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具从棺材里缓缓升起的女尸,空洞的眼窝像是被剜去血肉的黑洞,两团幽绿的鬼火在洞底明明灭灭。
不是平稳的跳动,而是剧烈的、带着怨毒的震颤,如同两条被困在骨缝里的活蛇,正用磷火般的光焰舔舐着眼眶边缘的腐肉。
火光映在她青白的脸上,将颧骨的凹陷、唇缝里露出的黑牙都染成了阴森的绿,连带着她身上那件朽烂的婚服,都泛起了一层湿漉漉的暗光,仿佛刚从沼泽里捞出来。
温羽凡的后颈猛地窜起一股寒意,不是山间雾汽的凉,是带着针芒的冰,顺着脊椎骨一路钻进天灵盖。
他一路刀光剑影过来,见过被兵器斩落的残肢,见过被内劲震得七窍流血的躯体,可此刻面对这具女尸,攥着刀柄的指节还是不受控制地发紧。
那鬼火里藏着的,是能穿透皮肉直抵魂魄的怨恨,像无数双眼睛在黑暗里盯着他的骨髓。
“跑!”这念头刚撞进脑海,他已经猛地转身。
膝盖在发力的瞬间发出“咔”的轻响,鞋底碾过地面凝结的血珠,溅起的温热液体混着腐土的腥气扑面而来。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狂奔,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每一次搏动都撞得肋骨生疼,喉咙里涌上铁锈味的血气。
身体离敞开的门户只剩两步时,那扇朽坏的木门却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
“吱呀——吱呀——”木轴里的铁锈摩擦声像无数指甲在玻璃上抓挠,门板边缘的木屑簌簌往下掉,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到门框的刹那。
“轰!”
门板像被巨锤砸中,猛地向内合拢,沉重的闷响震得整栋吊脚楼都在颤。
温羽凡抓住门环,想要将门打开,却只感受到那层裹着血垢的冰冷,整扇门就已严丝合缝地闭上,门缝里渗出的暗青色雾气,带着蛊虫特有的腥甜。
一股无形的力压在门板上,像有两头山鬼在门外死死按着,任凭他怎么拉、怎么推,门板都纹丝不动。
“乓!”温羽凡铆足全身力气,肩膀狠狠撞在门板中央。
褪色的铜门环发出一声沉闷的哀鸣,像是不堪重负的老人在咳嗽。
反震力顺着肩膀炸开,手臂瞬间麻得像失去了知觉,可门板只是微微晃了晃,表面竟泛起一层细密的白霜,指尖碰上去,寒意像冰锥般扎进皮肉——这哪里是木头,分明是块浸在冥河里的玄铁。
“嘭!”第二下撞击更狠,他几乎是用尽全力将体重压了上去。
梁上积了不知多少年的灰尘簌簌落下,掉进他的衣领,冰凉地贴在背上。
吊脚楼的木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呻吟,地板下传来细碎的抓挠声,像有无数枯骨在黑暗里刨土,指甲刮过木头的锐响顺着脚底往上爬,听得人头皮发麻。
“嘭!”第三下撞击时,门板终于被撞得向外凸了半寸,露出一道细缝。
温羽凡眼睛一亮,正要再加把劲,一股更强大的力量突然从门外反推过来。
