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神武天下之睚眦 > 第23章  看病

2024年正月初七的清晨,天刚蒙蒙亮,淡青色的天光勉强撕开云层,给瓯江城的屋顶镀上一层冷寂的银。
空气中还飘着未散的炮仗碎屑味,混着清晨的寒气往人骨头缝里钻,明明是新年刚过,却没什么暖意。
杨诚实的面包车早早就停在温羽凡出租屋楼下,引擎“突突”的低鸣在寂静的老巷里格外清晰。
车玻璃上结着层薄霜,他用抹布擦了好几下,才露出能看清路的透明区域。
副驾驶座上的郑小燕裹着件枣红色棉袄,手里攥着个保温杯,时不时往窗外瞅,嘴里念叨着:“这时候路上该不堵了吧?聂大夫的号可金贵着呢。”
温羽凡被杨诚实背下楼,出租屋的木门“吱呀”一声发出老态龙钟的呻吟。
他裹着表哥带来的厚毛毯,鼻尖刚探出毛毯就打了个寒颤,呵出的白汽在冷空气中瞬间凝成细碎的冰粒。
“麻烦你们了,这么早。”他声音闷在毛毯里,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
“跟我还客气什么?”杨诚实把他稳稳放进车后座,顺手拽过安全带扣好,金属扣“咔嗒”一声锁死,“早去早回,看完病还能赶上吃午饭。”
车子缓缓驶出老巷,轮胎碾过昨夜残留的鞭炮碎屑,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街面上还没多少行人,偶尔有骑着电动车的早点摊主匆匆驶过,车筐里的蒸笼冒着白茫茫的热气,混着油条的焦香从半开的车窗钻进来,给这清冷的晨添了点活气。
城北老街比想象中更僻静。
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发亮,缝隙里还嵌着没扫净的红包碎屑,踩上去“沙沙”作响。
两旁的老房子多是砖木结构,黑瓦上压着陈年的枯草,木门板上贴着褪色的春联,“福”字被雨水泡得发皱,却依旧透着点年节的余温。
偶尔有住户推开窗,探出个裹着棉袄的脑袋,打个哈欠又缩回去,木窗轴发出“咿呀”的叹息。
郑小燕在前面带路,棉鞋踩在青石板上“啪嗒啪嗒”响,时不时回头叮嘱:“慢点走,这路滑。”她指着巷子深处一道不起眼的木门,“就那儿了,‘济世堂’仨字早掉没了,老街坊都知道。”
那木门果然简陋,不过两米宽,门板上的漆皮剥落得露出底下的木头纹路,门环上缠着圈生锈的铁丝。
墙角长着点暗绿的青苔,被昨夜的露水打湿,滑溜溜的。
若不是门楣上挂着串干枯的艾草,任谁路过都只会当是间废弃的杂屋。
可门前的景象却透着反常的热闹。
三个大爷大妈已经在石阶上坐着,手里揣着暖水袋,裹着厚厚的棉帽,正低声聊着街坊琐事。
穿蓝布棉袄的大妈看见郑小燕,隔着老远就招手:“小郑来啦?今儿算你来着了,还没几个人。”
郑小燕赶紧拉着温羽凡往队伍尾端站,搓着冻红的手直拍胸口:“可不是嘛,特意赶了个大早。羽凡你看,这队伍要是再长点,咱上午就别想挪窝了。”
她眼角的细纹里堆着急,时不时踮脚往木门里瞅,仿佛能穿透门板看见里面的老中医。
温羽凡望着眼前这幕,心里莫名踏实了些。
大爷大妈们冻得缩着脖子,却没人抱怨,手里的号脉单攥得平平整整,显然是信得过这位老中医。
他往杨诚实身边靠了靠,小声说:“表哥,让你跟嫂子费心了。”
