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微光引向人间路 > 第一章

第一段
凌晨三点的急诊室走廊,消毒水的味道像冰锥扎进鼻腔。林默把那件洗得发白的工装外套往女儿林溪身上裹了裹,小姑娘蜷缩在长椅上,呼吸时胸口会起伏出一个令人心悸的浅坑。护士第三次来催缴费单,林默捏着口袋里仅有的三张皱巴巴的纸币,指节泛白。
特罗凯,一个月一万五。医生的声音隔着口罩传来,像钝刀子割肉,你女儿这情况,不能再拖了。
林默没说话,只是盯着走廊尽头那扇斑驳的安全出口指示牌。三个月前他还是汽修厂的技术骨干,手底下管着三个学徒,老婆在世时总说他手上的老茧能搓出火星子。可自从女儿查出非小细胞肺癌,老婆积劳成疾撒手人寰,他辞了工作带着女儿辗转求医,存款早见了底,连老家那间祖屋都挂牌半个月了,问价的人屈指可数。
爸,我想喝水。林溪的声音细若蚊吟,他慌忙起身去接水,回来时看见一个穿病号服的中年男人正给女儿塞苹果,男人颧骨高耸,眼窝深陷,却笑得温和:孩子,吃点水果有劲儿。
谢谢叔叔。林溪小口咬着苹果,眼睛亮了些。男人注意到林默,递过来一张皱巴巴的名片:我叫老杨,也在这儿陪床。你家孩子这病……我认识个路子,印度那边有种仿制药,效果差不多,一个月才一千二。
林默的第一反应是骗子。这些天来他见多了打着特效药旗号骗钱的,可老杨接下来的话让他心头一震:我吃了半年,肿瘤没再长。你要是信不过,明天早上五点,住院部后墙根,好多病友都在那儿换药。
二天凌晨四点半,林默抱着熟睡的女儿蹲在后墙根。秋风吹得他直打哆嗦,却见黑暗里陆续冒出人影,都是些面色蜡黄、步履蹒跚的人,手里攥着药盒,眼神里有他熟悉的焦灼。老杨果然来了,身后跟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抱着个泡沫箱,里面码着一排排印着外文的药瓶。
林哥是吧年轻人推了推眼镜,我叫小马,医学院肄业的。这药是我托印度那边的亲戚弄的,没批号,但成分和原厂一样。你要是要,先拿一个月的试试,钱不够可以欠着。
林默看着药瓶上陌生的文字,又看了看怀里女儿干裂的嘴唇。他想起昨天护士说账户余额已不足支付今天的输液费,咬了咬牙:给我来两盒。
回去的路上,他买了份报纸,头版就是食药监局打击走私假药的新闻,配着执法人员销毁药品的照片,火光冲天。林默把报纸揉成一团塞进垃圾桶,手心却沁出冷汗。他不知道自己这一步踏出去,是救女儿,还是跳进了火坑。
那天下午,林溪吃完第一片药就吐了,浑身起红疹。林默吓得抱着她往急诊跑,检查结果却是药物正常反应。三天后,女儿突然说想吃馄饨,他跑了三条街买回来,看着她吃下整整一碗,眼泪突然就下来了。这是三个月来,女儿第一次主动要东西吃。
老杨来送药时,带了个穿西装的男人,说是病友家属,想多买些药。男人递来一个厚厚的信封:林老弟,听说你门路熟,能不能帮我们带一批这钱是定金。林默愣住了,他这才知道,原来有这么多人等着这药救命。
汽修厂的老伙计打来电话,说有个大客户的进口车发动机坏了,点名要他去修,酬劳给得高。林默看着女儿床头的空药盒,喉结滚动了两下:我不去了,我要去趟印度。
第二段
加尔各答的雨季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林默背着帆布包走在街头,脚下的泥浆溅到裤腿上,混着汗水黏在皮肤上。他按照小马给的地址找到那家药厂时,正撞见几个穿制服的人把查封条贴在铁门上,褐色皮肤的工人举着木棍和他们对峙,喊叫声震得他耳膜发疼。
你是中国人一个戴头巾的中年男人突然用生硬的中文问他。林默点点头,男人拽着他拐进巷弄,从怀里掏出个塑料袋,里面是几板药:老板被抓了,剩下的货都在我这儿。但你要的量太大,得等一个月,而且价钱要涨三成。
林默的心沉了下去。来之前他已经收了病友们凑的二十万,要是拿不到药……他摸出手机想给小马打电话,却发现信号格是空的。巷口传来警笛声,男人一把将他推进垃圾桶后面:别出声!