“轰!”门板猛地回弹,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踉跄着后退三步,后腰重重撞在立柱上,粗糙的木刺扎进衣料,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飞扬的尘土迷了眼,他眯着眼看向门板,这才发现刚才被撞出的缝隙里,正爬满密密麻麻的蛊文。
那些暗红色的符号像活过来的蛆虫,在门板表面蜿蜒游走,很快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网眼间泛着暗青色的幽光,将门板裹得像块被符咒封印的活物。
“噌——”温羽凡情急之下,猛地抽出武士刀,刀尖狠狠磕在门板的蛊文上。
只听“噼啪”几声轻响,火星刚溅起就灭了。
刀尖传来的触感不是木头的硬,而是带着弹性的滑,仿佛在切割某种粘稠的活物。
门板上的蛊文被刀尖一碰,突然加速蠕动起来,幽光更盛,连带着整扇门都开始发烫,一股焦糊味混着血腥气弥漫开来。
温羽凡猛地后退半步,不敢再出刀。
他看着那扇在青光中微微搏动的木门,突然意识到——这根本不是门,而是一道被诅咒封印的墙。
也不知是否温羽凡撞门的闷响彻底搅碎了这栋吊脚楼的死寂,那身着朽烂嫁衣的可怖身影突然猛地仰起头。
她的脖颈以一种违背骨骼常理的角度向后弯折,露出青灰色的喉管,下一秒,一声撕裂空气的尖啸陡然炸开。
那声响绝非人间所有。
先是像数十片生锈的刀片同时摁在磨砂玻璃上狠狠刮擦,尖锐得能刺透耳膜。
温羽凡只觉耳道里像塞进了滚烫的铁丝,疼得他下意识攥紧刀柄,指节泛白。
紧接着,千万只蛊虫振翅的轰鸣骤然叠加进来,不是散乱的嗡鸣,而是拧成一股密不透风的声浪,顺着耳道往天灵盖里钻。
他太阳穴突突狂跳,像有只活虫在血管里撞,眼前瞬间炸开一片金星,连脚下的青石板都跟着这声波嗡嗡震颤,墙缝里积了不知多少年的黑灰簌簌往下掉,在半空连成细小的灰线。
温羽凡猛地转身,脊椎骨发出一声被强行拧转的脆响,瞳孔在刹那间缩成针尖!
女尸那张腐烂的脸彻底扭曲了。
眼窝、鼻孔、嘴角,甚至耳孔里,正汩汩涌出猩红的虫潮。
那是数不清的红头蛊虫,每一只都只有指甲盖大小,却长着半透明的薄翼,翼膜在吊脚楼顶漏下的微光里泛着冷硬的金属色,像被镀了层锈铁。
虫足密密麻麻地摩擦着,发出细密的“沙沙”声,像是有人在暗处用砂纸疯狂打磨朽木。
她的嘴角已经烂到耳根,露出两排黑黄的牙齿,每颗牙尖上都挂着三四只蛊虫,虫身互相缠绕,竟在齿间织成一张蠕动的血肉网,涎水混着虫粪顺着下巴往下滴,落在棺盖上“啪嗒”作响。
“嗡……”
虫群漫过棺盖的瞬间,突然掀起一道猩红的浪。
它们不再零散涌动,而是像被无形的手攥住,在空中急速盘旋,转眼就拧成一个直径丈许的漩涡。
无数虫翼拍打的声音汇成沉闷的风雷,漩涡中心的蛊虫被挤得发出细碎的爆裂声,而边缘的虫群还在源源不断地往上涌,层层叠叠的虫躯互相碾压、攀爬,竟在漩涡外围转出一道暗红色的光晕,活像个不断吞噬光线的恐怖深渊。
温羽凡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就在这电光火石间,阿朵临别时塞进他包里的那个油纸包猛地撞进脑海。
他心脏狂跳,指尖几乎是抖着探进蓝布包,摸到那截靛青色布条的瞬间……
他猛地扯开油纸包,里面的橙黄色粉末瞬间扬了出去。
粉末在空中划出一道饱满的弧线,像被阳光镀了金的瀑布,又像突然绽开的火焰。
最前排的蛊虫撞进粉末里时,“噼啪”声连成一片,像是有人把火星扔进了盛满煤油的铁桶。
