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神武天下之睚眦 > 第106章  勇闯五毒阵

山间的风裹着深秋特有的凉意,像无数细碎的冰碴子,往人骨头缝里钻。
温羽凡下意识地把青布对襟衣的领口又攥紧了些,粗粝的布料在指腹下磨出轻微的涩感。
阿朵的声音突然就漫了上来,软乎乎的,带着苗疆姑娘特有的尾音,像山涧里浸过的泉水:“猎头寨已布‘五毒阵’,客人取道犀牛谷可避过。”
可后视镜里,猎头寨的黑瓦屋顶早成了模糊的小点,像被晨雾揉碎的墨渍。
要是现在掉头,沿着来时的路绕去犀牛谷,光是盘旋的山路就得耗掉大半天。
温羽凡的眉峰拧成个小结,指节在摩托车油箱上轻轻磕了两下,金属的凉意顺着指尖爬上来。
他抬眼望向东方,天际线被层叠的山峦切出锯齿状的轮廓,晨雾还没散尽,像被人泼了桶稀释的灰墨,把山尖染得朦朦胧胧。
十一月的风卷过树梢,光秃秃的枝桠“哗啦”作响,路边的蕨类植物枯成了蜷曲的深褐色,一碰就簌簌掉渣。
这季节,连草都懒得长了。
脑子里忽然冒出来个画面:
老旧电视机屏幕上,赵忠祥老师的声音沉稳得像山岩:“当气温低于十五摄氏度,眼镜蛇会进入半休眠状态,蝎子则会钻入地下……”
那是他年轻时蹲在村口小卖部看的《动物世界》,一集不落。
那些镜头此刻在他眼前活了过来:冬眠的蛇盘在石缝里,毒蜈蚣蜷缩在腐木下,连最活跃的蟾蜍都懒得挪窝。
“五毒阵?”温羽凡嗤笑一声,舌尖抵了抵后槽牙,“说白了,就是靠毒虫逞凶,这深秋天气,再厉害的阵仗也得打个对折。”
他的手猛地按在车把上,指腹扣进油门的凹槽里。
心中的直觉在告诉他:赌一把。
阿朵给的护身银铃还挂在腰间,那是用苗山特有的雪花银打的,据说能驱百毒。
再加上背后那柄鲛鱼皮裹着的刀,真遇上事,未必就输。
“走了。”他低声对自己说,右腿猛地踩下启动杆。
“轰……”
摩托车的引擎发出一声闷吼,像头刚睡醒的野兽。
排气管喷出的热气瞬间被冷风卷走,车轮碾过碎石子路面,扬起一阵黄蒙蒙的尘土,混着枯草碎屑打在挡泥板上,噼啪作响。
温羽凡俯身伏在车把上,风迎面撞过来,带着松针的清苦味,狠狠砸在头盔上,镜片上立刻蒙了层细沙。
他把油门拧到底,车速瞬间提了起来,两侧的景物成了模糊的色块:
枯黄色的草坡,灰绿色的岩石,偶尔闪过几丛挂着红果的火棘,像被人撒了把碎玛瑙。
风的力道越来越大,仿佛有双无形的手抓住他的肩膀,想把他从车上扯下去,但他的胳膊绷得像拉满的弓弦,牢牢锁着车把,脊梁挺得笔直。
行到一处隘口,路面突然收窄,仅容一辆摩托车通过。
右侧是陡峭的山壁,布满了墨绿色的苔藓,左侧则是深不见底的沟壑,雾气从沟底涌上来,带着股潮湿的土腥味。
温羽凡的瞳孔骤然收缩,猛地捏住刹车。
“吱——”
轮胎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尖叫,青烟瞬间冒了起来。
摩托车在惯性里滑出半米才停稳,他的目光像鹰隼般扫过前方转角。
几丛枯黄的蕨类植物歪歪扭扭地立着,底下赫然卧着一具白骨,骨头缝里嵌满了青苔,泛着湿漉漉的绿光。
