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神武天下之睚眦 > 第127章  秘传之夜

直到傍晚,最后一抹夕阳的金辉斜斜地掠过拳馆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狭长的光斑。
赵宏图才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走进写字楼,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啪”地亮起,昏黄的光打在他汗湿的后颈上,映出几缕黏在皮肤上的灰发。
拳馆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白天练拳时飞扬的滑石粉还在空气里浮沉,混着淡淡的艾草香,角落里散落着几个没来得及归位的拳套,其中一个的指缝里还沾着干涸的汗渍,显然是学员们匆忙打扫时遗漏的。
那些负责清扫的孩子早就离开了,扫帚斜斜地靠在墙角,扫帚毛上还缠着几根细碎的布条。
赵宏图的脚步在玻璃门前顿了顿,抬手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
他今天在医院跑前跑后,垫付的医药费单子在裤兜里揣得皱巴巴的,边缘磨出了毛边。
右手拎着的塑料袋勒得指节发红,里面是给温羽凡和李玲珑带的晚餐,塑料袋表面凝着层薄薄的水汽,隐约能闻到红烧肉和青菜豆腐的香气。
推开休息室的门时,他刻意放缓了动作,木门轴“吱呀”一声轻响。
看到温羽凡正坐在木椅上擦拭武士刀,李玲珑则靠着窗边发呆,他立刻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把那些盘踞在眉间的疲惫和焦虑都暂时压下去,挤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不好意思啊,温兄弟,李小姐。”
他把塑料袋往桌上一放,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还在微微发颤:“今天实在太忙乱,从医院回来一路小跑,连午饭都没顾上给你们备着。”说着便弯腰解开塑料袋,一次性餐盒被他一个个取出来,红烧肉的油汁在盒底晃出细碎的涟漪,青菜豆腐还冒着丝丝白汽,“快趁热吃,那家馆子的红烧肉炖得烂,你们肯定饿坏了。”
李玲珑连忙站起身,裙摆扫过椅子腿带起一阵轻响。
她伸手想去接餐盒,指尖刚碰到盒壁就被烫得缩了缩:“您别这么说,赵馆主。”她的声音温温柔柔的,眼角还带着点没散尽的倦意,“您今天为了孩子们跑前跑后,我们哪能再给您添麻烦。”
温羽凡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武士刀的鲛鱼皮鞘在灯光下泛着暗哑的光。
他抬眼看向赵宏图,目光落在对方汗湿的运动服领口,那里沾着点不知是药膏还是血渍的暗红痕迹。
他的喉结动了动,声音沉得像浸了水:“孩子们都没什么吧?”
赵宏图刚拿起筷子的手顿了顿,随即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口气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带着股沉甸甸的闷。
他往椅背上一靠,后腰撞到椅腿发出“咚”的一声,却连皱眉的力气都没了:“皮外伤居多,小朱的膝盖肿得跟发面馒头似的,医生说得静养三周;阿杰眉骨缝了五针,徐智那孩子……”他顿了顿,指节无意识地抠着桌角的木纹,“内伤得慢慢养,拍片子的钱够我交半个月房租了。”
他抬手又揉了揉太阳穴,指腹蹭过额角的汗痕,那里还留着白天被家长指着鼻子骂时憋出的红印:“最头疼的是赔偿。有个家长说孩子被打怕了,不光要医药费,还得要精神损失费,张口就是五千。我这拳馆……”他没说下去,只是苦笑了一下,眼角的细纹里积着化不开的愁,“早知道刘铁山那孙子带的人那么狠,当初说什么也不该答应比试。”
