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手休息室的白炽灯带着点昏黄,光线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几道歪斜的光影。
长椅的皮革面有些发旧,温羽凡的后背贴着椅面,留下一片浅浅的汗渍。
他睫毛先是轻轻颤了颤,像蝶翼扫过晨光,随后才缓缓掀开眼。
刚睁开时,瞳孔被灯光刺得缩了缩,眼底还蒙着层没散尽的睡意,像罩着层薄纱。
他动了动手指,指腹蹭过裤腿上磨起的毛边,又慢慢蜷起,仿佛在确认身体的知觉。
接着,他手肘撑在椅面上,腰腹微微用力,上半身带着点滞涩的弧度坐了起来——大概是这几天训练太狠,后背的肌肉还僵着,起身时喉间几不可闻地溢出一声轻哼。
视线渐渐聚焦,休息室角落堆着的护具、墙上挂着的拳套,还有远处饮水机“咕噜”一声的响动,都一点点清晰起来。
他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指尖掠过眉骨时,那点朦胧终于彻底散开,眼神亮得像淬了光的铁。
“吱呀……”休息室的门被推开条缝,带着外面格斗场隐约的喧嚣。
霞姐从门缝里探进头来,右手臂打着厚厚的石膏夹板,用宽绷带吊在脖子上,夹板边缘露出点白色的纱布,大概是刚换过药。
她走路时左肩微微倾斜,大概是想减轻右手的牵扯,可步子还是尽量放得轻,鞋跟敲在地板上,只发出“笃、笃”两声浅响。
她走到温羽凡面前时,脸上的笑像浸了温水的棉花,软得能掐出水来。
她左手捏着条叠得整齐的毛巾,递过去时,指尖不小心蹭到他的手背,带着点刚从冰桶里捞出来的凉意。
“楼哥,你醒了。”她声音压得低,尾音带着点川腔特有的黏糊。
温羽凡抬手接过毛巾,指尖触到布料时,能感觉到上面细密的纹路。
“谢了。”他声音还有点刚醒的沙哑,把毛巾往脸上按了按。
冰凉的水汽顺着脸颊往下淌,滑过下颌线时,他喉结轻轻滚了滚,连带着混沌的脑子都像被清泉冲过,瞬间亮堂起来。
他把毛巾搭在膝盖上,指腹摩挲着湿软的布料,抬眼时对上霞姐的目光,嘴角勾了勾:“其实早醒了,刚才外面吵得厉害。”他顿了顿,指尖在毛巾上拧出点水来,“就是浑身酸得厉害,懒得动,就多眯了会儿。”
霞姐在他身边的空位坐下,椅子发出声轻微的呻吟。
她没接话,只是垂眸看着自己没受伤的左手,指甲上的酒红色甲油掉了块边角,露出底下泛白的月牙。
过了几秒,她才抬起头,脸上的笑淡了些,眼神沉下来,像落了层薄霜:“法,要么就是故意隐去……但都没用,岑家派八阶出战,摆明了要下死手。”
穿吊带裙的年轻女孩举着手机对着屏幕连拍,镜头里的「未知」二字被放大了好几倍,她转头跟同伴咋舌:“未知?难道是野路子出身?这要是赢了,可比前两场还刺激!”
同伴却指着梁展鹏的「奔雷手」撇嘴:“别傻了,奔雷手我看过视频,一拳能打穿三厘米厚的木板,四阶扛得住?”
屏幕的光映在每个人脸上,明暗交错间,有人眼里写满看好戏的兴奋,有人透着对悬殊差距的惋惜,还有人紧盯着「未知」二字,眼神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整个格斗场的空气仿佛被这组信息拧成了一股绳,越收越紧,连空调出风口吹出来的风,都带着股蓄势待发的燥热。
主持人张耀辉踩着聚光灯的光晕,大步流星踏上擂台中央。
他身上那套笔挺的西装被场内热浪烘得微微发皱,却丝毫不影响动作的利落。
他右手握着的麦克风金属网面还沾着前两场比赛时溅上的细微汗星,随着他抬手的动作,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女士们,先生们!”他的声音裹着音响的震颤炸开,每个字都像带着劲气,撞在格斗场穹顶的钢筋上,弹回来时混着观众席隐约的骚动,“周岑两家今晚这前两场对决,简直是把‘惊心动魄’四个字刻进了擂台上的每道划痕里!”
