破败的坛子里泄露出一丝醉人的气息。这气息极其微弱,混杂在浓重的死气和腐气之中,若非陈皮体内本就盘踞着一股混乱的灵气,对这波动异常敏感,几乎无法察觉!
是灵脉?还是……残留的法宝核心?亦或是……未被时光彻底磨灭的传承?!
陈皮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起来!槐树枝在他手中也似乎变得更加“活跃”,那丝清凉的牵引感如同被磁石吸引的指针,愈发坚定地指向某个具体的方向!
他强忍着激动,循着指引,绕过一具如同小山般、形似巨龟却长着狰狞骨刺的庞大骸骨,穿过一片由断裂的巨型青铜矛杆组成的“荆棘林”,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巨大的、坍塌了大半的宫殿废墟,如同史前巨兽的残骸,赫然出现在灰雾弥漫的前方!
宫殿由一种暗沉、布满玄奥纹路的黑色巨石垒砌而成,风格古朴厚重,充满了蛮荒气息。巨大的石柱断裂倾颓,雕刻着狰狞兽首的殿顶早已崩塌,露出内部幽深的黑暗。残存的墙壁上布满了刀劈斧凿、火焰灼烧和某种巨大爪痕留下的恐怖印记。宫殿前方,是一片相对开阔的广场,广场中央,矗立着一座高达数丈、同样由黑色巨石垒砌而成的祭坛!
祭坛呈四方阶梯状,顶端似乎原本供奉着什么,如今只剩下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凹坑,边缘残留着焦黑的痕迹和某种晶体的碎片。祭坛四周,散落着更多的骸骨,这些骸骨大多穿着残破的、样式奇特的甲胄,骨骼粗大,不少还保持着战斗或跪伏的姿态,似乎是在守护这座祭坛时战死。
而那股微弱却精纯的灵气波动,以及槐树枝那清晰的牵引感,源头正是——这座祭坛!
陈皮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向那座祭坛!绕过那些保持着战斗姿态的枯骨,攀上冰冷的黑色石阶。石阶上布满了干涸发黑的血迹和刀剑划痕。
终于,他登上了祭坛顶端。巨大的凹坑如同一个失去心脏的伤口,狰狞地敞开着。凹坑底部,散落着一些焦黑的碎石和几片闪烁着微弱七彩光泽的、如同琉璃般的碎片。那股精纯的灵气波动,正是从这些碎片中散发出来的!
陈皮眼中爆发出贪婪的光芒,扑过去就想捡拾!这些碎片,绝对是宝贝!
然而,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一块最大的七彩琉璃碎片时——
“嗡!”
一股无形的、冰冷而威严的排斥力,猛地从祭坛本身爆发出来!如同沉睡的巨兽被蝼蚁惊扰,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
“噗!”
陈皮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胸口,整个人毫无征兆地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冰冷的祭坛石阶上!喉头一甜,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全身骨骼如同散了架,眼前阵阵发黑!
祭坛有禁制!残留的守护力量!
他挣扎着撑起身体,惊骇地望着那座沉寂的黑色祭坛,眼中充满了不甘和愤怒!宝贝就在眼前,却看得见,摸不着!
就在这时,他手中一直紧攥的焦黑槐树枝,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断裂横截面上那道幽暗裂痕,光芒大盛!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而混乱的狂暴气息,如同苏醒的毒龙,顺着树枝疯狂涌入陈皮的体内!
“呃啊——!”
这一次的冲击,远非之前可比!那混乱的气息带着一种源自祭坛的、古老而暴戾的意志,瞬间冲垮了他体内那本就脆弱的平衡!经脉如同被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贯穿!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眼前的世界瞬间被刺目的白光和翻滚的黑暗交替吞噬!
剧痛如同海啸,瞬间将他淹没!他蜷缩在冰冷的石阶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痛苦嘶鸣!意识如同狂风中的烛火,在毁灭的狂潮中剧烈摇曳,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就在这意识即将沉沦的深渊边缘,那股涌入体内的狂暴混乱气息,在疯狂破坏的同时,竟诡异地与他自身那股源于老槐树的混乱生机……开始了某种难以理解的融合与碰撞!