休息室里静了下来,窗外的车鸣声断断续续地飘进来,像是隔着层厚厚的棉花。
温羽凡看着赵宏图紧抿的唇,那唇线绷得笔直,连下巴上的胡茬都在微微发颤。
“赵大哥,”温羽凡的声音缓了缓,带着点刻意放柔的沉稳,“事到如今,再悔也没用。”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李玲珑的餐盒里,目光转回来时带着点认真,“今天孩子们在场上的样子,我都看见了。小朱被踢倒了还想往起冲,小雅咬着对方胳膊不肯松口,徐智最后站着的那一下……”他笑了笑,“那股子劲,比赢多少场都金贵。”
赵宏图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了颤,他抬起头,眼里蒙着层水光,却还是扯出个笑:“温兄弟说得是。”他拿起筷子夹了块豆腐,却没往嘴里送,“不管怎么说,今天多亏了你。徐智那孩子,要不是你教了他一招,最后那场……”他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点后怕,“我这拳馆的招牌,怕是真要被人踩进泥里了。”
话虽如此,他放在桌下的手却悄悄攥成了拳。
裤兜里的缴费单还在硌着大腿,上面的数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慌。
他知道,明天一开门,等着他的可能不只是家长的抱怨,甚至还有几个老学员的退学申请。
空气里飘着红烧肉的香气,可三个人谁都没怎么动筷子。
只有窗外的风偶尔钻进来,吹动墙上挂着的艾草香囊,落下几点细碎的灰,像在替这满室的愁绪添了点无声的注解。
温羽凡看着对面的赵宏图,男人正对着桌上的快餐盒出神,粗糙的指腹反复摩挲着一次性餐盒的边缘,把硬挺的塑料都按出了几道浅痕。
那紧锁的眉头像块拧不开的疙瘩,连鬓角新冒的胡茬都透着股挥之不去的愁绪。
温羽凡的指尖无意识地敲了敲桌面,心里那点恻隐像被温水泡开的茶叶,慢慢舒展开来。
他的手在桌下悄悄蜷了蜷。
裤兜里的手机早关了机,他甚至不敢插卡,生怕那微弱的信号会引来追踪的眼睛。
先前他下意识想开口说“钱我来想办法”,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喉结滚动时,像吞了块没嚼碎的冰糖,硌得慌。
他低下头,视线落在面前的快餐盒上。
红烧肉的油汁在盒底凝成浅浅的琥珀色,几块炖得软烂的土豆浸在里面,边缘都泛着油光。
旁边的青菜豆腐还冒着丝丝白汽,嫩黄的豆腐块颤巍巍地浮在清亮的汤里,混着翠绿的菜叶,看着倒有几分家常的暖意。
就在这时,脑子里像有根弦突然绷直了。
温羽凡抬眼时,眸子里已经没了刚才的犹豫,他往前倾了倾身,手肘轻轻磕在桌面上:“钱的事我也帮不上忙。”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种沉定的清晰,“不过,我能教你套功夫。”
赵宏图猛地抬起头,原本耷拉着的眼皮一下子撑得溜圆,嘴巴半张着,能看见里面没嚼完的米饭粒。
他愣了足足两秒,才像是被按了启动键似的,双手在身前胡乱摆着,掌心的老茧蹭得空气都发涩:“这……这哪行啊?”他的声音都有点发飘,“功夫哪能随便教?再说我跟你非亲非故的,平白占这便宜,传出去我赵宏图还怎么在南湖边混?”
“谁说非亲非故?”温羽凡微微挑眉,指尖在桌沿上轻轻点了点,“你肯在我们走投无路时开门,这份情分,就比亲戚还重。”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赵宏图胳膊上练拳磨出的硬茧,“而且我这功夫是自己瞎琢磨出来的,没那些门派规矩束缚,想教给谁就教给谁。”
他往前凑了凑,眼神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连语气都沉了几分:“你基本功练得扎实,就是缺了点巧劲。学会了这个,别说刘铁山那点能耐,就是以后再遇着难缠的角色,也能多几分底气。学员自然会多起来,到时候还愁房租和医药费?”
