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小吴拍着胸脯应下会替自己守住食量惊人的秘密,可温羽凡心里跟明镜似的透亮。
食堂里那三桶见了底的米饭还在眼前晃,铁勺刮过桶壁的“哐当”声仿佛还在耳边响。
这般吞天噬地的架势,就算小吴嘴再严,日子久了总能被旁人瞧出端倪。
他靠在监控室的椅背上,目光落在屏幕里空荡荡的食堂添饭区,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轮椅扶手的木头纹路。
阳光透过窗玻璃斜斜切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道亮斑,里面浮动的尘埃看得格外清晰,倒像是他此刻乱糟糟的心绪。
“总不能天天让小吴帮我打掩护。”他暗自琢磨,喉结滚了滚,舌尖似乎还沾着米饭的清甜,“要是被食堂阿姨发现,怕是连打饭的资格都得被取消。”
先前胖阿姨瞪圆了眼的模样在脑子里闪了闪,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像只受惊的鹌鹑。
这吃饭的难题像块烧红的烙铁,死死烫在他心头。
一下午的时间,巡逻时盯着厂区的铁皮屋顶会走神,对着监控屏幕里的流水线会发愣,连同事递来的搪瓷缸都接得漫不经心。
张茂拿着修好的对讲机凑过来时,见他眉头拧成疙瘩,还以为是监控设备出了故障,挠着头问:“凡哥,屏幕卡了?”
温羽凡猛地回神,慌忙摆手:“没、没有,就是有点累。”指尖在膝盖上蹭了蹭,黏糊糊的全是汗。
好在日头往西斜时,那股能把胃壁都啃穿的饥饿感竟真的收敛了些。
晚饭铃响时,他捏着餐盘的手不再发抖。
打饭窗口的师傅还是那副熟稔的模样,铁勺往红烧肉盆里一舀,油星溅在白瓷盘上亮闪闪的。
温羽凡盯着餐盘里堆成小山的米饭,竟没像中午那样眼冒绿光。
一口红烧肉塞进嘴里,肥油在舌尖化开的瞬间,他忽然发现自己能细细品出冰糖的甜、酱油的咸,而不是像中午那样只顾着往喉咙里咽。
吃到第五碗饭时,肚子里泛起久违的饱胀感,像只被吹圆的气球轻轻抵着肋骨。
“还添不添?”小吴端着空碗站起来,眼角的余光扫过他只空了一半的餐盘,眼里闪过丝惊讶。
温羽凡摇了摇头,用纸巾擦了擦嘴角:“够了,今天就到这儿。”
看着小吴端着碗走向添饭区的背影,他悄悄松了口气,后背往椅背上一靠,感觉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终于像被温水泡过的棉线,慢慢舒展开来。
“看来那股疯劲真过去了。”他望着食堂天花板上转动的吊扇,暗自猜测,“大概是基因锁刚解开时,身体跟饿疯了的野兽似的要补能量,现在总算慢慢缓过来了。”
工厂的下班铃在五点半准时响起,穿蓝色工装的工人像归巢的鸟群涌出厂房,自行车铃声、谈笑声搅在暮色里,喧闹得像场流动的集市。
保安部的值班室却还亮着灯,温羽凡对着监控屏幕核对着各车间的锁门情况,胡军在一旁翻着巡逻记录,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格外清晰。
墙上的电子钟跳到七点五十时,他才收拾好东西。
李跃和张子远穿着夜班制服走进来,见了温羽凡便咧嘴笑:“新同事?以后多关照啊。”
温羽凡点点头。
八点,温羽凡驱动轮椅往厂区大门口挪。
橡胶轮碾过走廊的水泥地,发出“咕噜咕噜”的轻响,刚拐过楼梯口,就看见杨诚实那辆面包车停在厂门口的路灯下,车身的锈迹在暖黄的光里像幅斑驳的画。
“这儿呢!”杨诚实从驾驶座探出头,嗓门亮得盖过了厂区外的车流声。
他绕到副驾驶座打开车门,动作熟得不能再熟……
“今天头一天上班,累着没?”杨诚实把他安置在副驾驶座,顺手扯过安全带系上,金属扣“咔嗒”扣紧的瞬间,他才发动车子,方向盘在手里转得平稳。
温羽凡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路灯的光晕在玻璃上拉成模糊的光带,像被揉碎的星星。
“不累,同事们都挺照顾我。”他说得轻描淡写,却想起丘咏递来的苹果、张茂塞给他的奶糖,还有胡军推到面前的热水杯。
杨诚实“嗯”了声,眼角的笑纹在后视镜里晃:“那就好,跟同事处得好,日子才好过。”他忽然想起什么,从仪表盘旁摸出个油纸包,“给你带的,巷口张记的糖包,热乎着呢。”
温羽凡接过来,指尖触到油纸的温热,拆开时红糖的焦香混着面香钻出来,烫得他指尖发麻。“表哥你也吃。”他递过去一半,却被杨诚实摆手推回来。
