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晨光透过保安部办公室的窗玻璃,在地板上投下几道斜斜的亮纹,玻璃边缘凝结的霜花被室内的暖气熏得微微融化,顺着窗棂滑下细小的水珠。
考虑到温羽凡初来乍到,胡军没有马上给他安排巡逻任务。
他拉开靠墙的铁皮储物柜时,金属门轴发出“吱呀”一声闷响,柜内整齐叠放着几套保安制服,深蓝色的布料上还带着浆洗后的挺括。
他在最底层翻找片刻,抽出一套领口和袖口都崭新挺括的制服,抖开时布料摩擦发出“簌簌”声:“温老弟,你刚来,先熟悉熟悉环境,今天上午就在监控室里待着,看看监控画面,了解下厂里的布局。有什么不懂的,就多问问其他人。”
“好的,队长。”制服递过来时带着阳光晒过的干燥气息,温羽凡接过时指尖触到布料的纹理,比他身上洗得发白的旧衣要厚实许多。
他转动轮椅到角落的更衣区,金属轮椅碾过水泥地发出“咕噜”轻响,穿外套时左臂微微发力,袖口恰好落在手腕骨的位置。
监控室在保安部隔壁,推门而入时,十六块监控屏幕正发出细微的嗡鸣,幽蓝的光映在墙上的电子钟上,显示着上午九点十七分。
屏幕里,厂区的主干道上已有叉车驶过,轮胎碾过结霜的地面留下两道浅痕;
装配车间的流水线正缓缓运转,穿着蓝色工装的工人弯腰操作的身影在镜头里反复闪现;
仓库门口的栏杆落下,挡住了试图进入的私家车……温羽凡的目光扫过每一块屏幕,试图在脑海里拼凑出整个厂区的轮廓,指尖却不自觉地在轮椅扶手上轻轻敲击。
“表弟适应得怎么样?”刘成刚的声音带着走廊里的寒气涌进来,他身后的杨诚实手里还攥着没来得及收起的棉手套,指缝里沾着点路上的积雪。
杨诚实的视线第一时间落在温羽凡身上,深蓝色的保安制服衬得他脸色稍显红润,虽然坐姿依旧有些拘谨,但挺直的脊背比往日多了几分生气。
他快步走上前,绕着轮椅转了半圈,仔细打量着,见制服扣子扣得整齐,裤脚也没拖地,嘴角的笑意更深了:“这制服一穿,真像那么回事。袖口是不是有点长?回去之后让你嫂子给你改改。”
温羽凡急忙摇头:“表哥,不用麻烦,这样正好。”
杨诚实粗糙的手掌在温羽凡肩膀上拍了两下,力道轻得像怕碰碎什么:“行……在这儿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
温羽凡笑了笑,眼角的细纹里还带着点没褪去的疲惫:“胡队长他们都挺照顾我,监控室的设备也简单,看看就会了。”
刘成刚在一旁踱了两步,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嗒嗒”声:“老杨你就放宽心,咱们厂的保安部虽说事情杂,但同事间都和睦。表哥这么机灵,用不了三天就能把活儿摸透。”他说着朝屏幕努了努嘴,“你看这监控,厂区犄角旮旯都照得清清楚楚,比以前的老设备强多了。”
杨诚实还想再叮嘱些什么,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物流园”三个字。
他掏出手机时,指腹在屏幕上滑了好几次才接通,听了两句后眉头微微蹙起:“行,我马上到,那批货不能冻着……”
挂了电话,他脸上露出些歉意:“羽凡,哥那边催得紧,得先去物流园卸货。中午……中午我再过来给你送饭?”
