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神武天下之睚眦 > 第118章  粉尘与血腥

温羽凡重重摔在地上的瞬间,像是被抛进了一个沸腾的铁桶。
耳边的嗡鸣根本不是蜜蜂振翅,更像是无数根钢针被高速搅动,混着爆炸残留的轰鸣在耳道里疯狂钻刺,连骨头缝都跟着发颤。
他试图抬眼,视线却被一层浑浊的红雾罩住——是飞溅的血珠粘在了睫毛上,还是眼球被震得充血?
脑袋里像塞了团浸了水的乱麻,每根神经都在抽搐。
方才夺命指自爆的强光还在视网膜上烧出残影,与眼前的黑暗重叠成扭曲的光斑,分不清是真实的碎片还是幻觉。
他想集中精神,可那些关于李玲珑安危的念头、伤口的剧痛、对杀手的警惕,全都像失控的线头,在脑子里缠成死结。
身上的疼是分层的。
最表层是伤口被尘土摩擦的灼痛,胳膊肘磕在碎石上的地方已经麻木,血混着沙砾凝成暗红的痂,一动就牵扯着皮肉撕开新的裂口。
往深里是肌肉的酸痛,像是被十辆卡车碾过,每块纤维都在尖叫着抗议。
最要命的是后背,破损不堪的风衣下,露出血肉模糊、伤痕累累的肌肤。
一股钝痛随着呼吸起伏,像是有把生锈的凿子在往脊椎里钻,吸气时疼得他喉咙发紧,呼气时又沉得像坠了块铅。
他咬着牙,后槽牙都快咬碎了,用手肘撑地的瞬间,剧痛顺着手臂窜上来,让他眼前猛地一黑。
肌肉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刚撑起半寸就泄了劲,重重砸回地面。
碎石子硌进胸口的伤口,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眩晕感来得更凶了,像被人按住后颈往旋转的磨盘里按,天与地在眼前疯狂颠倒,码头的货柜、散落的刀械、远处的湖水,全都拧成了一团混沌的色块。
他闭上眼,指甲抠进身下的水泥缝,借着那点刺痛勉强稳住神。
“李……李姑娘……”这几个字挤过喉咙时,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声音细得几乎要被风刮散。
担忧像根冰锥,刺进了他的脑海:
他是内劲武者,开启了睚眦之怒的情况下还伤得这么重。
而李玲珑只是一个武徒。
方才爆炸前他明明抱住了她柔软的肩膀,可那声震耳的轰鸣过后,他们两个还是不受控制地分了开来。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满是呛人的粉尘味,混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
每咳一下,后背的伤口就像被撕开一道新口子,疼得他浑身发颤。
但这口带着砂砾的空气,却像根针,狠狠扎醒了他混沌的意识。
他猛地甩了甩头,汗水混着血珠从额角飞出去,砸在地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视线里的光斑开始退去,货柜扭曲的铁皮、地上蜿蜒的血痕、远处翻覆的乌篷船残骸,渐渐显露出清晰的轮廓。
不能等。
他再次撑地,这一次,手指死死抠住水泥地上的裂缝,手臂上的青筋暴起如虬龙,连手背的皮肤都绷得发亮。
额头上的汗珠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砸在地上“啪嗒”作响,在尘土里砸出一个个小坑。
后背的剧痛几乎让他窒息,但他盯着不远处那团蜷缩的白色身影——那是李玲珑的裙角。
他的眼神里燃起一簇执拗的光。
一寸,再一寸。
他的膝盖顶着地面磨出刺耳的声响,裤腿被碎石划破,渗出新的血渍。