等警笛声远去,男人喘着气说:这里查得严,要药得去德里。他写了个地址,找拉吉,提我的名字。
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到德里,林默才发现所谓的药厂就是间民房,拉吉是个留着大胡子的年轻人,正蹲在地上用针管往空胶囊里灌白色粉末。纯的,比原厂差不了多少。拉吉举着针管笑,要多少
一百瓶。林默盯着那些胶囊,胃里一阵翻腾。拉吉突然收了笑:现款,而且你得自己运回去。海关查得紧,抓到了要坐牢。
回程时林默把药藏在行李箱夹层,外套里缝着病友们的病历。海关检查时,穿制服的人翻出药瓶,眼神立刻变了。林默哆嗦着掏出病历:这些都是救命的药,我女儿也等着吃……他声音发颤,却死死盯着对方的眼睛,你家里要是有病人,就知道这药有多重要。
那人沉默了半晌,把药塞回箱子:下次别带这么多。
回到医院时,老杨却不在了。病友说他前天晚上咳血不止,送进抢救室就没出来,床头还摆着半盒没吃完的仿制药。林默站在老杨空荡荡的病床前,看见床板上刻着歪歪扭扭的字:等病好了,带孙子去天安门。
data-fanqie-type=pay_tag>
林哥,你可回来了!小马跑过来,眼眶通红,这几天没药,好几个病友都……他没说下去,只是递过来一个账本,大家把钱都凑齐了,你点点。
林默看着账本上密密麻麻的名字,有的写着张大爷之子代付,有的标着鸡蛋筐抵50元,突然想起在印度时,拉吉曾说这药成本价其实只要五百。他深吸一口气:告诉大家,药价降到八百。
小马愣住了:可这样你就赚不到钱了,运费和风险……
我不是来赚钱的。林默打断他,看着窗外,老杨塞给女儿苹果的样子突然清晰起来,我只是想让他们多活几天。
接下来的半年,林默成了病友圈里的药神。他每月去一趟印度,把药藏在汽车零件里运回来,再分发给各地的病友。汽修厂的老伙计给他打电话,说有老板想投资开连锁店,让他回去当经理,他都婉拒了。林溪的病情稳定下来,已经能背着书包去楼下散步,只是每次他要走,女儿都会抱着他的腿哭:爸,你别再去了,新闻里说那是犯法的。
他总是笑着揉女儿的头发:爸是去给溪溪找糖吃。
直到那天,他刚把一批药卸在仓库,就被几个穿制服的人堵住了。带头的警察出示证件时,林默看见他口袋里露出半截药盒,和他卖的仿制药一模一样。有人举报你非法销售假药。警察的声音很冷,跟我们走一趟。
仓库外挤满了病友,他们举着病历挡在警车前,喊着放了林默。林默从车窗里看见那个曾塞给他名片的警察,对方避开了他的目光。他突然想起老杨床板上的字,喉咙发紧。
第三段
看守所的探视玻璃像块冰,林默看着对面的女儿,眼圈红了。林溪把一幅画贴在玻璃上,是个歪歪扭扭的男人牵着小女孩,背景涂成了金色。老师说这是天堂。女儿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爸,你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林默攥紧拳头,指甲嵌进掌心。他已经在这里待了四十天,检察院的起诉书里写着销售假药金额达两百余万,建议量刑五年以上。小马托律师带话,说病友们凑了钱请最好的律师,可他知道,没批号的药,在法律上就是假药。
开庭那天,旁听席坐满了人。林默穿着囚服站在被告席上,看见第一排坐着那个曾在海关放他一马的工作人员,还有仓库外拦警车的那些病友,他们手里都攥着病历,眼神里是他熟悉的焦灼,只是这一次,焦灼的对象是他。
检察官出示证据时,投影幕布上出现那些印着外文的药瓶,这些药品未经国家批准进口,根据《药品管理法》,应认定为假药。
辩护律师站起来,声音洪亮:但这些药救了人的命!他举起一沓厚厚的请愿书,这里有三百二十七个患者的签名,他们中有人吃不起原厂药,是被告让他们多活了半年、一年、甚至两年!
旁听席响起骚动,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突然站起来:我儿子吃这药活了三年,要是这也算犯法,那我们这些等着救命的人,算什么法警想把她带出去,却被更多人围住,他们举着病历喊:他是好人!
