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决斗没有裁判。
拳馆里只有月光充当无声的见证者,斜斜地从高窗淌下来,在地板上洇出片银亮的光,将温羽凡和泽井的影子拉得颀长。
真正的武者较量从不需要旁人喊停。
胜负藏在呼吸的节奏里,藏在肌肉的震颤里,藏在每一次拳脚相击时迸发的力道里,清晰得像掌纹。
两人的对决就在一声暴喝中炸开。
“喝!”
泽井的吼声像从胸腔深处拧出来的钢线,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度。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已化作一道紧绷的弧线,道袍的下摆被骤然爆发的劲风吹得猎猎作响,粗粝的布料拍打着肌肉贲张的腰侧,发出“啪啪”的脆响。
那不是简单的冲锋,更像一柄蓄满力的投枪,所有的筋骨、气血、内劲都凝在一点,朝着对手碾过去。
他的右拳率先冲出,拳面绷得死紧,指骨泛着青白。
拳还未到,带着破空锐响的劲风已先一步扫过来,像块冰冷的铁刷刮过温羽凡的脸颊,汗毛都被这股刚猛的气劲逼得倒竖起来。
这记冲拳看着平平无奇,实则藏着空手道“刚雷贯”的狠劲。
肩沉、腰拧、拳走直线,力道从脚底顺着脊椎一路灌到拳锋,没有半分花哨,就奔着面门这处要害去,要的就是一击制敌的霸道。
温羽凡瞳孔猛地缩成一点,左手几乎是本能地横起。
小臂肌肉瞬间绷紧,像块淬过火的精铁,与那记冲拳撞在一处时,发出“嘭”的闷响,像是两块巨石在半空相撞。
力道顺着手臂骨缝往里钻,震得他手腕发麻,指节都在隐隐作痛。
但他没硬抗,借着这股冲撞的反力,手腕微旋,顺着对方的拳势往外一带,同时右拳已如蓄势的毒蛇,指尖带着凌厉的风,直取泽井心口的膻中穴。
泽井的反应快得惊人。
他像是早预判到这记反击,膝盖微弹,身体突然向右侧滑出半尺,动作滑得像条游鱼,道袍擦过地板时带起细碎的“沙沙”声。
躲开拳头的刹那,他右手猛地挥出,五指并拢如刀,手刀边缘绷得比钢铁还硬,切开空气时发出“咻”的锐响,直取温羽凡的脖颈大动脉。
这是空手道里最刁钻的“闪击手”,讲究的就是避实击虚,用最快的速度撕开对手的防御。
千钧一发之际,温羽凡膝盖猛地一弯,整个人像被无形的线往下拽,硬生生矮了半尺。
鼻尖几乎擦着泽井的手刀掠过,能闻到对方袖口沾染的艾草味混着汗水的咸涩。
他没停顿,借着矮身的势,左腿如铁鞭般横扫而出,脚踝绷直,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直取泽井支撑身体的右脚踝。
这一扫又快又沉,带着股拧劲,若是踢中,轻则脱臼,重则骨裂。
泽井双脚猛地往地板上一蹬,“咚”的一声,木地板都被踩得往下陷了半分。
借着这股反作用力,他整个人腾空而起,身体在空中拧出个漂亮的翻转,道袍在空中展成片深色的帆。
翻转的刹那,他右腿骤然绷直,肌肉贲张如铁,竟顺势使出了空手道的杀招“斧劈”——整条腿像柄被抡圆的开山巨斧,带着呼啸的风声劈下来,那气势一往无前,仿佛要把眼前的一切都劈成两半。
温羽凡半蹲的身形突然动了,快得像条贴着地面游弋的灵蛇。
右脚在地板上狠狠一擦,留下道焦黑的擦痕,整个人已向左横移了半米。
就在他躲开的刹那,泽井的腿带着千钧之力轰然砸落。
“轰!”