终于,在肌肉的哀鸣和骨头的咯吱声里,他缓缓地、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站直的瞬间,他晃了晃,像株被狂风暴雨摧残过的芦苇。
但他没有倒,只是用手背抹了把脸,抹去血污和汗水,目光死死锁着那团白色身影,一步一步挪了过去。
每走一步,温羽凡都觉得骨头缝里像被塞进了滚烫的沙砾。
后背的伤口早被冷汗泡得发涨,旧伤裂开的地方黏着血污,新添的划痕又在布料下渗出暗红,每动一下都像有无数把钝刀在同时切割皮肉。
地面坑洼得厉害,碎石混着凝固的血痂硌着靴底,好几次他都被凸起的水泥块绊得踉跄,膝盖猛地打弯时,全身的伤口像被扯着往一起拧,疼得他眼前发黑。
但他不敢停。
视线死死锁着前方那团蜷缩的月白色裙角,指节攥得发白,连带着手臂肌肉都在痉挛。
他知道自己全凭一股气吊着——那是怕李玲珑出事的急,是不想让这一路挣扎白费的倔。
终于挪到她身边时,他的呼吸粗得像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往肺里钻。
根本顾不上擦额头滚下来的汗,他立刻蹲下身,右手抖得厉害,指尖刚触到李玲珑颈侧的皮肤,就被那片冰凉惊得心头一紧。
指尖往下滑了半寸,终于按在脉搏上。
“咚……咚……咚……”
不算强劲,却很规律,像雨夜敲在窗棂上的轻响。
温羽凡猛地松了口气,那口气泄得太急,竟让他肩膀控制不住地晃了晃。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后颈的冷汗顺着衣领往下淌,在背上晕开一片湿痕。
他盯着李玲珑苍白的侧脸,她睫毛上还沾着点血沫,呼吸微弱得像风中的蛛丝,可这活着的迹象,已经比什么都重要。
他抬起头,迅速扫过四周。
码头上的货柜歪歪扭扭地杵着,铁皮被爆炸掀得卷了边,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
散落的短刃和弩箭浸在血水里,有的还在微微颤动。
风从湖面卷过来,带着湖水的腥气和焦糊味,吹过货柜缝隙时发出“呜呜”的响,像有人躲在暗处磨牙。
“不能待在这里。”
他清楚现在的情况依然不能有丝毫松懈。
刚才的爆炸声震得半边天都在颤,保不齐就有没撤离的杀手躲在阴影里,正盯着这边的动静。
就算没有杀手,这么大的阵仗,警察怕是也在路上了。
到时候拖着个昏迷的人,浑身是伤还带着刀,破损不堪、狼藉一片的码头,还有那满地的杀手尸体……
这些让他怎么解释?
他撑着膝盖想站起来,腰眼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疼得他闷哼一声,又重重蹲了回去。
咬着牙缓了十秒,这才开始在战场残骸里搜寻。
目光扫过断成两截的枪柄、染血的斗笠……最后落在货柜,他瞥见了货柜箱壁上嵌着的长刀。
刀柄上还沾着半干的血,他伸手去拔,锈迹斑斑的铁皮卡住了刀身,他咬着牙猛地一拽,“噌”的一声,刀刃带着风抽出来,溅起的血珠甩在脸上,热得像刚从血管里喷出来的。
他的剑袋因为爆炸已经破损不堪,无法使用,他只能将刀鞘直接背在了身上。
把武士刀插回背后的刀鞘时,金属碰撞的轻响在寂静里格外刺耳。
他又转身去找李玲珑的软剑,那把银亮的剑掉在不远的水洼里,剑身上沾着泥,还在微微颤动。
他弯腰去捡,动作太急,后背的伤口突然扯得生疼,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脸色瞬间白得像纸。
将软剑插回李玲珑腰间的剑鞘时,他的手抖得厉害。
他赶紧用手掌护住剑鞘,指尖轻轻推着剑身在鞘里滑到底,剑身碰到鞘口的刹那发出“叮”的轻响。
做完这一切,他才蹲下身去抱李玲珑。
弯腰的瞬间,脊椎像被人用凿子狠狠敲了一下,疼得他差点栽倒。