最显眼的是腕骨处,半条苗银手链挂在上面,链节已经氧化发黑,却还在风里轻轻晃,发出“叮叮”的哑响,像谁在低声哭。
温羽凡盯着那白骨看了几秒,喉结动了动。
这也许是个警告……
他没下车,只是眯起眼睛,望向更远处的山峦。
雾气正从谷底往上漫,像一锅刚烧开的粥,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把整片山林染成了青灰色,连阳光都穿不透,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但他的嘴角反而勾起一抹浅淡的笑。
这种感觉很熟悉——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血液像刚开的水一样沸腾,连指尖都在微微发麻。
这是生死边缘才有的亢奋,比任何烈酒都让人清醒。
“五毒阵?”他又念叨了一遍,这次声音里带了点狠劲,“我便闯上一闯。”
指尖猛地发力,油门被拧到底。
摩托车像支离弦的箭,“嗷”地一声窜了出去,引擎的轰鸣在山谷里撞出回声,震得两旁的枯枝簌簌往下掉。
车轮卷起半尺高的枯草,在地上甩出一道凌厉的弧线,把那具白骨和它的呜咽声远远抛在身后。
风在耳边呼啸,像有无数人在呐喊。
温羽凡的眼神亮得惊人,透过蒙尘的镜片,死死盯着前方被雾气笼罩的山路。
不管前面是毒虫,是陷阱,还是更可怕的东西,他都打算一条道走到黑。
……
很快,摩托车载着温羽凡冲入了浓雾之中。
虽然摩托车的引擎依然在山道间低吼,但排气管喷出的热气撞上迎面而来的雾障时,瞬间便凝成了细碎的白汽。
那雾浓得像化不开的墨,青灰色的气流在车灯前翻滚,把前方的路啃噬得只剩模糊的轮廓,连轮胎碾过碎石的“咯吱”声都像是被泡软了,透着股闷沉的压抑。
温羽凡攥着车把的手心沁出薄汗,防滑纹里积着的潮气让掌心发黏。
风从头盔缝隙钻进来,带着深秋特有的凉意,刮得耳廓发麻。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后背剑袋里的动静。
那柄裹着鲛鱼皮的武士刀正在轻微震颤,不是路面颠簸带来的晃动,而是有节奏的、带着某种警示意味的嗡鸣,像条即将破鞘的活物,刀柄上的蛇鳞纹路仿佛都在随着震颤微微起伏。
“快了……”他低声自语,喉结动了动。
这震颤越来越明显,像是在隔着布料舔舐他的脊椎,每一寸震动都顺着神经往天灵盖窜,激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突然,“哗啦……”一声脆响炸开在车轮前方。
不是碎石滚动的声音,是枯枝败叶被猛地掀起的锐响。
温羽凡瞳孔骤缩的瞬间,一张暗黄色的麻网从路面下弹了出来。
那网粗得像晒谷场的缆绳,边缘磨得发毛,网眼间还挂着干枯的蕨类植物,活像一条蜷伏了半世纪的巨蟒,猛地昂起头,张开的网口足有两人高,带着股陈腐的草木腥气,朝他迎面罩来。
“操!”他骂声卡在喉咙里,右手刚要拧动油门想冲出去,麻网已经像有了生命般猛地收紧。
网绳瞬间缠住车轮,巨大的拉力带着摩托车往前一掀。
