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弹出一条微信消息,萧默打开一看,手机亮起一个很多年没联系的名字。林栋!原来林栋最近到她的城市出差,问她有没有时间出来吃个饭。
萧默的思绪飘到很多年前,那些久远到记不得的回忆,突然涌现在眼前。
1.盛夏蝉鸣,无声决裂
盛夏的清晨,暑气已如粘稠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漫溢进来,闷得人喘不过气。
萧默正吃着早饭,瞥见萧荷穿戴整齐要出门,不由一愣——她极少起这么早。
去哪儿萧默叫住她。
太热,睡不着,出去透透气。萧荷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好啊,萧默接口道,等后天考完试,我陪你一起散步。
萧荷含糊应了一声,趿拉着拖鞋,身影消失在门外蒸腾的热浪里。
中午回家,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便沉沉压了下来。萧默习以为常,没多问,径直上楼。萧霁在楼梯口拦住她,声音压得极低:姐早上出去……到现在没回来,电话也打不通。
萧默心头猛地一坠。离家出走她劝过萧荷几次,萧荷都只是沉默。难道真就这么走了连句告别都没有……或许,只是散步散得远了点
饭桌上,她味同嚼蜡地扒了两口,一言不发。起身回房时,萧振鸿阴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是对柳素娟说的:下午再没信儿,去报警。
等萧霁吃完饭上楼,萧默一把将她拉进房间,关紧门,声音细若蚊蚋:我猜……姐可能是离家出走了。下午你跑一趟李媛家。学校还有分班考,她走不开。这几天姐总往她那儿跑……要是真走了,李媛兴许知道点啥。她顿了顿,想起父亲的话,就说……再不联系上,家里要报警了。让姐……至少给家里报个平安。
萧霁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放学回来,迎接萧默的又是一片狼藉。碎裂的瓷片溅得到处都是,萧振鸿铁青着脸坐在一片废墟中,像座随时会爆发的火山。柳素娟在一旁无声地抹泪,肩膀微微耸动。
萧默快步上楼。萧霁迎上来,眼圈红着:姐真走了!李媛不肯说去哪儿,只说‘还没到时候’……傍晚姐用别人手机打了电话回来,说……说去很远的地方,别找她,不回来了……萧霁的声音带着哭腔,电话一挂,楼下就……
虽然早有预感,这消息还是像一把钝刀,狠狠捅进了萧默的心窝。她能去哪儿孤身一人,安全吗一个念头尖锐地刺上来:是不是我那些话……推了她最后一把自责与愧疚瞬间将她淹没。她当然该走!她的人生不该烂在这泥潭里!可十几年朝夕相对的亲人,就这么毫无征兆地从生命里抽离了……萧默死死咬住嘴唇,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弯下腰,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压抑的呜咽终于冲破了喉咙,在狭小的房间里散开,又被窗外沉闷的暑气压得透不过气。
夜里,萧默梦见了萧荷。梦里发生了什么醒来已模糊不清,只记得心口像被掏空了一块,泪水无声地淌了满脸。惊醒时,枕上冰凉一片。她死死咬住被角,将汹涌的呜咽硬生生堵在喉咙里,身体蜷缩着剧烈颤抖,像一片在寒风中簌簌的叶子。
黑暗中,思绪如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她这一夜睡在哪里硬地板还是桥洞下离开时只趿拉着那双旧拖鞋,身无长物……外面天地茫茫,她一个人,怎么活萧默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再次昏沉入睡的。醒来时头重脚轻,跌跌撞撞。心口那块空洞还在,胀得发疼,却连一滴泪也挤不出来了,只剩下干涸的钝痛。
走吧,萧荷。一个声音在她心底嘶喊,带着血的味道:千万别回头!一直往前跑!跑到太阳晒化所有阴影的地方去!她会把所有的祝福都点燃,化作她脚下的风。
萧默是真心实意地盼着萧荷永不回头。可思念却像野草,在心的废墟上疯长。她多想再看她一眼,哪怕是在梦里也好。此刻,她只卑微地向着不知名的神明焚香祈祷:求萧荷平安,求她挣脱这泥沼,活成她萧默从未见过的、自由而明亮的模样。
2.失约的孤岛,自筑的心牢
夕阳如同熔融的铜汁,泼洒在空寂的走廊上,将栏杆和萧默的影子都染成一种沉甸甸的橘红。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刮蹭着栏杆上剥落的漆皮,目光死死钉在楼下蜿蜒的江面上。江水泛着冰冷的碎银光,像一条被斩断后弃置的锁链——就像萧荷决然离去时,无声崩裂的、维系着这个家最后一丝表面的东西。
