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钢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面那个粘稠、异化、荧光闪烁的死亡世界。但门内弥漫的浑浊气味——汗臭、排泄物、消毒水、灰尘和食物腐败混合成的窒息热浪——瞬间包裹了古泽,沉重得几乎压垮他疲惫的肺腑。他靠在冰凉的门板上剧烈喘息,防毒面具垂在手中,露出苍白汗湿的脸。昏黄摇曳的光线下,无数双眼睛从货架隔成的狭窄“格子”里投射过来,麻木、绝望、警惕,像无数幽魂在阴影里浮动。
胡彪的审视如同实质的刀锋,刮过古泽沾满紫色凝胶污渍的防化服、沉重的背包、腰间的工具钳,最终落在他疲惫却执拗的眼睛上。
“名字?干什么的?外面……现在什么鬼样子?”胡彪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锈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他手中的钢管微微下垂,但尖端那抹暗红依旧刺眼。
“古泽。”他报出名字,声音嘶哑但清晰,“天文望远镜维修工。外面……城市在溶解,在异变。雨是致命的凝胶,还有……被它催生出来的怪物。”他顿了顿,脑海中闪过刘波最后凄厉的惨叫和何嘉苍白的脸,“我必须去B市。”
“B市?”胡彪的眉头瞬间拧成一个疙瘩,旁边的眼镜男赵锐也推了推镜片,冷静的目光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荒谬。在这个自身难保、如同巨大铁棺材的地下堡垒里,这个目标听起来无异于自杀宣言。
“哈!又一个找死的!”一声刺耳的嗤笑从不远处传来。一个靠在沙袋上、染着黄毛的年轻男人叼着半截烟屁股(烟显然早已熄灭),斜睨着古泽,脸上带着混不吝的嘲讽,“B市?那鬼地方早他妈被轰平了!去了也是给那些发光的耗子加餐!”
“黄毛!闭嘴!”胡彪低吼一声,声量不高,却像鞭子抽过空气。黄毛脖子一缩,悻悻地撇过头,但嘴角的讥诮没散。
胡彪没再看黄毛,目光重新锁住古泽:“B市的事,以后再说。这里,我说了算。”他下颌线绷紧,环视四周,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铁血,“都给我听清楚!规矩就一条:守秩序,听安排!谁想当出头鸟,想炸刺儿——”他手中的钢管猛地顿在地上,发出“铛”的一声闷响,震得附近几个蜷缩的妇女一哆嗦,“老子手里的家伙,还有外面那些鬼东西,不挑食!”
绝对的寂静瞬间降临。连角落里婴儿压抑的呜咽都被母亲死死捂了回去。胡彪的目光所及之处,那些麻木绝望的眼神里都添上了一层更深的畏惧。他是这里唯一的礁石,用铁腕在绝望的洪流中强行锚定了一小片岌岌可危的秩序孤岛。
“赵锐!”胡彪转向眼镜男。
“彪哥。”赵锐立刻上前一步,他手里拿着一个带激光指示器的强光手电,另一只手拿着个简陋的写字夹板。
“带他去‘新客区’角落,给他划块地方。东西,”胡彪用钢管指了指古泽脚边的赤道仪底座和工具钳,“暂时收缴,统一保管。”他的目光扫过古泽沾着凝胶污渍的背包,“背包里的东西,按需分配。规矩,给他讲清楚。”
“明白。”赵锐点头,转向古泽,语气相对平和,但镜片后的眼神依旧锐利如手术刀,“跟我来。动作轻点,别惊扰大家。”他用手电光示意方向,光束扫过拥挤不堪的人群和货架间狭窄的通道。
古泽默默弯腰,最后看了一眼那陪伴他杀出公寓、砸碎异变肢体的沉重底座,将它和工具钳留在冰冷的门边。他拎起背包,跟在赵锐身后,踏入这片弥漫着绝望和汗臭的“地下城”。