赵宏图的喉结滚了滚,眼眶忽然有点发烫。
他这辈子在拳馆摸爬滚打,见多了江湖上的藏私和算计,还是头回遇上有人把压箱底的功夫这么轻易就往外递的。
他张了张嘴想再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只化作一声重重的叹息,抬手用力抹了把脸,把那点泛上来的湿意全抹进了胡茬里。
“温兄弟……”他站起身,双手抱拳深深一拱,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你这情分,我赵宏图记一辈子。以后但凡用得着我的地方,刀山火海,皱一下眉就不是爷们!”
温羽凡笑着摆了摆手,伸手把快餐盒往他面前推了推:“先吃饭。”他夹起一块红烧肉,那肉炖得极烂,筷子一碰就颤巍巍的,“再说这话就见外了。要论贵人,你才是我们的贵人。昨夜那情形,换个人怕是早把我们往外赶了。”
李玲珑一直安安静静地坐着,这时才抬起头,对着赵宏图浅浅一笑。
她的脸色还有点苍白,额角的伤疤结了层浅褐色的痂,但那双眼睛亮得很,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
“是啊赵馆主,”她轻声说,“您就别推辞了。温先生的功夫厉害,您学会了,也是这拳馆的福气。”
赵宏图被说得脸上发烫,索性不再推辞,拿起筷子狠狠夹了块红烧肉塞进嘴里。
肉香混着酱汁的甜咸在舌尖炸开,他嚼了两下,突然咧开嘴笑了,笑声在小小的休息室里荡开,带着股豁出去的爽朗:“行!那我就不客气了!”他挥了挥手,把快餐盒往中间推了推,“快吃快吃,都凉了。温兄弟,李小姐,你们一天没吃东西,可得多垫垫。”
三人围坐在桌旁,筷子碰到餐盒的“啪啪”声,混着窗外偶尔传来的车鸣,倒有了几分寻常人家吃饭的暖意。
温羽凡看着赵宏图狼吞虎咽的样子,又瞥了眼李玲珑小口小口抿着豆腐汤的安静模样,心里那点因追杀而起的紧绷,忽然就松了些。
红烧肉的油香,豆腐的清鲜,还有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艾草味,缠在一起漫开来,像层柔软的毯子,轻轻盖在了三个各有难处的人身上。
晚饭过后,墨色的夜色像融化的糖浆,顺着窗沿慢慢漫进来,在地板上洇出一片深灰。
临街的路灯透过磨砂玻璃,在墙面上投下几道昏黄的光带,把拳馆里散落的拳套、歪斜的沙袋都照得影影绰绰。
温羽凡解下背上的武士刀,刀鞘上的鲛鱼皮在弱光里泛着暗哑的光泽,他随手将刀靠在休息室的门后,金属与木门碰撞发出轻响,惊得墙角的蜘蛛猛地缩了缩腿。
“这边来。”他朝着场地中央扬了扬下巴,声音穿过空旷的拳馆,带着点回音。
白天学员们激战的痕迹还没完全褪去,地板上散落着几粒没扫净的滑石粉,空气里浮动着汗水混着艾草的味道,连呼吸都带着股较劲后的燥热。
赵宏图跟在后面,灰扑扑的运动服袖口卷了又卷,露出的胳膊上还沾着点下午擦药时蹭的碘伏,走到场地中央时,他下意识地挺了挺胸,又觉得太刻意,反倒不自然地挠了挠头。
“今天不教别的。”温羽凡转过身,月光刚好从他肩头漏下来,在地上描出道清瘦的影子,“你这拳馆开在闹市,真遇上事,拔刀太扎眼。”他抬手指了指周围,拳套砸在沙袋上的闷响仿佛还在耳边,“这套‘云龙七变’更实用,能藏在日常里,也能护得住人。”
赵宏图的眼睛亮了亮,脚底板在地板上碾出半圈浅痕,像个等着拆礼物的孩子:“温兄弟费心了。”他往手心里啐了口唾沫,使劲搓了搓,指节的老茧磨出细碎的响,“我这脑子笨,学东西慢,你可得多担待。”