他咬着牙,右手撑地,左手从她膝弯穿过,刚要用力,胸口的旧伤突然扯着疼,一口气没提上来,手臂瞬间软了。
“妈的……”他低骂一声,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缓了缓,他重新发力。
这一次,他几乎是用肩膀顶着地面把自己撑起,左手揽住她的背,右手抄过膝弯,猛地一使劲。
李玲珑的身体很轻,软得像没骨头,呼吸拂过他的颈侧,带着点温热的潮气。
可就是这轻飘飘的分量,压在他受伤的胳膊上,竟重得像块铅。
手臂的肌肉瞬间绷紧,酸麻感顺着血管往肩膀窜,双腿也开始打颤,膝盖控制不住地晃。
他死死咬着后槽牙,把所有力气都灌进腿里,一步一晃地往停车场挪。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脚踩过碎石时发出“咯吱”的响,混着他粗重的呼吸,在空旷的码头里荡来荡去。
远处的湖面偶尔翻起浪涛,拍岸声闷闷的,倒衬得这一路的脚步声格外清晰。
他盯着停车场的方向,那辆二手摩托车的轮廓在夜色里越来越近。
那二手摩托车车座上落了层灰,车把歪着,却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光。
离摩托车还有三步远时,他的腿突然软得像面条。
膝盖重重磕在水泥地上,发出“咚”的闷响,震得他眼冒金星。
他下意识地收紧手臂,把李玲珑往怀里搂得更紧,生怕摔着她。
就这一下,全身的伤口像是被点燃了,疼得他倒抽冷气,眼前阵阵发黑。
他喘了好几秒,才用最后一点力气,小心翼翼地把李玲珑放在地上。
她的头发散在脸旁,睫毛轻轻颤了颤,像只受惊的蝶。
做完这一切,他再也撑不住了。
身体一歪,“扑通”一声瘫坐在地上。
后背重重撞在边上停着的一辆轿车的车轮上,震得伤口又是一阵抽痛。
过度的劳累像块浸了水的巨石,死死压在温羽凡身上,每一寸肌肉都在发出濒死的哀鸣。
那些深浅不一的伤口更是成了最刁钻的折磨:
旧伤裂开的地方结着暗红的痂,被汗水泡得发涨,稍一动弹就顺着布料往外渗血;
新添的划痕还带着新鲜的血肉,夜风一吹,像无数根冰针往骨头缝里钻,疼得他牙关紧咬,连呼吸都带着颤。
他弓着背,胸腔像个漏风的风箱,每一次起伏都扯着后背的伤口疼。
吸入的夜风裹着码头的血腥味和尘土,呛得喉咙又干又痒,却还是拼命往肺里灌,仿佛要把那些脱力的乏、钻心的疼都顺着呼气排出去。
可哪怕喘得再急,四肢的沉重也没减轻半分,手脚像灌了铅,连抬一下都费劲。
但他不敢多歇,指尖刚触到地面的凉意,就猛地绷紧了神经。
刚才夺命指自爆的轰鸣还在耳膜里嗡嗡作响,谁知道阴影里会不会藏着没撤干净的杀手?
他甚至能闻到空气里没散尽的血腥味,混着焦糊的竹屑味,像在催着他赶紧离开。
稍稍缓过些劲,他立刻凑到李玲珑面前。
他跪直身子,手指在抖。
不是怕,是失血太多,连指尖都泛着麻。
他探向李玲珑的人中,指腹按下去时,能摸到她皮肤下微微跳动的血管,却冷得像块浸在湖里的玉。
他用了点力,指节因为用力泛白,可李玲珑睫毛都没颤一下,只眉头轻轻蹙着,像是在做什么噩梦。
“李姑娘?”他低唤一声,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没有回应。
她的眼皮沉沉地阖着,脸色白得像张薄纸,只有鼻翼微弱的翕动证明她还活着。
温羽凡的心沉了沉,又赶紧探手去摸她的颈侧,指尖贴着皮肤往下滑,终于触到了那微弱却规律的脉搏——“咚、咚、咚”,像雨夜敲在窗棂上的轻响,不算强,却稳稳地跳着。
他悬着的心稍稍落了点,却又被更深的焦灼攥住。
呼吸心跳都稳,说明只是昏迷,用不着心肺复苏那套急救手段,可她不醒,怎么带她走?
