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托车像头瘸腿的野兽,载着温羽凡和李玲珑冲出岳阳城区的街道,往城北的国道方向扎去。
出城的路越走越黑,路灯渐渐稀疏,最后只剩下车灯劈开的两道昏黄光柱,在坑洼的路面上晃出细碎的光。
温羽凡后背的伤口开始作乱,昨夜硬接泽井那一拳时震裂的骨缝像被撒了把盐,每颠一下就钻心地疼。
他咬着牙没吭声,指节却在车把上攥出了白痕,防滑布条被冷汗浸得发潮。
“师傅,要不歇会儿?”李玲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
她能感觉到温羽凡脊背的紧绷,像张拉满的弓,连带着摩托车的颠簸都比刚才更急了些。
温羽凡没回头,只是偏了偏头,让声音顺着风送过去:“再往前开段,出了市区再说。”
他知道,岑家和洪门的眼线说不定就藏在城郊的暗处,哪怕多走一百米,也得离人群远些。
又熬了约莫二十分钟,摩托车拐进一片荒僻的林地边缘。
路边有棵老槐树,枝桠歪歪扭扭地伸向夜空,像只摊开的巨手。
温羽凡猛地踩下刹车,轮胎在碎石地上划出刺耳的“吱呀”声,扬起的尘土扑了两人满脸。
“就在这儿歇。”他翻身下车时,右腿膝盖“咔”地响了一声,疼得他闷哼了半声。
后背的绷带早被血浸透,深色的印子在月夜里泛着诡异的光。
李玲珑扶着他往树后挪,灌木丛的刺勾住了她的裙摆,发出细碎的“嘶啦”声。
她干脆反手扯断缠住的枝条,将温羽凡护在更密的冬青丛后:“师傅你坐着,我去望风。”
她往树后退了两步,背靠着粗糙的树干,右手下意识地按在剑柄上。
夜风穿过林叶,发出“沙沙”的响,像有人踮着脚在草丛里走。
远处偶尔传来几声野狗的吠叫,衬得这片林子愈发寂静,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得一清二楚——“咚咚”,和着远处国道上偶尔驶过的货车轰鸣,像在数着剩下的时间。
温羽凡靠着冬青丛坐下,深吸一口气。
空气里有泥土的腥气,混着草叶的涩,他缓缓闭上眼睛,指尖在丹田处打了个圈。
乾坤功的内劲顺着经脉游走,像条温热的小溪,流过受伤的骨缝时,激起一阵细微的麻痒。
额角很快沁出冷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滴,砸在沾满尘土的裤腿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
林子里的露水开始往下掉,打在草叶上“嗒嗒”响。
温羽凡猛地睁开眼,眼底的疲惫淡了些,后背的疼痛虽没全消,却已能攒起力气。
他抬头时,正看见李玲珑抱着膝盖坐在树根上,晨光爬上她的侧脸,把睫毛染成了金亮色。
“师傅你怎么样了?”李玲珑立刻站起身。
温羽凡笑了笑,撑着地面站起来:“辛苦你了。”
晨光漫过公路,照亮了远方连绵的山峦。
两人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合计行程,露水打湿的石头凉得刺骨,李玲珑却觉得比昨夜的灌木丛踏实多了。
“师傅,接下去我们去哪?”李玲珑有些茫然地望着向远方延伸而去的道路。
“京城。”温羽凡望着晨光渐亮的东方,那里的云层正被染成淡淡的粉,“岑天鸿在云贵川能横着走,到了天子脚下,总得收敛些。”
李玲珑没半分犹豫,用力点头:“师傅去哪,我就去哪。”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哪怕是刀山火海。”
温羽凡捡起根树枝,在地上画了条歪歪扭扭的线:“从这儿到京城,坐火车最快,不到十个钟头。”
“那我们坐火车?”李玲珑眼睛亮了亮,她这辈子还没坐过那么快的车。
温羽凡却摇了摇头,用树枝在“火车”两个字上划了道叉:“不行。火车站人太多,人脸识别、安检……咱们现在后面跟着两拨人,我是岑家的头号目标,而你有洪门的人盯着,只要露半点痕迹,不出半小时,那些‘猎狗’就能追过来。”
他想起岑天鸿刀劈列车时的疯狂,后背又泛起一阵寒意:“而且,岑天鸿那老东西根本不管普通人的死活。上次在铁道上,他为了杀我,差点把整列火车劈了。咱们要是坐火车,等于把一车厢人拉进这趟浑水。”
李玲珑的脸瞬间白了,攥紧了拳头:“这也太……那……坐汽车?”