两人说话的功夫,李玲珑正站在休息室门口,裙摆被穿堂风掀起个小角。
她指尖捏着门框的木纹,指腹蹭过上面的毛刺,听见温羽凡的话时,脚步顿了顿。
江湖里的规矩她比谁都清楚,门派秘籍向来藏得比命还紧,当年父亲教她蛟龙帮的基础拳时,都要关起祠堂的门,香烛燃尽了才肯多讲一句。
“那我就在休息室里待着。”她往后退了半步,脚后跟磕在门槛上发出轻响,声音里带着刻意维持的平静,“放心,我保证不会偷看的。”
说着就伸手去拉门把手,指节刚触到冰凉的金属,就被温羽凡的声音拦住了。
“不用走。”温羽凡摆摆手,语气松快得像在说今晚的月色,“这套功夫算不上什么不传之秘。”他往场地中央走了两步,影子被顶灯拉得老长,“当年我在山里瞎琢磨时,糅了不少别人的招式——有街头混混的阴招,也有老道的太极,算起来本就是‘偷’来的东西。”
他抬眼看向李玲珑,目光落在她锁骨处那道浅疤上,那里还泛着点未褪的青:“你留下听听也好。江湖路难走,多会一手,总比赤手空拳强。”
李玲珑的指尖从门把上挪开,眼里闪过一丝错愕。
她望着温羽凡坦然的侧脸,又瞥了眼旁边赵宏图激动得发红的耳根,忽然想起隐蛟岛祠堂里那些落满灰尘的拳谱——父亲总说“江湖险恶,秘籍不可轻传”,可眼前这人,却把压箱底的功夫说得像随手递颗糖。
喉间动了动,她终究没再推辞。
血海深仇像根刺扎在心头,多一分本事,就多一分复仇的底气。
“那……多谢温先生。”她悄悄往前挪了两步,站到场地边缘的长凳旁,裙摆扫过凳面的灰尘,扬起细小的白痕。
温羽凡见两人都已凝神静气,便转身走向场地中央。
月光透过拳馆高窗斜斜切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道狭长的光带,恰好将他笼罩其中。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缓缓鼓起,鼻息间似乎能听见空气穿过鼻腔的细微声响,随后又缓缓吐出,那股气流拂过鼻尖时带着微凉的触感,仿佛将体内残存的疲惫与杂念都涤荡干净。
“开始之前,你们得先记住一个字——变。”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拳馆里荡开,带着些微回音,“「云龙七变」的精髓从不在招式本身,而在随机应变。就像水遇方则方,遇圆则圆。总要找到最合适的路径,拘泥于固定套路,反倒落了下乘。”
赵宏图连忙点头,粗糙的手掌在身侧攥了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习武多年,见过太多墨守成规的拳师,此刻听温羽凡这话,像被人在头顶敲了记警钟,眼底瞬间亮起几分通透。
李玲珑也跟着颔首,指尖无意识地蹭过裙摆,将那句“随机应变”在心里默念了两遍。
温羽凡见状,便凝神沉气,开始演示。
“这套功夫还在完善,目前定下的有龙吟拳、龙雷掌、云龙腿、擒龙爪、寻龙指、化龙劲、游龙步,再加上散麟手,说是七变,其实早已超出七式,往后说不定还会添新东西。”他边说边调整站姿,双脚微分与肩同宽,“看好了,这是龙吟拳。”
话音刚落,他周身的空气突然像被无形的力场搅动,泛起肉眼可见的涟漪。
身影一晃,竟拖出数道残影,如同浓墨滴入清水,在月光下晕开层层叠叠的墨痕。
起拳的刹那,一股尖锐的啸声陡然炸开,那声音不似人声,倒像远古巨龙在云端咆哮,震得拳馆四壁的玻璃“嗡”地颤栗起来,窗框上积了多年的灰尘被震得簌簌落下,在光带里划出无数细小的弧线。