他抬眼看向不远处那辆二手摩托车。
车座上落着层灰,车把歪歪扭扭,轮胎上还沾着干涸的泥点,看着就随时可能散架。
可现在,这堆铁家伙是唯一的指望。
“怎么才能让她安稳坐着?”他的眉头顿时拧成个疙瘩。
李玲珑昏迷着,根本坐不稳,要是半路摔下去……
温羽凡目光在四周扫了一圈——地上只有血渍和碎石,连根像样的绳子都找不到……根本没什么能派上用场的东西。
时间像指间的沙,簌簌往下掉。
远处隐约传来风穿过货柜缝隙的呜咽声,听得人心里发毛。
温羽凡咬了咬牙,先取下武士刀,之后抬手脱下了自己的风衣。
布料上沾着的血痂和尘土被扯得簌簌往下掉,混着他手背上的汗,粘成了脏兮兮的团。
他忍着胳膊伤口的疼,把风衣铺在地上,双手抓住两端用力拧。
布料里的沙子硌得手心发疼,每拧一圈,胸口的伤就扯得他倒抽冷气,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滴在风衣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
终于,风衣被拧成了根粗糙的“绳索”。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李玲珑往自己背上揽。
胳膊刚穿过她膝弯,后背的伤口就像被人用钝刀剜了一下,疼得他眼前发黑,差点一头栽下去。
他死死咬住下唇,借着这股刺痛稳住神,左手揽紧她的腰,右手撑着地面慢慢起身。
李玲珑的身体很轻,软得像没有骨头,呼吸拂过他颈侧,带着点温热的潮气。
可就是这轻飘飘的分量,压在他伤得千疮百孔的背上,却重得像座山。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后脑勺抵着自己的肩窝,发丝蹭过脖颈,带来一阵细微的痒,可他连抬手拨一下的力气都快没了。
他用那根“风衣绳”在胸前绕了两圈,把李玲珑捆得再紧些。
绳结勒进皮肉里,疼得他龇牙咧嘴,却还是用力拽了拽,确认不会松脱才罢休。
此刻的温羽凡,脸色白得像张宣纸,嘴唇干裂起皮,额头上的汗珠子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下颌线往下掉,砸在地上“啪嗒”作响。
可他没有休息的时间。
他扶着旁边轿车的车轮,一点一点直起身,膝盖打颤打得像筛糠,每动一下,全身的伤口就像被撒了把盐,疼得他浑身发颤。
他挪到摩托车旁,先将武士刀固定在摩托车车架上。
然后,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李玲珑的身体在车座上安置好,自己才上车。
当他好不容易抬腿跨上去,膝盖刚碰到车座边缘时,后背的伤口就传来一阵剧痛,疼得他闷哼一声,差点从车上栽下去。
稳住身形后,他侧过身,小心翼翼地调整李玲珑的姿势,让她的脸贴着自己的后背,免得风灌进她嘴里。
又伸手把捆着的风衣绳再紧了紧,确认她不会晃掉。
做完这一切,他才左手紧紧攥住车把,右手摸索着去摸钥匙。
他的指尖抖得厉害,这小小的一枚钥匙,此刻竟似有千斤重,他差点拿不稳,磕了三下才插入了钥匙孔。
“咔哒。”
钥匙转动的瞬间,他深吸了口气。
胸腔剧烈起伏着,心脏狂跳——那里面一半是疼,一半是逃出生天的急切。
发动机先是“突突”地喘了两下,像头快断气的老黄牛。
但紧接着,它又猛地爆发出低沉的轰鸣,震得车把微微发麻。
温羽凡身上的伤口跟着发动机的震颤抽痛不止。
排气管喷出的热气带着点汽油味,和周围的血腥气混在一起,钻入了他的鼻腔。
但却奇异地让他感觉安心了不少。
他抬手将头盔扣在头上,abs材质的外壳带着夜露的凉意,轻轻磕在额角。
他手指勾住卡扣,“咔”一声扣紧,头盔里瞬间拢起一片封闭的寂静,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呼吸声,混着一点淡淡的汗味和金属摩擦的气息。
他正要拧动车把的手突然顿了顿,抬头望向了身那片黑漆漆的码头。
夜色像被打翻的墨汁,将货柜扭曲的铁皮、散落的刀械残骸全吞了进去,只有偶尔被风掀起的衣角碎片,在月光下闪过一点惨白。
“走了。”他低声对自己说,声音在头盔里闷闷的。
随即手腕猛地发力,油门被拧到底。
“嗡……!”