他刻意顿了顿,目光扫过前排那些还在揉着发红掌心的观众,嘴角忽然勾起抹自嘲的笑:“不瞒各位说,我这当裁判的,前两场私下里也跟着押了注……结果呢?”他摊开空着的左手,指尖在西装裤缝上蹭了蹭,“输得差点把这身裁判服当掉抵账,好在组委会还管饭。”
这话像块石子投进滚沸的汤锅,台下先是静了半秒,随即爆发出海啸般的哄笑。
穿工装裤的小伙子笑得直拍栏杆,巴掌把锈迹斑斑的金属拍得“咚咚”响;
后排染着蓝发的姑娘捂着肚子直不起腰,发梢的亮片随着动作簌簌往下掉;
连二层
包厢里,都传来几声压抑的低笑。
原本紧绷的空气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灌满了松弛的暖意,刚才霞姐与袁盛、高俊凯和顾琛留下的惊心动魄,都暂时被这阵笑浪泡得软了些。
等笑声像退潮般慢慢沉下去,张耀辉脸上的笑意一收,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像鹰隼锁定了猎物。
“但格斗场的热血,从来不会为过去的输赢停驻!”他抬手一挥,“接下来,就是决定两家命运的最后一战……这场压轴大戏,会不会比前两场更炸、更野、更让人攥紧拳头?”他的声音突然拔高,尾音劈出尖锐的颤音,“我敢说,答案就在下一秒!现在,有请本场对决的两位主角……登场!”
最后一个字落地的瞬间,全场的灯光“唰”地熄灭,只剩两道追光像利剑般刺破黑暗,精准地钉在擂台两侧的选手通道口。
激昂的电子乐骤然炸响,鼓点重得像擂在每个人的心脏上,贝斯的嘶吼混着观众席倒抽冷气的声浪,把场内的期待烘得快要燃烧起来。
前排的观众齐刷刷往前探身,塑料座椅被压得“咯吱”惨叫;
后排有人举着手机打开闪光灯,点点白光在黑暗里晃成一片星海,所有人的呼吸都跟着鼓点的节奏,变得又沉又急。
左侧通道的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温羽凡的身影在追光里慢慢显形。
他刚从休息室的长椅上起身,训练服的袖口还沾着点干涸的泥印,领口松垮地敞着,露出锁骨处因训练磨出的浅痕。
他走得不快,一步一顿像踩在棉花上,左手慢悠悠地转着手腕,骨节发出轻微的“咔啦”声;
右手垂在身侧,指尖无意识地蹭着裤缝上磨起的毛边。
路过通道口的饮水机时,他甚至还顿了顿,抬手接了半杯凉水,仰头喝的时候,喉结滚动的弧度在灯光下看得一清二楚。
那姿态哪像是要去拼命,倒像是刚睡醒去院子里打套太极——可偏偏就是这份松弛,让追光里的他显得格外扎眼。
明明身形不算魁梧,肩膀甚至还带着点单薄,可每一步落下,都透着股“天塌下来也先喝完这口水”的笃定,连通道口挂着的“选手须知”牌子被风吹得晃荡,都没能分走他半分注意力。
右侧通道的门则是被“哐当”一声撞开的。
梁展鹏的身影像座移动的铁塔,几乎要撑满整个通道口。
他足有一米九的个头,黑色紧身战斗服被肌肉撑得发亮,肱二头肌隆起的弧度像揣了颗篮球,肩背的线条硬得能硌疼人,每走一步,战斗服下的肌肉就跟着起伏一次,像涌动的岩浆。
他的呼吸声粗得像拉风箱,每口吸气都带着胸腔剧烈的起伏,领口被气流吹得猎猎作响;
军靴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咚咚”的闷响,震得通道口的金属栏杆都跟着发颤,仿佛他不是在走路,是在用脚碾过所有人的神经。
走到擂台边缘时,他突然停下,抬眼扫过全场,那双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钢珠,扫过哪里,哪里的议论声就会莫名矮半截。