每只蛊虫的翅膀都在瞬间焦黑蜷曲,虫身爆出细碎的荧光,绿的、红的、金的,像被捏碎的萤火虫,转瞬间就化作一缕青烟。
空气中顿时弥漫开一股刺鼻的焦糊味,混杂着蛊虫体液的腥甜,像是烧着了的鸡毛混着烂水果,呛得温羽凡喉咙发紧。
可这道金色屏障只撑了眨眼的功夫。
更多的蛊虫从漩涡里涌出来,像决堤的洪水漫过堤坝,猩红的虫潮瞬间吞噬了残余的粉末,连带着那点焦糊味都被压了下去。
腥风裹挟着腐臭扑面而来,温羽凡甚至能看清最前排蛊虫复眼里映出的自己的影子,它们的口器张合着,露出针尖大的利齿。
他瞳孔微缩,不退反进。
足尖猛地蹬在青石板上,地面被踩出一道浅痕,整个人像被弓弦弹出去的箭,陡然腾空。
手中的武士刀刀身在昏暗里划出一道冷冽的血色弧光,快得像撕裂夜幕的闪电,“唰”地劈进虫群里。
刀锋过处,蛊虫应声而断。
被斩成两截的虫尸还没落地,就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绿色的体液混着暗红色的血,在半空凝成细小的液珠,砸在地上“嘀嗒”作响。
那些液体顺着青砖缝隙蜿蜒流淌,很快就在地面织出一张诡异的红色网纹,像某种活物的血管在缓缓搏动。
可虫群实在太多了,前赴后继地扑来,刚劈开一片,立刻又有新的虫潮补上来。
温羽凡咬紧牙关,手臂肌肉贲张,武士刀在他手里舞成一团密不透风的光网。
每一次挥刀都带着破风的锐响,每一次落下都伴随着虫躯爆裂的脆声,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混着溅到脸上的虫血,黏腻得让人难受。
他只能不停地挥刀,再挥刀。
手臂早已酸麻得像不属于自己,虎口被震得发麻,可握着刀柄的手却攥得更紧——他知道,一旦停下,这无边无际的虫潮会瞬间将他吞噬。
就在温羽凡全神贯注劈砍蜂拥而至的蛊虫时,一道裹着朽烂苗族嫁衣的身影突然破开虫群。
那布料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鲜红,暗沉的褐红像干涸了百年的血痂,贴在青灰色的皮肤上,腐烂处露出的肌理泛着湿冷的光,仿佛刚从血沼里捞出来。
她飘在半空的姿态毫无生气,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迅捷,像片被阴风卷动的破布,瞬间穿透了猩红的虫雾。
“嗤啦——”女尸那肿胀变形的手指猛地探出,十根指节以违背骨骼常理的角度扭曲着,皮肤像泡发的腐肉般起皱翻卷,活脱脱一串腐烂的萝卜。
指甲缝里凝着的紫黑色脓血正顺着指尖往下淌,“嘀嗒、嘀嗒”砸在青石板上,每一滴都带着浓烈的恶臭。
那是腐肉混着蛊虫黏液的腥甜,像打翻了的陈年药渣缸,熏得温羽凡鼻腔发麻,几欲作呕。
温羽凡喉间发紧,却连皱眉的空当都没有。
恐惧在他瞳孔里只晃了半秒,便被骤然燃起的战意烧得一干二净。
他手臂肌肉贲张,青筋像蚯蚓般在皮肤下突突跳动,握着武士刀的手掌沁出冷汗,却将刀柄攥得更紧。
“喝!”他低喝一声,手腕突然如灵蛇般翻转。
那柄染透虫血的武士刀瞬间活了过来,血色刀刃在狭小的吊脚楼里划出残影,眨眼间旋出十三道凌厉的弧光——正是周家老剑师的绝学「柔云十三式」。
刀身上盘踞的暗纹骤然亮起,幽蓝的光晕顺着刀刃流动,时而收缩如蛰伏的蛇,时而舒展如呼吸的肺,将女尸挥来的利爪和涌上前的蛊虫全卷进了这漩涡般的刀势里。