发动机的轰鸣骤然炸开,像头被惊醒的野兽,从喉咙里喷出滚烫的咆哮。
摩托车的后轮在地面上短暂地打滑,溅起几点碎石子,“噼啪”打在挡泥板上。
车头沉重地一沉,随即带着两人猛地窜了出去,扎进那片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
夜色浓稠得像化不开的糖浆,连路边的路灯都只能在头顶晕开一小片模糊的光晕,刚亮起来就被更深的黑暗吞掉。
温羽凡后背的伤口被车身的震动扯得生疼,每一次引擎的轰鸣都像在伤口上敲小锤子,钝痛顺着脊椎往头顶窜。
他却没敢减速,只死死攥着车把,感受着身后李玲珑的重量。
李玲珑的呼吸很轻,像片羽毛拂过他的后颈,隔着薄薄的衣料,带着点温热的潮气,这成了此刻最实在的慰藉。
两边的树影飞快地往后倒,模糊成一道道深绿的线。
风声在耳边呼啸,像无数根细针钻进头盔缝隙,刮得耳廓发麻。
他盯着前方被车灯劈开的那道光亮,光柱刺破夜色,却很快又被更浓的黑暗吞没,仿佛永远走不到头。
没驶出多远,一阵尖锐的警笛声突然从身后炸开。
起初只是远处隐约的呜咽,像被困住的野兽在低嚎,转瞬就变得尖利起来,“呜哇——呜哇——”地撕破夜空,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质感,朝着码头的方向扑过去。
温羽凡的心脏猛地一缩,连呼吸都顿了半秒。
他下意识地松了点油门,摩托车的速度缓了缓,后轮碾过路面的石子,发出“咯吱”一声轻响。
但下一秒,那股紧绷感却奇异地松了些。
他甚至轻轻吁了口气,胸口那团因为担忧潜藏杀手而攒起的郁结,竟散了大半。
警笛声越来越近,尖锐得几乎要刺破耳膜,可听在他耳里,反倒像道安全符。
那些敢在码头动刀的杀手再凶悍,终究怵着这身藏蓝制服。
枪膛里的子弹可不管什么内劲还是武徒,真撞上了,谁都得掂量掂量。
他微微侧头,透过后视镜瞥了眼码头方向。
红蓝交替的警灯已经亮了起来,像两团跳动的火焰,正一点点驱散那片浓稠的黑暗。
“也好。”他想。
那片狼藉的码头,满地的血痕和尸体,迟早会被穿制服的人发现。
但温羽凡并不怎么担心。
这段时间在江湖里滚,他也对这方面的事情有所了解了:
前一晚还刀光剑影的巷子,第二天被圈上警戒线,警察拍了照、拉了黄带子,最后多半是以“黑帮火并”四个字结案,新闻里提一句就没了下文。
他甚至能想象出后续的画面:穿白大褂的法医蹲在尸体旁记录,年轻的警员对着货柜上的刀痕拍照,老刑警叼着烟站在一边,眉头紧锁却眼神平静……
他们心里都清楚,这不是普通的刑事案件,是那些“线上人士”的恩怨。
没必要追根究底,更犯不着闹成满城风雨的新闻,只要把场面收拾干净,别让普通老百姓撞见,就算完成了任务。
这是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就像老茶馆里的茶客和掌柜,各守各的规矩,各护各的地盘,才能让这潭浑水平稳地晃下去。
警笛声渐渐被甩在身后,尖锐的调子淡了些,变成了远处隐约的背景音。
温羽凡重新拧紧油门,摩托车的轰鸣再次拔高,像道黑色的闪电,劈开路边的树影。
他后背能清晰地感受到李玲珑的呼吸,轻得像片羽毛,每一次起伏都带着点微不可查的颤抖。
他抬手往后探了探,确认捆着两人的风衣绳还勒得很紧,才放下心来。
“再快点。”他对自己说。
风更烈了,吹得头盔面罩微微发颤,镜片上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他腾出一根手指,在镜片上抹了把,前方的路又清晰起来。
路灯的光晕连成一串,像条铺在地上的光带,引着他们往更深的夜色里去。
现在什么都不重要了。
江湖恩怨、洪门追杀、铜镜秘密……
都先搁一搁。
他只想找个安全的地方,让李玲珑躺在干净的床上,等她醒过来。
