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啊。”绿珠灌了口酒,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流,她不在意地抹了把,“但恨有什么用?与其背着仇恨过日子,不如种种菜,喝喝酒,活得自在点。”
她的洒脱像把钝刀,轻轻割在苏彻心上。
他身边的人,要么像韩烈那样背负着忠诚,要么像秦槐那样谋划着前程,要么像陆清婉那样扛着家族荣辱。
没人敢说“活得自在点”,仿佛生在这世道,就该被责任、仇恨、野心捆得死死的。
“好。”苏彻端起酒碗,与她碰了一下,“三亩地,我准了。”
绿珠笑了,这次笑得格外开怀,像个得到糖的孩子。她转身从菜畦里摘了根黄瓜,用袖子擦了擦,递给他:“殿下尝尝,这可是我亲手种的,没打药。”
苏彻咬了一口,脆生生的,带着泥土的清香。他忽然觉得,这根黄瓜比宫里的山珍海味,更对胃口。
“你就不怕我反悔?”苏彻问。他是皇子,一句承诺随时可以作废。
“怕就不种了?”绿珠啃着黄瓜,含糊不清地说,“殿下要是反悔,我就带着锄头闯进皇宫,把你爹的御花园也改成菜畦。”
苏彻被她逗笑了。
他很久没这样笑过了。
在北境时,笑是为了鼓舞士气;在朝堂上,笑是为了掩饰算计;只有此刻,在这满是泥土味的院子里,对着这个刚从鬼门关爬回来、却在种菜的女人,他的笑才带着点真实的暖意。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菜畦里的虫子开始叫,玄铁军的暗哨在树上换了个姿势,远处传来卖豆腐的梆子声。
苏彻看着绿珠又蹲回菜畦,小心翼翼地给茄子苗培土,忽然觉得这院子里的一切,比皇宫的琉璃瓦更让人安心。
“我该走了。”苏彻站起身,玄铁军还在外面等着。
绿珠没回头,挥了挥手里的锄头:“殿下慢走,下次来带壶好酒吧,这烧刀子快喝完了。”
苏彻走出别院时,听见身后传来锄头碰击泥土的声音,规律而踏实。
他回头看了一眼,绿珠的身影在夕阳里缩成小小的一团,却像株扎在土里的野草,透着股打不倒的劲。
“殿下,”韩烈在马车旁低声问,“绿珠可信?”
苏彻没回答,只是望着远处的炊烟,忽然想起绿珠说的那句话——“手里有活干,心里就不慌”。
或许,这世上最可信的,从来不是承诺,而是那份在绝境里,还能种出一院子菜的韧性。
马车驶离巷子时,苏彻撩开帘角,看见绿珠正把最后一根黄瓜摘下来,扔进竹筐。她的动作很轻,像在呵护什么稀世珍宝。
他忽然期待起下次来的时候,这院子里会结出什么样的果子。
而此刻的菜畦边,绿珠摸着那坛快空的烧刀子,忽然笑了。
她知道苏彻在试探她,就像她也在试探苏彻一样。但刚才那碗酒是真的,黄瓜的清甜是真的,就连风吹过菜叶子的声音,也是真的。
这就够了。
苏彻从没想到,这一院的烟火气,竟比朝堂的刀光剑影,更让人牵肠挂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