她第三次抬眼望向楼梯口。林昭颜的教室在楼上。分班考前,她们郑重其事地约定过:每天放学,一起走。那些短暂的日子里,林昭颜总像只雀跃的小鸟抱着习题本扑过来,眼睛亮得惊人:萧默!快看这道题!有时,在萧默低声倾诉完家里又一地鸡毛的糟心事,林昭颜也会轻轻捏捏她的手心,传递一丝无声的安慰。她是唯一一个,窥见过这个家支离破碎内里的人。
此刻,萧默胸腔里堵满了无处倾泻的惶惑与愧疚——关于萧荷的出走。她需要一个人,迫切地需要,而这个人,只能是林昭颜。早上,她甚至特意跟林昭颜确认过:放学后,一起走,好吗林昭颜干脆地应了。所以此刻,她站在这里,如同一个守着过期契约的傻瓜,在走廊上等待那抹熟悉的身影。
人声像退潮般远去,影子被夕阳拉长又模糊,直至整条走廊彻底沉入死寂的空旷。林昭颜始终没有出现。巨大的悲凉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地漫上来,淹没了脚踝,继而淹没了心脏。那些被她用题海和麻木强行封印的记忆,此刻冲破堤坝,裹挟着咸腥的浪头汹涌而至——
那个被泪水反复浸透、被流水线永不停歇的轰鸣声填满的、暗无天日的暑假。她多想抓住一个人,撕开胸口,把里面腐烂的绝望倾倒出来。可是没有手机,没有时间,只有流水线上冰冷的金属触感和监工麻木的眼神。唯一的光亮,是顾平和林飒在那个暑气未消的清晨突然出现。她们气喘吁吁地说:来了好几次都找不到你!今天特意起个大早,终于堵到啦!
那短短的十几分钟闲聊,像几颗滚烫的火种,投入她心底那片被绝望冻硬的荒原,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悄然点燃了一小簇名为友情的微光。而另一些她曾笃信不移的花期,最终证明,只是永不兑现的谎言。
初三那年,升学压力如巨石悬顶,身边却从不缺少欢声笑语,周末也总是熙熙攘攘。那时的她,并非孤岛。最终,朋友们如愿靠岸,唯有她,在万众瞩目中失足跌落,摔得粉身碎骨。升入高一,曾形影不离的林昭颜,也像退潮的海水,悄然远离了她的沙滩。而当分班考的号角吹响,林昭颜的身影,又带着某种目的性,重新出现在她身边,带着那些亮晶晶的眼神和习题本。如今,分班考已近尾声,那个早上信誓旦旦的承诺,大概已被林昭颜随手丢弃在哪个遗忘的角落了吧一丝冰冷的了然浮上萧默心头:考完试,她们大概又会像两粒被风吹散的尘埃,各自飘向无人在意的远方。
想到这里,萧默的唇角扯出一个无声的、近乎嘲讽的弧度。多讽刺啊。林昭颜那些轻飘飘的承诺,堆叠起来,恐怕比她书桌上垒砌的试卷还要高耸。可真正兑现的……几乎……没有。她觉得自己更可笑——像这样固执地等到人去楼空,等到心口冰凉,早已不是第一次了。她究竟在等什么盼什么就像去年那个炼狱般的暑假,整整两个月,林昭颜连一个字的音讯都没有。萧默猛地转身,走回空无一人的教室,背起沉甸甸的书包。下楼时,她近乎冷酷地告诫自己:她早该明白的,林昭颜没有义务做她的情绪垃圾桶。而且,萧荷的离开,不正是自己亲手推波助澜的结果吗此刻这泛滥的痛苦,又算哪门子的矫情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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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未知数X的未知路
夜晚,书桌上的台灯投下一圈昏黄的光晕。萧默试图为分班考最后一门冲刺,心绪却如同沸水,翻腾不息,一个字也读不进去。烦躁之下,她抓起笔,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涂画、重复地写着三个名字:萧荷、萧霁、萧默。萧字被她一遍遍描摹,笔力透纸,几乎要将纸背戳穿。她憎恶这个家弥漫的腐朽气息,却对这个姓氏本身,怀有一种近乎病态的依恋。x-i-a-o……笔尖突然失控般在纸页的角落狠狠划下一个巨大的、狰狞的X,像数学试卷上宣告无解的、冰冷的未知数。她猛地翻开日记本的封面,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用力写下:
未知数X的未知路
墨迹在粗糙的纸面上晕染开来,像一滴化开的血泪。窗外,归巢的鸟发出几声短促而凄清的鸣叫,刺破了夜的寂静。
4.溃败的回响,寒刃落孤岛