空间比外面看更显压抑。挑高的钢架结构被货架、沙袋、防水布切割得支离破碎,形成一个个阴暗憋闷的“格子间”。空气污浊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阻力。人们挤在一起,眼神空洞,像一堆被遗弃的破旧玩偶。一个老人蜷缩在角落,发出断断续续、如同破风箱般的呻吟;一个年轻母亲抱着婴儿,眼神呆滞地望着头顶昏暗的应急灯;几个半大孩子挤在一起,瘦小的脸上只有麻木的恐惧。赵锐的手电光偶尔扫过一张张脸,映出的是相同的底色——对头顶紫色光环的恐惧,对外界彻底异变的绝望,以及对明日(如果还有明日)的茫然。
“这里是‘新客区’,刚进来没超过三天的都在这边。”赵锐的声音压得很低,在一排堆满空纸箱的货架尽头停下。所谓的“区”,不过是水泥地上用粉笔画出的一个勉强容纳一人躺下的不规则方块,紧邻着散发着霉味的硬纸板堆。“地方挤,将就一下。记住,绝对禁止喧哗,禁止随意走动,尤其晚上。任何异常情况——身体不适、发现可疑痕迹、听到异响——立刻报告巡逻队。食物和水定时定量发放,由我们的人统一分配,严禁私藏、抢夺。”他的语速很快,条理清晰,显然这些话已重复过无数次。
他用手电光仔细扫过古泽身上最后可能隐藏凝胶的部位,尤其检查了他裸露的手腕和脖颈皮肤,确认没有可疑的荧光或变异迹象。“算你运气好,防护到位。被那雨直接淋到,或者被那些发光耗子咬了,就不是待在这里的问题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骚动从稍远的“格子”深处传来,伴随着低低的呵斥和推搡声。
“怎么回事?!”赵锐眉头一皱,手电光立刻循声扫去。
只见两个衣衫褴褛的男人正被胡彪手下一个巡逻队员用消防斧指着,逼到墙角。其中一个男人怀里死死抱着半瓶浑浊的矿泉水,另一个手里攥着半块发霉的面包,脸上带着饿狼般的凶狠和恐惧。旁边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瘫坐在地上,捂着脸低声啜泣,她脚边一个翻倒的、空空如也的破碗滚落一旁。
“彪哥!抓到了!这俩孙子抢刘婆婆的口粮!”巡逻队员是个光头壮汉,声音里满是愤怒。
胡彪的身影已经大步流星地赶了过去,如同一座移动的铁塔。他分开围观的人群,走到那两个男人面前。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脸沉得能滴出水,眉骨那道新鲜的擦伤显得格外狰狞。
“规矩,忘了?”胡彪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如同即将爆发的闷雷。没有多余的质问,只有冰冷的陈述。
抢水的男人嘴唇哆嗦着,想辩解什么:“彪哥……我……我们饿……实在……”
话音未落!
胡彪动了!快如闪电!他手中的钢管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不是砸向人,而是狠狠砸在抢水男人紧抱着水瓶的手臂上!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头碎裂声在死寂中炸响!
“啊——!!!”
凄厉的惨嚎瞬间撕裂了地下空间的压抑!男人抱着扭曲变形的手臂滚倒在地,那半瓶水脱手飞出,被胡彪身后的巡逻队员一把抄住。
胡彪看都没看地上翻滚惨叫的人,钢管冰冷的尖端已经抵在另一个抢面包男人的喉结上,微微下压。那男人瞬间僵住,脸上的凶狠被极致的恐惧取代,攥着面包的手剧烈颤抖,面包掉在地上。
“饿?”胡彪的声音如同冰锥,刺入每个人的耳膜,“谁他妈不饿?刘婆婆饿不饿?她孙子饿不饿?抢她的活命粮,就是抢所有人的命!”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扫过周围每一张惊恐的脸,“老子再说最后一次!规矩,就是规矩!再有一次——”钢管尖端往前送了半分,男人喉结滚动,几乎窒息,“老子亲手把你扔出去,让你跟外面那些发光耗子比一比,谁先饿死!”