“长途汽车也一样,要身份证登记。”温羽凡把树枝扔了,拍了拍手上的土,“只剩下摩托车了。”他抬头望向远处的国道,路面在晨光里泛着灰白的光,“走高速的话,十五六个小时能到。但高速服务区全是监控,咱们加油、歇脚都容易被盯上。”
“师傅的意思是走国道?”李玲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国道两旁的白杨树在晨雾里像排沉默的哨兵。
“嗯。”温羽凡点头,眼神里透着股笃定,“国道绕些,得走二十多个钟头,但能钻小路,能在偏僻的修车铺加油,碰见的多是拉货的司机、赶集的老乡,不容易被盯上。最重要的是……”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些,“就算岑家和洪门的人追来,国道上人少车稀,打起来也不至于连累旁人。我之前一路就是这么过来的。”
李玲珑望着他被晨光拉长的影子,突然觉得这一路的颠簸和危险都没那么可怕了。
她弯腰扶起倒在地上的摩托车,车把上的锈迹蹭了满手,却笑得清亮:“那咱们就走国道。”
晨光越来越亮,漫过公路的柏油路面,泛着一层湿润的光。
温羽凡跨上摩托车,试了试油门,引擎的咳嗽声比昨夜顺了些。
李玲珑跳上车后座,这次没再犹豫,手臂紧紧环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后背——那里的绷带还带着药味,却比任何依靠都让人安心。
“走了。”
摩托车再次启动,车轮碾过晨光中的公路,留下两道浅浅的辙痕。
前方的路还很长,藏着未知的危险,但只要两人并肩往前,哪怕是骑着这辆随时可能散架的二手摩托,也像是握着劈开黑暗的光。
……
十一月的风已经带了凛冽的凉意,刮过孝感边缘这座小县城的柏油路时,卷起几片枯干的梧桐叶,打着旋儿撞向温羽凡那辆吱呀作响的二手摩托车。
车后座的李玲珑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把脸往温羽凡后背贴得更紧了些。
她那件月白色的裙摆在前几晚的打斗中撕了道长长的口子,风灌进去时,像有冰碴子往骨头缝里钻。
温羽凡缓缓捏下刹车,摩托车在一家挂着“老王机修”木牌的铺子前停下。
铺子里飘出浓重的机油味,混着炭火的暖意,墙角堆着小山似的废旧零件,一个穿蓝布工装的老师傅正蹲在地上,用扳手跟一辆三轮车的链条较劲,金属碰撞的“叮叮”声在巷子里荡开。
“师傅,帮忙看看车。”温羽凡摘下头盔,额角的汗被风一吹,瞬间凉透。
他指了指摩托车后轮:“刹车有点飘,链条也松了。”
老师傅直起身,往手上啐了口唾沫搓了搓,眯眼打量着车:“跑长途来的?胎纹都快磨平了。”说着蹲下身,手指勾住链条拽了拽,“得紧两扣,再换副刹车片。”
温羽凡点头时,目光扫过铺子墙角的头盔货架。
大多是黑黢黢的男士款,唯独最上层摆着个粉色的,外壳印着几只歪头的小熊,塑料镜片还蒙着层没撕的薄膜。
他愣了愣,抬手取下递给李玲珑:“试试这个。”
李玲珑接过来时,指尖触到塑料壳的凉意,耳根倏地红了。
她很少穿粉色,更别说这么显眼的图案,可看着温羽凡眼底藏着的认真,还是乖乖扣在头上。
镜片落下的瞬间,世界蒙上层淡淡的粉,连巷口呼啸的风都好像柔和了些。
“挺合适。”温羽凡看着她被小熊图案衬得柔和的侧脸,喉结动了动,转头对老师傅说,“这个也一起算钱。”
车修得比预想中快。
趁老师傅拧螺丝的功夫,温羽凡拽着李玲珑往隔壁的服装店走。
铺子门帘是褪色的红布,掀开时扬起阵浮尘,货架上挂着些厚实的棉布衣裤,老板娘正坐在缝纫机后踩踏板,“哒哒”声里抬头瞥了他们一眼:“随便看,都是耐磨的料子。”
李玲珑的裙摆还在随风晃,撕裂的口子像道丑陋的伤疤。
温羽凡拿起条深灰的工装裤,又挑了件带兜帽的厚卫衣:“试试这个。”他指尖划过卫衣的布料,比她身上的丝绸裙料糙得多,却能挡住风,“方便活动。”
李玲珑换衣服时,温羽凡在鞋架前停住。
他脚上的皮鞋早没了型,鞋头磨出个小豁口,袜子从里面钻出来,走起路来“沙沙”响。
他拿起双深棕的登山鞋,鞋底的防滑纹深得能卡住小石子,试穿时踩在地板上,发出沉稳的“咚咚”声,比那双快散架的皮鞋踏实多了。
付账时,老板娘用塑料袋把旧衣服装起来,随口问:“你们父女这样子咋弄的啊?”