拳馆里爆起一声闷雷般的巨响。
泽井落脚处的木板像被重锤砸中的琉璃,瞬间裂开蛛网般的缝隙,木屑四溅,有的甚至弹到了墙角的沙袋上。
裂痕顺着木纹疯狂蔓延,“咔吧咔吧”的脆响里,一直爬到墙边才停下,在月光下像道狰狞的伤疤。
泽井双脚刚触地,膝盖还没完全稳住,温羽凡的身影已化作一道旋风。
他左脚点地,右腿如鞭子般甩出,紧接着是左腿、右腿……云龙腿法被他施展开来,每一脚都裹挟着淡淡的气劲,隐约能听到龙吟般的低啸。
腿影密得像疾风骤雨,破空声此起彼伏,仿佛有无数钢鞭在同时抽打空气,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朝着泽井罩过去。
泽井眼神一凛,双臂交叉成十字,死死护在胸前。
他的肌肉瞬间绷紧,道袍下的青筋像蚯吲般爬过皮肤,勾勒出狰狞的纹路——这是空手道里最坚实的“铁壁防御”,靠的就是常年打磨的筋骨硬抗。
“乓!”
一记腿鞭狠狠踢在他的手臂上,巨大的力道让泽井的双脚在地板上不自觉地向后滑移半寸,留下两道浅痕。
他牙关咬得死紧,下颌线绷成条直线,手臂传来的震感让骨头都在发麻,但他愣是没后退半步,像块钉在地上的铁桩,死死支撑着。
月光在两人身上流动,一个攻得迅猛如雷,一个守得坚如磐石,拳馆里的空气都被这股张力绷得快要断裂。
但这只是开始,两人之后的战斗更是炸成了沸腾的油锅,没有半分迂回的试探。
拳风与掌影在月光里撞出簌簌的气流声,每一次肢体相触都带着骨骼震颤的闷响,像两柄烧红的烙铁在硬碰硬,火星子溅得满场都是。
内劲在两人周身翻涌,时而如惊涛拍岸撞出肉眼可见的气浪,时而像毒蛇钻缝顺着经脉往里渗,地板上的滑石粉被这股劲气掀得漫天飞舞,混着汗水在空气中凝成浑浊的雾。
温羽凡的身影简直成了活的水流,游龙步踏出的残影在场地里织成晃动的网。
他突然沉肩拧腰,右手五指猛地绷起,指节泛出青白——正是擒龙爪的起势。
这一爪来得又快又刁,指尖几乎擦着泽井的肘弯掠过,不等对方反应,已如铁钳般扣住他的手腕关节。
指腹深陷进对方道服的布料,力道顺着骨骼往里钻,泽井只觉小臂一阵酸麻,仿佛骨头都要被捏碎。
可就在泽井闷哼着要发力挣脱时,温羽凡的爪势突然一松,手腕轻巧地翻了半圈,指尖化作寻龙指,快如闪电般点向泽井心口。
那指风带着锐劲,竟在空气中划出细微的破空声,泽井瞳孔骤缩,猛地侧身拧腰,指风擦着他的肋骨扫过,带起的劲风刮得皮肉生疼。
泽井的反击同样凶悍得像头被逼到墙角的熊。
他借着侧身的势,左臂如钢鞭般横甩而出,空手道的手刀边缘绷得比刀刃还硬,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劈向温羽凡的颈侧。
这一刀又快又沉,道服的袖子被劲气撑得鼓鼓囊囊,眼看就要劈中,温羽凡却像被风吹动的纸人,脚下轻点着游龙步往后滑出半尺,手刀擦着他的鼻尖劈空,重重砍在身后的木人桩上,“嘭”的一声闷响,实心的木桩竟被劈出一道浅痕。
泽井得势不饶人,右拳紧接着冲出,拳面绷得死紧,力道从脚底顺着脊椎一路灌到拳锋,带着要把对手砸进地板的狠劲。
温羽凡左臂横起格挡,两厢碰撞的瞬间,他只觉一股蛮横的力道顺着胳膊往里冲,震得虎口发麻。
但随着化龙劲再次展开,这股刚猛的力道反被化作温羽凡旋身避开的推动力。
……
两人的身影在场地里搅成了旋转的风。
温羽凡的游龙步实在太滑,脚步碾过地板时几乎听不到声响,往往泽井的拳头刚递出去,眼角余光里的对手已出现在身后。
有次泽井刚挡开正面的拳,后颈突然一凉。