“不用不用,厂里有食堂。”温羽凡连忙摆手,目光落在屏幕角落显示的时间上,“表哥你忙你的,我这儿真没事。”
杨诚实还是不放心,又叮嘱了几句“吃饭别对付”“冷了就多穿点”,才被刘成刚半拉半劝地带走。
走廊里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温羽凡望着监控屏幕里缓缓移动的叉车,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暖烘烘地裹住。
监控室里渐渐安静下来,只有设备运行的“嗡嗡”声和同事翻报纸的“沙沙”声。
温羽凡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墙上的挂钟,秒针“滴答”划过表盘,每一声都像敲在空荡的胃壁上。
此刻胃里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时不时发出“咕噜”的抗议。
他下意识地收紧小腹,试图把那声音压下去,却听见肚子叫得更凶了,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旁边的老保安丘咏翻报纸的手顿了顿,抬头朝他笑了笑:“早上没吃饭?食堂的粥六点就熬好了,明天早点来。”
温羽凡脸上泛起热意,尴尬地点头:“好的好的。”
他把目光重新投回监控屏幕,可那些闪烁的画面怎么也看不进去,满脑子都是食堂的模样。
或许有冒着热气的玉米粥,或许有刚出锅的白面馒头,或许……秒针又跳过一格,距离午饭时间还有两个小时。
他轻轻叹了口气,指尖在轮椅扶手上掐出浅浅的印子,只盼着时间能走得快些,再快些。
终于,墙上的挂钟指向了开饭时间。
温羽凡盯着那跳动的秒针,感觉瞳孔都跟着收缩了。
先前还模糊的视野突然亮得惊人,窗外的厂房、远处的烟囱,连墙上制度牌的小字都看得一清二楚,可他眼里真正装下的,只有“开饭”两个字。
攥着轮椅扶手的指节早被汗浸得发潮,木头纹路嵌进掌心,留下几道红痕。
先前还拼命憋着的饥饿感,此刻像决堤的水,顺着四肢百骸往喉咙里涌。
肚子“咕噜噜”地叫,声音又响又急,在监控室的嗡嗡电流声里格外扎眼,活像有只小兽在五脏六腑里撒欢。
他倒不觉得尴尬了,反而有种松快——总算不用再跟这股饿劲较劲了。
周围的同事们像是接了统一指令,“哗啦”一声全动了。
丘咏把卷边的《兵器知识》塞进抽屉,椅子腿在地板上蹭出“吱呀”的响;
张茂慌忙把手里的旧手表往兜里揣,金属表带撞在铁皮柜上,发出“叮当”的轻响;
胡军起身时,宽厚的肩膀撞了下桌角,搪瓷缸里的茶叶渣晃出来,落在“劳动模范”四个字上。
“走啊,凡哥,带你去食堂见识见识咱厂的饭菜!”小吴的声音像刚开瓶的汽水,带着股冒泡的热乎劲。他几步窜到温羽凡身边,军绿色的保安制服袖口沾着点灰尘,笑起来时眼角堆着细纹,露出两颗小虎牙,“保证让你吃撑!”
温羽凡的喉咙动了动,嘴角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眼里却亮得像落了星子:“好啊,可算到饭点了。”
话音刚落,轮椅的轮子已经自己转了半圈,橡胶胎碾过地砖接缝,发出“咯噔”的轻响,像是在催着往前跑。
走廊里瞬间挤满了人,穿蓝色工装的工人、拎着文件袋的文员,脚步声、谈笑声、饭盒碰撞声搅成一团。
温羽凡操控着轮椅,在人群里灵活地钻缝,轮子转得飞快,“沙沙”地擦过地面,带起的风卷着同事身上的机油味、油墨香,还有远处飘来的饭菜香——那是种混着酱油、葱花和蒸汽的暖香,勾得他舌尖直发麻。
他脑子里全是具体的画面:
白花花的米饭堆得像小山,颗颗分明,冒着热气;
红烧肉的油光顺着碗边往下淌,肥瘦相间的肉皮颤巍巍的;
狮子头滚在浓稠的酱汁里,咬一口能飙出滚烫的肉汁……
轮椅越转越快,差点撞到迎面走来的老师傅,他慌忙捏闸,橡胶轮在地上磨出两道白痕,惹得对方笑着骂:“小子急着投胎啊?”