杨诚实头也没抬地哼了声:“说什么呢?你把病看好比什么都强。”
太阳慢慢爬高,把青石板上的影子拉得由长变短。
巷子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又有十几个街坊加入队伍,有拎着保温桶来的,有拄着拐杖慢慢挪的,还有年轻姑娘扶着白发老人来的,低声说笑的动静混着远处早点摊的吆喝,给这老巷添了层烟火气。
穿蓝布棉袄的大妈掏出个搪瓷缸,喝了口热水又盖上盖子,对温羽凡说:“小伙子是来看咳嗽的?老聂大夫治这个拿手,我家老头子咳了半拉月,三副药下去就见好。”
温羽凡刚要回话,木门里面传来了木栓移动的声响。
众人瞬间安静下来,齐刷刷望过去——新的一天问诊,要开始了。
早上八点三十分,巷子里的晨雾刚被阳光撕开一道缝,那扇斑驳的木门便在众人焦灼的目光里,发出“吱呀……”一声悠长的轻响,像老物件终于伸了个懒腰。
门轴转动的铁锈摩擦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带着点不情愿似的,缓缓向内敞开。
温羽凡的视线几乎是瞬间就被门后那道身影拽了过去。
门口站着的中年男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青色褂子,鼻梁上架着副黑框眼镜,镜片擦得锃亮,映出巷口飘进来的碎光。
他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额前几缕发丝被晨风吹得微颤,眼神透过镜片望过来时,带着种读书人特有的沉静,像浸在水里的墨石,透着股说不出的睿智。
“这就是老中医?”温羽凡心里猛地一跳,指尖下意识攥紧了轮椅扶手。
看这气度,倒真像传闻中那种藏着真本事的医者,连站在门口的姿势都透着股稳当,不像寻常大夫那般急切。
身旁的郑小燕却忽然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他一下,棉袄袖子蹭过他的手背,带着点暖意。
她嘴角噙着笑,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线,气息拂过耳廓有点痒:“别瞅了,这是聂大夫的儿子,叫聂文。平时也坐诊,不过真本事还是在他爹身上呢。”
“哦……”温羽凡恍然,脸上掠过一丝惊讶,视线又落回那中年男人身上。
刚才没细看,此刻才发现他眼角的细纹里还带着点年轻气,不像年过古稀的老大夫。
聂文已经朝着排队的人微微颔首,嘴角弯起的弧度温和却不刻意:“让各位久等了,外面冷,先进来吧。”
声音不高,却像温水似的熨帖,几句话就把巷子里攒了半天的焦灼散了大半。
他侧身让出门口的位置,动作从容不迫地开始点人:“张大妈,您先请;后面的李大爷,跟着我来。”
温羽凡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安排众人进门,手指在登记本上写字时笔尖微顿,显然对每位病患的情况都有点印象。
“就算是儿子,看着也挺靠谱。”他暗自琢磨,心里对那位还没露面的老中医,又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期待——能教出这样的儿子,医术该有多厉害?