温羽凡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被一股蛮力拽离车座,在空中划出道狼狈的弧线。
失重感攥着心脏往下坠,胃里的东西都在翻涌,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抓车把,却只捞到一把冰凉的空气。
“嗤啦——”粗糙的麻绳瞬间勒进掌心,那些被磨得发硬的纤维像铁丝一样嵌进皮肉,疼得他指节发白。
后背撞在网面上,力道大得让他胸腔发闷。
还没等他从混乱中稳住神,四周草丛里突然响起“嗖嗖”的锐响。
不是虫鸣,是弓弦震颤的声音,密集得像夏夜成团的蚊蚋,却带着破空的凌厉……
一支支竹箭正从四面八方射来,箭簇划破雾气的尖啸,听得人后颈发麻。
“不好!”温羽凡脑子里警铃炸响,身体比意识更快行动。
他猛地屈起膝盖,死死扣住交叉的网绳,指腹几乎要嵌进麻绳的缝隙里。
丹田处瞬间涌起一股热流,像被点燃的暗流,顺着经脉往四肢冲去。
而随着内力毫无保留地灌进双臂,整张麻网在他掌心突然绷直,没有丝毫缓冲,“嗡”地一声高速旋转起来。
速度快得惊人,网边缘的枯枝败叶被甩成一道黄蒙蒙的涡流,草屑和泥土像下雨似的往四周飞溅,连空气都被搅得发颤。
可终究慢了半拍。
就在网刚转起来的刹那,第一波箭矢已经到了。
“笃笃笃!”几支箭狠狠撞在旋转的网面上,被离心力带着偏了方向,擦着网绳钉进旁边的树干。
箭尾还在剧烈震颤,箭杆没入树干近寸,发出沉闷的闷响,尾端的羽毛抖得像受惊的蝶翅。
但更多的箭早了一步。
一支竹箭擦着他的右肩飞过,锋利的箭头像快刀似的划开青布衣衫,带起一道三寸长的血口。
温羽凡只觉肩头一凉,紧接着是火烧火燎的疼,鲜血瞬间涌出来,顺着胳膊肘往下淌,在网绳上洇出一串暗红的痕迹。
另一支箭更狠,“噗”地穿透网眼,径直扎向他的后背。
他下意识地往前缩身,箭头擦着肩胛骨的边缘扎进皮肉,力道大得让他闷哼一声,仿佛有根烧红的铁钎子钻进了骨头缝。
温热的血顺着脊椎沟往下流,很快就浸湿了后腰的衣料。
而那辆摩托车更惨。
五支竹箭精准地命中车身——两支扎进前轮,两支穿透后轮,最后一支射在油箱上。
“砰!”“砰!”两声爆响接连炸开,前轮的爆鸣声又脆又急,后轮的则带着股沉闷的钝响。
这一轮竹箭的攻击很快便结束。
而此刻,剧痛像被千万根烧红的针正同时扎进温羽凡的神经。
他右肩的伤口还在淌血,后背那支箭像根烧红的铁钎子,扎得他胸腔发闷。
他的牙关咬得发颤,肩胛骨像是被钝器反复碾过,血顺着胳膊肘往下淌,在麻网的粗绳上洇出一串暗红的痕迹,可他连皱眉的工夫都没有。
耳侧还残留着竹箭破空的尖啸,第二轮攻击随时可能落下。
“喝!”
一声暴喝陡然炸响,在雾气弥漫的山道间撞出回声。
温羽凡右臂的肌肉猛地贲张,青布衣衫被撑得绷紧,掌心像是瞬间腾起团烈火,汹涌的内力顺着经脉往掌缘聚去。
那力道沉得惊人,连空气都仿佛被攥紧,他的右掌边缘泛起层淡淡的白芒,恰似磨到极致的刀锋,带着破风的锐响,狠狠劈向眼前那张缠得死死的麻网。
“噼啪——咔嚓!”
