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天的晴热后,南城又下起了雨。
不大,是那种绵密的梅雨,淅淅沥沥地打在老巷的青瓦上,汇成细流顺着屋檐往下淌,在窗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林晚站在项目部的窗前,看着雨雾里朦胧的老槐树,手里捏着手机,屏幕上是苏漾半小时前发来的消息:“画室的窗棂松了,雨总往屋里飘,你有空吗?”
她回复“马上到”时,指尖有些发烫。
这阵子项目推进得意外顺利。37号和附属仓库的保护尘埃落定后,张总虽仍有不满,却也没再找碴,大概是被文物局的补充认定敲醒了——硬来讨不到好。林晚趁机调整了施工路线,把原本计划拓宽的主巷缩窄了两米,保住了巷口那棵三人合抱的老槐树。
老人们都说,这是林设计师为老巷留的念想。只有林晚自己知道,做这个决定时,她脑海里闪过的,是苏漾画笔下那棵开满槐花的树。
走到苏漾的画室时,雨丝正斜斜地往窗里钻。苏漾正踮着脚用旧报纸糊窗户,帆布鞋上沾了泥,额前的碎发被雨气打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听见脚步声,她回头望过来,眼睛亮得像被雨水洗过的星子:“你来了。”
“我带了工具。”林晚晃了晃手里的工具箱——是她从项目部借来的,里面锤子、钉子、螺丝刀一应俱全。
苏漾让开身子,画室里果然飘进不少雨,靠窗的画架上沾了几点湿痕。她赶紧把画挪开,懊恼地皱起眉:“早知道该听王大爷的,上周就该修窗棂。”
“现在修也不晚。”林晚放下工具箱,走到窗边仔细看了看,“是合页松了,紧一紧就行。”她拿出螺丝刀,踩着小板凳拧螺丝,动作利落得不像个常年握画笔的设计师。
苏漾站在下面扶着板凳,仰头看着她。雨雾从敞开的窗户飘进来,落在林晚的发梢上,凝成细小的水珠。她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阳光透过雨帘照在上面,能看见淡淡的青色血管。
“你还会修这个?”苏漾忍不住问。
“小时候看我爸修过。”林晚低头朝她笑了笑,螺丝刀在手里转了个圈,“他说‘家里的东西坏了,能修就别扔,有感情’。”
苏漾的心轻轻动了一下。她想起自己奶奶也说过类似的话,说她的画笔、颜料盘,用久了就有了灵性,丢了可惜。原来人和人之间的缘分,真的藏在这些细碎的日常里。
“好了。”林晚跳下来,推了推窗户,果然严实了许多,“再下雨就不怕了。”
苏漾递过毛巾:“擦擦吧,头发都湿了。”
林晚接过毛巾擦头发时,苏漾突然“呀”了一声,指着她的肩膀:“颜料!”
林晚低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沾了块明黄色的颜料,大概是刚才碰倒了窗边的颜料盘。“没事,洗得掉。”她不在意地说。
“不行,这颜料是油性的,得用松节油擦。”苏漾拉着她走到水池边,挤了点松节油在手心搓热,轻轻覆在她的肩膀上揉擦。
指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衬衫传过来,带着松节油特有的清苦气味。林晚的身体瞬间僵住,呼吸都放轻了,能清晰地感觉到苏漾的指腹划过她的肩胛骨,像羽毛拂过心尖,痒得她想躲,又舍不得。
“好了。”苏漾松开手,看着那块颜料消失,松了口气,“幸好没渗进去。”
林晚转过身时,正好撞进她的眼里。苏漾的眼睛很近,睫毛上还沾着点水汽,瞳孔里映着自己的影子,像盛着一汪浅滩的月光。空气里的雨味、颜料味、松节油味混在一起,突然变得黏稠起来。
“苏漾……”林晚下意识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嗯?”苏漾仰头看着她,眼里带着点疑惑。
雨声淅淅沥沥,画室里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林晚看着她微张的嘴唇,突然很想低头吻下去,尝尝是不是像槐花糕一样甜。
就在这时,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是周明打来的。林晚猛地回神,像被烫到一样后退半步,接起电话:“喂,周先生?”
“林设计师,37号的修复方案批下来了!”周明的声音很兴奋,“文物局拨了一笔专项款,下周一就能开工!”
“太好了!”林晚松了口气,心里却掠过一丝莫名的失落。
挂了电话,她对苏漾说:“修复下周一开工,文物局拨了款。”
“真的?”苏漾眼睛一亮,刚才的暧昧气氛瞬间被冲淡,“那我可以去现场看着吗?我想把修复过程画下来,做成画册!”
“当然可以。”林晚笑了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正好缺个记录员。”
雨渐渐停了,天边透出点微光。苏漾去厨房煮了两碗姜汤,端出来时,林晚正看着墙上那幅“电报员花店”的画发呆。
“在想什么?”苏漾把姜汤放在她面前。
“在想,修复完37号,真的可以在门口开家花店。”林晚拿起勺子搅了搅姜汤,“就卖玉兰花,像日记里写的那样。”
苏漾的眼睛亮了:“我可以画招牌!就用她日记里的字体!”
“还要种紫藤花。”林晚补充道,“爬满墙的那种,像我家以前院子里的。”
“还要放一把旧藤椅。”苏漾笑着接话,“供老人们晒太阳、讲故事。”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规划着,姜汤的热气模糊了彼此的眉眼,窗外的老巷在雨后泛着温润的光,像一幅刚被雨水晕染过的水墨画。
林晚看着苏漾说话时飞扬的嘴角,突然觉得,这场归乡的雨,不仅淋湿了老巷的青瓦,也淋湿了她心里那片干涸了十年的角落。而有个人,正像雨后的阳光,一点点照进来,带着颜料的清香,和她从未敢奢望过的温柔。
她拿起姜汤喝了一口,辣辣的暖意从喉咙一直淌到心里,熨帖得让她想叹息。
或许,有些心事,就该藏在这样的雨夜里,像窗台上悄悄发芽的多肉,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慢慢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