中医馆的门一敞开,一股淡淡的草药香便漫了出来,混着点陈旧木头的气息,像陈年的书卷被翻开,瞬间裹住了刚进门的人。
那香味不冲,是种温润的苦,混着当归、黄芪的醇厚,隐隐还有点薄荷的清凉,往肺里钻时,竟让温羽凡胸口的闷痛都轻了些。
队伍往前挪得很快。
轮到温羽凡时,聂文刚送走前面的大妈,转过身就瞧见了轮椅,眼里的温和立刻添了几分关切。
他快步走下门口的两级石阶,褂子下摆随着动作轻轻摆动,主动伸手扶住轮椅扶手:“我来吧。”
杨诚实正弯腰准备抬轮椅,见状连忙应道:“麻烦你了聂大夫。”
“客气了。”聂文笑了笑,镜片后的眼睛弯成两道月牙。
他和杨诚实一人抬着轮椅的一边扶手,默契地同时发力。
老式门槛确实高,足有半尺,木头被磨得发亮,边缘还带着点磕痕。
两人小心翼翼地把轮椅前轮抬过门槛,又稳稳放下后轮,动作轻得像在搬运易碎的瓷器,生怕颠簸到温羽凡。
“慢点,当心蹭着腿。”聂文低声提醒,目光扫过温羽凡盖着的薄毯,确认没被门槛勾住,才直起身擦了擦手心的汗,侧身往里让:“里面请,我爹在里屋等着呢。”
温羽凡被推着往里走时,鼻尖萦绕的草药香更浓了。
他望着聂文转身去招呼下一位病患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不起眼的小医馆里,藏着的不只是药香,还有种让人踏实的底气。
进入医馆的瞬间,空气中浮动着艾草与当归混合的淡苦香气,陈旧的木柜台泛着经年摩挲的包浆,几束晒干的草药悬在梁上,褐色的药渣在窗台上积成薄薄一层。
温羽凡的轮椅碾过青石板地面,发出“咕噜”的轻响,在这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他攥着扶手的指节微微发白,心里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既忐忑这老中医看不出胸口的沉疴,又隐隐期待着某种奇迹,毕竟郑小燕把这位“聂大夫”夸得神乎其神。
表哥杨诚实扶着轮椅后背,嫂子郑小燕则忙着跟聂文打招呼,温羽凡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诊室中央的身影上。
那便是传说中的老中医。
老人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褂子,领口处打着细密的补丁,花白的头发用一根旧木簪松松挽在脑后。
眼角的皱纹像老树皮般深刻,却在抬眼时透出清亮的光,那目光扫过温羽凡时,带着种穿透皮肉的锐利,仿佛能看透他藏在轮椅下的秘密。
温羽凡暗自咋舌,看这精气神,说是八十岁都有人信,可嫂子说他早过了百岁。
老中医面前的梨木诊桌擦得锃亮,砚台里的墨汁泛着油亮的光泽,显然是刚研磨过的;
几支狼毫笔斜插在青花瓷笔洗中,笔锋圆润饱满;
摊开的宣纸上,还留着前一个病人的药方残影,字迹苍劲如老松盘根。
桌角的铜炉里燃着沉香,袅袅青烟在晨光里打了个旋,慢悠悠地钻进梁上的蛛网里。
“左手。”老中医开口时,声音像浸过蜜的陈酒,沙哑却温润。
温羽凡连忙依言伸出手,手腕上还留着轮椅扶手硌出的红痕。
老中医的指尖带着常年捻药草的粗糙,搭在他腕脉处时却异常轻柔,三指并拢,力道不重不轻,恰好能捕捉到脉搏的细微跳动。
温羽凡甚至能感觉到那指尖下的温度,比诊室里的暖气更让人安心,原本紧绷的肩膀悄悄松了半分。
片刻后,老中医抬眼:“咳嗽两声我听听。”
这声吩咐来得太突然,温羽凡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对方竟连他来看什么病都没问,单靠把脉就精准揪出了症结。
他心中顿时涌起一阵敬畏,连忙吸气,刻意咳了两声:“咳咳……”
咳嗽声刚起,他就感觉到胸口那团淤伤猛地抽痛了一下,像有根生锈的铁丝在里面搅动。
他下意识地佝偻了下脊背,额角渗出细密的汗,咳完时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连呼吸都带着点发颤的气音。
老中医微微眯起眼睛,花白的眉毛蹙成两道浅沟,手指依旧搭在他腕上,仿佛在比对咳嗽时脉搏的变化。
过了约莫半分钟,他才缓缓收回手,点了点头:“跟我到里屋来……家属就不要跟进来了。”
说罢,老人撑着桌沿站起身,动作不算快,却稳得像棵老槐树,青布褂子下摆扫过地面时,带起一阵更浓的药香。
他转身走向诊室内侧的木门,那门轴大概有些年头了,推开时发出“吱呀”的轻响,像谁在低声叹气。
温羽凡没半分犹豫,双手用力按住轮椅推手,橡胶轮在青砖地上碾出两道浅痕,紧随老人身后往里屋挪。
里屋的光线比外间暗些,靠墙摆着一张旧木床,铺着洗得泛黄的粗布床单,空气中的草药味更浓了,还混着点淡淡的酒精气息。
他心里打了个突,既紧张接下来的检查,又忍不住好奇——这老中医到底看出了什么?