摩托车的引擎在寂静的夜里咆哮着,载着两个满身伤痕的人,一头扎进了那片浓得化不开的夜色深处,只留下两道渐渐被黑暗吞没的车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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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蛟岛的夜空像被墨汁浸透的破布,连星子都躲得干干净净。
浓重的血腥味裹着咸湿的湖风,在焦黑的断壁残垣间打着旋,每一口呼吸都像吞进掺了铁屑的血沫,刮得喉咙生疼。
此刻,惨烈的厮杀声已经停歇,只剩下濒死者偶尔的闷哼和刀刃拖过地面的刺耳声响。
战场像被打翻的屠宰场,断肢与兵器胡乱堆叠,暗红的血在青石板上汇成蜿蜒的溪流,顺着地势往低洼处淌,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油光。
熊千仇铁塔似的身影杵在尸堆中央,满脸横肉被血污糊成暗红,唯独那双眼亮得吓人,贪婪与狠厉在瞳孔里拧成毒蛇似的光。
他那只蒲扇大的手正死死卡着李蛟的喉咙,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将对方纤细的脖颈捏碎。
“最后给你一次机会。”熊千仇的声音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唾沫星子混着血沫喷在李蛟脸上,“交出铜镜,饶你一命。”
李蛟的身体软软地挂在熊千仇的手上,原本挺得笔直的脊梁此刻弯成了虾米。
他双手无力地垂落,指尖还残留着握剑的僵硬弧度。
那柄陪了他二十多年的隐龙剑“哐当”一声砸在地上,剑身上的蛟龙纹被血渍糊成了黑团,沉闷的响声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像敲在每个人的棺材板上。
他的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瞳孔里映不出半分神采,只有眼角偶尔抽搐的肌肉,泄露着残存的意识。
他的余光扫过脚边的尸体:
那个缺了半边脑袋的是后厨的老王,平时总爱偷偷给弟兄们塞卤牛肉;
那个被劈成两半的是刚入帮半年的小马,昨天还红着脸说想娶邻村的姑娘……
那些曾跟着他喊“蛟龙出海,谁与争锋”的弟兄,如今都成了这岛上的一抔肉泥。
蛟龙帮的弟兄明明是熊帮杀手的三倍,光凭着人堆也该把对方压垮。
可现在,倒在地上的十有八九是自己人,活着的几个也被捆成了粽子,耷拉着脑袋跪在血泊里,连抬头的力气都没了。
李蛟的胸腔里像是塞了团烧红的烙铁,疼得他想嘶吼,喉咙却被死死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他已经清楚败在哪里:
熊帮的杀手确实狠,黑衣黑裤像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刀刀往要害招呼,连七八岁的娃娃都知道往敌人下三路捅;
可更致命的,是背后那把淬了毒的刀。
李蛟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几个穿着蛟龙帮靛青短褂的汉子正举着刀,面无表情地往伤兵的胸口扎。
领头的那个穿着玄色长衫,袖口绣着半片蛟龙纹——是赵云帆。
正是那个之前还笑着给温羽凡等宾客引路,一直喊他“帮主”喊得最亲的副帮主。
那些人里,还有昨天拍着胸脯喊“誓死护帮”的护卫队队长,有跟着赵云帆混了十年的亲卫,此刻却像被抽走了魂的木偶,刀刃捅进同袍后心时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血溅在他们脸上,像涂了层劣质胭脂。
赵云帆慢悠悠地往前挪了两步,黑布鞋踩在血洼里,发出“咕叽”的黏腻声响。
他脸上挂着假得能滴出蜜的笑,眼角的细纹里却全是轻蔑,像在看一只垂死挣扎的蝼蚁:“帮主,别犟了。”他抬手掸了掸长衫上的血点子,语气轻得像聊家常,“洪门是什么来头?别说咱这洞庭小岛,就是武当恒山的老道,见了洪门的帖子也得掂量掂量。您这又是何苦呢?”