跟着人流拐过墙角,那栋由厂房改建的食堂小楼就撞进了眼里。
墙皮掉得斑驳,露出里面灰扑扑的砖,几扇窗户的玻璃碎了,用硬纸板糊着,被风一吹鼓出个丑陋的包。
门口的水泥地上裂着缝,积着昨晚的雨水,倒映着工人匆匆的脚步。
晾衣绳上挂着几件沾油的工作服,蓝的、灰的,在风里晃来晃去,倒像面特别的旗帜。
楼前早挤满了人。
穿满是油污的工装的师傅们勾肩搭背,裤脚沾着黑渍,手里的铝制饭盒“哐当哐当”撞着;
几个年轻女工拎着塑料袋,里面装着从家里带的腌菜,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今天的菜色。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点松快,像是卸下了半天的疲惫,连脚步都比来时轻快。
温羽凡仰头望着这三层小楼,阳光斜斜地打在墙面上,给剥落的墙皮镀上一层金边。
三楼的窗口隐约能看见窗帘的影子,飘着点淡淡的酒气;
二楼的台阶上,有穿白衬衫的文员正掏出手机,对着餐盘拍照;
一楼最热闹,热气混着人声从敞开的门里涌出来,像团暖烘烘的云。
“凡哥,这里三层都是食堂,不过是由不同的人承包。”小吴凑到他耳边,声音被风刮得有点散,“三楼的菜那是真不错,红烧肘子、清蒸鱼,还有包厢呢,不过价格也高,一般是领导们去的地方;二楼相对来说比较适中,有小炒,环境也干净,办公室的那些白领喜欢在那儿吃;一楼嘛……”他故意顿了顿,往门里努了努嘴,“实惠量大,米饭随便添,是咱们这些普通工人的首选。”
温羽凡摸了摸裤兜,指尖触到那张被攥得发皱的百元钞票,这是表哥今早刚给的。
表哥塞钱时的样子还在眼前——粗粝的手掌在他手背上拍了两下,说“别省着”,可他知道,这钱得掰成八瓣花。
再看轮椅的橡胶胎,刚换的新胎,要是往二楼三楼的台阶上碾,怕是用不了三天就得报废。
“走,咱们去一楼。”他没半分犹豫,轮椅“咕噜”一声转了方向,直冲着那扇飘出热气的门。
刚进门,一股浓得化不开的香气就撞了满怀。
酱油的咸、红烧肉的甜、葱花的鲜,混着蒸汽的暖,像只热乎乎的手,直接往肺里钻。
大厅里挤得满满当当,长条木桌旁坐满了人,筷子敲着餐盘的“当当”声、谈笑声、窗口师傅的吆喝声,震得耳膜嗡嗡响。
打饭的窗口前排着三列长队,像三条贪吃的长龙。
温羽凡排在队尾,看着前面的师傅端走餐盘:
白瓷盘里,红烧肉堆得冒尖,油光闪闪的肉皮上还沾着几粒芝麻;
两个拳头大的狮子头滚在酱汁里,旁边堆着翠绿的炒青菜,豆芽炒得金黄金黄,最后再扣上一大勺米饭,白花花的堆成小山。
看得他喉结滚了又滚。
“咕噜……”肚子又不争气地叫了,声音比刚才更响,引得前面的师傅回过头笑:“小伙子饿坏了吧?再忍忍,马上到你。”
温羽凡红着脸点头,眼睛却没离开窗口。
终于轮到他时,打菜的师傅操着一口浓重的方言问:“要啥?”铁勺在大铁盆里敲出“哐当”的响。
“一份红烧肉套餐。”他的声音有点发紧,指尖在轮椅扶手上蹭了蹭。
师傅手起勺落,三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啪”地落在盘里,油汁溅起的小星子落在白瓷盘上;
两个圆滚滚的狮子头跟着滚进来,酱汁顺着边缘往下淌;
筷子一挑,炒青菜和豆芽各占了盘边一角,绿的翠、黄的亮;
最后抄起饭勺,满满一大勺米饭扣在盘中央,堆得比菜还高。
“十五块。”师傅把餐盘往窗口一推,铁盘撞在台面上,发出“哐当”的脆响。
温羽凡摸出那张皱巴巴的百元钞递过去,指尖触到师傅沾着油的手套,对方找零的硬币落在掌心,凉丝丝的,带着点金属的腥气。
他端着餐盘,感觉手腕都在颤——这分量,比他想象的还扎实,光是那米饭的量,就够以前的他吃两顿了。
温羽凡端着两个不锈钢餐盘,小吴推着他的轮椅在长桌间穿梭,不锈钢餐盘碰撞的“叮当”声混着师傅们的谈笑声扑面而来。
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时,温羽凡鼻尖蹭到的全是饭菜香。
邻桌师傅的不锈钢餐盘里,红烧肉的油汁映得白米饭都泛着油光;
斜对面的年轻女工正用筷子戳着狮子头,肉汁溅在她的手背上,她浑然不觉,只顾着和同伴说笑。