“你吃你的,我晚上在物流园蹭了食堂的饭。”他说着打了把方向盘,车子拐进那条熟悉的老巷,路边的杂草在车灯里晃成模糊的绿。
杨诚实把他背上二楼时,楼梯间的声控灯忽明忽暗,他粗重的喘息声撞在斑驳的墙面上,又弹回来裹着温羽凡的耳朵。
“咔嗒”一声,门锁转开,屋里的霉味混着母亲生前做的腌菜香扑面而来。
杨诚实把他放在轮椅上,又弯腰检查了遍轮椅的刹车。
“夜里冷,被子够厚不?”他拉开衣柜瞅了瞅,见叠得整整齐齐的棉被还在,才放心地直起身。
“表哥,”温羽凡忽然开口,声音在狭小的屋里显得格外闷,“以后你不用天天来接我,我自己打车……”
“打什么车?”杨诚实打断他,粗粝的手掌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力道不轻不重,“我这面包车反正空着也是空着,顺带的事。”他扯了扯衣角,像是要把上面的灰尘拍掉,“你安心待着,我明早七点来叫你。”
说完便转身往门口走,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嗒嗒”的响,到了门口又回头叮嘱:“夜里起夜当心点,别摔着。”
门被轻轻带上,那声“咔嗒”轻得像羽毛落地,却在温羽凡心上重重敲了一下。
他望着门板上剥落的漆皮,手里还攥着那半个没吃完的糖包,红糖的甜腻在舌尖漫开,却压不住喉咙里的涩。
“对不起啊,表哥。”他对着空屋喃喃,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眼角忽然发烫,他慌忙别过头,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轮椅的扶手被攥得发烫——他没说自己其实已经能站起来了,更没说那身保安制服下藏着的复仇火焰。
这些瞒着表哥的秘密,像块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他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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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匆匆,如白驹过隙,乘风机械厂每月固定的发薪日——十号,转眼间就到了。
温羽凡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屏幕上那条银行短信像片刚飘落的枯叶:「您尾号
xxx账户入账工资
141600元」,数字末尾的小数点像只嘲弄的眼睛,在他眼前眨了又眨。
他把手机往裤兜里塞,指腹却反复蹭过冰凉的屏幕。
十七天的巡逻路线在脑子里绕成圈:从东门岗亭到三号车间的铁栅栏,从仓库区的监控死角到食堂后墙的排水管,每块地砖的裂纹都快记熟了。
可当真正看到这份微薄的工资时,心中仍不可避免地泛起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这钱够买几袋米?”他对着窗外发呆。
母亲在出租屋啃干馒头的背影突然撞进脑海,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这点钱连给母亲买块像样的墓碑都不够,更别提找什么新神会复仇了。
“凡哥,发工资了吧?”
一只手突然重重拍在他肩膀上,力道大得让他差点从轮椅上滑下去。
温羽凡不用回头,光听这带着点戏谑的拖腔就知道是丘咏——那家伙总爱揣着本卷边的《兵器知识》,说话时总爱往人耳边凑,唾沫星子能溅到对方衣领上。
他无奈地把手机掏出来亮了亮,屏幕还停留在短信界面:“咏哥你自己看,1416块,够请你吃碗阳春面不?”
丘咏的脑袋凑得更近了,后脑勺的碎发蹭过温羽凡的耳朵,带着股淡淡的烟草味。
“哟,还真是个吉利数。”他嘿嘿笑起来,露出两颗被烟渍染黄的门牙,“但规矩就是规矩——想当年我进厂,第一个月工资才九百八,照样请全队搓了一顿。”
温羽凡挑眉:“你们这规矩是用算盘敲出来的?”
“那可不。”丘咏拽着他的轮椅往办公室中央拖,橡胶轮碾过地砖缝发出“咯吱”响,“张茂那小子更绝,发了七百五,愣是买了两箱橘子,酸得胡队龇牙咧嘴了三天。”
周围的同事都笑起来,张茂正蹲在地上修对讲机,闻言红着脸抬头:“那橘子是我老家寄来的,甜着呢!”