温羽凡接过袋子的手顿了顿,扯出个模糊的笑:“没什么,就是路上摩托车摔沟里了。”
出了服装店,他拐进街角的杂货铺。
货架最底层堆着摞泛黄的地图,封面上印着“湖北省公路交通图”,边角都卷了毛。
他抽了最上面一本,指尖划过孝感到京城的路线,那些弯弯曲曲的红线像条藏在纸页里的蛇。
“没有导航,全靠它了。”他把地图折成巴掌大,塞进卫衣口袋,又摸出始终关机的手机晃了晃,“省得被人盯上。”
回去修车铺的时候,老师傅已经把摩托车推到铺子外,链条上了油,锃亮得反光。
温羽凡付了钱,跨上车试了试,刹车时的“吱呀”声没了,只剩沉稳的“嗤”响。
李玲珑抱着新头盔坐上车后座,这次没再拽他的衣角,而是轻轻环住他的腰。
新卫衣的布料蹭着脸颊,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比丝绸裙暖和多了。
“走了。”温羽凡拧动油门,摩托车的引擎比来时顺了些,载着两人驶出巷子时,粉色头盔上的小熊图案在风里微微晃动,像在跟这座小县城无声告别。
地图在口袋里硌着腰,温羽凡知道,接下来的路没有导航指引,只有纸页上的红线和车轮下的尘土,可握着车把的手却比来时稳了许多。
至少,她不会再被冷风灌透,也不会在颠簸时因为裙摆碍事而踉跄了。
孝感到京城的直线距离在地图上用直尺量,不过一巴掌的长度,标注着不足一千二百公里。
若是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手摩托能撒开欢跑,保持六十公里的时速,不到二十四个小时就能碾过这段路。
可这只是地图上的童话。
现实里,温羽凡的左手总在油门上悬着,食指关节因为常年紧绷泛着青白。
后视镜被他调得格外低,每过十分钟就得扫一眼,看有没有可疑的黑色轿车缀在后面。
后背那道伤口,结痂处总在颠簸时隐隐作痛,像是有条小蛇在皮肉里钻,每次疼起来,他的喉结就会悄悄滚一下,把到了嘴边的闷哼咽回去。
这样的警惕像块无形的秤砣,压得车速始终提不起来。
从孝感出发后,摩托车的时速就没超过四十公里,遇上岔路更是要先停在树影里观察五分钟,确认路边没有可疑的监控探头,也没有穿着同款夹克的陌生人才敢动。
他们没走那条笔直的国道。
温羽凡在孝感杂货铺买的那张地图,边缘已经被手指捻得起了毛,上面用红笔圈出的路线像条喝醉了的蛇:
从孝感往北拐了个锐角,绕到信阳郊外的稻田旁,又突然折向东南,沿着漯河的沙河边晃了大半圈,夜里才敢贴着开封的环城路慢慢挪。
那些标着“城区入口”的指示牌,在他们眼里跟“此路不通”没两样,每次远远瞧见,温羽凡就会猛地拧转车把手,把车拐进旁边长满狗尾草的岔路,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车辙。
他们走的多是乡村小路。
土路被拖拉机碾出深深的辙,摩托车碾过的时候,车把能抖得人虎口发麻。
路两旁的白杨树叶子黄了大半,风一吹就哗哗响,像有人在暗处数着他们的脚步。
有次在驻马店附近,地图上的小路标得模糊,他们顺着一条田埂走了半下午,最后发现绕回了两小时前经过的那个村口。
老槐树下坐着的老头还在抽旱烟,看见他们时眯眼笑:“又绕回来了?顺着河沿走,过了三座石桥再往右。”
一天的路,他们走了三天,也不知道有没有走完一半。
他们每天天刚亮就出发,太阳爬到头顶就找地方歇脚——有时是废弃的砖窑厂,有时是山坳里的破庙。
温羽凡会靠在墙角打坐,运转乾坤功时,指尖会渗出细密的汗,丹田处那股温热的内劲像溪流,一点点漫过受伤的骨缝。
李玲珑就坐在旁边,用从老乡那换来的草药捣碎,小心翼翼地替他换后背的绷带,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
第三天傍晚,他们在一片玉米地旁停下。
温羽凡试着深吸一口气,后背的疼减轻了不少,之前咳嗽时会牵扯着钻心的地方,现在只剩点钝痛。
他弯腰捡了块石子,在地上划了个歪歪扭扭的圈:“照这样,到京城前,伤该能好利索。”
李玲珑正用布擦摩托车的链条,闻言抬头笑了,阳光透过玉米叶的缝隙落在她脸上,亮得像撒了层金粉:“那下次再遇上追来的人,师傅就能把他们打跑了?”
温羽凡看着她手里那块磨得发亮的布,想起这三天她总是抢着擦车、问路、买干粮,突然觉得这绕路的三天,倒比直来直去的路程更让人踏实。
他嗯了一声,把地图重新折好塞进兜里,指尖触到布料上被汗水浸出的盐渍,心里却莫名松快了些。
……
不过一路颠沛里,温羽凡倒是渐渐把李玲珑的模样看得更清了。
多数时候,她像株晒足了太阳的向日葵,浑身淌着亮闪闪的劲儿。
路过田埂时看见成片的野菊,会突然拔高声音喊:“师傅你看!那颜色跟我上次绣帕子用的丝线一模一样!”;
瞧见天边掠过一群灰鸽子,又会絮絮叨叨讲起隐蛟岛的鸽舍,说小时候总偷喂它们玉米粒,被父亲抓包时就往鸽笼后躲。
连停车歇脚的片刻,她也闲不住:
便利店的玻璃门刚推开条缝,她已经像阵风似的钻进去,攥着两瓶冰镇矿泉水小跑回来,额前的碎发被汗濡湿,却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冰的!刚从冰柜里拿的,你快喝!”