赵宏图下意识抬臂格挡,掌心刚触及那股拳风,便觉一阵尖锐的刺痛袭来,仿佛有无数细如牛毛的利爪在掌心撕扯,他猛地后退半步,低头看时,掌心竟已泛起淡淡的红痕。
“这力道……”他咂舌惊叹,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李玲珑也被那股气势逼得后退半步,棉袜蹭过光滑的地板,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她望着温羽凡的身影,眼底满是震惊——寻常拳师出拳虽有劲力,却绝无这般裹挟天地之气的威势。
不等两人缓过神,温羽凡的身影已如鬼魅般出现在赵宏图身后。
“寻龙指讲究的是‘疾’,得像鹰隼盯猎物似的,一眼找准要害,出手要比闪电还快。”他指尖冰凉,轻轻点在赵宏图后心某处,那触感让赵宏图浑身一僵,像是被寒铁抵住了要害。
“龙雷掌讲究力从脊椎发,气走任督二脉。”寻龙指的示范还未结束,一股内劲已顺着温羽凡的指尖涌入赵宏图的体内,“你感受这股劲的走向。”
话音未落,他突然旋身,右掌带着破风之声甩出。
掌心骤然亮起一抹刺目的淡蓝雷光,如同夏日雷雨前的闪电,“啪”地击中不远处的练功假人。
那假人是实心橡胶材质,被掌风扫中的地方竟瞬间焦黑,留下个边缘泛着青烟的掌印,空气中隐约飘来股臭氧的腥气。
“这雷光……”李玲珑猛地捂住嘴,喉间溢出半声压抑的惊呼。
她自幼在江湖中长大,见过不少内家高手,却从未听说有人能将内气练出雷电之威。
温羽凡收回手掌,掌心的雷光已悄然散去。
“别着急,”他笑了笑,语气轻松,“要练出这效果,得先修出内气,没个三年五载下不来。”
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是,这雷光并非单纯内气所能催动,而是当初系统改造他体质时,早已将雷霆之力的种子埋入经脉。
赵宏图还在盯着假人上的焦痕出神,听见这话才回过神,连忙点头:“是!我会努力的。”
“再看云龙腿。”温羽凡足尖在地板上轻轻一点,整个人竟腾空而起。
他衣摆被气流掀起,猎猎作响,如同振翅欲飞的鸟翼。
右腿在空中划出道诡异的弧线,那轨迹看似绵软如绸,却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呼”地掠过赵宏图头顶时,带起的劲风竟将赵宏图额前的碎发吹得贴在脑门上。
赵宏图仰头望着那道腿影,忽然想起幼年在嵩山古寺见过的壁画。
画上飞龙盘柱,龙尾扫过之处,云雾翻腾,此刻温羽凡的腿法,竟与那画中神龙的姿态隐隐相合,既有游弋的灵动,又有破壁的刚猛。
李玲珑站在一旁,手指下意识地在裙摆上掐出几道褶子。
她忽然明白,这「云龙七变」的“变”字,不仅是招式的变化,更是刚柔、虚实、快慢的极致融合,而温羽凡的每一式都像活物,能根据对手的动作、场地的环境随时调整,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月光在拳馆里缓缓移动,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温羽凡的身影在光影中穿梭,每一式都似行云流水,却又暗藏雷霆万钧,让赵宏图与李玲珑看得屏息凝神,仿佛连呼吸都怕惊扰了这份武道的玄妙。
温羽凡站在木人桩前,双臂自然垂落时指尖微蜷,忽然沉腰拧肩,两条胳膊竟如惊蛰后的蛇般活了过来。
腕骨轻转间,指节骤然绷起,原本松弛的皮肉下青筋隐现,恍若钢条裹着软鞘。
“擒龙爪,爪要如钢,但运臂要柔。”他话音未落,身形已贴向木人桩,双臂如两道墨色闪电缠上横木。