外间的杨诚实见木门掩上,顿时急了。
他往前凑了半步,粗糙的手掌在裤缝上蹭了蹭,眉头拧成个疙瘩:“哪有看病不让家属跟着的?万一他在里面有个好歹……”
话没说完,就被郑小燕用胳膊肘怼了一下。
郑小燕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你懂个什么?聂大夫治好了多少疑难杂症?上回三楼张大妈肺癌晚期,西医都判了死刑,人家几副药下去就能下床遛弯了!让进去就进去,别瞎操心!”她虽然嘴上硬气,眼角却忍不住往那扇虚掩的木门瞟了瞟。
杨诚实被怼得没脾气,只能悻悻地退到柜台边,眼睛却像钉在了那扇门上,连聂文递过来的茶水都忘了接。
里屋的光线比外间更暗些,窗棂糊着半旧的毛边纸,阳光透过纸缝渗进来,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靠墙的木架上摆满了褐色药罐,罐口缠着褪色的布条,空气中浮动着艾草与麝香混合的沉郁气息,比外间浓郁了数倍。
温羽凡刚转动轮椅跨过门槛,身后的木门便“吱呀”一声自动合上,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他正想开口询问,老中医却突然转过身,青布褂子的下摆扫过地面的药渣,带起一阵细微的扬尘。
老人的目光陡然变了。
方才在诊桌前的温和全然褪去,那双看透岁月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像两簇藏在古潭深处的星火,直直射向温羽凡,仿佛能穿透他盖在腿上的薄毯,看清轮椅下悄然绷紧的肌肉。
“武林中人?”
三个字落地时,里屋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温羽凡只觉后颈的汗毛猛地竖了起来,像被寒风扫过的草叶。
他下意识地攥紧轮椅扶手,橡胶轮在地面碾出半寸浅痕。
这老中医竟一眼看穿了他藏得最深的秘密?连表哥表嫂都被蒙在鼓里的伪装,在这双眼睛面前竟像层薄纸。
震惊过后,他反而松了口气。
既然被识破,再遮掩反倒显得小家子气。
温羽凡深吸一口气,双手撑着扶手微微欠身,做了个江湖人常用的抱拳礼,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温羽凡,见过前辈。”
老中医闻言,突然笑了。
那笑声不高,却像石子投进深潭,在逼仄的里屋荡开层层回音。
“哈哈,我可不是什么前辈,就是个熬药捻针的老骨头。”他抬手摆了摆,踱到温羽凡面前,目光扫过轮椅踏板,嘴角勾起抹了然的笑,“家里人还不知道吧?这瘸子装得,倒有几分意思。”
温羽凡的脸颊“腾”地红了,从耳根一直蔓延到下颌。
他垂下眼睫,看着自己搭在膝盖上的手。
羞愧像潮水般漫上来,他讷讷道:“额……不敢告诉他们。”
老中医没再追问,转身走到木架前翻找着什么,指尖划过一个个药罐,发出“叮叮”的轻响。
“你这伤,是跟人动手了?”他头也不回地问,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
“是。”温羽凡咬了咬牙,坦诚道,“前些日子与人比武,技不如人,受了些内伤。”
“哼,技不如人是其次。”老中医拎出个巴掌大的牛皮药箱,转身时眉头拧成个疙瘩,花白的眉毛在眼角堆成褶皱,“我看你这脉象,受伤后不仅没静养,反倒还在硬撑着练功,是不是?”