温羽凡起初还提醒她慢点,后来也就习惯了。
她的活力像没关紧的水龙头,滋滋往外冒,连带着这颠沛的路都少了些沉闷。
他注意到,每次停车检查摩托车链条,她总会抢先蹲下去,指尖沾着油污也不在意;
问路时对着田间老农,她能自然地递上颗水果糖,三言两语就把岔路问得明明白白。
累了渴了,从不见她皱一下眉,最多揉着发酸的膝盖笑:“这比练剑轻松多啦,至少不用扎马步。”
可变化总在不经意间发生。
比如夜深了,摩托车停在破庙墙角歇脚。
月光从屋顶破洞漏下来,照见她抱着膝盖坐在草堆上,不再叽叽喳喳。
风卷着落叶扫过庙门,她会突然盯着地面某块斑驳的砖头发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软剑的剑柄——那上面刻着蛟龙纹,是她父亲送的。
温羽凡知道她在想什么,却从不戳破,只默默往火堆里添根柴,看火星子在她眼底明明灭灭。
有一次在修车铺墙上瞧见幅褪色的龙形涂鸦。
她刚还在笑那龙画得歪歪扭扭,转瞬间就没了声。
温羽凡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龙的犄角像极了隐蛟岛祠堂梁柱上的雕刻——她父亲总说,那是蛟龙帮的根。
她站在原地,指尖微微发颤,直到温羽凡喊她“该走了”,才猛地回过神,慌忙点头,却没了刚才的雀跃,连脚步都沉了些。
最明显的是那次路过镇上的集市,她撞见个穿蓝布衫的男人牵着小姑娘的手,小姑娘举着糖葫芦蹦蹦跳跳,男人弯腰替她拂去肩上的绒毛。
李玲珑原本笑着的嘴角会猛地僵住,脚步也慢了半拍。
直到那对父女走远了,她才收回目光,低头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好一会儿才低声说:“小时候我爹也总牵我手,去码头看船。”声音轻得像怕被风刮走。
温羽凡看在眼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
他渐渐明白,这姑娘的活泼像层薄薄的糖衣,裹着的是没说出口的惦念。
只是他从不多问,就像她从不说疼。
路还长,风还冷,但至少此刻,摩托车的引擎又响了起来,她重新抓紧了他的衣角,声音里又带上了熟悉的轻快:“师傅,前面好像有卖烤红薯的!”
他嗯了一声,拧动油门。
……
温羽凡这一招确实有效,三天时间过去,摩托车碾过的尘土里没混进半点血腥味,连后视镜里偶尔闪过的货车灯光,都带着寻常旅途的钝重暖意。
这一天午后,日头正烈,国道旁的老槐树投下片歪斜的荫凉。
树底下摆着个铁皮摊,摊主是个皮肤黝黑的老汉,正用蒲扇扇着煤炉上的铁锅,锅里的炒花生蹦出“噼啪”的响,混着远处稻田飘来的稻花香,漫出股让人放松的烟火气。
温羽凡停了车,买了两袋炒花生,又要了两个刚出锅的白面馒头。
他和李玲珑就坐在摊旁的小马扎上,馒头的热气熏得人鼻尖发痒,李玲珑剥开颗花生,指尖沾着细碎的红衣,吃得眼睛发亮:“师傅,这花生比上次在驻马店买的甜。”
温羽凡没应声,手里捏着半个馒头,咬了两口却没怎么咽下去。
他的目光越过国道旁的白杨树,落在更远处的地平线上。
那里的云层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堆叠,原本淡白的云絮被风揉成灰黑色,像被打翻的墨汁在天上晕开。
“我们这几天一路走来,有些太过平静了……”他忽然低吟出声,声音轻得像被风刮过的草叶,捏着馒头的手指却不自觉地收紧,指节泛出青白。
李玲珑正把花生壳扔进摊旁的竹筐,闻言抬起头,睫毛上还沾着点花生碎屑:“这样难道不好吗?”她的声音里带着点天真的雀跃,仿佛这三天的安稳能一直拖到京城,“没人追,不用躲,多好……”
“这反而不对劲。”温羽凡打断她,目光扫过远处起伏的田垄,那里的玉米秆被风吹得往一个方向倒,像片沉默的浪,“岑家的人不是善茬,洪门那群饿狼更不会轻易松口。咱们从岳阳一路逃到这儿,他们怎么可能突然就断了踪迹?”
温羽凡转过头,视线落在她被阳光晒得发红的脸颊上,喉结动了动:“若是我想得没错,敌人肯定是已经猜到了我们的目的地。”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了敲,“这个时候,他们可能已在京城周边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我们自投罗网……”
风突然紧了些,卷着槐树叶“沙沙”作响,像是有无数双耳朵藏在叶缝里。
李玲珑脸上的笑意淡了,她攥紧了手里的花生袋,袋子被捏出褶皱,“哗啦”的响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她抬头看温羽凡的侧脸,阳光在他下颌线投下道锋利的阴影,连平日里带着点暖意的眼神,此刻都浸着寒意。
“师傅,我们别去京城了,”她的声音带着点急,眼睛里的光暗了暗,“换个地方,往南走,或者去山里,难道不行吗?”
温羽凡摇了摇头,动作里带着种近乎疲惫的无奈:“我们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
他的目光扫过西边,仿佛能穿透千里之外的戈壁:“无论是西方那广袤无垠的沙漠,还是北方荒无人烟的荒原,风沙里藏不住脚印,雪地上盖不住车辙。”他又看向东边的国道尽头,“就算乘船远渡重洋,或是搭乘飞机,机场码头的监控比蛛网还密,我们的脸早就被岑家和洪门记在心里了。”
他想起岑天鸿刀劈列车时那道骇人的刀气,后背的旧伤突然隐隐作痛,像有条冰线顺着骨缝往里钻。
“而且就算逃得了一时,一旦等到岑天鸿伤势痊愈……”他咬了咬牙,把后半句咽了回去,但那层寒意却漫到了眼底,“以他宗师的修为,无论天涯海角,我们都难逃他的追杀。”
“唯有京城,”他的声音忽然定了些,像沉在水里的石头,“还有一线的生机。那里势力错综复杂,盘根错节,规矩比刀子还硬,他们就算再疯,也不敢在天子脚下明目张胆动手。”
李玲珑的眉头拧成了个疙瘩,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小马扎的木缝:“但……他们既然在京城周边设下了埋伏,我们怎么进去呢?”她想象着那些藏在暗处的刀光剑影,后背泛起一阵凉意。
温羽凡的眼神骤然缩紧,像鹰隼盯上了猎物,那点狠厉从眼底漫出来,连声音都带着股金属的冷硬:“冲进去。”
“啊!”李玲珑惊得猛地抬头,手里的花生袋“啪”地掉在地上,几颗花生滚到马扎底下。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温羽凡眼里的决绝钉住了。
温羽凡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胸腔里的郁气全吐出来。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目光扫过国道延伸的方向,那里的路面在阳光下泛着白光,像条通往未知的铁带。
“我们越是拖延,京郊周边聚集的敌人就会越多。”他的声音平稳下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与其这样四处躲避,浪费时间,倒不如拼上一把,一口气骑着摩托车直闯京城!”