他的左手五指扣住上方横木时指腹深陷木纹,右手顺着立柱滑下的瞬间突然翻腕,指节错动间竟将下段横木缠得密不透风。那姿态哪里是人力可为,分明是两条蓄势的蛟龙正绞紧猎物,连空气都被拧出细微的嗡鸣。
“刚柔相济,方得蛟龙出海之势。”
话音落时,他双肩陡然发力。
看似柔韧的胳膊突然爆发出惊人张力,指缝间的木头发出“咯吱”的哀鸣,紧接着便是两声脆响。
两截手臂粗的横木竟如被巨力拧断的枯枝,带着参差的木刺坠落在地,砸起细小的尘烟。
赵宏图看得瞳孔骤缩,方才那缠握的姿态明明带着太极的圆融,发力时却藏着崩山裂石的刚猛,仿佛亲眼见着蛟龙摆尾时掀起的惊涛。
转至场地另一侧,温羽凡从口袋中摸出鱼线,指尖一捻便将线头缠在指节。
月光透过高窗落在他手上,透明的鱼线竟泛着蛇鳞般的冷光。
“散麟手并非寻常的将暗器抛出。”他屈指轻弹,鱼线如离弦之箭窜出,末端的铅坠在空中划出道银弧,精准缠住墙角扫帚的竹柄,“要诀在于收放自如,在于随心所欲地操控。”
手腕轻抖,鱼线骤然绷紧。
那柄半人高的扫帚竟像被无形的手拎起,在半空打了个旋儿。
就在赵宏图以为这已是极限时,温羽凡左手闪电般探入裤袋,三枚硬币顺着指缝滑出,指节一弹间,金属破空声锐如蜂鸣。
“咻——咻——咻——”
三声轻响几乎连成一线。
空中的扫帚还在旋转,三枚硬币已如钉入木的铁钉,齐齐嵌进竹柄中段,尾端犹自震颤。
更惊人的是,鱼线仍牵着扫帚悬在半空,竹柄受力微微弯曲,却始终没坠落分毫。
李玲珑下意识屏住呼吸,这哪是暗器手法,分明是将气劲灌进了丝线与硬币,连空气都成了他手中的兵器。
轮到化龙劲时,温羽凡突然慢了下来。
他双脚微分与肩同宽,双臂环抱成圆,掌心相对却留着寸许空隙,呼吸陡然变得绵长,胸口起伏的幅度竟与窗外的风声合拍。
“化龙劲是太极衍化的防御招式。”他指尖在胸前画着无形的圈,声音里带着气劲的震颤,“关键在‘卸’——对方拳来,不硬接,用掌缘顺着力道划弧,像水流绕礁石似的引偏,再借旋劲反卷……”
他边说边演示,手臂被“虚拟”击中时不闪不避,只以腕为轴轻轻一转,便将那股“力道”引向身侧,带起的气流掀动了额前碎发。
“气沉丹田时要如秤砣坠底,腰腹转动得似磨盘匀稳,哪怕千钧力撞来,也能化在这圆弧里。”
赵宏图看得入神,忽然想起白天被山岚流学员踢中时的僵硬,原来真正的防御从不是硬抗,而是像水一样无孔不入。
话音未落,温羽凡再次变招。
游龙步起势的瞬间,拳馆里竟腾起细碎的气流,他的身影开始虚化:
他在月光里辗转腾挪,时而侧身滑步带起银亮的光轨,时而旋身急转留下重叠的残影。
那些影子在地板上舒展、交缠,恍惚间竟凝成条鳞爪分明的龙形——龙头昂起时正对高窗的月光,龙尾扫过之处,散落的滑石粉被卷成旋转的白雾,仿佛真有巨龙在拳馆里盘旋。
那龙影在月光里舒卷,鳞片似的光斑随他步法明暗,直到最后一步踏定,虚影才化作漫天光点消散。
收势时,温羽凡站定在场地中央,汗水顺着下颌线汇成细流,滴在地板上砸出星星点点的湿痕。
他抬手抹去额角汗珠,手背的青筋还未平复,眼里却燃着野火:“记住,‘云龙七变’不是七招,也不止七种变化。”
他指节轻叩掌心,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随心而动,随意而变,才是它的真谛。就像龙能潜渊能飞天,水遇方则方遇圆则圆。”
他望向目瞪口呆的两人,忽然笑了:“是不是有些复杂,你们会不会记不住?没关系,我今晚就把心法要诀写下来,你们照着练便是。”
“噗通!”