那是种毫不掩饰的碾压感,仿佛眼前的擂台、对手、甚至整个格斗场,都早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两道追光在擂台中央交汇,把温羽凡和梁展鹏的身影叠在一处。
一个松松垮垮像团棉花,一个紧绷如拉满的弓弦;
一个眼神平静得像深潭,一个目光锐利得像刀;
一个走过的地面只留下浅浅的鞋印,一个踩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震动的余波。
台下的观众看得眼睛都直了。
穿黑背心的壮汉把啤酒罐捏得“咯吱”响,嘴里喃喃着“这差距也太离谱了”;
戴眼镜的老者却眯起眼,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着,“越是看着悬的仗,才越有可能出奇迹”;
连二层包厢里,有人都往前倾了倾身,防弹玻璃上映出他攥紧的拳头。
这场看似一边倒的对决,在灯光与鼓点的交织里,突然生出了无数让人心脏狂跳的可能。
聚光灯的光柱像两柄淬火的钢刀,直直扎在擂台中央。
温羽凡和梁展鹏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在暗红色防滑垫上交错成扭曲的形状,空气里还飘着前两场比赛残留的汗味与消毒水气息,混着观众席传来的低低骚动,像一锅即将沸腾的水。
张耀辉的皮鞋跟在防滑垫上敲出“笃笃”的脆响,每一步都像砸在所有人绷紧的神经上。
他走到两人中间站定,深灰色裁判服的袖口被场内热浪烘得微微发皱,却丝毫不影响他抬手时的沉稳。
“提醒两位,”他的声音透过音响炸开,带着股压过全场嘈杂的穿透力。
“本场并非死斗。”他的目光先扫过梁展鹏隆起的肱二头肌,那里的肌肉正随着呼吸轻微起伏,像揣着颗蓄势待发的炸弹,“一方认输,或是失去战斗能力,战斗即刻终止。”
再转向温羽凡时,语气里多了层不容置疑的重量:“点到即止,谁都不能坏了规矩。”
话音落地的瞬间,梁展鹏喉间发出声低嗤,左手无意识地攥了攥拳,指节弹出的脆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那是对“规矩”二字的不屑。
张耀辉像是没听见,视线重新落回温羽凡脸上。
灯光在他镜片后投下片阴影,隐约能看见瞳孔里的复杂:
有对悬殊实力的了然,也有对年轻生命的顾忌。
“金满楼选手,”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比刚才低了些,却足够让前排观众听清,“要是觉得为难,现在认输,没人会笑话你。”
台下瞬间起了阵骚动。
前排穿黑背心的壮汉把啤酒罐往栏杆上磕,“咔”的脆响里混着他的嘟囔:“四阶对八阶,认输才是聪明人”;
后排戴眼镜的姑娘攥着灯牌,指节泛白——她刚押了温羽凡赢,此刻指尖的冷汗正顺着塑料边缘往下淌。
温羽凡先是微怔,睫毛在灯光下颤了颤。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磨出毛边的训练服袖口,那里还沾着今早训练时蹭到的橡胶屑,再抬眼时,眼底的迷茫已经散去,只剩下清明。
他知道张耀辉的好意——武徒四阶对八阶,这根本不是对决,是单方面的碾压。就像用鸡蛋去撞石头,连点回响都未必能留下。
一股暖意顺着脊椎往上爬,他对着张耀辉轻轻颔首,算是谢过这份关切。
然后,他忽然往前迈了半步,鞋尖几乎要碰到张耀辉的鞋跟。