温羽凡的寻龙指已快要点到他的风池穴。
泽井猛地往前一扑,指风擦着他的衣领掠过,带起的碎发飘落在地。
……
后来泽井察觉自己在灵活性上完全比不上对方,便立即改变战术,双脚如钉在地板上,双臂交叉护在胸前,摆出“铁壁防御”的架势。
他道服下的肌肉贲张如铁,每块线条都绷得发亮,像座焊死在地上的堡垒。
温羽凡的拳脚落在他身上,发出“咚咚”的闷响,像敲在实心的铜钟上。
但他并非只守不攻,只要温羽凡的动作稍缓,泽井的反击便如惊雷般炸响:
有时是右腿猛地抬起,高扫踢带着呼啸的风声劈向头侧,道服的裤腿被劲气掀得猎猎作响;
有时是左腿贴着地面横扫,下段踢专攻脚踝,速度快得只留下道残影。
……
汗水早就成了两人身上的第二层皮肤。
泽井的道服从领口湿到裤脚,深色的水渍顺着衣摆往下滴,在地板上积出小小的水洼,锁骨处的旧疤被汗水泡得泛出红,像条苏醒的蛇。
温羽凡的运动服更惨,左肩和后背的布料已被反复的动作撕裂,露出的皮肤上沾着滑石粉和汗渍,还有几道被道服边缘磨出的红痕。
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粗重的喘息,胸口起伏得像风箱,可眼里的光却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钢。
激战到酣处,泽井突然抓住温羽凡换气的空当——就是那半秒的停顿,他猛地往前一冲,右膝如炮弹般顶了出去,直奔温羽凡的面门。
这记飞膝又快又准,膝盖上的道服被劲气撑得绷紧,连空气都被顶得往后退。
温羽凡的反应快得像条件反射,腰腹猛地发力,上半身竟生生往后折成了
c形,鼻尖几乎擦着泽井的膝盖掠过,能闻到对方道服上混着艾草味的汗腥。
他的后背几乎贴到了地板,头发垂落着扫过木纹,就在这极致的后仰中,突然借着腰腹的反弹力翻身跃起,右腿如蓄势的龙尾翻转一百八十度,猛地向后方踢出——正是云龙腿的杀招。
但泽井一飞膝不中之下,第一时间已经转过了身,并再次架起了防御。
“嘭!”
这一脚结结实实地踢在泽井交叉的双臂上。
巨大的力道让泽井的双脚在地板上滑出半尺,留下两道清晰的划痕,他的胳膊被震得发麻,关节发出细微的“咔咔”声。
可他愣是咬紧牙关猛然刹住车,喉间发出一声闷吼,趁着温羽凡身形刚落地的刹那立即发动反击。
左拳、右拳、左拳,三记刺拳如连珠炮般打出,拳风密集得像骤雨,逼得刚转过身的温羽凡只能连连后跳,后背都快贴到墙角的沙袋上。
这样的攻防在场地里反复上演,拳影与腿风织成密不透风的网,汗水砸在地板上的声音、拳脚相撞的闷响、粗重的喘息声混在一起,让整个拳馆都在微微震颤。
谁也没占到绝对的上风,温羽凡的招式灵动如流水,泽井的拳脚刚猛似山石,两人就像水与石的碰撞,激得满场都是四溅的水花,空气中弥漫着的,是比火药更呛人的紧张,和比烈火更灼人的战意。
……
但就在温羽凡的龙吟拳与泽井的贯手轰然相撞,拳风震得拳馆吊灯都嗡嗡作响时,走廊尽头的电梯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那声音像是生锈的刀片在玻璃上刮过,又尖又涩,瞬间撕开了拳馆里紧绷的空气。
保安小东骂骂咧咧地从电梯里踉跄着冲出来,手里的手电筒在地上拖出道晃眼的光带。
他睡眼惺忪,眼角还挂着未干的眼屎,头发睡得像鸡窝,身上那件印着“xx物业”的蓝色马甲歪歪扭扭地套着,一边走一边揉着被强光刺到的眼睛:“搞什么啊你们!大半夜的还让不让别人睡觉了?刚才有人打投诉电话,说天花板都在震,还以为地震了!”