温羽凡的心猛地一沉。
他确实没听话,这些天夜里总忍不住拆解余刚的拳路,每次运气时胸口都像被烙铁烫过,却总抱着“以练代养”的侥幸。
此刻被点破,他像个被抓包的顽童,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轮椅扶手的木纹:“是……想着能快点恢复,没想到……”
“没想到反而把淤血逼进了经脉。”老中医打开药箱,取出一排银针,针尾的铜珠在微光里闪着冷光,“你这伤,刚受的时候来找我,三贴活血散淤的药下去就能见效。可现在……”他捏起一根银针,指尖捻动,针尖在光线下泛着寒芒,“淤血黏在肺叶上,跟生了根似的,难办喽。”
“难办?”温羽凡的声音陡然发紧,胸腔里像被塞进一团冰。他猛地抬头,眼里的镇定碎了大半,露出深藏的恐惧。
他还有血海深仇未报,还有新神会的账没算,怎么能栽在这点伤势上?
“前辈,您的意思是……”
“别紧张。”老中医见他急了,反倒放缓了语气,将银针整齐排在托盘里,“老夫没说治不好。只是往后每个月得来扎四次针,药汤也得按时喝,少一次都不成。”他抬眼瞥了温羽凡一眼,眼神里带着点敲打,“想活命,就得先把那股争强好胜的劲头收一收。”
温羽凡这才觉出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他重重松了口气,轮椅的靠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愧疚与感激在心底交织,他再次抱拳,声音比刚才沉了许多:“多谢前辈指点,晚辈一定遵医嘱。只要能好起来,别说每月四次,就是天天来也愿意。”
老中医满意地点点头,将托盘推到温羽凡面前,银针在盘中反射出细碎的光。“脱了上衣吧。”他说着掀开墙角的布帘,露出后面铺着粗布垫的木床,“躺上去,我给你施针。”
温羽凡没半分犹豫,抬手解开保安制服的拉链。
布料滑落时,露出的不是寻常残疾人的羸弱躯干。
通过系统改造并持续锻炼的肩背肌肉线条分明,像被精心打磨的玉石,只是左胸靠近肋骨的地方,盘踞着一块巴掌大的乌青,边缘泛着诡异的紫黑,像朵在皮肉里绽放的毒花,正是那日硬接余刚“虎啸拳”的痕迹。
老中医的目光在那片淤青上顿了顿,眉头皱得更紧,却没再多说什么。
他捏起一根三寸银针,指尖在针尾轻轻一捻,银针便带着微不可察的嗡鸣,精准地落在淤青边缘的穴位上。
“忍着点。”老人的声音重新变得温和,像春风拂过冻裂的土地,“这几针得扎透肌膜,把深层的淤血引出来。”
温羽凡咬着牙点头,感受着针尖刺破皮肤的细微刺痛,随即一股酸胀感顺着经脉蔓延开来,竟奇异地压下了胸口的闷痛。
他望着布帘外漏进来的微光,听着老中医捻动银针的轻响,突然觉得这满室的药味不再刺鼻,反倒像某种安心的符咒,缠绕在周身。
老中医很快将一排银针刺满了淤伤周围,针尾随着温羽凡的呼吸轻轻颤动,像落在皮肉上的细蜂。
他仔细检查了一遍针位,又交代道:“半个时辰内别动,我去外间看看其他病人,回来给你起针。”
说罢,老人拎起药箱转身出门,木门再次合上时,温羽凡望着背上密密麻麻的银针,突然笑了。
这老中医不仅医术高明,竟还懂武林中的经脉伤势,看来这看似普通的中医馆里,藏着的秘密远比他想象的要深。
里屋重归寂静,只有银针颤动的微响,与窗外偶尔传来的药碾转动声交织在一起,在沉郁的药香里,织成一张奇特的网。
木门偶尔“吱呀”作响,半个时辰里,老中医不时会进出观察温羽凡的状况。
而外间候诊的长凳上,此起彼伏的咳嗽声与药碾转动的“咯吱”声交织成一片。
穿蓝布衫的老太太捂着心口轻声呻吟,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被母亲按在怀里喂药,药汁洒在衣襟上,泛出褐色的渍痕。
杨诚实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死死黏在那扇木门上。
他攥着拳头在青砖地上来回踱步,军绿色棉鞋碾过药渣发出细碎的响,每走三步就忍不住往门里瞟一眼。