“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小吴筷子在餐盘里扒拉着,先夹了块青菜塞进嘴里。
温羽凡早就按捺不住,握着筷子的手都在微微发颤。
不锈钢餐盘里,红烧肉块头扎实,边缘泛着焦糖色的光,肥肉部分晶莹剔透,像冻住的琥珀;
狮子头滚在浓稠的酱汁里,表面还沾着几粒翠绿的葱花;
炒青菜带着点锅气,叶片边缘微微发焦,豆芽则炒得脆生生的,根根分明。
他夹起最大的那块红烧肉,筷子刚碰到肉皮,就感觉那颤巍巍的肥肉在轻轻晃动。
送进嘴里的瞬间,牙齿刚咬破弹滑的肉皮,浓郁的酱汁就在舌尖炸开:
是冰糖熬出的甜混着酱油的咸,肥肉在嘴里抿了两下就化了,留下满口的香,一点不腻;
瘦肉部分炖得酥烂,纤维里全浸着汤汁,嚼起来软而不柴。
“唔……”他忍不住发出满足的喟叹,喉结滚动得飞快。
又扒了一大口米饭,颗粒分明的白米裹着肉汁,香得他差点把舌头都吞下去。
炒青菜清爽解腻,豆芽脆得“咯吱”响,刚好中和了肉的厚重。
他吃得极快,筷子像装了弹簧,夹菜、扒饭、吞咽,动作连贯得像台精密的机器。
餐盘里的饭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不过两三分钟,最后一口米饭混着酱汁被他扒进嘴里时,连盘底的油星都被舌头舔得干干净净。
“那个……吴哥啊,去哪里添饭啊?”温羽凡把空了米饭的餐盘往前方推了一推,声音里还带着点没咽下去的饭粒。
小吴正举着筷子往嘴里送,闻言猛地顿住,筷子悬在半空,米粒从筷尖掉下来,砸在他的餐盘里。
他眨了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刚才坐下时,温羽凡的餐盘里明明堆着冒尖的米饭,怎么这会儿连粒米渣都没剩下?
“我去,凡哥你吃饭够快的啊!”小吴瞪大了眼睛,嘴角还沾着点青菜叶,他往温羽凡的空餐盘里瞅了又瞅,像是在确认是不是被谁偷偷换了餐盘。
温羽凡的耳根“腾”地红了,手不自觉地摸了摸后脑勺,指腹蹭过刚长出的发茬。
“啊哈哈,就是太饿了而已。”他笑得有点僵硬,眼神瞟向别处,不敢看小吴——总不能说自己这是被系统改造后的“后遗症”吧。
小吴这才回过神,笑着摆了摆手:“嗨,饿了就多吃点,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抬起胳膊,朝着食堂中央指了指,“看见那根承重柱了吗?红漆刷的‘添饭处’三个字,就在柱子旁边,饭桶管够。”
温羽凡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瞧见大厅正中央立着根粗粗的水泥柱,柱身上贴着张醒目的黄纸,红笔写的“免费添饭”四个字歪歪扭扭,却格外显眼。
三个不锈钢饭桶并排摆在柱旁,桶口冒着白汽,几个工人正拿着碗在那儿排队,铁勺碰撞桶壁的“哐当”声老远就能听见。
(饭桶边上,还备着一大堆干净的不锈钢碗,便于来添饭的人,不需要带着装满菜品的餐盘来打饭。)
“好,那我去加饭了。”他眼睛瞬间亮了,像突然被点燃的小灯,话音还没落地,轮椅的轮子已经“咕噜”一声转了方向。
他操控着轮椅穿过桌椅间的缝隙,速度快得差点撞到端着餐盘的师傅。
“借过,麻烦借过。”他嘴里不停念叨着,双手用力转着轮圈,橡胶胎在水泥地上磨出“沙沙”的响,带起的风卷着邻桌的饭菜香,勾得他肚子又“咕噜”叫了一声。
离饭桶还有两步远时,他就闻到了新蒸的米饭香——是那种带着点生涩的谷香,混着蒸汽的暖,比刚才餐盘里的更香。
排队的师傅见他坐着轮椅,笑着往旁边让了让:“小伙子别急,慢慢盛。”
温羽凡连声道谢。
他随手取了个不锈钢碗,拿起铁勺往桶里一插,才发现这饭桶比他想象的深得多。
满满一勺下去,白花花的米饭堆在不锈钢碗里,冒得比碗沿还高,他还想再添点,勺子刚碰到饭堆,米粒就“哗啦啦”往下掉,赶紧收手,小心翼翼地推着轮椅往回走,生怕洒了一粒。
小吴刚把一筷子青菜送进嘴里,眼角余光就瞥见温羽凡的轮椅“咕噜”着滑回餐桌。
他抬眼一瞧,手里的筷子差点没拿稳。
只见温羽凡端着的不锈钢碗里,米饭堆得像座小尖塔,白花花的米粒都快漫到碗沿,热气裹着淡淡的米香直往人鼻子里钻。
“凡哥,你这饭量……”小吴嘴里的饭还没咽利索,差点喷出来,他使劲嚼了两下,眼睛瞪得溜圆,“可以啊!这碗饭够我吃两顿的!”