为期三天的分班考终于落幕。萧默咔哒一声合上笔盖,长长地吁出一口浊气,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松弛。一种模糊的、近乎感觉还不错的念头,像夏日傍晚一缕转瞬即逝的凉风,轻轻拂过心田。
然而,几乎是同一瞬间——
去年那个盛夏,毒辣的阳光、滚烫到扭曲视线的柏油路面、还有胸腔里同样鼓胀欲裂的、胜券在握的笃定感……像一卷卷浸了冰水的胶片,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令人作呕的霉味,猛地倒灌进她的脑海!那时的她,走出考场时,不也是这般如释重负,甚至步履轻快吗可结局呢那精心构筑的自信高塔,在成绩揭晓的瞬间,如同沙堡般轰然坍塌,只留下她独自站在名为一败涂地的废墟之上。所谓人情冷暖,更是在那场溃败后被赤裸裸地摊开在烈日下炙烤——那些惋惜的目光深处,藏着多少幸灾乐祸的窃喜那些压低的、毒蛇般的私语,又是如何化作细密的钢针,一根根扎进她的耳膜,直抵心脏
她仿佛又清晰地看到了初三班主任钟钢那张令人憎恶的脸。在得知她落榜的喜讯后,那张脸上最后一丝伪装的惋惜迅速剥落,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咧开,绽放出一个得意洋洋、近乎狰狞的弧度,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看!我早就说过!
那时的萧默,曾天真地以为,考上市里最好的高中是板上钉钉的事。只要考上,郑琦的父母便能运作,让郑琦顶替她的学位,而她萧默,则将揣着一笔象征性的补偿,像甩掉一块破抹布一样,永远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家。然而命运给了她最残酷的耳光。成绩揭晓那一刻,是她整个学生生涯最惨烈的滑铁卢。惋惜声的浪潮中,裹挟着无数窃窃的、压抑不住的幸灾乐祸。而那个初三整整一年都在用各种手段打压她的班主任钟钢,此刻更是迫不及待地跳出来,站在道德的废墟上,用她那尖利刺耳的嗓音当众宣判:我早就警告过你们!一个连最基本的尊师重道都不懂的学生,能有什么好下场!看吧!这苦果,她今天不就自己吞下去了吗!活该!萧默在那场无形的战争中身败名裂。初中三年积累的所有荣光,顷刻间化为乌有,只换来班主任居高临下的风言冷语和落井下石。也许世界就是这样,成功者拥有一切光环,失败者连呼吸都是错的。萧默无法用那句天空不留下鸟的痕迹,但我已飞过来安慰自己,她只感到被彻底碾碎的屈辱。
这恶毒的宣判声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萧默的心里。多么讽刺的轮回!尽管因那场莫须有的活动经费风波,她与钟钢彻底决裂,爆发了激烈的冲突,但直到中考前,钟钢表面上仍将她视为冲击重点高中的种子选手。如今,她却第一个跳出来,用最恶毒的语言,在她坠落的深渊上再狠狠踹上一脚!
那场风波的情景,此刻无比清晰地重现:
活动经费还差三十块。钟钢的声音像生锈的刀片刮过玻璃,冰冷而刻意。她站在讲台上,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直直刺向萧默,某些同学,别仗着自己成绩好,就搞特殊化,想蒙混过关!
教室瞬间死寂。组长猛地站起来,声音带着被冤枉的愤怒:老师!萧默的钱早就交给我了!同桌池晓也立刻举手,脸涨得通红:我亲眼看见她交给组长的!上周五!前排两个男生也用力点头,为池晓作证。萧默攥着笔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又是这样!上周收钱时,钟钢明明就站在旁边,亲眼看着她把钱递给了组长!
行了行了!钟钢突然怪异地笑起来,慢悠悠地从自己精致的钱包里抽出一张纸币,两根手指夹着,像施舍乞丐般,轻飘飘地甩在讲台上,喏,老师帮你垫上。那张纸币落在桌面上的轻响,在萧默听来,无异于当众扇在她脸上的一记响亮耳光!池晓气得在桌下狠狠踹了一脚凳子,压低声音怒道:萧默!长大了拿钱砸她脸上!
一股滚烫的血猛地冲上头顶!萧默唰地站了起来,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嘶哑:我!交!过!了!全班同学倒吸一口冷气。钟钢的脸色瞬间铁青,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咔、咔、咔令人心悸的声响,她几步冲到走廊,隔着窗户,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萧默,声音尖利:你交过了!那谁没交!你说!