李蛟的眼球猛地凸了凸,喉咙里发出更响的“嗬嗬”声,浑浊的眼里突然爆发出一点猩红——那是恨,是被最信任的人从背后捅刀的疼。
他想扑过去撕烂那张虚伪的脸,可四肢软得像被沸水烫过的面条,每一寸肌肉都在抽搐中失去力气,别说扑过去撕咬,就连抬起胳膊都费劲。
熊千仇的大手还在收紧,铁钳似的指节已经陷进他颈侧的皮肉,窒息感像潮水般漫上来,肺叶火辣辣地缩成一团,眼前的人影开始发飘,像浸在血水里的墨团。
“为……什么……”李蛟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沫的黏滞,每一个字都像从生锈的铁管里碾过,“你……为……什……么……”
赵云帆脸上的笑突然像被冻住般裂开,眼角的细纹瞬间绷直,原本佝偻的脊背猛地挺得笔直。
他猛地踹开脚边一具尸体,血腥扑面而来,却丝毫不影响他眼中喷薄的怒火:“为什么?我倒要问你!”
他往前逼近两步,玄色长衫扫过血泊,溅起的血珠打在衣襟上,像开了几朵妖异的花:“当年我跟师妹在桃林里定情,她亲手给我绣的荷包还揣在我怀里!凭什么你一个外乡人来了,就能抢走她?凭什么老东西一句话,就让我眼睁睁看着她成了你的妻子?”
他突然拔高声音,嘶吼震得檐角的碎瓦簌簌往下掉:“为了这个帮主之位,我熬了十五年!从挑水劈柴到出生入死,哪次不是我冲在最前?就因为你愿意入赘,老东西就把令牌塞给你——你告诉我,这他娘的公平吗?”
李蛟的眼球因窒息而布满血丝,却依旧死死瞪着赵云帆:“婉……婉清……从……从没……看……上你……”他每吐出一个字都无比艰难,但他仍然咬牙吐出一句话,“师……傅……也……从……没……属……意……你……”
“放屁!”赵云帆猛地抬脚踹在李蛟膝盖弯,沉闷的骨裂声混着李蛟的闷哼炸开,“王二狗!你以为改了名字就能抹去你是乡野泥腿子的事实?你挖空心思骗娶师妹,偷走本该属于我的一切,现在跟我谈心甘情愿?”
他突然俯身,一把揪住李蛟的头发,强迫他仰起头,两人鼻尖几乎相抵,赵云帆的唾沫星子喷在李蛟脸上:“我告诉你,今晚蛟龙帮覆灭,就是你应得的报应!”
“赵……云……帆……”李蛟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血沫从嘴角溢出来,“你……会……付……出……代……价……”
赵云帆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突然爆发出刺耳的狂笑,笑声撞在断壁残垣上,反弹出无数尖利的回音,惊得远处的夜鸟扑棱棱飞起。
“代价?谁来让我付出代价?你那个娇生惯养的女儿吗?”
他突然收住笑,眼神淬了毒似的落在李蛟惨白的脸上,一字一顿道:“告诉你个秘密——她那艘乌篷船的船底,早就被我装了定位器。现在啊,说不定熊帮的弟兄已经在‘请’她过来了。”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看着李蛟瞳孔骤然收缩,原本就充血的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这才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脸颊:“你最疼她不是吗?等会儿让你亲眼看着她跪在我面前求饶,算不算给你最好的‘报应’?”
李蛟的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全身的肌肉剧烈抽搐起来。
他仿佛看到女儿被黑衣人围堵的场景:玲珑惊恐的眼神、被划破的衣袖、还有那把她从不离身的软剑掉在地上的脆响……
这些画面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他想嘶吼,想警告,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诅咒眼前的叛徒,可喉咙被死死扼住,所有声音都堵在胸腔里,化作滚烫的血沫涌上喉头。
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他痛恨自己此刻的无能,痛恨没能早点看穿这叛徒的狼心,更痛恨自己连女儿最后一面都没能好好告别。
熊千仇的眉头拧成了疙瘩,捏着李蛟脖颈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半分。
他耐着性子听了两句,鼻腔里发出一声嗤笑,显然没打算再给这对恩怨纠缠的人留余地。
战场的血腥味混着湖风灌进肺里,更让他心头的燥火蹿得老高——他要的是铜镜,不是看这俩货演苦情戏。
“少他妈废话。”他低吼一声,抓着李蛟脖子的手突然发力,指骨深陷进对方颈侧的皮肉里,像铁钳扣住了猎物的咽喉。青筋在他小臂上暴起,连带着袖口的布料都被贲张的肌肉撑得发紧,“铜镜在哪?说!”