黑田几乎是同时缓缓转头,脖颈转动时,颈椎关节发出细微的“咔咔”声,在这死寂里听得格外清晰。
他金丝眼镜后的瞳孔骤然收缩,镜片反射的月光突然冷得像冰,视线直直钉在小东举着手电的手腕上——那目光像两束激光,仿佛要在皮肉上烧出两个洞。
在樱花国的武道传统里,打断武者决斗者,视同亵渎神明。
此刻黑田抿紧的嘴角绷成条直线,指节在膝盖上轻轻叩击,那节奏里藏着的暴戾,像蓄势的蛇正缓缓吐信。
他的眼神甚至泛起一丝暗红的嗜血意味,右手悄悄攥成拳,指腹碾过掌心的薄茧,显然已在盘算如何让这个贸然闯入的保安永远闭嘴。
小东举着电筒的手突然僵在半空,光束在天花板上晃出个颤巍巍的圈。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马甲,顺着脊椎沟往下淌,在裤腰里积成一小片冰凉的水渍。
他后颈的汗毛全竖了起来,像被什么猛兽盯上似的,整个人仿佛被无形的锁链捆住,连呼吸都忘了怎么调整。
赵宏图的脸色“唰”地白了,膝盖在地板上磕出轻响,带起的滑石粉迷了眼也顾不上擦,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口,一把揽住小东的肩膀就往回拽:“对不住了兄弟!你也知道我这是拳馆……”
“还说!”小东猛地挣脱他的手,晃了晃手里的手电筒,光柱像把扫帚,扫过地板上蛛网般的裂痕、翻卷的木屑,还有被踢飞的拳套,“整个小区都被你们吵醒了!物业前台的电话快被打爆了,李经理刚才在对讲机里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
赵宏图笑得脸都快僵了,一边赔笑一边使劲把小东往电梯口推,后背的汗渍在灰色运动衫上洇出深色的地图,黏在皮肤上像贴了层湿抹布:“这不是特殊情况嘛!看在我的面子上,您就多担待着点!改天我一定在街口那家老字号摆酒赔罪,涮羊肉管够!”
小东被拽得趔趄了一下,气呼呼地甩开他的手:“喝酒就免了!”他突然压低声音,手电筒往拳馆里瞟了瞟,“但说好的,下次得教我两招真的——就刚才那腿法,‘哐当’一下能把人踢飞那种!”
他说着伸手戳了戳玻璃门上贴着的“少林正宗”贴纸,指尖在“正宗”两个字上碾了碾,眼睛却在温羽凡绷紧的肩背和泽井贲张的肌肉上溜了一圈,喉结动了动,手电筒的光在墙上的拳谱“白鹤亮翅”图上顿了顿。
“行行行!”赵宏图几乎是把他往电梯里塞,手指按在关门键上,指腹的汗让按键都发黏,“别说踢人了,铁砂掌都教!随时来,包教包会!”
电梯门缓缓闭合的瞬间,小东还扒着门缝探出头喊:“可不能反悔啊!我明天就来!”