脆响连成一片。
粗如缆绳的麻网纤维应声崩裂,那些被岁月磨硬的麻绳像被利斧劈中的枯木,硬生生撕开道三尺长的裂口。
断裂的绳头带着凌厉的势头甩起,擦着他的头盔飞过去,带起的风刮得耳廓生疼,活像几条被斩断的毒蛇,临死前还在疯狂挣扎。
借着麻网被劈开时旋转的离心力,温羽凡的身体像离弦的箭般猛地蹿出。
他在空中蜷起身子,避开尚未完全分开的网绳,落地的瞬间膝盖重重磕在碎石地上,震得他眼前发黑。
可他连稳住身形的动作都省了,右手快如闪电,“啪”地一声重重拍在自己心口。
“嗡……”
内劲像是投入深潭的巨石,从心口往外荡开层层涟漪。
那股力道顺着脊椎骨往上冲,撞在后背的箭杆上时,竟带着股不容抗拒的蛮横。
只听“铮”的一声锐响,那支嵌进皮肉的竹箭猛地弹了出来,箭尾还挂着点点血珠,像道红色的闪电,“笃”地钉进五步外的树干里,箭杆没入近寸,尾端的羽毛还在剧烈震颤。
温羽凡下意识地吸了口气,准备承受箭镞离体的剧痛……
可预想中的痛感迟迟没来。
反倒是一股诡异的麻木感,从后背的伤口处炸开。
那感觉凉丝丝的,像有条冰蛇顺着脊椎往上爬,所过之处的皮肉都失去了知觉,连带着半边肩膀都开始发僵。
他猛地转头,视线越过肩头,能看到伤口处的血不再是鲜红的,而是泛着层淡淡的青黑,正顺着肌理往心口蔓延。
“不好!”
温羽凡的瞳孔骤然收缩,脸色“唰”地白了。
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丝惊惶:“箭上有毒!”
但温羽凡的惊惶并未持续太久。
就像被狂风骤雨骤然抽打的湖面,起初的剧烈动荡过后,他眼底的波澜迅速归于平静。
舌尖下意识地舔过唇角,那点温热的粘稠感混着淡淡的铁锈味在齿间弥漫。
他忽然低笑出声,气流裹挟着未散尽的血沫从齿缝间溢出,在弥漫的晨雾中碎成几缕轻烟,既有对自己落入圈套的自嘲,更藏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然:“哼!好个五毒阵。”
头盔的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唯有那双眼睛在镜片后亮得惊人,像暗夜里蓄势待发的狼瞳,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山道两侧的灌木丛毫无征兆地晃动起来,“沙沙”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不是风拂草木的轻柔,而是带着某种刻意的压抑,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透过枝叶的缝隙,死死锁着他这个闯入者。
他的目光如精准的雷达,很快就捕捉到了几簇异样的反光——是苗银打造的头饰,在墨绿色的枝叶间若隐若现,那冰冷的金属光泽像毒蛇吐信时闪过的寒芒,一闪即逝。
瞬间,温羽凡心里就透亮了。
对方显然把他的脾性摸得透透的:算准了他骨子里的自负,算准了他习惯以蛮力破局的路数。
这陷阱层层嵌套得精巧:
先是麻网骤然弹出,粗暴地剥夺他的行动能力;
紧接着淬毒的箭矢破空而来,把他逼入进退两难的绝境;
最后伏兵悄然合围,像一张无形的网,正慢慢收紧。
他们甚至懒得多费一箭一矢,就那么静默地蛰伏在暗处,像一群耐心的猎手,等着他体内的毒性发作,等着他自己倒下。
然而,温羽凡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反而有种暴风雨前的异常冷静。
他太清楚了,在这生死悬于一线的时刻,慌乱是最没用的东西,只会像催化剂般加速死亡的进程。
他的指尖在怀中摸索的动作快而稳,很快就触到了那个油纸包。
拆开纸包的瞬间,一股熟悉的草木清香混着微辛的气息漫出来。
是阿朵赠予的药粉,临行前那姑娘特意叮嘱过,这是苗疆特有的解蛊药,专门用来对付五毒阵中的毒虫之毒。
他小心翼翼地倒出一小撮的粉末,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当药粉簌簌落在右肩的伤口上时,一阵钻心的剧痛猛地炸开,像是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同时扎进皮肉,疼得他指节骤然收紧,连呼吸都顿了半秒。