“噼啪!噼啪!”泛着金属光泽的红头蛊虫刚撞上刀风,半透明的翅翼便像被烙铁烫过般蜷曲起来,薄如蝉翼的膜瞬间焦黑,发出细微的爆裂声。
它们坠向地面的过程中,身体渐渐化作绿的、红的、金的荧光,像被捏碎的萤火虫,在潮湿的空气里缓缓消散,只留下一缕缕刺鼻的焦糊味。
女尸的利爪却在刀光交错间诡异地扭动:
她的指骨以肉眼可见的幅度弯折、凸起,皮肤像融化的蜡油般层层堆叠又重新塑形,指甲尖甚至凭空拉长半寸,泛着青黑的寒光。
更骇人的是,她指尖迸溅的脓血还没落地,竟在半空凝成了无数细小的蛊虫:
通体暗红,细如发丝,密密麻麻地顺着刀身往上爬,虫足摩擦金属的“沙沙”声连成一片,像一支纪律严明的血色军团在逆流冲锋。
温羽凡瞳孔骤然缩成针尖。
他足尖猛地在青石板上一点,借力旋身的瞬间,后腰撞在歪斜的立柱上,粗糙的木刺扎进衣料,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但这痛楚反而让他动作更疾。
下一瞬,刀锋在空中划出一道饱满的半弧,原本绵密如流云的「柔云式」陡然变招,十三道弧光“轰”地炸开,化作漫天刀影。
那刀影密得像暴雨梨花针,又快得像射出的弩箭,正是「逐箭式」。
每一道银芒都精准地扎进蛊虫最密集的地方,“嗤啦——”撕裂声此起彼伏,红头蛊虫组成的红色浪潮像被利刃划开的绸缎,瞬间碎成无数细小的虫尸。
它们在空气中蒸腾起刺鼻的腥雾,混着虫血的甜腻和焦糊味,呛得温羽凡喉咙发紧。
趁这空档,温羽凡猛地欺身而上,武士刀带着破风的锐响,直指女尸腐烂的咽喉。
可就在刀锋即将触到她皮肤的刹那,女尸空洞眼眶里的幽绿鬼火突然“噗”地分裂成四团,像四盏悬在空中的鬼灯,绿幽幽的光精准地锁住了他的肩、肘、膝、踝四大要穴。
与此同时,她发间缠绕的脊椎骨蛊饰剧烈震颤起来,每一节椎骨的缝隙里都渗出黑血,顺着骨节往下淌,在她肩头聚成一个狰狞的虚影。
那是一只人面虫身,有这类似人的脸孔,眼睛却是两个黑洞,脑袋后的虫躯之上六只附肢带着倒刺,正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朝温羽凡扑来。
“小伎俩!”温羽凡手腕急翻,刀势陡变。
「风卷式」的刀风如平地起旋风,“呼”地将四团鬼火卷得四散,又将扑来的虫身虚影绞成了碎雾。
紧接着,他手臂青筋暴起,刀锋如闪电般直斩而下,正是用作强攻的「分金式」。
然而,武士刀刚擦过女尸腐烂的喉间皮肤,一股无形的力量突然撞了上来。
“嗡——”刀身剧烈震颤,竟被硬生生弹开数寸。
温羽凡只觉虎口发麻,整条手臂都在发烫,他这才看清:女尸周身悬浮着密密麻麻的细小蛊文。
那些蛊文泛着暗紫色的幽光,像无数条蠕动的微型锁链,在她身周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锁链与锁链的缝隙里,幽光忽明忽暗,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眨动。
这哪里是文字,分明是一道用怨毒与邪力铸成的墙,将他的致命一击悄无声息地挡在了外面。
温羽凡右臂被蛊文结界震得发麻,却丝毫没有退意。
他的额角青筋暴起,汗水混着虫血顺着下颌线滚落,喉间滚出一声沉雷般的暴喝:“看我破了你的手段!”