李蛟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眼球因窒息而布满血丝,像要从眼眶里凸出来。
他的双手徒劳地抓着熊千仇的手腕,指节抠得发白,却撼动不了半分。
喉头的软骨被挤得咯咯作响,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撕裂般的疼,肺叶像被揉皱的纸团,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做……梦……”两个字从他牙缝里挤出来,混着血沫和涎水,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却淬着刺骨的倔强。
他的眼神死死钉在熊千仇脸上,那里面翻涌的恨意几乎要凝成实质,像两把生锈的刀,要在对方身上剜出窟窿来。
“敬酒不吃吃罚酒。”熊千仇的耐心彻底耗尽,腮帮子咬得鼓鼓的,嘴角咧开一道狰狞的缝。
他突然嗤笑一声,声音里裹着不加掩饰的残忍:“也好,你本就不是李家的种,留着你也没用……”话音未落,他手臂上的肌肉猛地贲张,袖口“嗤啦”一声崩开道裂口。
“咔嚓!”
脆响在死寂的战场上炸开,像冰锥砸在冻僵的湖面。
李蛟的脖子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向肩膀,双眼还圆睁着,瞳孔里凝固着最后一瞬的怨毒。
他的身体软得像断了线的木偶,被熊千仇像丢垃圾似的甩在地上,后脑勺撞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溅起的血珠打在旁边的断剑上,发出细碎的叮咚声。
赵云帆几步抢上前,弯腰拾起那柄落在地上的隐龙剑。
剑身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血渍顺着剑脊往下淌,在剑鞘的蛟龙纹里积成暗红的水洼。
他用袖口胡乱擦了擦剑身,指腹摩挲着冰凉的金属,突然爆发出一阵刺耳的狂笑:“哈哈哈……李家的传家宝,终究还是归了我!”
笑声撞在断壁残垣上,反弹出无数尖利的回音,惊得远处的夜鸟扑棱棱飞起。
熊千仇瞥都没瞥他一眼,靴底碾过李蛟的手腕,将那只还保持着抓握姿势的手踩得变了形。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像扫过砧板的刀,一寸寸掠过那些缩在角落里的江湖客。
他们中有昨夜宴会上推杯换盏的武师,有扛着兵器来混饭吃的散修,此刻都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放轻了。
被那眼神扫过的人,无不浑身发僵,下意识地往后缩。
有人攥紧了腰间的刀鞘,指节泛白;
有人悄悄往同伴身后躲,试图藏进阴影里。
空气里的血腥味突然变得滞涩,像有块冰坨堵在每个人的嗓子眼。
“这熊瞎子杀人不眨眼,难不成要灭口?”不知道是谁,说了这么一句。
众人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就在这时,熊千仇却突然抬高了下巴,喉结滚动间,一声暴喝撞在每个人的耳膜上:“都听着!”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惊疑不定的脸,一字一顿道,“谁能把铜镜找回来,赏一千万!”
“一千万”三个字像炸雷,在死寂的战场上轰然炸开。
人群里瞬间响起一阵倒吸凉气的声浪,有人惊得差点咬掉舌头,有人下意识地瞪大了眼,互相交换着震惊的眼神。
一千万?
这熊帮哪来这么多钱?
“是洪门……”不知是谁低低说了一句,声音里带着恍然大悟的颤。
这话像钥匙,瞬间打开了众人的思路——能拿出这么大手笔悬赏的,除了那个横跨南洋的洪门,还能有谁?
刚才还紧绷的气氛突然变得微妙起来。
恐惧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贪婪与犹豫的骚动。
有人的手指开始无意识地敲着刀柄,眼神里闪烁着盘算的光;
有人悄悄往前凑了半步,显然动了心思;
还有人皱着眉,显然在掂量这巨额悬赏背后的风险。
月光落在他们脸上,一半亮一半暗,像极了此刻心里那点既想铤而走险,又怕引火烧身的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