他看向李玲珑,眼神里有了点温度:“他们未必料到我们敢这么干,说不定还能在他们的网没收紧时,撕开个口子。”
李玲珑看着他被阳光拉长的影子,那影子笔挺得像柄没出鞘的剑。
她知道温羽凡一旦下了决定,就不会再改。
这些天跟着他绕小路、躲监控,她早就在他沉默的背影里看懂了什么是担当。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花生袋,拍了拍上面的土,然后猛地挺直腰杆,声音里的犹豫被一股劲儿顶了出去:“那好吧,师傅。我们就冲一把,搏一搏!”
话音刚落,温羽凡已经跨上了摩托车。
他拧了拧油门,引擎“突突”地响了两声,像是在回应他的决心。
李玲珑拍掉手上的花生壳,利落地跳上车后座,这次没再像之前那样轻轻拽着他的衣角,而是把手臂环得更紧了些。
摩托车调转车头,车轮碾过槐树下的阴影,猛地冲上了笔直的国道。
之前绕路时的蜿蜒曲折被抛在身后,眼前的路像条绷紧的弦,直指东方那片被云影笼罩的天际。
……
夜半时分,摩托车的引擎轰鸣声在空旷的公路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尾音,刚驶过霸州地界的路牌。
惨白的月光像被揉皱的锡纸,零零散散铺在路面上,柏油层泛着青灰色的冷光,偶尔有被车轮碾出的裂纹,像冻僵的蛇鳞,在月色下泛着死寂的光泽。
风裹着晚秋的寒意掠过田野,把公路两侧玉米地的秸秆吹得“沙沙”作响,像是有无数人在暗处踮脚张望。
突然,温羽凡的右手猛地攥紧刹车把。
“吱——”
刹车皮与轮毂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摩托车后轮在路面上拖出半米长的黑痕,橡胶燃烧的焦味混着夜风飘进鼻腔。
车身剧烈震颤了两下才稳住,车把上的后视镜还在来回晃动,映出身后空无一人的公路,像条被截断的黑色绸带。
引擎的轰鸣骤然掐断,四周瞬间陷入一种近乎窒息的寂静。
风穿过玉米地的“沙沙”声被无限放大,秸秆摩擦的细碎声响里,仿佛藏着无数双鞋底碾过泥土的动静。
远处不知哪片林子传来夜鸟的惊啼,刚起头就被风吞没,更显得这方天地空旷得吓人。
李玲珑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猛地往下沉。
她原本靠着温羽凡的后背昏昏欲睡,此刻瞬间惊醒,指尖下意识掐进温羽凡运动服的布料里,指腹能摸到布料下肌肉的紧绷,像拉满的弓弦。
“师傅,怎么了?”她的声音带着刚被惊醒的沙哑,尾音在夜风里打了个颤。
目光扫过两侧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只觉得那片黑暗像活物的嘴,正缓缓张开。
温羽凡没立刻回答。
头盔的挡风镜反射着月光,镜片后的视线却穿透了眼前的黑暗。
在他灵视之力的笼罩下,公路两侧百米内的一切都无所遁形:玉米地里半蹲的黑影握着闪冷光的弩箭,路东的草垛后露出半截铁链的寒光,甚至远处树干后藏着的人呼吸时起伏的肩头,都清晰得如同在白昼下。
他长叹了一声,气息从头盔的透气孔喷出,凝成一小团白汽,瞬间被风吹散。
“哎……这下麻烦了……”他的声音里裹着的无奈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的,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没人知道,就在他捏下刹车的前一秒,一连串尖锐的“叮叮”声已像骤雨般劈进他的耳膜。
那是只有他能听见的系统提示音,每一声都像淬了冰的钢针,扎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密集得让他后颈的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滑,在运动衫里洇出一道凉痕。
这声音是死神的鼓点,敲得越急,离绝境就越近。
李玲珑看不见那些藏在黑暗里的威胁,却能清晰地瞧见温羽凡握着车把的手。
他的手指根根绷直,指节白得像要裂开,连带着车把都在轻微抖动,仿佛有股无形的力量在撕扯他的手臂。
那双手刚刚还稳稳地拧着油门,带着她穿过颠簸的土路,此刻却抖得像筛糠——李玲珑的心,跟着那抖动一点点沉了下去。
四周的风突然变得粘稠起来,带着晚秋枯草的涩味,卷得路边的狗尾草沙沙乱响。
那声音细碎又密集,像是有成百上千条毒蛇正贴着地面游走,鳞片刮过干燥的草叶,吐信时的嘶嘶声混在风里,顺着摩托车的缝隙往骨头缝里钻。
李玲珑戴着那顶粉色小熊头盔,塑料外壳被夜露浸得发潮,闷热的空气裹着她的呼吸在镜片后凝成白雾。
二手摩托车的发动机在脚下嗡嗡震颤,铁皮油箱偶尔发出零件松动的哐当声,可这些都挡不住那片越来越近的沙沙声。
它们像附骨之疽,穿透头盔的隔音棉,钻进耳道深处,让她后颈的汗毛根根竖了起来。
手心的汗早就浸透了手掌,黏在车座的皮革上,每一次车身颠簸,指尖都要打滑。
“师傅,周围好像有什么东西过来了!”她的声音在头盔里撞出回声,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哭腔。
那些细碎声响在寂静里被无限放大,像是有群饿狼正踩着玉米秸秆逼近,粗重的喘息声混着爪牙刮擦地面的钝响,从左、从右、从身后的黑暗里涌来,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要把这单薄的摩托车连同他们俩一起困在中央。
她甚至能想象出那些隐藏在阴影里的眼睛,亮得像寒星,正死死盯着他们的后心。
温羽凡的头盔镜片反射着惨白的月光,没人能看清他的表情,可攥着车把的手已经给出了答案。
他的指节绷得像铁铸的,虎口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拔出你的剑,我们只能杀出一条血路了!”他的声音透过头盔传出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冷硬,话音未落,右手已经猛地拧向油门。
“轰——!”