话音未落,手腕已如被惊动的灵蛇猛地翻卷,武士刀的轨迹陡然变了模样。
「穿花式」的刀势乍起,刹那间,刀影碎成漫天银芒,像被狂风卷动的蝶群,翅尖带起的锐风割得空气“嘶嘶”作响。
七道银芒精准地钉向蛊文结界的七处,那是灵视找出的要害。
“噼啪”几声脆响接连炸开,符文破裂处溅起细碎的墨色火星。
可还没等那破口扩大,诡异的一幕就发生了。
断裂的蛊文竟像活过来的蚯蚓,迅速渗出蛛网般的血丝。
那些血丝在刀刃上扭曲攀爬,尖端带着倒刺似的细钩,顺着刀身疯狂蔓延,所过之处,金属表面竟泛起一层青黑色的锈迹,仿佛被某种邪力啃噬着。
“噗!”一声闷响从女尸口中炸开,比之前浓烈十倍的腐臭瞬间灌进鼻腔,那气味里混着烂肉的甜腻与蛊虫分泌的黏液腥气,呛得温羽凡胸腔发紧。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女尸那张烂到耳根的嘴猛地咧开,黑黄的牙齿间攒动的红头蛊虫突然被一股力道喷出,化作一团翻滚的黑红色毒雾,直扑他面门。
瞳孔在刹那间缩成针尖,温羽凡腰部猛地向后弯折,脊椎发出“咔”的轻响,整个人像张被拉满的弓。
武士刀在半空划出道流畅的圆弧,天刀八法「逆风式」的刀风如同一道无形的墙,精准地将毒雾劈成两半。
被劈开的毒雾撞在两侧的木柱上,瞬间腾起袅袅青烟,“滋滋”的腐蚀声刺得人耳膜发疼。
原本黝黑的木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很快就被蚀出几个碗口大的焦黑凹痕,边缘还在不断往下掉着朽木渣。
还没等青烟散尽,温羽凡的刀势已如奔雷般切换。
「流星式」起势的瞬间。
他猛地咬破舌尖,偏头将血珠狠狠啐在刀身,原本明灭不定的暗纹被血浸透,瞬间染上更为刺目的红,像有团血火顺着纹路在刀刃上燃烧。
“喝!”震破耳膜的暴喝从他喉间炸出,整个人突然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如陨星般撞进迎面扑来的虫潮。
武士刀在他手中高速旋转,形成一道肉眼可见的真空漩涡,气流被卷得“呜呜”作响。
所过之处,红头蛊虫像被无形的手抓住,纷纷被吸入漩涡中心,“噼啪”的爆裂声连成一片。
被绞碎的虫尸在空中炸开细碎的荧光,绿的像坟头的磷火,红的像凝固的血珠,金的像被揉碎的星子,密密麻麻地坠下来,倒像是场诡异的流星雨。
女尸那张腐烂的脸突然剧烈扭曲,空洞眼眶里的幽绿鬼火猛地窜高半寸。
一声尖锐的啸叫从她喉咙深处挤出来,那声音不像人声,倒像夜枭被生生扯断翅膀时的悲鸣,刺得温羽凡耳膜嗡嗡作响。
就在这时,她发间缠绕的脊椎骨突然动了。
那些被蛊文包裹的骨节“咔嗒”一声错开,像被点燃的火箭般暴起,骨尖划破空气的锐啸里,暗红的蛊文在骨面上流动如岩浆,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直取温羽凡的面门。
千钧一发之际,温羽凡猛地松开刀柄,武士刀失去握持的瞬间旋转着射向女尸胸膛。
他却来不及再顾及那边。
只见温羽凡双掌在胸前猛然合十,掌心陡然亮起蓝白色的雷光,噼啪作响的电蛇顺着指缝窜出,像无数条绷紧的银线。
“龙雷掌!”他低喝一声,双掌齐出,那道凝聚了全身内劲的雷光轰然撞向飞来的脊椎骨。
“轰!”蓝白雷光与暗红蛊文在半空炸开,火星溅得满室都是。
骨节上的蛊文突然红光大盛,像烧红的烙铁般烫人,与掌心的雷霆之力激烈纠缠,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
空气中顿时弥漫开一股刺鼻的焦糊味,那是蛊文被雷电灼烧的味道,混着骨头发焦的腥气,呛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正所谓雷法破万邪。