温羽凡把碗往桌上一放,不锈钢碗与桌面碰撞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他抬手抹了把嘴角,脸上堆着满足的笑,摆了摆手:“还行,还行,饿狠了。”
小吴笑了笑,没再多问。
厂里的工人大多是干体力活的,饭量大不稀奇,只是温羽凡坐着轮椅,看着清瘦,没想到这么能吃。
他低下头继续扒饭,心里还琢磨着下午巡逻要重点看哪几个角落。
可刚咽下两口饭,手腕上的电子表“嘀”地跳了一下,不过十几秒的功夫,小吴忽然觉得对面少了点什么。
他下意识地抬头,嘴里的饭差点卡在喉咙里——温羽凡的轮椅又不见了。
“什么呀!”小吴猛地睁大眼,嘴巴张成个“o”形,手里的筷子悬在半空,“他这是又吃完了?不会吧!”
他使劲眨了眨眼,怀疑自己眼花了。
可餐桌对面确实空荡荡的,只有轮椅留下的一道浅痕,指向食堂中央的添饭区。
接下来的场景,让小吴彻底忘了吃饭。
只见温羽凡操控着轮椅,在餐桌与添饭区之间穿梭得像道风。
轮椅的橡胶轮碾过食堂的水泥地,发出“吱呀!吱呀!”的锐响,快得几乎要擦出火星子。
他的上半身微微前倾,握着推手的指关节泛白,每次转弯都利落得像提前量好了角度,避开了端着餐盘的工人,愣是没碰到半个人。
添饭区的三个不锈钢饭桶原本堆得满满当当,白花花的米饭上还冒着热气。
温羽凡的轮椅刚停稳,他抄起长柄勺就往碗里盛,动作快得像流水线作业——满满一勺扣进碗里,手腕轻轻一抖,勺底刮得桶壁“哐当”响,生怕浪费一粒米。
等他推着轮椅回到餐桌,不过半分钟,那碗冒尖的米饭就见了底。
他扒饭的动作不算粗鲁,却快得惊人:筷子像小铲子似的,一下接一下往嘴里送,腮帮子鼓鼓的,吞咽声在嘈杂的食堂里都听得一清二楚。
那架势,仿佛他的胃不是肉长的,是台永远填不满的粉碎机。
小吴起初还想数着:“一碗、两碗、三碗……”可数到第七碗时,他就乱了。
温羽凡的轮椅像装了永动机,刚从添饭区回来,没一会儿又滑了过去,饭桶里的米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掉。
周围渐渐有工人注意到了不对劲。
“哎,今天的饭怎么下得这么快?”一个穿蓝色工装的大叔端着空碗往添饭区走,看到桶里只剩个底,愣了愣。
“是啊,我刚盛第二碗,就没了?”旁边有人附和,语气里带着点纳闷。
突然,一个高个子工人“啪”地把空碗往桌上一拍,嗓门亮得像喇叭:“饭呢!今天怎么这么快没饭了呀?老子还没吃饱呢!”
这一嗓子像颗炸雷,瞬间劈开了食堂的热闹。
“就是啊,往常这时候还剩大半桶呢!”
“我这刚打了菜,没饭怎么吃?”
“食堂搞什么鬼!是不是故意少做了?”