反正不是我!萧默被那轻蔑的眼神彻底点燃,积压的屈辱和愤怒瞬间爆发,她猛地伸出手,用尽全身力气拽过那扇沉重的窗户!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窗户狠狠撞在窗框上,震得讲台上的粉笔灰簌簌落下。隔着冰冷的玻璃,她看到了钟钢那张因暴怒而扭曲变形的脸——那狰狞的表情,像极了那天柳素娟发现萧振鸿藏在鞋盒里的情人照片时,摔碎全家福相框那一刻的疯狂与绝望。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教室。几秒后,窗户被钟钢从外面猛地拉开。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轻柔,却像毒蛇吐信,带着浸骨的寒意:萧默,你怎么不干脆把头撞上去呢嗯学校是你撒泼发疯的地方吗后来在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办公室里,萧默死死盯着钟钢茶杯里沉沉浮浮的几粒暗红枸杞,听着她喋喋不休的尊师重道训斥,恍惚间,竟生起了离家出走的念头。
然而,比钟钢赤裸裸的落井下石更让萧默感到心口被生生撕裂的,是好友苏璧带来的最终判决。中考放榜后,那个曾分享过无数秘密的苏璧,眼神躲闪地带来了她父母的旨意:默默……你写给我的那些信里……对你爸妈的怨气……太重了。我爸妈看了……很担心。他们说……怕你这种……心态,会带坏我。以后……我们……还是别再来往了吧。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寒冰的锥子,精准地刺穿了她仅存的、摇摇欲坠的依靠。她在这世上,彻底成了孤岛。
萧默沉默地咽下了所有苦果,连同喉头翻涌的血腥气。那个暑假,她把自己放逐到南城一个弥漫着机油和汗臭的工厂,像一颗螺丝钉,把自己死死焊在了永不停歇的流水线上。天不亮就出门,萧荷萧霁还在沉睡;夜深才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归家,面对的只有满室死寂。没有时间,也没有心力去联系任何人。白天,身体在机器的节奏中麻木地重复;深夜,灵魂却在空旷无人的长街上失声嚎啕,哭到声带撕裂,哭到喉咙深处尝到铁锈般的腥甜。
这彻骨的、被全世界遗弃的寒凉,最终在高一的熔炉里,将她淬炼成一块拒绝任何温度靠近的、坚硬而冰冷的顽石。她沉默地行走在校园里,冷眼旁观着周遭所有的喧嚣与热闹,像一个格格不入的、来自异世界的幽灵。
一年过去,想起那场溃败,心口的旧伤疤依然灼痛。全校只有一个数理特长班,能与市里那所顶尖高中匹敌。那是她曾经触手可及,如今却遥不可及的星辰。
如果……如果这次还考不上呢自行车轮碾过路面,发出单调的声响。一个念头毫无预兆地撞进脑海,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那就去找萧荷吧。
5.耳光与锁链,窒息的家牢
萧默推着单车走近家门,心便沉了下去。楼下乌泱泱挤满了人,那个老女人——她所谓的奶奶——中气十足的嗓音像钝刀刮过耳膜:这种不孝女,丢了就丢了!甭管!让她在外头吃够苦头,才知道家里的好!等回来,好好教训一顿,看她以后还敢!
萧默的拳头在车把上瞬间攥紧,指节发白。萧荷啊萧荷,你可曾想到你掏心掏肺对待的奶奶,在你毅然出走后,吐出的竟是如此冰冷的毒汁!爷爷去世时,她哭天抢地,仿佛天塌地陷,一众孙辈里,只有你,萧荷,二话不说就搬去同住,陪她熬过那段最绝望的日子……如今你被逼远走,她却连一句开脱都没有,反而落井下石!
停好车,萧默低着头,像一尊没有表情的雕塑,麻木地朝楼梯口挪动。视线掠过人群缝隙,她猛地看见——那只枯枝般的手挥起,啪一声脆响,狠狠掴在柳素娟的脸颊上!
都是你这个当妈的废物!教出这种丢人现眼的女儿!老女人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柳素娟脸上。
一股热血直冲萧默头顶!她几乎要撞进去,推开那老虔婆,嘶吼着告诉她:你没资格动我妈!更没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可脚步像灌了铅,喉咙像被死死扼住。她终究只是垂下眼睫,面无表情地踏上了楼梯。身后传来柳素娟压抑的啜泣:妈……真不怪我……
就在这时,萧默的姑姑萧振雲挤上前,拦住了老女人再次扬起的手:妈!消消气!这么多人看着呢!大嫂这些年操持这个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而真正的始作俑者萧振鸿,此刻却像事不关己般,阴沉着脸坐在人群外围,一言不发,冷眼旁观着妻子挨打和母亲的跋扈。
走在楼梯上,那记耳光的脆响、奶奶的辱骂、柳素娟的啜泣、姑姑无力的劝阻,以及父亲那冰冷的沉默……这一切像淬了毒的引信,瞬间点燃了萧默心中积压多年的恨火——恨柳素娟那深入骨髓的懦弱!更恨萧振鸿这冷血的恶魔!