“不反悔不反悔!”赵宏图使劲掰开他的手,看着电梯门“咔嗒”合上,数字从“2”跳到“1”,才像被抽走了骨头似的靠在墙上。
他抬手抹了把额头,指腹摸到黏腻的汗渍,混着刚才拽小东时蹭到的灰尘,在眉心揉出道灰痕。
眼角的余光里,黑田已经重新转回头。
他的侧脸在月光里像块冷硬的铸铁,金丝眼镜反射着窗外的路灯,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但方才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正像退潮般一点点缩回他挺拔的肩线里,西装下摆随着呼吸轻微起伏,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时候赵宏图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后背的汗已经湿透了运动衫,贴在身上凉飕飕的,像是刚从湖里捞出来一般。
赵宏图的脚步声还没完全落定在地板上,拳馆中央的空气已像被点燃的火药桶,骤然炸开。
月光正斜斜切过场地中央,在地板上投下片菱形的亮斑,温羽凡和泽井的影子就在这片光里绷成了拉满的弓。
没有预兆,甚至没有多余的呼吸,两人的右拳同时动了:
温羽凡的拳峰泛着层淡淡的白,那是气血与内劲凝聚到极致的色泽,袖口被劲气撑得向后贴紧小臂,露出的腕骨绷得像块待发的弩机。
泽井的拳头则贲张着青筋,道服的袖口早已被汗水浸透,贴在胳膊上勾勒出虬结的肌肉线条,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仿佛嵌在皮肉里的碎石。
两拳交错而过的瞬间,没有清脆的碰撞声,只有两声(好似一声)沉闷的、仿佛从地心深处滚出来的“轰”,在两人胸膛炸响。
气浪以两人为中心炸开,卷起地板上未散的滑石粉,在月光里凝成道旋转的白雾。
墙上挂着的学员拳谱被震得哗哗作响,边角卷起的纸页拍打着墙面,角落里歪倒的沙袋晃得像要散架,连高窗的玻璃都泛起细密的震颤,映着外面夜市的霓虹,碎成一片晃动的光。
温羽凡只觉一股蛮横的力道顺着对方的拳锋撞进体内,那力道里裹着空手道十年如一日打磨出的刚猛,带着泽井锁骨旧疤里藏着的狠劲,撞得他胸腔瞬间缩成一团,喉头涌上股铁锈味。
泽井的感受则更像被高速行驶的卡车迎面撞上,温羽凡的拳劲看似柔和,实则藏着游龙般的刁钻,突破他体表护身罡气的防御后,竟在体内拐了个弯,顺着肋骨往丹田钻,像是要把他凝聚的内劲搅成一锅粥。
他听见自己骨头缝里传来细微的“咯吱”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要被硬生生撑开。
两人同时闷哼出声,那声音里都带着被震碎的痛楚。
身体像被无形的巨手抓住,猛地向后抛飞。
温羽凡的后背先撞在场地边缘的长凳上,“咔嚓”一声,凳腿应声断裂,他借着这股反力又飞出半米,重重砸在地板上,激起的灰尘呛得他咳了半声。
泽井则直直撞在木人桩上,实心的橡胶桩被撞得向后倾了半寸,他反弹落地时,道服的下摆扫过地上的碎木屑,划出道凌乱的痕。
地板上的裂纹在震动中又蔓延开半寸,像条醒过来的蛇,爬向墙角的艾草香囊。
温羽凡趴在地上,脸贴着冰凉的木纹,能闻到汗水混着尘土的味道。
胸口的剧痛像潮水般一波波涌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针扎似的疼,肋骨像是被拆开了重新拼接,连带着后背被凳腿硌出的钝痛,搅得他眼前发黑。
但他的手撑在地板上,指腹抠进木纹里,指甲缝里渗进细尘——他不能就这么躺着。
喉间的腥甜突然暴涨,像被堵住的喷泉终于找到出口。
他猛地撑起上半身,还没来得及直起腰,“哇”的一声,鲜血就从嘴角涌出来,溅在地板上,洇开朵暗褐色的花。
那血里混着点碎末,是内劲冲撞时震破的黏膜。
他的腿一软,单膝跪在那片血迹旁,膝盖撞在地板上发出声闷响,另一只手死死按着胸口,指缝里不断有血渗出来,染红了运动服前襟。
视线有点模糊,但他还是看清了泽井的动作。
泽井摔在地上时,借着惯性做了个漂亮的后滚翻,身体在空中蜷成个紧实的球,落地时已经半跪起身,右手撑地,左手护在胸前,依旧保持着随时能扑上来的姿态。
但他的脸色比道服还白,嘴唇毫无血色,刚直起的腰又微微佝偻下去,像是被无形的重量压着。
“噗——”泽井也吐出一口血,那血比温羽凡的更稠,落在他浅色的道服上,晕开片深色的渍,像滴进水里的墨。
他用手背抹了把嘴角,猩红的指腹蹭过下巴上的胡茬,留下道刺目的红。
锁骨处的旧疤在急促的呼吸中起伏,那道蜈蚣似的痕迹泛着不正常的红,像是要从皮肉里挣出来。
“すごい!”(厉害!)泽井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樱花语的音节从齿间挤出来,带着种被打透的亢奋。
他的瞳孔缩得像两点火星,死死盯着温羽凡,里面没有挫败,只有燃烧得更旺的战意:“再来!”