抱怨声像潮水似的涌起来,工人们纷纷放下筷子,有的往添饭区围,有的对着打菜窗口嚷嚷,原本还算有序的食堂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吵什么,吵什么?”打菜区的胖阿姨系着沾了点点油星的白围裙,手里还攥着柄亮闪闪的不锈钢锅铲,围裙带子在背后松松垮垮打了个结,一路小跑着从窗口后钻出来。
她眉头拧得像团打了结的麻绳,嗓门比食堂的抽油烟机还亮:“什么叫没饭了?我今天特意多蒸了两桶,够你们吃到下午的!”
可当她的目光扫过添饭区那三个锃亮的不锈钢饭桶时,后半句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原本堆得冒尖的米饭连个底儿都没剩下,桶壁上只沾着几粒顽固的米渣,阳光透过食堂高窗照进来,在空桶上投下圈晃眼的光。
阿姨脸上的不悦“唰”地褪成了错愕,眼睛瞪得溜圆,手里的锅铲“哐当”一声磕在桶沿上:“咦,饭呢?”
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似的在食堂里扫来扫去,从东头的餐桌挪到西头的窗口,最后落在角落里那辆悄悄往后挪的轮椅上。
温羽凡正用指腹轻轻摩挲着肚子,胃里暖洋洋的,却堵着股说不出的心虚。
他感觉到阿姨的视线扫过来,赶紧低下头。
轮椅的橡胶轮在水泥地上碾出极轻的“咕噜”声,他像只偷吃完粮仓的老鼠,一点一点往门口蹭,嘴里碎碎念:“哎呦,一时没控制住……这要是被认出来,明天怕是连食堂门都进不去了……溜了溜了。”
刚挪到门口,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凡哥!你等等我!”小吴的声音带着跑岔气的喘息,他几步追上来,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藏青色的保安制服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
他扶着膝盖喘了半天,才抬起头,眼睛里的惊讶还没褪下去:“你……你这什么情况啊?那三桶饭……不会全是你吃的吧?”
温羽凡吓得赶紧伸出食指按在嘴唇上,眼神紧张地往食堂里瞟了一眼,压低声音:“嘘嘘……吴哥,你小声点!”他的喉结滚了滚,指尖在轮椅扶手上蹭出细微的声响,“这事儿……你可千万别往外说,不然我以后真没脸来吃饭了。”
小吴看着他这副模样,突然“噗嗤”笑出了声,伸手抹了把汗:“嗨,多大点事儿。”他直起身,拍了拍温羽凡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制服传过来,“我嘴严着呢,肯定不跟别人说。不过说真的,你这饭量也太吓人了,我活这么大,还是头回见有人能吃空三桶饭的。你这都可以去开大胃王吃播了。”
温羽凡的肩膀垮了垮,脸上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声音涩涩的:“哎……没法子啊。”他低头看着轮椅的轮子,声音轻得像叹息,“前阵子手里实在没钱,饿了好几天,胃都饿瘪了。今天一闻到食堂的饭香,就跟疯了似的,根本控制不住……给大家添乱了。”
小吴脸上的笑意慢慢敛了下去,眼神里多了点同情。
他往温羽凡身边凑了凑,声音放得格外柔和:“原来是这样……凡哥你也不容易。”他拍了拍温羽凡的胳膊,力道不轻不重,“放心吧,这事儿我绝对烂在肚子里。以后要是缺钱吃饭,跟我说一声,我这儿还有点积蓄。”
温羽凡猛地抬头,眼眶有点发热。
他看着小吴真诚的脸,那双眼亮晶晶的,竟然没有半点怀疑,心里像被灌了杯热粥,暖得发颤。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后只化成一句:“谢谢你,吴哥。”
小吴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谢什么,都是同事。走,回保安部去,下午上班之前还能眯一会儿。”
两人并肩往回走,轮椅的“咕噜”声和皮鞋踩在水泥地上的“嗒嗒”声混在一起,像支不怎么合拍却格外踏实的调子。
食堂里的喧闹还隐隐约约飘过来,可温羽凡心里的那点尴尬和愧疚,早就被小吴那句“有困难跟我说”冲得烟消云散了。
阳光穿过厂房的缝隙落在地上,在他们身后拖出两道长长的影子,紧紧挨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