绝对的死寂。只有地上男人痛苦的呻吟和粗重的喘息。空气凝固了,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每个人的心脏。那个黄毛缩了缩脖子,彻底噤声。
胡彪收回钢管,朝光头队员偏了下头:“断手的,拖到‘惩戒角’去,让他长长记性。这个,”他指了指吓瘫在地的男人,“关一天禁闭,扣三天口粮。”他弯腰捡起地上那半块沾了灰尘的面包,走到瘫坐哭泣的刘婆婆面前,脸上的冰冷线条罕见地松动了一丝,将面包塞进她颤抖的手里,声音放低了些:“拿着。下次小心。”
老妇人浑浊的眼里涌出泪水,抱着面包,连连点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胡彪直起身,目光最后扫过噤若寒蝉的人群,那眼神里的警告不言而喻。他转身,准备离开这片区域,视线却无意中扫过站在新客区边缘的古泽。古泽正默默看着这一切,脸上没有惊惧,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仿佛眼前发生的不过是混乱末日里必然上演的一幕。他甚至还微微侧头,目光扫过刚才骚动区域上方一根锈蚀的通风管道接口——那里正发出细微的、几乎被忽略的“嘶嘶”漏气声。
胡彪的脚步顿了一下,凌厉的目光在古泽平静的脸上停留了半秒,又瞥了一眼那漏气的管道接口。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大步离开,沉重的脚步声在压抑的空间里回荡,如同敲打在每个人心头的警钟。
赵锐走到古泽身边,低声解释:“‘惩戒角’在冷冻库后面……没水没光,断手断粮,熬过三天算他命大。彪哥……他以前是工地上带几百号人的头儿,不这样,这里早完了。”他推了推眼镜,语气复杂,“非常时期,铁腕才能保命。”
古泽收回看向通风口的目光,点了点头,声音依旧嘶哑:“明白。”他不再说话,默默走向那个用粉笔画出的、属于他的狭小方块,将沾满污渍的背包放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身体疲惫到了极点,每一块肌肉都在酸痛叫嚣。他靠着散发着霉味的硬纸板堆坐下,闭上眼。
脑海中,何嘉苍白的脸和刘波最后的声音依旧清晰,但此刻,更强烈地占据感官的,是这地下避难所浑浊的空气,是周围绝望麻木的人群,是胡彪钢管砸碎骨头时那声刺耳的脆响,是那根通风管细微却持续的漏气嘶鸣……
混乱、绝望,以及在这绝望泥沼中,由铁与血勉强维系的那一丝脆弱的秩序。而他,这个背负着几乎不可能目标的闯入者,只是这巨大铁棺材里一颗渺小的尘埃。
他需要休息。需要思考。需要在这短暂的安全假象中,为西行的地狱之路积蓄力量。
冰冷的寒意透过单薄的衣衫渗入骨髓,古泽蜷缩在货架角落的阴影里,疲惫像潮水般淹没了他。胡彪铁腕统治的余威还在空气中震荡,地上断臂者的痛苦呻吟隐约可闻,像垂死的背景音。然而,另一种更细微、更持续的声音却顽强地钻入他麻木的耳鼓——
嘶…嘶嘶…
来自头顶锈蚀通风管道的漏气声。微弱,但在绝对的死寂中,如同钢针刮擦着神经。古泽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目光穿透昏黄的光晕,精准地锁定了声音来源——一根管道接口处,深紫色的凝胶如同丑陋的痂壳封堵着大部分缝隙,但一小股气流正从凝胶边缘顽强地挤出,发出那令人烦躁的嘶鸣。空气里那股混合着腐烂和排泄物的恶臭,似乎正随着这细微的气流波动而加剧。
旁边一个蜷缩着的干瘦老头剧烈地咳嗽起来,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脸憋得青紫。不远处,一个抱着婴儿的年轻母亲担忧地用手试探着孩子额头的温度,眼神焦虑。浑浊的空气正缓慢地扼杀着这里本已脆弱的生命。
赵锐刚处理完“惩戒角”的事,脸色疲惫地走回来,也注意到了古泽专注的目光。“老毛病了,”他顺着古泽的视线看了一眼漏气的管道,推了推滑落的眼镜,声音带着无奈,“凝胶渗进来,堵死了主风道,几个接口也漏了。能修的都修了,这接口位置太高,结构也锈得厉害,强行拆怕是整段垮下来。”他摇摇头,“只能凑合。空气循环越来越差,不少人开始咳嗽发烧了。”