话音未落,他撑在地上的手猛地发力,指节抠进地板的木纹,道服下的肌肉再次贲张起来。
原本颤抖的双腿竟一点点挺直,膝盖发出细微的“咔咔”声,周身的气劲又开始凝聚,带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连空气都被这股气势压得有些发闷。
温羽凡看着对手再次挺得笔直的身形,突然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血沫,染得唇角一片猩红,却有种释然的亮。
喉间的腥甜还在翻涌,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了把滚烫的铁砂,刮得肺叶生疼,膝盖传来的钝痛几乎要让他栽倒,但他看着泽井眼里的疯狂,忽然觉得这疼都变得鲜活起来。
“好一个嗜武如命的武道狂人。”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点喘息,却透着股滚烫的热,“这才是江湖该有的模样。”
他抬起染血的手,抹去唇边的血沫,指尖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撑在地上的手用力,试图再次站起。
膝盖的剧痛让他晃了晃,但他终究稳住了身形,半跪的腿慢慢抬起,脚掌贴在地板上,留下个带血的印。
“好!”他的声音不大,却像块石头砸在水里,荡开一圈坚定的涟漪,“今日便战个痛快!”
月光从高窗淌下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地板的血迹上。
温羽凡的运动服前襟已被血浸透,泽井的道服上沾着尘土和血渍,两人都在微微摇晃,像两株被狂风暴雨打过的树。
但他们的眼神都亮得惊人,温羽凡的眸子里藏着游龙的灵动与坚韧,泽井的瞳孔里燃着猛虎的悍勇与执着。
空气里,艾草的淡香、汗水的咸涩、血的腥甜混在一起,被两人周身重新凝聚的气劲搅动着,仿佛下一秒,又会有惊雷炸响。
然而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乓!乓!乓——”
先是东侧临街的落地窗炸出第一道裂痕,蛛网般的纹路在月光下蔓延的瞬间,第二记、第三记爆响接踵而至。
钢化玻璃崩裂的脆响混着窗框扭曲的吱呀声,像无数把钝锯在同时撕扯金属,震得人耳膜发麻。
拳馆四周的玻璃墙如同被重锤连续击中的冰面,整片整片地向内坍缩,锋利的碎片带着呼啸的气流泼洒而下,有的嵌进地板的木纹里,有的斜插在墙角的沙袋上,还有的贴着温羽凡的脸颊飞过,留下一道冰凉的刺痛。
几乎在玻璃爆碎的同一秒,三十多道黑影如同从墨色里拧出来的鬼魅,踩着满地碎碴冲了进来。
他们大多穿着紧身的黑色作战服,裤脚束在军靴里,跑动时带起的风裹着室外的夜寒,刮得拳馆里尚未散尽的血腥味一阵翻涌。
最前头那人格外扎眼,手里反握的唐刀在月光下闪着冷光,刀身映出他扭曲的笑——那是被一千万悬赏点燃的贪婪。
“杀!”有人低喝一声,声音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管。
这群人根本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散开的阵型像张开的捕兽网,手中的兵器同时亮起寒光,所有的锋芒都精准地锁向场地中央的温羽凡。
他们的脚步碾过碎玻璃,发出“咯吱咯吱”的刺耳声响,配合着粗重的喘息,活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饿狼,眼里只有撕咬猎物的疯狂。
“哈哈……一千万是我的了!”最左侧的壮汉突然狂笑起来,声音在空旷的拳馆里撞出回声,他手中的钢管抡得呼呼作响,带起的劲风甚至吹飞了温羽凡脚边的一片滑石粉。
温羽凡的瞳孔骤然收缩,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贴身的运动服。
刚才与泽井硬拼时震伤的肋骨传来针扎般的疼,内劲在经脉里撞得生疼,可他根本来不及细想——这群人的杀气太冲,不是街头混混的斗殴,是真要取他性命的狠劲!