但温羽凡眼底反而掠过一丝微光。
疼,就意味着这药有效。
但此时,后背的伤口早没了尖锐的痛感,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的麻木,像被冻住的铁块贴在脊椎上。
这当然绝不是好转的迹象,那青黑色的毒已经顺着血管爬得更深了,连神经都被麻痹得失去了知觉。
温羽凡腾出左手抓了把药粉,粗糙的粉末混着汗湿的掌心发黏。
右肩被箭划伤的地方还在淌血,每抬一下都扯得肩膀钻心的疼,他歪着身子往后够,指尖刚要碰到后背的伤口,药粉就顺着颤抖的指缝簌簌往下掉,落在地上的枯叶里,像撒了把碎盐。
试了三次,落到伤口上的药粉还不够盖住那青黑的边缘。
风从隘口灌进来,带着雾里的潮气,刮得耳边嗡嗡响。
灌木丛里的“沙沙”声越来越近了,像是有什么东西正踩着落叶慢慢围拢,连呼吸都能隐约听见。
温羽凡低头看了眼手腕,那道蛊纹已经泛出暗紫色,正一点点往心口爬,时间像是被人攥在手里的沙,漏得飞快。
他突然咬紧牙关,后槽牙咬得发疼,眼里最后一点犹豫被决绝碾碎。
“哐当”一声,头盔被他狠狠甩在地上,塑料外壳撞在石头上裂了道缝,镜片上的雾气瞬间散了。
他反手抓过一大把药粉,这次没再往背后送,而是直接塞进了嘴里。
粉末入口的瞬间,苦涩混着草木的腥气直冲鼻腔,呛得他喉咙发紧。
他清楚这药是阿朵特意交代外敷的,苗疆的草药性子烈,内服说不定会跟血液里的毒起反应,搞不好就是雪上加霜。
可现在哪还有选择的余地?
伏兵就在暗处等着他倒下,坐以待毙就是等死,只有赌这一把,哪怕是饮鸩止渴,也得搏出条活路。
温羽凡闭紧眼,喉结用力滚动,硬生生把药粉咽了下去。
那团粉末刚过喉咙,就像吞了团火,灼得嗓子眼火辣辣地疼,顺着食道往下滑,在胃里炸开一团热流。
紧接着,那热流像无数根细针,顺着血管往四肢窜,所过之处又麻又烫,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肉里翻搅。
“呃……”他忍不住闷哼一声,腹部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像是被人用钝刀来回绞动,疼得他浑身抽搐,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顺着脊椎沟往下淌。
眼前阵阵发黑,他扶着身边的树干才没倒下。
他的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却泛着不正常的红,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连呼吸都带着颤抖。
可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抠进掌心的伤口里,用疼痛逼着自己保持清醒。
不管这药粉会带来什么后果,至少现在,他还没倒下。
此时,四周的枯叶被踩碎的“沙沙”声正从四面八方聚拢,像无数只虫豸爬过腐殖土,又像死神拖着锈迹斑斑的镰刀在逼近。
左前方三米外的灌木丛里,一片枯黄的蕨类植物突然颤了颤,那响动比风声更刻意;
右后方的岩缝后,碎石滚落的轻响混在其中,像在给这场死亡倒计时打着拍子。
“嘣……”一声极轻的震颤划破雾气。
是竹制弓弦被拉满时的闷响,细得像蛛丝断裂,却精准地扎进温羽凡的耳膜。
他甚至能想象出那场景:某个伏兵蜷在树后,右手食指扣着浸过毒液的箭簇,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竹弓的弧度绷得像即将断裂的肋骨。
温羽凡的肩膀突然剧烈地抖了一下,不是抽搐,更像被无形的鞭子抽中。
后背的伤口像被塞进了一团冰碴,麻木中裹着尖锐的刺痛,那青黑色的毒正顺着脊椎往上爬,所过之处的皮肉都在发僵;
而右肩的划伤则像被泼了滚烫的油,火烧火燎的疼顺着筋脉往心口钻。
更难熬的是体内那股乱流,阿朵给的药粉像团被点燃的艾草,在胃里炸开后,灼热感顺着血管往四肢冲,时而像岩浆漫过骨头缝,时而像冰锥扎进丹田,两种极端的痛感把他的神经撕成了两半。