发动机的嗡鸣瞬间炸成咆哮,像是瘸腿的野兽突然挣脱了枷锁。
油门线被扯到最紧,发出细微的绷直声,后轮在路面上狠狠一碾,卷起的碎石子噼里啪啦打在挡泥板上,溅起的尘土在车灯光柱里翻腾成一条黄龙。
李玲珑的心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她左手死死抠住温羽凡腰间的运动服,右手摸到剑柄时,才发现掌心的汗已经把剑柄上的蛟龙纹浸得发亮。
指尖在颤抖,膝盖也在不受控制地打颤,可当“拔剑”两个字钻进耳朵,身体已经先于大脑行动。
“噌”的一声轻响,软剑从鞘中滑出,月光顺着剑脊淌下来,在她脸上投下一道冷冽的光。
那点光映着她发白的嘴唇,却压不住眼底骤然燃起的狠劲。
摩托车像离弦的箭,车头微微上翘,车轮碾过路面的裂纹,发出“咯噔”的震颤,身后的烟尘拖出十几米长,在夜风中久久不散。
就在这时,四周的沙沙声突然变了调。
不再是细碎的游走,而是成百上千片草叶被同时拨开的“哗啦”声,像是涨潮的海水,从公路两侧的玉米地、排水沟、甚至路边的灌木丛里涌出来,带着一股迫人的腥气。
“嗖!嗖!嗖!……”
破空声紧接着炸开,尖锐得像冰锥扎进耳膜。
数十道黑影从黑暗里窜出来,在车灯的光柱里划过一道道森冷的弧线……
是弩箭!
箭头淬过的寒光比月光更冷,箭羽振动的频率几乎要和心跳重合,密密麻麻地织成一张死亡之网,当头罩下来。
温羽凡把油门拧到了底,摩托车在狭窄的公路上左摇右摆,车身倾斜的角度几乎要贴到地面。
轮胎摩擦柏油路面,发出焦糊的气味,混杂着扬起的尘土,呛得人喉咙发紧。
他的身体随着车把剧烈晃动,后背的旧伤被牵扯得发疼,可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每一次转动车把都精准地避开一簇弩箭。
多数弩箭擦着车身飞过,箭头“笃”地钉进路边的树干,箭尾还在嗡嗡震颤。
但有几支箭明显带着老手的预判,它们像是长了眼睛,总能提前堵死摩托车的走位:
一支擦着李玲珑的头盔飞过,塑料外壳被划出一道白痕;
另一支直奔温羽凡的后心,带着凌厉的破空声。
“喝!”
李玲珑的娇喝在风里炸开。
她手腕一翻,软剑突然在空中挽出个圆,剑光像突然绽放的银花,“叮叮当当”的脆响连成一片。
迎面而来的弩箭撞上剑刃,要么被拦腰斩断,断箭打着旋飞进玉米地;
要么被剑尖一挑,改变方向,“噗”地扎进路边的泥土里。
然而,敌人的攻击远未结束。这群伏击者显然做足了功课,每一招都奔着取命来,像一群蛰伏已久的饿狼,终于露出了獠牙。
摩托车正以破竹之势往前冲,车灯劈开的光柱里突然划过两道黑影。
“唰唰”两声锐响,像是布料划破空气,又像是野兽从草丛里窜出——两名铁塔似的大汉已然出现在道路两侧。
他们肩宽几乎能塞满半条路,胳膊比普通人的大腿还粗,脸上横肉堆垒,眼神狠戾得像要把人生吞活剥。
没等李玲珑看清他们的动作,两人已经弯下腰,粗壮的手掌死死扣住地面的什么东西。
下一瞬,“哗啦”一阵尘土飞扬,地面的碎石子像受惊的蚂蚱似的蹦起来——一条胳膊粗的铁链正从土里被拽出来!