“裁判,”他微微踮起脚,右手拢在嘴边,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扰了什么似的,“有件事……可能得跟您说下。”
张耀辉愣了下,下意识侧过头,只听见温羽凡用两人才能听清的音量说了两句话。
张耀辉的眉头先是猛地一挑,眼里闪过毫不掩饰的惊讶,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他下意识抓住温羽凡的左臂,拇指在他手腕内侧的穴位上轻轻一按——那是测试内劲修为的老法子。
指尖下传来的触感很微妙,既没有四阶的滞涩,也没有八阶的暴烈,而是像条刚涨水的溪流,带着股沉稳却后劲十足的力道,顺着经脉缓缓涌动。
张耀辉的瞳孔骤然收缩,抓着温羽凡胳膊的手不自觉加了点劲,随即又猛地松开,像是被烫到似的。
他看着温羽凡的眼神彻底变了,那里面没了怜悯,多了点探究,甚至还有丝难以置信的震动。
台下的观众彻底懵了。
“搞啥呢?说悄悄话?”穿黑背心的壮汉把啤酒罐捏得咯吱响,脖子伸得像只鹅;
染蓝发的姑娘举着手机直播,镜头里张耀辉变幻的表情被放大了无数倍,弹幕里刷满了“???”;
连二层
包厢里,有人都往前倾了倾身,雪茄烟灰掉在昂贵的地毯上也没察觉。
这诡异的沉默没持续多久。
张耀辉深吸一口气,猛地直起身,抓过麦克风的动作带着股说不出的力道,金属网面被他捏得微微变形。
“各位!”他的声音比刚才亮了八度,像道惊雷劈开场内的混沌,“刚刚收到金满楼选手的说明——组委会的资料出了点差错!”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一字一句道:“金满楼选手的实际修为,是武徒六阶,并非四阶!”
“轰!”
格斗场像被投进了一颗炸弹。
观众席瞬间炸开,惊呼声、议论声、倒抽冷气的声音混在一起,差点掀翻穹顶。
“六阶?!”有人尖叫出声,手里的加油牌“啪”地掉在地上;“不可能吧!六天前才测的四阶啊!”
穿中山装的老者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圆;
押了温羽凡赢的赌徒们突然蹦起来,把投注单挥得像面旗帜:“有门啦!老子能不能一夜暴富就看你啦!”
质疑声也跟着涌上来。
“武道协会还能出错?”
“怕不是想耍赖吧!”
“四阶怎么可能六天变六阶?当我们傻啊!”
可再怎么议论,没人真的往“六日连破两阶”上想。
那太离谱了,离谱到像说书先生编的故事。
武徒境每阶的差距,是用汗水、时间、甚至骨头堆出来的,哪有跳级跟喝水似的?
大家宁愿相信是记录员填错了数字,或是测试仪器出了故障——总归,这比“温羽凡六天连破两阶”要靠谱得多。
只有两个人不这么想。
选手通道的阴影里,霞姐吊着打了石膏的右臂,左手死死攥着栏杆,指节泛白。
她想起这六天里,温羽凡在地下室被她踢得浑身是伤,却总能在在灯光下闪着冷光,整个格斗场的喧嚣瞬间被掐断,只剩下悬在头顶的电子屏发出细微的嗡鸣。
“第三场比赛……”他的声音先沉后扬,气劲顺着喉结滚动,像一块巨石投入深潭,“开始!”
最后两个字砸在擂台上时,仿佛有惊雷在穹顶炸开。
回音撞在防护网的合金栏杆上,弹回来时带着金属共鸣的震颤,震得前排观众的耳膜嗡嗡作响。
梁展鹏的身影已经像出膛的炮弹窜了出去,黑色战斗服在风里拉出残影;
温羽凡脚下的防滑垫被碾出半圈浅痕,拳头带着龙吟般的呼啸迎了上去。
这场决定两家命运的终局之战,在震耳的声浪里,终于撕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