他额头上的冷汗混着血水往下淌,滴在沾满泥污的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
但所幸的是,他能感觉到后背的麻木在消退,伤口处泛起细密的刺痛——这是药粉起效的信号,却像沙漏里的最后几粒沙,提醒着他时间不多了。
温羽凡干裂的嘴唇动了动,舌尖舔过牙床时,尝到了药粉残留的辛辣,像嚼了口生花椒,麻意从舌尖窜上鼻腔。
他抬起手背抹了把嘴角,粗糙的掌心蹭过结痂的血渍,留下几道暗红的印子。
“躲够了就出来。”他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混着粗气撞在雾气里,“你们不出来,我就去找你们。”
话音未落,“噌——”
金属摩擦的锐响突然炸开。
温羽凡的背后,裹着寒气的武士刀弹了出来,刀身在空中划出一道残影,血色的光瞬间劈开昏蒙的雾障。
那光里混着他溅在刀身上的血,顺着蛇鳞纹路蜿蜒,像有活物在游动。
温羽凡反手握住刀柄,指腹嵌进防滑纹里。
他没立刻举起刀,而是任由刀刃贴着地面拖行……
“呲啦……呲啦……”
锋利的刃口碾过碎石,迸出细碎的火星,在潮湿的地面犁出一道浅沟,碎石被劈开的脆响在寂静的山道里格外刺耳。
他一步一步往山道中央走,每一步都踩得很重,皮鞋碾过枯叶的闷响像擂鼓。
后背的伤口随着动作牵扯,疼得他额角青筋暴起,但他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截被雷劈过却没倒下的老松。
刀刃拖过地面的轨迹歪歪扭扭,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蛮横,仿佛要在这山间刻下一道血誓。
树影里,某个伏兵突然咽了口唾沫。
他原本以为中了毒的猎物该像瘫软的泥鳅,可眼前这人拖着刀走来的样子,让他握箭的手都控制不住地抖了抖。
另一个躲在岩缝后的苗民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头盔撞到石壁,发出“咚”的轻响,他慌忙捂住嘴,眼里的惊疑像被风吹动的烛火,明灭不定。
包围圈像是被无形的墙挡住了,那些原本在慢慢收紧的脚步,此刻都悬在半空。
温羽凡低头瞥了眼手腕,那道暗紫色的蛊纹已经爬到了手肘,像条贪婪的蛇在啃噬他的血肉。
丹田的灼痛越来越烈,像有团火在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焦糊味。
他知道,最多还有半盏茶的时间,毒性就会漫过心口。
所以,不能等。
下一刻,温羽凡的肌肉猛地贲张,青布衣衫下的线条骤然绷紧如拉满的弓弦。
他脚尖在湿滑的苔藓上狠狠一碾,整个人化作一道裹挟着劲风的黑影,“呼”地旋身扎进左侧的灌木丛。
枝叶被撞得剧烈翻涌,带着晨露的叶片“哗啦”四溅,在他身后甩出一片晶莹的水雾。
就在他的身影没入浓密绿意的刹那,那几点苗银头饰的反光还在枝叶间明明灭灭。
下一瞬,一道血色刀光已如毒蛇吐信般从叶缝中窜出,刃口划破空气的锐响“噌”地炸开,凌厉的杀气瞬间压得周遭虫鸣骤停,连飘落的枯叶都似被无形的力场定格在半空。
寒光乍现即收。
“簌簌。”
一缕油亮的黑发悠悠飘落,发梢还带着温热的头皮气息,擦过几片枯黄的蕨类叶片,轻轻砸在积着腐叶的地面上。
那名伏兵只觉后颈突然掠过一道冰线,头皮“唰”地炸开一阵细密的凉意,像有桶冰水顺着天灵盖浇透全身。
恐惧攥着他的心脏往下坠,四肢瞬间发软,他下意识地踉跄后退,脚掌却不偏不倚踩在一根枯树枝上。
“咔嚓——”
脆响在死寂的灌木丛中炸开,像根烧红的铁丝狠狠刺进耳膜。
温羽凡的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轨迹。
此时他一刀砍过对方头皮之后,正身处这伏兵的身后两米处,且身体保持着高速前冲的势头。
他猛地单膝跪地,膝盖撞在松软的腐殖土上发出“噗”的闷响,巧妙地卸去前冲的惯性。
当枯树枝被踩响的同时,他已然转身。
同时右手手腕翻转,武士刀的刀背带着破风的势头,“嘭”地砸在对方膝窝处。
“啊!”