温羽凡看着这群穿着洗得发白的保安制服的男人,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他们的袖口沾着机油,裤脚磨出毛边,却能为了几瓶汽水、两箱橘子笑得像群孩子。
而自己呢?揣着系统赋予的力量,却连坦然花掉这
1416块的勇气都没有。
“行吧。”他忽然松了口气,嘴角扯出抹浅淡的笑,“晚上厂门口的小炒店,我请。”
丘咏眼睛一亮,伸手在他胳膊上使劲拍了拍:“这才对嘛……我凡哥就是大气……”
可就在这当口,队长胡军双手背在身后,迈着沉稳的步子走了过来。
他走到两人跟前时,目光先落在丘咏脸上——那小子正咧着嘴笑,眼角的细纹里还沾着点没擦净的灰尘,活像只偷腥得逞的猫;
再转向温羽凡,见他眉头皱成个疙瘩,嘴角抿得紧紧的,握着手机的指节都泛了白,显然是被缠得没了办法。
“你别听这小子瞎咧咧。”胡军的笑声混着窗外车间传来的机器轰鸣,带着股让人安心的宽厚,“咱们保安部哪有强迫新同事请客的规矩?”
他说着抬手在丘咏胳膊上轻轻一推,力道不大,却让丘咏踉跄着往后退了半步,屁股差点撞上身后的铁皮柜:“新同事来了,发薪日凑一起吃顿饭是真的,热闹热闹,联络感情。但规矩是
aa制,谁也别想让你一个人掏腰包。”
丘咏被推得晃了晃,伸手扶住柜沿才稳住身子。
他脸上的笑一下子垮了,嘴巴撅得能挂住个油瓶儿,眼睛瞪得溜圆,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队长你这就没意思了啊!凡哥都点头了,你这一搅和……”
他说着还偷偷瞟了温羽凡一眼,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那点不满里藏着的全是玩笑。
温羽凡听着胡军的话,感觉肩膀上紧绷的力气“呼”地一下泄了,后背往椅背上靠了靠,连呼吸都轻快了些。
方才被丘咏缠得发紧的神经像是被温水泡过,连带着眉头也慢慢舒展开。
他转过头时,故意把脸绷得紧紧的,对着丘咏瞪了瞪眼,声音里却带着笑:“滚!再逗我,等会儿聚餐先罚你三杯!”
这话刚出口,他自己先忍不住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点轻松的暖意。
胡军也跟着笑起来,笑声在不大的办公室里荡开,惊得窗台上那盆蔫头耷脑的绿萝都晃了晃叶子。
丘咏见状,也挠了挠后脑勺,嘿嘿地笑开了,方才那点“不满”早跑到九霄云外去了。
办公室里的空气像是被这笑声泡软了,连墙上挂着的“岗位职责”牌都显得不那么严肃了。
温羽凡抬手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那数字跳得不急不慢——离下午五点半还有二十五分钟。
他指尖在轮椅扶手上轻轻敲了敲,想着晚上的聚餐,心里忽然记起该给表哥说一声。
于是指尖在屏幕上划了两下,找到“表哥”的号码时,指腹不自觉地在屏幕上蹭了蹭,像是怕按错似的。
拨通的“嘟”声刚响到第二下,电话就被接了起来。
“喂,羽凡啊,怎么啦?”杨诚实的声音从听筒里钻出来,带着点货车发动机的余响,显然是刚忙完手里的活。
温羽凡把手机往耳边凑了凑,声音放得轻了些:“表哥,跟你说个事儿。我们保安部今晚有聚餐,发薪日的活动,你不用特意来接我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杨诚实的声音慢了半拍:“聚餐啊……”
温羽凡仿佛能看见他皱起的眉头——表哥总这样,一点小事都要在心里盘半天。
果然,下一秒就听见他问:“在哪儿聚啊?有没有台阶?轮椅好进不?”
温羽凡忍不住笑了:“地点还不知道,不过这么多人在呢,这点小事你就不要担心了。”
杨诚实听了,微微顿了一下,他心里其实还是担心温羽凡腿脚不便,在外面参加聚餐会不会不方便,会不会有人照顾不周。
可转念一想,职场上的社交活动对温羽凡融入集体、拓展人脉很重要,这也是他走向新生活的必经之路。
“那行,你去吧。”杨诚实的声音松了些,却又立刻绷紧,“但记住了,结束不管多晚,必须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听见没?”
“知道啦。”温羽凡心里暖烘烘的,像揣了个小暖炉,“你都忙一天了,太晚就别跑了,我自己打车……”
“那可不行!”话没说完就被打断,杨诚实的语气突然硬得像块铁,“大晚上的,你腿脚不方便,打车我哪放心?你一个人怎么上楼梯?乖乖等着,别的不用你操心。”
温羽凡听着表哥这不容分说的语气,鼻子忽然有点发酸。
他吸了吸鼻子,笑着应道:“好,听你的。等结束我立马给你打电话。”
“嗯,去吧。”杨诚实的声音又软了下来,像怕吓着他似的,“玩得开心点。”
“好,那我先挂了。”
挂了电话,温羽凡看着手机屏幕上“通话结束”的字样,指尖在上面轻轻点了点。
窗外的阳光又斜了些,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落在办公室的地板上,安安稳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