“都半个钟头了,怎么一点动静没有?”他喉结滚了滚,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却带着藏不住的焦灼。
“你能不能消停会儿?”郑小燕拽住他的胳膊,围裙带子在他手腕上勒出红痕,“没看见墙上挂的‘静’字吗?聂大夫治过的病人比你见过的都多,瞎操什么心!”她往长凳上拽他,自己却忍不住踮脚往门里望了望,鬓角的碎发被风吹得贴在脸上。
杨诚实被按在凳上,屁股却跟长了针似的坐不住。
他数着老中医第三次推门时带起的药香,听着里屋隐约传来的银针碰撞声,手指在膝盖上抠出深深的月牙。
直到第九个病人拿着药方离开,那扇木门才终于敞亮地打开。
温羽凡的轮椅缓缓挪出来时,晨光恰好从窗棂漏进来,在他脸上镀了层薄金。
青灰色的嘴唇恢复了些血色,原本紧蹙的眉头也舒展开,只是脖颈处还沁着层细汗,沾得发丝打了绺。
他抬手抹了把脸,指尖触到下颌时,露出了点松快的笑意。
“羽凡!”杨诚实像弹弓上的石子般窜起来,几步冲到轮椅旁,粗糙的手掌在他额头、肩膀上摸了个遍,“怎么样?疼不疼?舒服些没有?”
“表哥,我没事。”温羽凡被他晃得笑出声,声音虽还有点哑,却比来时清亮了许多,“胸口那股闷痛轻多了,聂大夫的针术确实厉害。”
郑小燕也凑过来,瞅着他眼底的红血丝淡了些,这才松了口气,拍着胸口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就说聂大夫有本事吧。”
老中医跟在后面出来,将装着银针的牛皮箱往诊桌上一放,发出“咚”的闷响:“淤血散了些,但根基伤着了。”他拿起毛笔在宣纸上写字,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里,透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每周来一次,连来三个月。”
温羽凡刚点头应下,就听见老人补充道:“今天的诊费,八百。”
“什么?”杨诚实的嗓门陡然拔高,惊得长凳上的老太太哆嗦了一下,“八百?抢钱呢?上次我拉货闪了腰,贴三贴膏药才花五十!”
“他这不是普通的腰伤。”老中医放下毛笔,抬眼时目光扫过温羽凡胸口的纱布,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药里加了天山雪莲,针是纯银的,八百算便宜了。”
温羽凡的脸“唰”地白了。
先不论房租水电,他一个月工资才二千七……
二这里每月四次,就是三千二,他那点工资连塞牙缝都不够。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药渣堵了似的发不出声。
但就在这时,“给!”杨诚实突然掏出个牛皮纸包,粗糙的手指解开绳结,露出里面一沓皱巴巴的钞票。
他数出八张递过去,指甲上因为搬货崩出来的裂口在红彤彤的纸张上分外显眼:“只要能治病,钱不是问题。”
“表哥!”温羽凡猛地抬头,眼眶热得发烫。
他知道这钱是表哥准备给侄子交学费的,那沓钞票的边角还留着物流单的油墨印。
“看什么看?”杨诚实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的温度烫得他心口发颤,“你好了比什么都强。等你能跑能跳了,还怕挣不回这几个钱?”
郑小燕也帮腔:“就是,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赶紧拿药去,回去我给你炖排骨汤,补补身子。”
老中医的儿子聂文早已包好药包,牛皮纸里裹着六副汤药,沉甸甸的压手。
温羽凡接过时,指腹触到纸包上的余温,突然觉得鼻子发酸。
三人走出中医馆。
杨诚实推着轮椅,郑小燕拎着药包,药香混着他们的脚步声,在青石板路上织成条暖融融的线。
温羽凡突然觉得胸口那点针扎似的疼,都被这阵暖意烘得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