从小学二年级起,她就像复读机一样劝母亲:离婚吧!离开这个魔窟,离开那个魔鬼!换来的永远是母亲泪眼婆娑的摇头:妈没办法……四个孩子都是心尖肉……离了婚,最多……只能带走两个……
也许,母亲是对的萧默闭上刺痛的眼。如果让那个女人小三上位,留下的那两个……非死即伤。意识恍惚飘回更早的岁月:只有她们母女四人的小屋,清贫,空气里却漾着久违的、轻盈的笑声。直到七岁那年,家里早早来了很多亲戚像在守候着什么,直到一个陌生男人像阴云般闯入,大人们推搡着她们叫爸爸。也就是从那天起,萧默才懂得,原来大人的眼泪更滚烫,大人的哭声更绝望。
这个爸爸的到来,抽干了家里残存的最后一丝活气。他像一枚行走的炸弹,动辄将拳头和咒骂倾泻在柳素娟身上。萧默永远忘不了那恐怖的一幕:萧荷弄丢了他的钥匙,他厉声命令:蹲下!萧荷抖如筛糠地刚蜷缩好,他猛地抄起一个米袋当头罩下,死死收紧袋口,狞笑着要把她扔进河底!萧默吓得魂飞魄散,刚要哭喊,萧振鸿阴冷的目光扫过来:敢哭一声,连你一起扔!
萧默死死咬住嘴唇,把惊叫和眼泪一同憋回肚子里,浑身颤抖地看着米袋里萧荷蜷缩的身影,听着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哀求:爸爸…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柳素娟在一旁哭求了许久,那男人才一脚踢开蠕动的米袋,扬长而去。从此,只要他在家,整个屋子便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
幸而,萧振鸿鲜少归家,每日最多露个面吃顿饭。萧默八岁那年,有个花枝招展的女人找上门来,站在门口叫嚷。小小的萧霁跑过去,奶凶奶凶地拍了下那女人的腿:不许来我家!女人竟悻悻离开了。
第二天晌午,柳素娟抱着襁褓中的弟弟在门口,阳光也驱不散她眉间的愁云。萧振鸿突然出现,她慌忙起身:怎么中……话未说完,被他铁青着脸的低吼截断:进来!柳素娟抱着孩子,惴惴不安地跟了进去。萧默和萧霁像两只受惊的兔子,紧紧攥着彼此冰凉的小手,贴在门外,心在胸腔里疯狂擂鼓。
把孩子放下!里面传来炸雷般的咆哮。
柳素娟抱紧婴儿,声音发颤:……什么事
放不放!声音里已透出狂暴。
紧接着,是柳素娟撕心裂肺的哭嚎:我没有!我没碰她!真没有啊——!拳脚着肉的闷响、萧振鸿野兽般的怒吼交织:我亲眼见的伤!你再敢碰她,老子十倍还你!门外的两个孩子,像被冻僵的冰雕,只有紧握的手传递着微弱的、恐惧的电流,连啜泣都成了奢侈。
六年级的一天,电话铃响,是那个女人。萧默抓起话筒,积压的恨意喷薄而出:不要脸的贱人!去死吧!别再打电话来我家!当晚,萧振鸿冲回家,对着伏案写作业的萧默狠狠一脚踹去!萧默重重摔倒在地,惊愕地看着盛怒的父亲。柳素娟闻声从厨房冲出来:一回来就打孩子做什么!
萧振鸿指着萧默怒骂:老子还没死呢!这死丫头就敢在外面咒我死!翅膀硬了要造反!
不可能!是不是误会默儿你说!柳素娟急道。
我没有!萧默辩解。
没有!人家亲耳听见告到我这儿!敢做不敢认他转向柳素娟,吼声震得屋顶落灰,这赔钱货的书甭念了!有能耐你自个儿供!
柳素娟一生的卑微所求,不过是孩子们平安。为了这微末的奢望,她把自己活成了这段绝望婚姻里的祭品,沉默地承受着一切碾轧。萧默甚至怨恨那个弟弟的降生——当年,那个女人怀了第三胎,柳素娟也怀了第四胎。奶奶冷酷地丢下判决:她(柳素娟)这胎要还是个丫头,就让振鸿离了,娶那个能生儿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