铁链表面锈迹斑斑,却掩不住那股冷硬的金属光泽,链环之间摩擦碰撞,发出“咯吱咯吱”的刺耳声响,像是无数根钢针在刮擦耳膜。
不过眨眼的功夫,这条黑黝黝的“铁蛇”已经绷得笔直,横亘在路中央,链上的倒刺闪着寒光,把前路堵得严严实实,连只鸟都飞不过去。
但温羽凡的瞳孔早在两秒前就缩了一下。
灵视之力早让他看清了玉米地里那两道埋伏的气息,甚至能瞧见铁链埋在土里的弧度。
“抓稳!”他喉间爆出一声暴喝,声音像淬了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话音未落,他双腿猛地收紧,膝盖内侧的肌肉贲张起来,像两把铁钳死死夹住油箱,连车座的铁皮都被夹得“咯吱”作响。
同时右手手腕翻转,将油门拧到底。
“轰!”摩托车的引擎瞬间炸响,像是被踩了尾巴的野兽发出狂怒的嘶吼,后轮在路面上疯狂转动,卷起的碎石子“噼里啪啦”打在挡泥板上,溅起的尘土在光柱里翻腾成一条黄龙,直冲天幕。
李玲珑只觉得胃里猛地一沉,像是坐了把失控的过山车,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她甚至来不及尖叫,视线里的地面已经在飞速后退,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近的夜空。
而此时的摩托车前轮正以惊人的角度往上翘,车身几乎要竖起来,像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带着两人往空中冲去。
“啊!”直到这时,惊叫声才从她喉咙里挤出来。
左手条件反射地缠上温羽凡的腰,手指像长了钩子似的抠进他的运动服里,布料被攥得发皱;
右手紧攥的软剑差点脱手,剑柄上的蛟龙纹硌得掌心生疼,才让她勉强稳住。
呼啸的风声灌满了头盔,像有无数只手在耳边拉扯。
李玲珑透过被呼吸雾住的镜片往下看,那条狰狞的铁链正擦着摩托车底盘掠过,链上的倒刺刮过金属车身,“呲啦”一声,迸出一串火星,红得像血,在黑夜里划出一道转瞬即逝的弧线。
那感觉,就像死神的镰刀刚从脚边扫过,寒气顺着骨头缝往里钻。
大概是这一下剐蹭太猛,摩托车在空中突然失去了平衡,车把开始剧烈抖动,像狂风里的芦苇,又像惊涛中的孤舟,左右摇摆,随时都可能侧翻。
李玲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感觉下一秒就要被甩出去。
可温羽凡的眼神却稳得可怕。
他双手牢牢把住车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连手背的青筋都突突直跳。
丹田处的乾坤功内劲猛地流转,顺着手臂灌注到指尖,硬生生压下了车把的晃动。
在离地近两米的空中,这辆破旧的二手摩托竟被他强行稳住,像一只被驯服的野兽,虽然仍在颤抖,却牢牢攥在了他的掌控之中。
但死亡的獠牙此刻才真正刺破夜幕。
摩托车前轮刚要触地的刹那,路边的玉米秸秆突然像被巨力劈开,“哗啦”一声暴响中,一道黑影裹挟着劲风撞了出来。
那是个铁塔般的大汉,隆起的肌肉把粗布短褂撑得鼓鼓囊囊,每块线条都像被铁匠反复捶打过的精铁,虬结的青筋在黝黑的皮肤下突突跳动,仿佛随时会撑破表皮。
他手里那柄重锤简直是件凶器——锤头足有半人高,边缘还沾着没擦净的铁锈,在惨白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木柄被掌心的汗浸得发亮,一看就知道被攥了无数次。
谁都没料到这尊“移动小山”能有如此迅猛的速度。
他冲出的瞬间,地面都跟着颤了颤,重锤被他抡得像道黑色旋风,带起的气流刮得路边狗尾草贴地倒伏,空气里瞬间灌满了铁器破风的锐啸。
“嗬!”大汉喉间爆出一声闷吼,像头被激怒的黑熊。
重锤在空中划出道狰狞的弧线,锤面带起的风声几乎要撕裂耳膜,看那轨迹,分明是要在摩托车落地的刹那,将人和车一起砸进柏油路面里。
温羽凡后颈的汗毛猛地竖了起来。
灵视里那道沉重的气劲像座山压过来,根本避不开。
他甚至没时间让喉咙发出声音,右手像铁钳般猛地向后抄去,精准扣住李玲珑细瘦的腰。
同时双腿肌肉贲张,靴底狠狠蹬向脚踏,“咔”的一声,脚踏竟被蹬得微微变形。
丹田的乾坤功内劲瞬间涌遍四肢,他带着李玲珑像被弹弓射出的石子,猛地向上拔起。
身体在空中拧出个利落的弧线,李玲珑的惊呼声被风吞了一半,软剑在她手里划出道慌乱的银光。
两人的影子在车灯余光里叠成个翻滚的黑团,堪堪避过重锤扫来的劲风。
“嘭!”
重锤终究还是追上了摩托车。
巨响像闷雷在耳边炸开,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温羽凡在空中扭头时,正看见锤头砸在油箱上的瞬间——铁皮像纸糊似的凹陷、撕裂,车把被震得向上翘起,前轮当场飞了出去,轮圈在空中转了几圈,“哐当”砸进玉米地。
紧接着是链条崩断的脆响,齿轮、螺丝、塑料外壳……零件像被打翻的豆子,密密麻麻溅向四周,有块碎玻璃甚至擦着他的靴底飞了过去。
摩托车的主体像被抽走骨头的野兽,软绵绵地瘫在地上,又被重锤的余劲带着滚到路边,车座垫的海绵都露了出来,看着狼狈又可怜。
可这还没完。
温羽凡和李玲珑刚落地,急忙转身看去。
不知是重锤砸击时迸出的火星,还是零件摩擦带起的火苗,“噌”的一下,那漏着油的油箱突然腾起团蓝火。
不过半秒,火苗就舔舐着汽油疯长——“轰!”