赵宏图的膝盖重重砸在地板上,旧木发出沉闷的呻吟。
他额头抵着冰凉的木纹,白天被刘铁山嘲讽时的憋闷,此刻全化作翻涌的热流:“原来真有这样的功夫……我以前练的,竟像没开刃的钝刀。”
李玲珑突然捂住嘴,指缝里漏出半声轻吟。
锁骨处的旧伤像被温水浸过,酥麻的暖意顺着血脉蔓延,四肢百骸突然涌起使不完的劲,心脏跳得像要撞碎肋骨——这是突破的征兆!
她眼里闪过惊惶,随即被果断取代。
江湖人都懂,机缘稍纵即逝。
没等温羽凡开口,李玲珑已转身冲向休息室,帆布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急促的“噔噔”声。
到了门口,她反手带上门,“砰”的一声闷响撞在门框上,震得墙上的艾草香囊晃了晃。
教学区里只剩温羽凡和赵宏图,月光依旧静静淌着,将两人的影子叠在地板上,一个站着,一个跪着,脸上都带着各自的震撼。
房门合上的刹那,“咔嗒”一声轻响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的余韵很快被房间里的静谧吞没。
只有李玲珑的呼吸还带着未平的急促,像风穿过狭窄的窗缝,在空气里划出浅淡的轨迹。
她几乎是快步滑到房间中央的。
裙摆扫过地板时带起细碎的灰,在月光投下的亮斑里打着旋。
膝盖触地的瞬间,她顺势盘膝坐下,动作快得像被无形的线牵引。
她的双手自然落膝,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触到膝盖上磨出的薄茧时,才猛地定住心神,缓缓阖上眼。
空气里还飘着拳馆特有的艾草香,混着窗外夜市飘来的烤串烟火气,本是寻常的味道,此刻却像被温羽凡方才演示的「云龙七变」搅成了漩涡。
那套功夫里藏着的刚柔相济、虚实变幻,正化作无形的力,顺着她的呼吸钻进四肢百骸。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的气血像是被点燃的引线,从丹田往四肢蔓延,每一寸血管都在微微发烫。
武徒境界的气血之力,本是沉在经脉里的暗流,此刻却被彻底搅动了。
“咚!”
心脏突然重重一跳,像有人拿着木槌在胸腔里猛敲了一下。
紧接着,第二下、第三下……节奏越来越快,力道越来越沉,仿佛要挣脱肋骨的束缚,在喉咙口撞出声响。
耳膜被震得嗡嗡作响,像有无数只蝉在里面振翅,连窗外夜市的喧嚣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血管里的血开始沸腾了。
不是温热的流动,而是滚烫的奔涌。
从心脏出发,顺着手臂的经脉往指尖冲,又顺着大腿的经络往脚尖涌,像烧红的铁水在管道里奔袭。
她能感觉到血管壁被撑开的胀痛,皮肤下的青筋像突然苏醒的蛇,在手臂、小腿上鼓起蜿蜒的线条,青紫色的轮廓在月光下若隐隐现。
太阳穴突突地跳,像是有根鼓槌在里面反复敲打。
每一寸肌肉都在充血、发胀,胳膊上的肱二头肌绷得发紧,连指节都胀得有些发麻。
最难受的是锁骨处的旧伤,此刻像被人用镊子夹住皮肉往外扯,撕裂般的疼顺着脖颈往头皮窜。
更像是有无数根细钢针,趁着气血奔涌的势头,往疤痕深处的骨缝里钻,每一次心跳都带着一阵尖锐的刺痛。
李玲珑的指甲猛地掐进掌心。
粗糙的掌心老茧被掐出几道白痕,很快又渗出细密的血珠。
血腥味顺着指缝漫开,钻进齿间时带着铁锈般的涩。
她死死咬住下唇,把即将溢出喉咙的痛呼咽了回去,唇肉被牙齿硌得发麻,却不敢松半分。
她想起父亲临终前自己还在跟他发脾气,现在连和解的机会都没有了;
想起隐蛟岛祠堂里被烧毁的祖宗牌位,百年基业毁于一夕;
想起蛟龙帮的兄弟们,每次看到她都热情地喊一声大小姐,以后再也听不到了……
这点疼算什么?
