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铸铁一般沉沉地压在云州军营之上。
大火已熄,粮草仓不过剩下焦土与灰烬。
军士们正清点受损粮袋,替补转运,调度连夜未停。
而谢霜音,站在那堆燃尽的黑灰中,脸色比灰烬还冷。
“请谢姑娘,赴帅帐一叙。”
副将韩烈走来,神情冷肃。
谢霜音没有拒绝。她披着一件薄披风,踏过灰烬、风火、沉默的人墙,进了帅帐。
苏彻坐在那里,盏中是未冷的茶,指间翻着的是战事要报。
他似乎全然不在意刚刚那场动摇军心的大火,更不意外谢霜音的出现。
她一脚踹开门,声音带着尖厉的冷意:
“苏彻,你究竟还要逼我到什么地步!”
她几乎是带着整个人的骄傲与羞辱站在那里,指尖颤着,眼角染红。
“你那是什么眼神?”苏彻终于抬头,慢悠悠地放下手中战报,“像极了我从前在长安见过的一种猫。长得漂亮,指甲锋利,可一落水,就只会发抖。”
“你闭嘴!”
“你不是谢舫的女儿吗?”苏彻的语气平缓,像是将军帐中最沉稳的一把刀,寒意渗骨,“为何慌张?为何怕看清你父亲的真面目?”
谢霜音瞳孔微缩。
“粮仓是谁负责调度的?是谁负责装车封检的?你真的看不出来,还是你不敢承认?”
“你胡说八道!”她嘶吼,声音几近尖锐,“我父亲是大夏柱石,是辅佐三朝的清流权臣——”
“送你来,是为了借你之身与本王交好?还是”
苏彻起身,走近她一步,目光森冷,“将你送入虎穴,若你活着回去便是机缘,若你死在军中便是借我之手,去除不听话的女儿?”
“住口!”谢霜音用力摇头,声音已近崩溃,“我不是弃子!”
“你是。”苏彻的嗓音低沉,“他从头到尾,没打算让你活着回去。”
啪——
谢霜音狠狠甩了他一巴掌,脸颊泛红,眼神决绝:
“你这个冷血的疯子你根本就不配说我父亲!”
苏彻不怒反笑。
他抬手抚了抚脸,淡声道:
“你若真知道父亲,就该早些学会闭嘴。”
他一步步逼近,她被迫后退,直到腰抵上了案几。
“你以为你是谢家什么?明珠?爱女?你当真不懂权谋运筹之下,亲情有多轻?”
谢霜音浑身颤抖,指尖扣住木案。
“你有什么骄傲的?”苏彻俯身,声音贴在她耳畔,“我一个皇子都不敢骄傲,你一个权臣之女,哪里来的自信?”
她咬牙,泪水终于止不住地落下,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语气:
“我我不信父亲不会他不会这么做”
苏彻似笑非笑,一字一顿:“卸甲。”
谢霜音愣住了。
“你穿着谢家的衣裳,挺着谢家的傲骨来质问我。”
苏彻慢慢道,“今晚,我要你卸下谢家的甲,谢家的壳,谢家的脸——以你自己,站在我面前。”
语气带着压迫,也带着莫名的温柔。
她呼吸紊乱,抬手就要推开他,却被他一把扣住手腕。
“脱。”
苏彻打断她,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把这身碍眼的锦袍脱了。”
帐内瞬间死寂。
烛火
“噼啪”
爆了个灯花,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帐壁上,一个挺拔如松,一个纤弱如柳,却在空气中拧出无形的张力。
谢霜音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又白得发青。
她知道他不是要羞辱她的身体,而是要撕碎她最后一点
“谢家贵女”
的体面。
“你敢!”
她抓起案上的砚台就要砸过去,却被他轻易夺过。
砚台里的墨汁溅出来,染黑了他的袖口,也溅在她的脸颊上,像一滴屈辱的泪。
“我有什么不敢的?”
苏彻捏着她的手腕,将她按在帐壁上,两人的距离近得能闻到彼此的气息。他身上是松烟和雪的冷香,她身上是胭脂混着烟火的甜腻。
他低头,唇几乎要碰到她的耳垂,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危险的诱惑:“谢霜音,你父亲把你当棋子,你偏要当玉石。可在这军营里,玉石碎了,连块瓦片都不如。”
“脱了它,换上玄铁军的军服,你或许还能活。”
谢霜音的心跳得像擂鼓,浑身发软,却死死咬着唇不肯屈服。
她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拂过颈侧,带来一阵战栗,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连她自己都唾弃的、莫名的悸动。
就在这时,帐门外响起敲声——
“主帅,属下秦槐求见。”
谢霜音像是抓住救命稻草,猛地一挣。
苏彻却淡淡吩咐:“不见!”
片刻后,帐外只剩风声。
她站在灯下,眼泪已流到下巴,却不敢再开口。
苏彻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看她哭,像是在看一场戏,一场名为“谢家梦醒”的戏。
“你们男人你们都一样。”谢霜音终于低声哽咽,语调破碎,“你们只会打仗、杀人、毁掉别人的命。”
苏彻看着她,眼底没怒意,只有些冷意。
“你若早明白这个道理,也就不会哭了。”
她咬唇,泪眼婆娑,却终于低下高傲的头颅。
沉默良久,她终于伸手扯掉披风,丢在地上。
不是认命,是认清。
她推开门,夜风扑面,冷得像刀。
苏彻的声音却从背后淡淡传来:
“谢霜音——”
她脚步微顿。
“你若愿脱离谢家,我来养你。”
一字一句,像是落在她肩上的锁链,又像是
一只手。
她怔住了。
风吹起她的衣角,月光落在她的发间。
她没回头,只是淡淡地说:
“苏彻,你会为今日付出代价。”
然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帐中寂静如死。
苏彻站在烛火前,看着那件落地的薄披风,终于淡淡一笑。
“果然,是谢舫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