伏兵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膝窝像是被重锤砸中,瞬间失去力气,“咚”地重重跪倒在地,坚硬的碎石子硌得他膝盖发麻。
还没等他蜷起身子挣扎,颈侧已贴上一片刺骨的冰凉。
武士刀的刃口正稳稳抵住他的喉结,刃面映出他自己扭曲的瞳孔。
“交出解药。”
温羽凡的声音从齿缝间挤出来,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的铁块,裹着山间的寒气砸在伏兵耳边。
没有愤怒,没有起伏,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决绝,仿佛在谈论一件与生死无关的琐事。
他手腕微微加力。
“嗤。”
刃口轻易划破伏兵颈间的皮肤,一串细小的血珠立刻渗出来,顺着刀刃缓缓下滑,在刀尖聚成一颗暗红的血滴,悬而不落。
伏兵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眼球因恐惧而凸起。
他眼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挣扎,像是有什么念头在疯狂撕扯,但下一刻,他的嘴角竟缓缓扯出一抹诡谲的笑。
那笑容僵硬得像用刀刻出来的,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狰狞。
温羽凡的后颈猛地窜起一股寒意,比山间的雾汽冷十倍。
几乎是本能反应,他的身体像被弹簧弹起,猛地向后仰倒。
“咻!咻!咻!”
三支短箭擦着他的下颌飞过,箭簇划破空气的尖啸刺得耳膜发麻。
箭头深深钉入身后的树干,“笃笃笃”三声闷响连成一片。
紧接着,箭簇上腾起缕缕绿烟,在雾气中缓缓翻涌,一股刺鼻的腥甜气味瞬间弥漫开来——像腐烂的野果混着生锈的铁器,熏得人鼻腔发紧。
温羽凡借着后仰的姿势抬起右腿猛踹。
“嘭!”
那名人质像个破麻袋被踹得倒飞出去,撞在灌木丛里发出一阵枝叶断裂的脆响,落地时,口吐鲜血不止,很快没了生机。
而温羽凡丝毫不去看他,后仰之后立即旋身而起,手中的武士刀划出一道血红弧光,“唰”地掠过身前,一片半人高的灌木应声而断。
而在那灌木之后,一名苗人应声到地,他以手捂着喉咙,但怎么也阻止不住鲜血从指缝中溢出。
“杀!”
五个蒙着黑帕的苗人突然从一片蕨类植物后暴起,黑帕下只露出一双双淬着凶光的眼睛。
他们手腕上缠着的斑斓毒蛇正吞吐着分叉的信子,鳞片在雾气中反射出幽蓝的冷光,像缀在皮肤上的活宝石。
“区区毒蛇。”温羽凡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但话音未落,他感觉脚踝处突然传来一阵刺骨的凉意——不是蛇咬的锐痛,而是像有冰锥顺着骨头缝往里钻。
他急忙低头,心脏猛地一沉。
只见数根漆黑的蛊藤正从泥土里破土而出,像无数条活蛇顺着他的裤管疯狂上爬。
藤身上分泌的黏液滴落在脚踝皮肤上,立刻泛起一片红肿,灼痛感顺着神经往上窜,像是被泼了滚烫的辣椒水。
“碍事!”