“不好,是杀手!”他在心里嘶吼,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拧身。
右腿借着拧腰的力道狠狠踹出,脚背绷得像块铁板,正正撞在最先扑来那名杀手的胸口。
“嘭!”一声闷响,那杀手脸上的狞笑还没褪去,身体就像被攻城锤砸中般倒飞出去,撞在身后两名同伴身上。
三人滚作一团,撞翻了场边的木凳,凳腿断裂的脆响混着他们的痛呼,暂时撕开了包围圈的一角。
但这一脚几乎抽干了温羽凡残存的力气。
他落地时踉跄了一下,胸口像是被塞进了一团烧红的铁球,灼痛顺着血脉往四肢蔓延。
内劲原本该如流水般顺畅流转,此刻却像被冻住的河,在丹田处滞涩地盘旋,连带着视线都开始发虚——方才硬接泽井那拳的反噬,终于在这时彻底爆发。
就是这半秒的恍惚,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他身后的阴影里窜出。
那人手里的短刀带着破空的锐响劈来,刀刃的寒光甚至在温羽凡的视网膜上烙下残影。
“小心!”李玲珑的惊呼声刚起。
温羽凡猛地侧身,肩膀几乎擦着刀刃躲过。
但还是慢了半分。
刀锋撕开运动服的裂帛声格外清晰,紧接着是皮肉被划开的刺痛,像一条滚烫的烙铁突然贴在后背上。
“嘶……”他倒吸一口冷气,后背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温热的血顺着脊椎沟往下淌,很快浸透了运动服,在腰侧积成一小片粘稠的湿痕。
“师傅!”李玲珑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却异常决绝。
她几乎是弹射而出的,腰间的软剑“噌”地出鞘,带起的破空锐响惊得空气都颤了颤。
她的裙摆随着急冲的动作划出凌厉的弧线,脚下的帆布鞋踩过碎玻璃,发出细碎的“咔嚓”声,人已经像一道白色的闪电,挡在了温羽凡身前。
软剑抖出的剑花如同绽放的梨花,精准地格开了另一记劈向温羽凡后颈的刀。
赵宏图也红着眼冲了上来。
他抓起身边的拳套狠狠砸向一名杀手,同时攥紧拳头往对方腰侧抡去。
可他这点功夫在专业杀手面前,实在不够看。
那杀手轻蔑地笑了笑,手腕轻巧一翻就格开他的拳头,顺带着一记肘击撞在他胸口。
“呃!”赵宏图像被重锤砸中,身体弓得像只虾米,下一秒就被对方一脚踹在小腹上。
他整个人横着飞出去,重重摔在三米外的沙袋上,沙袋摇晃的同时,他喉头一甜,一口酸水混着血丝涌到嘴边。
“八嘎呀路!”
泽井的怒吼像被踩住尾巴的困兽,粗粝的音节从齿缝里挤出来时,他额角的青筋正突突直跳。
方才与温羽凡硬拼时震裂的肋骨像被人用钝器反复捶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针扎似的疼,但他还是攥紧了拳头。
那些突然闯进来的黑影,正用最卑劣的方式撕碎这场神圣的决斗——不可饶恕。
他踉跄着往前迈了半步,道服下摆扫过地上的碎玻璃,发出细碎的“咯吱”声。
可就在脚掌即将落地的瞬间,喉头突然涌上一股滚烫的腥甜,像被堵住的喷泉猛地炸开。
“噗……”
鲜血混着唾液喷溅在地板上,溅起的血珠甚至沾到了他自己的裤脚。
他眼前猛地一黑,膝盖不受控制地打颤,原本绷直的脊背像被抽走了筋骨,重重向前栽去。
“咚”的一声闷响,他单膝砸在满地碎玻璃碴上,尖锐的棱角刺破道场袜,但被内劲武者钢铁般的肉身碾成粉碎。
他想撑着地板再站起来,可双臂抖得像风中的残烛,最终还是重重跪倒,额头抵着冰凉的木纹,只能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不远处的黑田,原本静坐的身影骤然绷紧。
他看着泽井呕血跪倒的瞬间,金丝眼镜后的瞳孔猛地缩成针尖。
方才被强行按捺的杀意像被点燃的炸药桶,“轰”地一下炸开,顺着血管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缓缓起身时,西装裤摩擦的轻响里都带着冰碴,每一根脊椎骨都像在发出蓄力的低鸣。
“くそっ!聖なる決闘を汚すのか!許せない!”(可恶!竟敢玷污神圣的决斗!不能原谅!)