“轰——!”
灵魂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这狂暴的冲突彻底炸开!无数混乱、破碎、光怪陆离的画面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意识的堤坝!
他“看”到了!
看到无数身披玄甲、气息如同洪荒巨兽的战士,驾驭着燃烧青铜火焰的战车,在破碎的大地上冲锋!看到遮天蔽日的法术光芒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将山峰夷为平地!看到巨大的、如同山峦般的狰狞妖兽在烈焰中哀嚎倒下!看到那黑色祭坛顶端,悬浮着一颗璀璨如星辰、却又散发着毁灭气息的七彩光球!看到一道贯穿天地的恐怖雷霆,撕裂苍穹,狠狠劈在那光球之上!看到光球炸裂!看到祭坛崩塌!看到无数强大的身影在爆炸的光芒中如同尘埃般灰飞烟灭!
焚劫!这是……焚劫之战的景象碎片!
混乱狂暴的信息流如同无数把烧红的锥子,狠狠凿进陈皮的灵魂深处!带来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本源的剧痛!但同时,一些极其破碎、却又异常清晰的音节和符文,如同烙印般,伴随着那毁灭的景象,强行刻入进了他的意识深处。
极致的痛苦和混乱信息的洪流如同滔天海啸,瞬间将陈皮那点微弱的神智彻底淹没。他蜷缩在冰冷的祭坛石阶上,身体像被无形的巨手反复揉捏、撕扯,每一次痉挛都伴随着骨骼错位般的剧痛和灵魂被灼烧的煎熬。那源自焚劫之战的毁灭景象碎片,裹挟着无数混乱、暴戾、蕴含着恐怖力量真意的音节和符文,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凿进他脆弱的识海深处!
“轰——!”
灵魂仿佛被炸成了齑粉!又在下一瞬被强行凝聚!如此反复!在毁灭与重塑的轮回中,他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投入天地熔炉的顽铁,被最狂暴的雷霆和最冰冷的死气反复淬炼、锻打!
时间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千万年。
当那足以撕裂灵魂的剧痛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被彻底掏空的虚弱感时,陈皮如同刚从溺毙边缘被拖上岸的濒死者,瘫软在冰冷的石阶上,只剩下胸膛极其微弱的起伏。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如同蒙着一层厚厚的血翳。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聚焦。
祭坛依旧沉默地矗立在灰雾弥漫的废墟中,断裂横截面上那道细微的幽暗裂痕,似乎……比之前更加清晰了一些,如同毒蛇缓缓睁开的竖瞳。
而他自己……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身体依旧沉重、剧痛,但体内那股源于老槐树的混乱灵气,似乎……不再像之前那般桀骜不驯、时刻反噬?它们并未消失,反而如同被驯服的野马,更深地蛰伏进血肉骨髓之中,带着一种……奇异的温顺?不,更像是被某种更高位阶、更暴戾的气息暂时压制、慑服了!
他下意识地抬起颤抖的手,看向掌心。那只布满老茧、裂口和冻疮的手,此刻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金属般的冰冷质感?仿佛皮肤之下,流淌的不再仅仅是血液,还有一丝……雷霆余烬?
更让他心悸的是脑海中!
那些破碎混乱的焚劫景象消失了,只留下一种深沉的、如同烙印般的毁灭记忆。但一些东西,却如同被烈火淬炼过的真金,沉淀了下来!
几个极其古老、扭曲、笔画间仿佛蕴含着雷霆轨迹和毁灭真意的……字!
几个断断续续、音节拗口、却仿佛能引动天地间某种暴戾法则共鸣的……音!
以及,一种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对“言”的感知!
不是青泥镇泼皮的油嘴滑舌,也不是刚才绝境中引爆人心的诡诈嘶吼。那是一种……更高层次的、仿佛触摸到了“言”之本源皮毛的……模糊感知!如同盲人第一次“看”到了光线的轮廓!
他喉咙滚动,干裂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试图发出一个沉淀在脑海最深处的、如同雷霆炸响般的古老音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