蓝白色的电蛇在骨面上疯狂游走,那些原本流动的蛊文很快就像被泼了冷水的岩浆,迅速黯淡下去。
脊椎骨在雷光中猛地一滞,表面的蛊文如沸腾的热油般疯狂翻滚,却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不过眨眼功夫,那截蕴含着邪恶力量的脊椎骨便从骨缝处开始崩解,“咔嚓”一声裂成数段,随即化作齑粉,在雷光中簌簌消散。
而女尸虽然也将武士刀轻松地打得倒飞而回。
但失去脊椎骨的支撑,女尸的身影突然像被风吹动的墨渍,开始变得模糊虚幻起来。
周围的红头蛊虫也失去了之前的凶性,振翅的嗡鸣里多了几分哀戚,像一群失去主人的败兵,在半空慌乱地盘旋。
可温羽凡丝毫不敢松懈。
他足尖在青石板上猛地一点,借着反作用力凌空跃起,右手精准地抓住倒飞而回的武士刀。
刀柄上还沾着他方才啐出的血,握在掌心滚烫滚烫的。
他手腕一抖,长刀在半空划出道凌厉的弧光,随着内力源源不断注入,刀身上的血色暗纹突然褪成赤金色,纹路间仿佛有龙鳞在流动,宛如一条刚从沉睡中苏醒的巨龙,蓄势待发。
「分金式」的刀势如一道惊鸿,稳稳锁定了女尸的脖颈。
就在这时,整个空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红头蛊虫振翅的嗡鸣突然掐断,连空气都凝在半空,只有刀身划破气流的微响在吊脚楼里回荡。
女尸空洞眼眶里的幽绿鬼火剧烈明灭,忽明忽暗的光映得她腐烂的脸颊愈发狰狞。
她发间残留的脊椎骨碎末突然蒸腾成一缕细雾,在她头顶盘旋涌动,像在做最后的挣扎。
刀刃切入腐肉的瞬间,一股古怪的气味钻进鼻腔——不是预想中的血腥,而是松脂的清苦混着铁锈的涩味,像谁把陈年的松香与染血的铁器扔进了火堆。
女尸的脖颈甚至没有喷出血,反而涌出成团的红头蛊虫。
那些虫子被刀风一卷,瞬间化作荧光粉尘,可就在粉尘消散的刹那,温羽凡余光看见,她颈后的皮肤下,竟露出一片隐约可见的银蝶刺青。
银蝶的翅膀在微光里流转着柔和的光泽,像用月光镀过的鳞甲,只是翅尖处藏着几缕被血渍浸过的暗痕,仿佛藏着一段被血与火掩埋的秘密。
……
尘埃落定的瞬间,温羽凡紧绷到极致的脊背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骤然垮塌。
膝盖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发出“咚”的闷响,震得骨头发麻。
一番恶战后,肌肉终于扛不住的酸痛,顺着脊椎一节节往下漫,像灌了铅似的沉。
冷汗浸透的青布衣紧紧黏在后背上,布料与皮肤摩擦时带着涩意,勾勒出他嶙峋的肩胛骨轮廓。
掌心的血痕早已干涸,暗红的纹路与刀鞘上磨损的防滑纹死死嵌在一起,像长在了一处。
武士刀“铛”地钉进地板,刀身还在微微震颤,发出持续的“嗡……”声,那声音从低沉到尖锐,又慢慢回落,像一头刚歇战的野兽在喘粗气,宣泄着方才劈开虫潮、斩断邪骨的余威。
刀身反射着屋顶漏下的微光,晃得人眼晕。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起伏得像风箱,喉间涌上的腥甜越来越浓,带着铁锈般的涩味。
就在那股味道即将漫过舌尖时,他猛地僵住……
不是因为疲惫,而是某种更尖锐的预警,像冰锥猝不及防扎进后颈。
楼外突然炸开的蛊铃声,像凭空劈开了浓雾。
起初是远处山谷里传来的闷响,“嗡……嗡……”,像被厚布裹着的铜锣;
转瞬就冲破雾气,变得尖锐起来,“叮铃!叮铃!”,密集得像冰雹砸在铁皮上,顺着山谷的回音滚过来,每一声都重重敲在神经末梢上。
温羽凡的耳膜嗡嗡作响,指尖甚至能感觉到空气随着铃声在震颤。
“这是怎么回事?”他瞳孔骤缩,黑眸里还残留着斩碎女尸时的锐光,此刻却蒙上了一层惊悸,“难道还有更强的东西?”