“有工具吗?”古泽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技术人员的本能冷静。
赵锐愣了一下:“有倒是有……之前工程部留下的应急箱里还有些家伙。但……”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古泽疲惫不堪的样子,“太高,太危险。而且凝胶封堵,强行清理可能释放更多毒气。”
“试试。”古泽言简意赅。他扶着冰冷的货架站起身,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颈。何嘉在B市地下生死未卜,他不能让自己困死在这里的空气里。一丝微弱的气流变动,可能意味着多一分生存的希望。
赵锐犹豫片刻,看着古泽眼中那不容置疑的执拗,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跟我来。”他领着古泽穿过狭窄的通道,走向仓库深处一个用帆布围起来的区域——他们的“装备库”。里面堆放着消防斧、撬棍、几盏应急灯,还有一个落满灰尘的红色金属工具箱。
打开工具箱,里面的工具大多锈迹斑斑。古泽的目光快速扫过,挑出几样:一把还算完好的活动扳手,一柄尖嘴钳,一截磨损的钢锯条。最后,他的手伸进自己带来的背包,掏出了那卷仅剩不多的厚重绝缘胶带。
“就这些?”赵锐看着那简陋的工具,眉头紧锁。
“够了。”古泽撕下一段胶带,熟练地将锯条末端缠紧,做了一个简易的握柄。他拿起扳手和尖嘴钳,又抓过一把折叠人字梯。“带路。”
回到漏气的管道下方,嘶嘶声更清晰了。位置确实刁钻,位于两个巨大货架顶端交错的钢梁之间,离地足有五六米。人字梯勉强够到边缘。古泽将沉重的扳手插在腰间皮带,嘴里咬着缠了胶带的锯条,一手握着尖嘴钳,开始攀爬。梯子在重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步都牵动着下方人群紧张的神经。几个巡逻队员闻声聚拢过来,警惕地看着。
胡彪高大的身影也出现在不远处,抱着双臂,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悬在半空的古泽,眼神深邃,看不出情绪。
古泽爬到梯顶,狭窄的空间让他几乎无法转身。浓烈的锈味和凝胶的腥甜味扑面而来。漏气点就在眼前,深紫色的凝胶像活物般覆盖着接口,只有边缘一条细缝顽强地喷射着污浊的气流。他先用尖嘴钳试探性地刮掉接口边缘一些松动的锈片和凝胶碎块,动作极其小心,避免震动脆弱的管道结构。
嘶嘶声似乎更响了一些。下方有人不安地骚动。
古泽屏住呼吸,右手换上那截自制的锯条,锯齿对准凝胶封堵最厚、锈蚀最严重的法兰盘边缘一角。没有切割金属的意图,目标是那些像结石一样嵌在缝隙里的硬化凝胶块。他手腕稳定地发力,锯齿在凝胶和锈蚀物上刮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细小的、带着紫色荧光的碎屑簌簌落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汗水顺着古泽的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管道上。长时间的仰头让他的脖子酸痛欲裂,手臂因持续发力而微微颤抖。下方一片死寂,只有锯条刮擦的单调噪音和越来越清晰的气流嘶鸣。
突然!
一块拳头大小、被锯条撬松的凝胶硬块猛地从缝隙中脱落,直直砸向下方人群!
“小心!”赵锐失声惊呼。
人群一阵慌乱躲闪。那凝胶块“啪”地砸在水泥地上,碎成几瓣,内部暴露出的部分竟闪烁着微弱的淡绿色荧光!
“荧光!是那些耗子身上的东西!”有人惊恐地尖叫起来,人群瞬间炸锅,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几个巡逻队员立刻紧张地举起了武器,对准地上的碎块和半空中的古泽!