冲天的火光猛地炸开,红得像烧红的烙铁,瞬间照亮了方圆百米的玉米地。
火光里,那辆二手摩托车正在熊熊燃烧,车架子渐渐扭曲、熔化,曾经载着温羽凡穿过川省的夜、苗地的晨、驻马店的田埂的铁壳子,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焦炭。
李玲珑看着那团火,突然想起在老王机修铺,温羽凡替她选粉色头盔时的样子;
想起在国道边,两人分吃白面馒头时的热气;
想起车把上总被她攥皱的防滑布……
她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温羽凡的目光则死死钉在那团蜷在火焰里的蓝布上。
火苗正张着贪婪的舌头,一寸寸舔舐着布料边缘。
原本靛青的布面被灼得发黑发焦,边角卷成焦脆的炭屑,随着热浪轻轻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碎成齑粉。
火星时不时从布包里窜出来,带着“噼啪”的轻响,溅在周围的焦炭上,旋即熄灭。
他的指节在身侧攥得发白,手背青筋突突直跳。
布包里的苗服正被火焰吞噬。
他甚至能想象出那靛青色对襟衫在火里蜷缩的模样:
粗麻纤维遇热收缩,衣襟上细密的盘扣被烧得变形。
那衣服曾裹着他闯过五毒阵,挡过竹箭的锋芒,布料上还留着蛊藤汁液的青紫色印记,如今却要和火焰一起化为灰烬。
还有那只银铃。
火焰烧得旺时,布包里突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叮”。
像是最后一声呜咽,细弱得几乎被火苗的“噼啪”声盖过。
温羽凡的喉结猛地滚了一下——他认得那声音。
阿朵把铃铛塞进他掌心时,铜面凉丝丝的,刻着蛊文的纹路硌着指腹,她说“遇着不干净的东西,摇一摇”。
此刻那铃铛许是被烧得发烫,铃舌撞在壁上,才发出这声垂死的轻响。
热浪扑面而来,带着焦糊的气味,呛得他鼻腔发酸。
他却没动,视线穿过跳动的火光,仿佛还能看见阿朵站在吊脚楼门口的样子:靛青色百褶裙被山风掀起,耳后蛇形刺青在晨光里若隐若现,她说“阿朵的店是全苗疆最安全的店”。
蓝布包渐渐塌了下去,布料彻底被火焰熔成黑灰。
那些藏在布里的温度、气味、声音,那些在苗疆雾里偷来的安稳,终究还是被这场大火烧得干干净净。
然而,此刻的情况根本容不得两人沉湎于那点转瞬即逝的伤感。
火团还在噼啪作响,热浪卷着焦糊味扑面而来的瞬间,那个手持巨锤的壮汉已经动了。
他铁塔般的身子往前倾着,精铁锤头在柏油路上拖出长长的火星,红的、白的火星子像被碾碎的星子,簌簌落在地面,又很快被他沉重的脚步碾进裂纹里。
每一步踩下去,都像有柄重锤砸在鼓面上。
“咚!……”
沉闷的响声顺着地面爬上来,震得温羽凡脚底板发麻,连路边的碎石子都跟着打颤,细小的尘土被震得腾空而起,在火光里跳着慌乱的舞。
他脸上的横肉随着步伐一抖一抖,那双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温羽凡,像是盯着砧板上的猎物,每道眼神都带着要把人砸成肉泥的狠劲。
两侧的铁链声突然变得刺耳起来。
那两名大汉不知何时已经调整了姿势,粗壮的胳膊抡着铁链在身侧画圈,锈迹斑斑的链环碰撞着,发出“咯吱咯吱”的怪响,像是无数生锈的关节在摩擦。
铁链在空中甩动时,带起的风刮得人脸生疼,那些尖锐的倒刺在火光里闪着冷光,时而绷直如铁鞭,时而盘绕成蛇形,仿佛下一秒就要猛地窜过来,死死缠上两人的脖颈。
其中一个大汉的青筋暴起,手背上的肌肉突突跳动,铁链在他掌心灵活得不像话,竟真生出几分活物般的狰狞。
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四周的动静。
火光像盏巨大的灯笼,把方圆几十米的玉米地照得如同白昼。
就在这片光亮里,草丛开始成片成片地晃动。
“哗啦、哗啦”的声响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是有无数只野兽正从地底钻出来。
先是一道黑影从玉米秆后闪出来,手里的砍刀在火光里划出道冷弧;
紧接着,斜前方的排水沟里窜起个人,肩上扛着根碗口粗的木棍,棍头还沾着泥;
右侧的灌木丛里,有人举着锈迹斑斑的铁叉探出头,叉齿上还挂着几片枯叶……
越来越多的人影从暗处涌出来,密密麻麻的,挤得玉米地的秸秆哗哗作响,连月光都被他们的影子切成了碎片。
这些人手里的家伙什更是五花八门:
有磨得发亮的短刀,有缠着布条的长棍,有枪头生锈的红缨枪,甚至还有人握着锄头、镰刀,木柄上的汗渍被火光映得发亮……
显然他们是把能动员的人全叫来了,连带着家里干活的家伙都当成了兵器。
他们沉默地往前挪,脚步踩在干枯的草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无数只蚂蚁在爬。
人影越聚越多,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慢慢收紧,把温羽凡和李玲珑圈在正中央,形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网的边缘,是闪烁的兵器寒光和越来越重的呼吸声;
网的中央,只有两人被火光拉长的影子,和那辆还在燃烧的摩托车残骸发出的最后几声噼啪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