他咬着牙撑起发麻的双腿,膝盖“咔”地响了一声,踉跄着站直。
右手下意识按在刀柄上,指腹摸到冰凉的金属时,才勉强稳住晃悠的身子。
望向窗外的瞬间,他倒抽一口冷气……
浓雾像是被打翻的汤汁,浓得化不开。
而雾海里,无数点幽绿正在浮动。
不是平稳的亮,是忽明忽暗的闪烁,像濒死的萤火虫在挣扎,又像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眨动。
它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顺着风往吊脚楼的方向飘,快得诡异。
蛊铃声突然变了节奏,从之前的沉缓骤然加快,“叮铃铃——叮铃铃——”,急促得像催命符。
其间还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尖啸,那声音不似人声,倒像某种野兽被掐住喉咙的哀嚎,尖锐得能刺破耳膜,震得温羽凡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阵阵发黑。
脚下的青石板突然传来细微的震颤,起初是轻描淡写的“沙沙”声,很快变成“咔、咔”的脆响。
整栋吊脚楼像活了过来,梁柱接缝处开始渗出暗褐色的黏液,黏稠得像未干的血浆,顺着木纹蜿蜒而下,在地面聚成小小的水洼。
凑近了能闻到股混合着铁锈与腐木的腥气,黏在鼻腔里挥之不去。
温羽凡的脸瞬间褪成煞白。
还没等他握紧刀柄,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突然炸开。
周围的木板墙壁竟像有了关节,以一种违背物理常理的弧度向内翻转,露出底下藏着的东西。
那是密密麻麻的人骨。
有的完整得像被精心打磨过,泛着森冷的白光,骨缝里还卡着细碎的布料残片;
有的却碎得厉害,颅骨上带着碗口大的洞,边缘犬牙交错,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咬穿的;
更有些骨头上挂着干枯的腐肉,黑褐色的,一碰就簌簌往下掉渣,混着霉味与血腥气,在空气里凝成一股令人作呕的酸腐味。
这些骨头层层叠叠地堆着,几乎要填满吊脚楼的空间。
最上层的肋骨还保持着弯曲的弧度,像无数只手从黑暗里伸出来,要把人拖进去。
昏暗的光线下,骨头上的幽光忽明忽暗,照得整栋楼像个被撬开的巨大棺椁。
寒意从温羽凡的脚底猛地窜上来,顺着脚踝、膝盖、脊椎,一路冲到天灵盖。
他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后颈的皮肤绷得发紧,像有无数只虫子在爬。
心跳“咚咚”地撞着胸腔,震得他耳膜发疼。
这哪里是什么普通的木楼,分明是座用尸骸堆成的魔窟。
楼外的蛊铃声越来越近,尖锐得像要钻进脑子里。
那声音不再是单纯的响,而是带着某种节奏,敲打着他的神经,像在倒数。
温羽凡深吸一口气,猛地攥紧了武士刀。
冰冷的金属触感顺着指尖爬上来,压下了掌心的冷汗。
刀身反射的寒光映在他眼里,那点惊悸渐渐被更烈的东西取代——是战意,是被逼到绝境后的决绝。
他知道自己退无可退。
浓雾里的幽绿光点越来越近,吊脚楼的震颤越来越烈,人骨堆里甚至传来细碎的“咔哒”声,像有骨头在动。
温羽凡抬起头,目光刺破昏暗,落在门外那片翻滚的浓雾上。
握紧的刀柄在掌心硌出红痕,他的声音带着喘息,却异常坚定:
“来吧。”
风从屋顶的破洞灌进来,卷起地上的骨屑,打在他汗湿的脸上。
恶战的前奏,已经奏响。
而他,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