法官敲下法槌,庭内渐渐安静。林默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突然开口:我认罪。所有人都愣住了,他继续说,但我不后悔。我女儿生病时,我看着她掉头发,看着她吃不下饭,却连一片药都买不起。我知道那种滋味,就像有人拿着刀架在你脖子上,问你要不要用尊严换命。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却异常清晰:我卖药,开始是为了我女儿,后来是为了他们。我知道这犯法,可看着他们等着药救命,我做不到不管。他转向旁听席,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庭审结束后,法警带他离开时,走廊里突然响起歌声,是病友们在唱《送别》,唱得参差不齐,却格外动人。林默回头,看见那个给女儿塞苹果的老杨的遗孀,正举着他的照片流泪。
判决下来那天,林溪在探视时给他带了个消息:爸,新闻里说,国家把好多抗癌药都纳入医保了,特罗凯降价了。她指着电视里的画面,你看,好多人都在欢呼呢。
林默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他想起第一次去印度时,拉吉曾问他:你们中国那么富,为什么连救命的药都买不到那时他答不上来,现在好像有了答案。
刑期最终定为两年。入狱那天,监狱外站满了人,他们手里捧着花,举着牌子,上面写着等你出来。林默隔着铁窗看见小马,他身边站着个穿白大褂的人,是当初给女儿看病的医生,医生朝他挥了挥手,笑容温和。
车开动时,林默看见路边的广告牌换了新内容,上面写着让每一个生命都能被温柔以待。他摸了摸口袋里女儿画的那幅画,画里的金色背景,好像正一点点照进现实。
第四段
出狱那天是个晴天,阳光刺眼。林默站在监狱门口,看见小马举着个牌子,上面写着欢迎林哥回家,旁边站着林溪,她长个子了,扎着马尾辫,看见他就跑过来,抱住他的腿:爸,你回来了。
他蹲下来,摸着女儿的头发,发现她的头发又黑又密,不像以前那样一抓就掉。想爸了吗
想。林溪从书包里掏出个药盒,是国产的仿制药,包装上印着国家批准文号,医生说我现在吃这个就行,医保能报销大半。
小马把他拉到路边的面包车上,车里堆满了锦旗,都是病友送的。林哥,你不知道,你进去后大家有多惦记你。小马递过来一瓶矿泉水,现在好了,国家政策变了,好多仿制药都能正规进口了,价格也下来了。
车开到以前的汽修厂,老伙计们都在门口等着,他们给林默系上红绸带,说要给他接风。车间里停着辆熟悉的旧卡车,是他以前修过的,车头上挂着个牌子:林师傅,我们等你回来。
晚上吃饭时,那个曾拦警车的老太太端着酒杯过来,颤巍巍地说:林老弟,我儿子上个月结婚了,他让我一定敬你一杯。她抹了把眼泪,要不是你,他哪能等到这一天。
林默喝了杯酒,辣得眼眶发热。他想起在看守所里收到的信,有个病友说自己终于带孙子去了天安门,拍了照片寄给他;还有人说家里的麦子丰收了,等他出来送一袋新米。这些朴素的惦记,像冬日里的炭火,让他在最难熬的日子里有了盼头。
没过多久,林默重新开了家汽修店,就在医院附近。他还是像以前那样,手上总沾着油污,只是不再偷偷摸摸去印度。有时病友会来店里坐坐,聊聊天,说现在的药价多便宜,医保多方便。林溪放学后会来帮忙,给大家倒杯水,听他们讲以前的事。
有天店里来了个穿西装的男人,说是医药公司的,想请林默去做顾问,给他们的新药做推广。你在患者里威望高,有你帮忙,肯定能打开市场。男人递过来一份合同,上面的数字很诱人。
林默却摇了摇头:我不懂什么推广,我只会修车。男人还想说什么,他指着窗外,你看,现在大家能吃得起药了,这就够了。
男人走后,小马不解地问:林哥,这可是个好机会,能赚不少钱呢。
林默擦着扳手,头也不抬地说:我以前以为,能让大家吃上药就是本事。后来才明白,让大家不用再偷偷摸摸找药吃,才是真的本事。他顿了顿,看着远处的夕阳,这本事,不是我一个人的,是国家给的。
那天晚上,林溪写作业时突然问:爸,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后悔以前卖药,坐了牢。
林默放下手里的活,走到女儿身边,指着她作业本上的字:你看,你现在能安安稳稳写作业,不用再担心明天有没有药吃,这就是答案。他笑了笑,有些路,总得有人走。走的人多了,就成了正道。