樱花语的音节从齿间挤出来,带着磨牙般的狠劲。
他抬手猛地扯开领带,昂贵的丝绸在空中划过道残影,落在满地血污里。
金丝眼镜的镜片不知何时溅上了一滴血,映得他眼底翻涌的猩红愈发狰狞——那是被亵渎的愤怒,是护短的暴戾。
下一秒,他的身影突然化作一道黑色闪电。
西装的下摆被骤然爆发的气劲掀得猎猎作响,脚尖在地板上踏出半寸深的凹痕。
最前头那名举着钢刀的杀手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眼前一花,胸口突然传来钻心的剧痛。
黑田的拳头已经穿透了他的胸膛。
指骨撞碎肋骨的脆响清晰可闻,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汩汩涌出,染红了名贵的西装袖口。
那杀手的瞳孔骤然放大,嘴里嗬嗬地冒着血泡,身体像被钉在原地,直到黑田猛地抽回拳头,他才像断了线的木偶般轰然倒地,胸口的血窟窿里还在往外淌着热气。
拳馆里瞬间炸开一片混乱。
李玲珑的软剑“噌”地抖出半尺寒光,剑刃划破空气的锐响里,她的发丝被飞溅的血珠打湿,贴在汗津津的脸颊上。
这是她第一次将剑刺入人的身体,软剑穿透杀手咽喉时,她甚至能感觉到对方气管被割开的滞涩,但握剑的手没有半分颤抖。
家破人亡的遭遇早已经让她没了寻常少女的怯懦。
在她的眼里这些杀手仿佛不再是鲜活的人,他们是一群贪婪地流着口水的野兽,是要吞噬她亲人血肉的魔鬼。
“师傅,退后!”她嘶吼着,剑花挽得密不透风,每一次挥剑都带着突破内劲后的凌厉,方才突破时的轻盈此刻全化作了搏命的狠辣。
黑田已彻底成了一尊浴血的杀神。
他的西装前襟被血浸透,深褐色的污渍里还混着脑浆的白,金丝眼镜歪在鼻梁上,却丝毫不影响他出手的精准。
左手格开劈来的钢刀,右手顺势捏碎对方的腕骨,骨裂声混着惨叫在耳边炸开时,他甚至懒得低头看一眼倒下的尸体。
有杀手从侧后方偷袭,钢管带着风声砸向他的后脑。
黑田头也没回,只是肩膀猛地向后一撞,那杀手的胸骨当即发出“咔嚓”的碎裂声,整个人像被高速行驶的卡车撞上,倒飞着砸穿了身后的木人桩。
软剑的嗡鸣、钢刀的碰撞、骨骼碎裂的闷响、杀手濒死的嗬嗬声……这些声音在拳馆里交织成一曲惨烈的交响乐。
李玲珑的裙摆被划开一道长口子,露出的小腿上渗着血,但她的眼神比剑刃更冷,每一次出剑都直奔要害;
黑田踩过满地碎玻璃,脚下的血渍印出一串凌乱的脚印,所过之处,杀手像被收割的麦子般接连倒地。
最后一名杀手被黑田拧断脖子时,发出的“咔嚓”声在突然安静下来的拳馆里格外刺耳。
他的身体软塌塌地倒下,喉间还在溢出最后的气音,像漏了风的风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