温羽凡手腕急抖,武士刀的寒光如骤雨般落下。
“噼啪”几声脆响,蛊藤被斩成数截,断口处喷出腥红的汁液,溅在手背上瞬间凝成点点红斑。
那些红斑迅速扩散,带着又麻又痒的感觉往手臂蔓延,像有无数只细虫在皮下爬动。
但他根本来不及处理。
被斩断的蛊藤竟在地上扭动着重新拼接,断裂处冒出细密的根须,再次朝他的脚踝缠来;
而那些毒蛇也已扑到近前,信子几乎要舔到他的鞋面。
温羽凡只能极速挥刀,刀光在雾气中织成一张凌乱的光网,“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声、蛇鳞被劈开的脆响、蛊藤断裂的闷响混在一起,在山谷间回荡。
他且战且退,脚踝碾过碎石堆的“咯吱”声在死寂的山谷里格外刺耳,每一步都像踩在竖起来的刀片上,尖锐的疼顺着脚底往膝盖窜。
方才被蛊藤缠过的地方已经肿成了紫黑色,连带着整条腿都在发僵。
“咚!”
后背突然撞上一块硬物,那触感冷得像冰,硬得像铁,巨大的反震力让他踉跄着往前冲了半步,差点跪倒在满地碎石里。
右手的武士刀拄在地上才勉强稳住身形,虎口被震得发麻,刀身嗡嗡的震颤顺着手臂爬上来,与胸腔里的心跳撞在一起。
他猛地回头,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
那是块四米多高的石碑,青灰色的石面在雾里泛着湿冷的光,顶端几乎隐没在翻滚的雾气里。
刚才退了至少十步,这么大的东西竟半点没察觉——就像凭空从地里长出来的,带着股不属于人间的森然。
武者的本能让他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是基本功,可这石碑就像被浓雾裹着的幽灵,连空气流动都没带出半点异常。
他甚至能闻到石缝里渗出的土腥气,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腐味,像是埋了百年的东西突然翻了出来。
“呵……”
一声低沉的笑从头顶砸下来,带着潮湿的水汽,黏糊糊地贴在耳廓上。
温羽凡猛地抬头,只见石碑顶端的雾里,站着个佝偻的身影。
是那名蛊师。
他脖颈上的青筋暴起,像一条条青黑色的蚯蚓在皮肤下游动,脸上爬满了扭曲的纹路,纵横交错,竟和石碑上的刻痕有几分相似。
最瘆人的是他手里的铜铃——铃口挂着只风干的毒蟾蜍,暗紫色的皮肤干瘪得贴在骨头上,眼眶里嵌着两颗绿幽幽的珠子,在雾里闪着光,真像活的眼睛在眨。
“铃铃铃……”
铜铃突然被狠狠摇晃起来,一阵尖锐的嗡鸣炸开,像无数只被捏碎翅膀的蝉虫在嘶叫,又像生锈的锯子在磨着耳膜。
那声音不仅刺耳,还带着种低频的震颤,顺着空气往骨头缝里钻,搅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连握着刀的手都开始发颤。
就在这时,腰间突然传来一阵“嗡嗡”的轻响。
是阿朵给的银铃。
那枚雪花银打的小铃在腰间剧烈震颤,发出清越的脆响,像冰珠落在玉盘上,硬生生从铜铃的噪音里撕开一道口子。
两股声音撞在一起,在雾气里炸开一圈圈无形的涟漪,温羽凡只觉得丹田猛地一烫,像有团烈火被点燃,气血瞬间翻涌上来,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他踉跄着伸手去扶石碑,掌心刚贴上石面,就被一股冰凉的黏腻感裹住。
不是露水的湿,倒像某种滑腻的分泌物,顺着指缝往肉里钻。
温羽凡仔细看去,倒吸了一口冷气。
石碑上刻满了诡异的蛊纹。
暗红色的符号密密麻麻,像无数只细小的眼睛,在雾里忽明忽暗地闪烁。
那些纹路不是死的,竟像有生命般微微蠕动,暗红的色泽随着铜铃的晃动变深变浅,像在呼吸。
一股寒意顺着掌心的毛孔往骨髓里钻,比山间的雾气冷十倍。
他甚至能感觉到那些“眼睛”在动,密密麻麻地黏在皮肤上,从脚踝爬到后颈,每一寸皮肉都像被无数双无形的眼睛盯着。
石面上的纹路越晃越快,暗红的光漫出来,在他脚边织成一张网,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石碑里爬出来,化作无数只细虫,钻进他的毛孔,把他拖进无边无际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