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白栖迟不再看她。
他重新转向我。
雨水冲刷着他苍白的脸。
他忽然抬起手。
那只骨节分明,曾经签下无数决定我命运文件的手,伸向自己的颈后。
那里,在湿透的衣领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微微发光。
他猛地用力,伴随着一声皮肉撕裂的轻响。
一股浓郁奇异的清冽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白栖迟手里,多了一根羽毛。
一根长约半尺,通体纯白,流转着淡淡月华般光晕的羽毛。
羽毛的根部,还带着一丝刺目的猩红。
是血。
他的血。
白栖迟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脸色又白了几分,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混合着雨水流下。
但他死死咬着牙,将那根染血的,散发着微弱光芒的白色翎羽,双手捧起,高高举过头顶,递向我。
动作虔诚,卑微到了尘埃里。
「晚晚」
他的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深处抠出来,带着血沫。
「我用我的翎羽我的尊严我的一切赎罪」
「白鹭一族的力量根源我的生命印记」
「求你求你看我一眼」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里面是燃烧殆尽的灰烬,和最后一点近乎绝望的乞求。
那根染血的翎羽,在昏暗的雨幕中,散发着微弱却固执的光芒。
像他最后一点卑微的希望。
小店内外,一片死寂。
只有哗啦啦的雨声。
邻居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诡异的一幕。
沈若绵瘫在泥水里,失魂落魄。
我站在柜台后面,隔着玻璃门。
看着门外跪在泥泞中的男人。
看着他手中那根染血的,据说象征着他生命和力量的珍贵翎羽。
看着他脸上那混合着极致痛苦和卑微乞求的神情。
心里没有感动。
没有震撼。
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只有一片漠然的平静。
像暴风雨过后的海面,死寂无波。
太迟了。
白栖迟。
一切都太迟了。
我平静地推开玻璃门,走了出去,站在屋檐下。
雨水被风吹斜,打湿了我的裤脚。
白栖迟猛地抬起头,灰败的眼中瞬间迸发出狂喜的光芒。
「晚晚!」
他激动地想站起来。
「别动。」
我淡淡开口。
他僵住了,保持着跪姿,像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
我看着他。
目光平静地扫过他苍白的脸。
「白栖迟。」
我的声音不大,清晰地穿透雨幕。
「从你选择相信沈若绵,眼睁睁看着我爸因为断药痛苦死去的那一刻起」
「从你为了她一句诬陷,骂我算什么东西,把我像个囚犯一样关起来的那一刻起」
「从我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亲手打掉我们孩子的那一刻起」
我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砸在他心上。
「我们之间,就只剩下恨了。」
「你的深情」
我的目光落在他高举的,染血的翎羽上,嘴角勾起。
「现在,只让我觉得恶心。」
最后两个字,轻飘飘的。
可白栖迟高大的身躯却猛地一震,瞳孔骤然收缩,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消失殆尽。
白栖迟捧着翎羽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那根染血的羽毛,从他指间滑落,掉进浑浊的泥水里。
瞬间被污浊的泥浆淹没,失去了所有光华。
像他最后一点卑微的希望,彻底熄灭。
我收回目光,不再看他一眼。
转身走回我的小店。
玻璃门在我身后轻轻合上。
隔绝了门外的雨。
隔绝了门外的泥泞。
隔绝了门外那个曾经是我整个世界的男人。
和他彻底崩溃的,绝望的哀鸣。
那声音,像濒死的白鹭发出的悲啼。
凄厉,绝望,穿透雨幕。
我没有回头,一次都没有。
我穿过小小的店铺,推开通往后院的小门,走了出去。
雨,不知何时停了。
厚重的云层裂开一道缝隙。
一束金色的阳光,像利剑般刺破阴霾,笔直地照射下来,正好落在我身上。
暖洋洋的。
驱散了骨头缝里的寒意。
空气中弥漫着雨水冲刷后的清新,和泥土的芬芳。
远处,一角蔚蓝的海平面,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金光。
我微微眯起眼,迎着那束光,迈开脚步。
沿着湿漉漉的青石板小路,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身后,那绝望的悲鸣,渐渐消散在雨后清新的风里。
前方,阳光正好。
风里有海的味道。
还有自由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