比起血海深仇,这点撕裂感连皮毛都算不上。
汗水顺着后颈的发缝往下滑,先是细如发丝的凉,触到滚烫的皮肤就变成了热的。
很快汇成细流,钻进衣领,把贴身的棉布内衣洇出一片深色的痕。
后背的衣衫也被汗湿透,紧紧贴在脊骨上,勾勒出单薄却倔强的骨架轮廓。
心跳越来越快,快得像要连成一片轰鸣。
血液奔涌的声音在耳朵里炸开,“哗哗”的,像山洪冲过峡谷,几乎要盖过一切声响。
她感觉自己像被扔进了烧红的铁炉,从里到外都透着灼人的热,连呼吸都带着火星子,吸进的空气像是被加热过的蒸汽,烫得喉咙发紧。
不能停。
李玲珑猛地沉下心,将所有意识都沉入那片滚烫的气血之中。
她像个站在洪水里的舵手,努力稳住心神,引导着奔涌的气血往那层阻碍境界的壁垒冲去。
那壁垒无形无质,却真实存在,像横在河道上的巨石,挡住了气血通往更高处的路。
一次,两次……气血撞上去,像浪花拍在礁石上,被弹回来时带着更剧烈的反噬,震得她五脏六腑都发颤。
锁骨的旧伤疼得更厉害了,疤痕处的皮肤泛出不正常的红,像要渗出血来。
“再来!”
她在心里低吼,借着又一波气血奔涌的势头,凝聚起全身的力气,猛地往前一冲——
“轰!”
一声巨响仿佛在体内炸开。
不是耳朵听到的,而是骨头缝里传来的震颤。
那道无形的壁垒像是被重锤砸中的顽石,瞬间裂开蛛网般的缝隙,紧接着彻底崩碎。
积压的气血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裂开的缺口奔涌而过,往更深的经脉里冲去。
李玲珑浑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像被电流击中。
锁骨处的疤痕突然泛起诡异的红光,那红色顺着血液的流动慢慢晕开,又慢慢变淡,最后像被水洗过似的,只剩下浅褐色的印记,连带着那撕心裂肺的疼痛都骤然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意。
在丹田深处,像是有颗小小的火种被点燃了。
随着她的呼吸,一丝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气流开始汇聚。
那气流不像气血之力那样滚烫,而是温温的、润润的,像初春融化的雪水,一点点浸润着干涸的丹田。
是真气。
李玲珑缓缓睁开眼。
眸子里先是闪过一丝迷茫,随即被清亮的锋芒取代。
窗外的月光像是突然被调亮了,透过磨砂玻璃照进来,连空气中浮动的尘埃都看得清清楚楚,每一粒都在光里打着旋。
远处夜市的霓虹灯牌,红的、绿的、黄的,色彩分明得像被水洗过。
她抬手,轻轻按在丹田处。
那里的暖意还在缓缓流动,微弱,却真实。
武徒的枷锁,碎了。
她,终于踏入了武者的行列。
房间里的静谧依旧,只是此刻的呼吸声,已经变得悠长、平稳。
李玲珑望着窗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嘴角轻轻勾起一抹浅淡的笑,那笑容里藏着释然,更藏着淬过火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