胡彪眼神一厉,低吼:“慌什么!都别动!”
他锐利的目光死死盯住地上的凝胶块,又看向悬在空中的古泽。
古泽的心脏也猛地一沉。他没想到凝胶内部竟也潜藏着那种诡异的能量残留。但他没有停下。缺口已现,一股稍强的污浊气流从破口处冲出。他迅速丢开锯条,左手闪电般探出活动扳手,卡住法兰盘上仅存的一个尚未完全锈死的螺栓!右手则掏出那卷厚重的绝缘胶带,牙齿咬住胶带头猛地一扯,拉出长长的一段。
在下方人群惊恐的注视和胡彪冷冽的目光下,古泽的动作快得近乎疯狂。他无视了那漏出的、可能带有未知污染的气流,将粘性极强的黑色胶带一层层、一圈圈,以近乎粗暴的方式缠绕在法兰盘泄露的缝隙上!胶带迅速覆盖了缺口,粘合在冰冷的金属和残留的凝胶上。他缠绕得极厚,极紧,直到最后一寸胶带用完,才用牙齿狠狠咬断。
嘶嘶声……消失了。
漏气点被那丑陋、厚重、却异常坚韧的黑色胶带死死封住。虽然只是权宜之计,但那股令人烦躁的气流噪音终于止歇。
死寂重新降临。下方的人群惊魂未定地看着地上那几块散发着微弱绿光的凝胶碎块,又看看半空中那个浑身被汗水湿透、脸上沾着油污和锈迹的男人。
古泽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将扳手插回腰间,顺着摇晃的人字梯爬了下来。双脚重新踏上坚实的水泥地,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赵锐立刻上前,用手电仔细照射他刚才暴露在漏气点附近的头脸和手臂皮肤,又检查了他的防化服领口。
“暂时……没发现异常污染。”赵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但眼神依旧凝重,扫了一眼地上那几块荧光碎块。
胡彪分开人群,大步走到古泽面前。他的身影投下一片沉重的阴影,目光如同两盏探照灯,上下扫视着古泽,最后落在他沾满油污和胶带碎屑、微微颤抖的手上。那眼神里,之前的审视和冰冷似乎融化了一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评估,一种对稀缺资源的重新考量。
“干得不算漂亮,”胡彪的声音依旧沙哑低沉,带着工头特有的直白,“但够快,够实用。”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那几块被巡逻队员小心翼翼用铁锹铲走的荧光凝胶,“比那些只会等死和添乱的强点。”
他上前一步,距离近得古泽能闻到他身上浓烈的汗味和一丝淡淡的血腥气。胡彪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不是拍肩,而是指向仓库深处,靠近他们核心区域的一个方向。那里相对干净,堆放的沙袋更高,甚至还有一盏亮度稍高的应急灯。
“那堆纸箱后面,还有个空位。”胡彪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古泽耳中,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靠风机近点,空气……多少能强一丝丝。”
这不再是新客区的冰冷角落。这是一个靠近权力核心、资源相对“优越”的位置。一个初步的认可,一个用简陋工具和冒险换来的、在这绝望孤岛中稍稍提升的生存概率。
胡彪说完,不再看古泽的反应,转身对赵锐吩咐:“老赵,把他东西拿过来。”他指的是门边被收缴的赤道仪底座和工具钳。
古泽站在原地,看着胡彪走向核心区的背影,感受着周围人群投来的复杂目光——有敬畏,有羡慕,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妒忌。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和污迹,指尖触碰到腰带上冰凉的扳手。他需要这个位置,需要这点微弱的“特权”。不是为了安逸,只是为了更快地恢复体力,为了在这个绝望的堡垒里找到继续向西、去往B市地狱之门的微弱力量。
他默默走向胡彪指向的那个角落。空气似乎并没有立刻变得清新,但头顶那根管道,暂时安静了。铁腕之下,他为自己撬开了一道细微的生存缝隙。这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