窗外的路灯亮了,照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他们步履从容,脸上没有他曾经熟悉的焦灼。林默知道,那些在黑暗里蹲过后墙根的人,那些在仓库外拦过警车的人,那些在法庭上为他请愿的人,终于可以像普通人一样,慢慢走完自己的人生。
第五段
三年后的冬天,第一场雪下得很大。林默的汽修店成了附近的暖心驿站,病友们会来烤火,聊最新的医保政策,有时还会带些自家种的蔬菜。林溪已经上了初中,成绩不错,只是每次体检都会紧张,攥着他的手问:爸,我的病不会再犯了吧
不会了。林默总是这样说,心里却藏着一份担忧。直到那天,医生拿着复查报告笑着说:恢复得很好,以后每年复查一次就行。他走出诊室,在走廊里站了很久,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身上,暖得像老杨递来的那个苹果。
春节前,小马突然打来电话,声音带着哭腔:林哥,拉吉没了。
林默愣住了。那个在德里民房里往胶囊灌粉末的大胡子年轻人,后来成了正规药商,还寄过印度的香料给他。怎么回事
新冠,在德里的方舱里没抢救过来。小马叹了口气,他临死前还让我给你带句话,说谢谢你让他知道,卖药不只是为了赚钱。
挂了电话,林默望着窗外的雪,突然想去看看老杨。他买了束白菊,去了烈士陵园,老杨的名字刻在纪念碑的角落里,是去年政府给追授的抗癌志愿者。他蹲下来,把花放在碑前:老杨,你孙子该上幼儿园了吧溪溪说,等开春了想跟他一起去放风筝。
风吹过松林,沙沙作响,像有人在回应。
元宵节那天,店里来了个特殊的客人,是当年抓他的那个警察。他穿着便服,手里拎着袋元宵:林师傅,还认识我吗
林默笑了:王警官,稀客。
王警官搓了搓手,脸上带着点局促:当年的事……对不住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个药盒,正是林默当年卖的那种仿制药,只是包装上多了层灰,我爱人吃这药活了五年,最后走的时候很安详。她总说,要不是你,我们家撑不到孩子考上大学。
林默接过药盒,指尖触到冰凉的塑料,突然想起在看守所里收到的那封信,字迹娟秀,说自己的儿子考上了医学院,将来想研发便宜的抗癌药。原来写信的人,是王警官的爱人。
都过去了。林默把药盒放进抽屉,里面还躺着女儿画的天堂图,现在政策好了,不用再走那些歪路了。
王警官叹了口气:我后来调去了食药监局,才知道当年你们有多难。那些原厂药的专利费高得吓人,我们查‘假药’时,看着患者手里的病历,心里跟刀割似的。他指着窗外,上个月局里开座谈会,讨论怎么加快仿制药审批,我第一个举手,说不能再让救命药卡在流程上。
那天晚上,林默关了店门,带着林溪去逛灯会。人群里,他看见那个曾在海关放他一马的工作人员,正推着轮椅上的老母亲看花灯;看见老杨的遗孀牵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手里举着兔子灯;看见小马带着印度媳妇给大家分糖果,媳妇肚子里还怀着宝宝。
爸,你看!林溪指着天上的孔明灯,上面写着愿天下无癌。无数盏灯缓缓升起,像撒在黑夜里的星星,照亮了每个人的脸。
回到家,林默打开电脑,收到一封邮件,是那个考上医学院的男孩发来的,附了张照片,他穿着白大褂,站在实验室里,旁边是正在研发的新药模型。林叔叔,我记得您说过,有些路总得有人走。现在,轮到我们了。
林默看着照片,突然想起第一次去印度时,拉吉问他为什么要冒这么大风险带药。当时他答不上来,现在却无比清晰——因为总有人在黑暗里等着光,总有人在寒冬里盼着春,而所谓的英雄,不过是在别人转身时,多往前走了一步。
半年后,林默的汽修店旁开了家抗癌互助中心,墙上挂着病友们的照片,有笑的,有闹的,每张脸上都带着生气。王警官来剪彩时,特意带来了新修订的《药品管理法》,其中一条用红笔标着:未经批准进口的药品,若具有疗效,可不按假药论处。
揭牌那天,阳光正好。林溪作为学生代表发言,她说:我爸爸曾经告诉我,真正的药神不是某个人,是那些愿意为别人撑伞的人,是那些让阳光照进裂缝的人。
台下掌声雷动,林默看见老杨的名字在纪念碑上闪着光,看见拉吉寄来的香料在窗台上散发着暖意,看见那些曾经在黑暗里互相搀扶的人,如今正笑着走向光明。他摸了摸口袋里那张皱巴巴的名片,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却仿佛还能听见老杨温和的声音:孩子,吃点水果有劲儿。
是啊,活着,本身就是最有劲儿的事。而那些为了让更多人好好活着的人,终将被时光温柔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