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诊断书,像一块镌刻着最终审判的墓碑,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陈默的办公桌上。那几个黑色的加粗宋体字——胶质母细胞瘤,四级——仿佛带着活物的狰狞,在他的视野里扭曲、放大。
医生隔着厚厚的镜片,用一种混合着同情与职业性冷静的语气,说了许多话。他的声音在陈默耳中变得模糊,只剩下一些飘忽的关键词,如同游戏里无关紧要的背景音效：奇迹、心态、可能性……
但陈默听懂了那未曾说出口的潜台词。
警告：您的游戏时长仅剩最后三个月。此账户,不支持续费。
1.
倒计时
他走出医院,浓烈的消毒水气味还萦绕在鼻尖,阳光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有些灼痛。他下意识地抬手遮挡,抬头看向这座被他亲手建造起来的钢铁森林。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千万个太阳,刺眼的光芒汇聚成一片冰冷的数据洪流,像一个巨大而无情的服务器矩阵。
他,曾是这个矩阵的顶级管理员。
幻海科技的创始人,身价千亿的陈默。
一个被无数渴望成功的年轻人奉为圭臬的,活着的传奇。
他的人生,就是一部被反复拆解、学习的,完美通关攻略。
可现在,系统用最残酷的方式提示他：即将删档。
陈默忽然觉得有些荒谬,嘴角不由自主地牵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他回到公司,推开那扇由名贵胡桃木和磨砂金属打造的,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八十八楼办公室大门。室内恒温舒适,空气里弥漫着他所熟悉的,昂贵皮革与现磨咖啡混合的味道。巨大的落地窗外,整座城市如同一张精密复杂的电路板,匍匐在他脚下。
陈总。
合伙人李维行色匆匆地走进来,脚步踩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他手里拿着一份装帧精美的财报,眉宇间是惯有的、为数字而生的亢奋。
下个季度的营收预估出来了,‘诸神纪元’的流水又破了记录,不过海外市场的……
陈默没有回头,也没有去看那份能让华尔街为之侧目的文件。他的目光穿透玻璃,落在远处一条拥堵的城市动脉上,那些车流像缓慢爬行的像素点。
李维。他的声音平静得有些反常。
嗯
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一起在街机厅打《恐龙快打》吗
李维愣住了,话题的剧烈跳跃让他精心准备的汇报卡在了喉咙里。他记忆里的陈默,永远在谈论下一个风口,下一个目标,下一个十亿。
……记得啊,怎么突然说这个你一块币能打通关,我手笨,最多打到第三关那个拿刀的胖子。
我那时候吹牛,陈默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李维从未见过的,卸下所有铠甲后的轻松笑意,说我将来要做出全世界最好玩的游戏。
一个币,就能让所有人都玩得开心的游戏。
李维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陈默,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
陈默走到宽大的办公桌前,拿起那份足以让整个行业震动的财报。纸张的质感厚实而光滑,上面印着冰冷的、漂亮的数字。然后,当着李维错愕的目光,他将它缓缓地,一寸寸地,撕成了两半。
纸张纤维断裂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办公室里,清脆得如同惊雷。
我不玩了。
……什么李维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个游戏,太无聊了。
陈默随手将碎片扔进垃圾桶,就像扔掉一份吃剩的外卖,动作干脆利落。
幻海科技,我所有股份,全部无偿转给你。
李维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煞白,血色尽褪。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你疯了！陈默！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陈默走过去,拍了拍他僵硬的肩膀。那身昂贵的定制西装,此刻也显得无比脆弱。
我要去玩我自己的游戏了。
他没有再解释,径直走出了这间他奋斗了二十年,几乎耗尽了全部生命的办公室。
留下面色惨白的李维,和一地鸡毛的,价值千亿的商业帝国。
2.
拾忆
陈默回到了早已搬空,等待拆迁的老房子。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时发出干涩的咔哒声。推开门,一股混合着尘土、旧木头和时光发酵的霉味扑面而来。阳光从布满污渍的窗户斜射进来,照亮了空气中无数飞舞的尘埃,它们像一群迷路的金色精灵。
他在吱呀作响的阁楼角落里,翻出了一个印着小熊图案的铁皮饼干盒。
盒子上,用稚嫩的笔迹写着四个字——人生S级攻略。
他用袖子吹开盒盖上的灰尘,那冰凉的触感让他指尖微微一颤。打开它。
里面没有金银财宝,只有一本褪了色的,封面印着卡通火箭的笔记本。
他翻开了第一页,那泛黄的纸张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
【我的终极理想清单！】
【1.
做出全世界最好玩的游戏机厅！（要让所有小朋友都能免费玩！）】
【2.
挖出我们埋在老槐树下的海贼王的宝藏！】
【3.
造一个全世界最大的机器人！就像动画片里那样威风！】
【4.
开飞船去宇宙！去看看月亮上到底有没有兔子！】
【5.
……跟林夏告白。】
字迹歪歪扭扭,充满了那个年代特有的,不切实际的英雄主义幻想。
陈默看着那一行行字,无声地笑了。
笑着笑着,一滴温热的液体砸在了笔记本上,迅速晕开了一小团墨迹。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他颤抖着手,拿起手机,拨通了助理的电话。
帮我查一下,城西那家‘宇宙之星’游戏机厅,还在不在。
宇宙之星,这个曾经承载了陈默和伙伴们整个童年喧嚣与梦想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一块被风雨侵蚀得摇摇欲坠的招牌。红色的卷帘门锈迹斑斑,上面贴满了各种开锁和通下水道的牛皮癣广告,像一张衰老而疲惫的脸。
老板,这破地方早就倒闭十几年了,里面都烂透了。房东是个挺着啤酒肚的中年人,一边转着钥匙串,一边狐疑地打量着陈默身上价值不菲的行头。
你买这破地方干嘛地段又不好。
开游戏机厅。陈默的回答简单干脆。
啥房东掏了掏耳朵,现在谁还玩那玩意儿都是手机电脑了。
我玩。
接下来的一个月,陈默像个与世界脱节的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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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远超市场价的金额,毫不犹豫地买下了这栋破旧的小楼。
他通过各种古老的论坛、二手网站、甚至跨国拍卖行,从全世界搜罗那些早已停产的,经典的街机。
《拳皇97》、《三国战纪》、《合金弹头》、《雷电》……
当一台台崭新的,或者被技艺精湛的老师傅精心修复过的机器,重新亮起那独特的CRT屏幕,发出那熟悉又嘈杂的电子合成音时,整个空间仿佛被一台巨大的时光机器拉回了二十年前的那个夏天。
开业那天,没有剪彩,没有宣传,甚至没有一块像样的招牌。
门口只用粉笔歪歪扭扭地写了一个牌子。
免费。
第一个走进来的,是一个背着沉甸甸书包的小学生,他小心翼翼地探进头,眼睛里充满了好奇与警惕。
叔叔,这里……真的不要钱吗
陈默靠在吧台旁,笑着从一个铁盒里抓出一把亮闪闪的游戏币,那冰凉的金属碰撞声清脆悦耳。他递给男孩一枚。
不要钱。
拿着,去吧,争取一个币通关。
很快,这里成了孩子们的天堂。
放学的铃声一响,这里就塞满了各种各样的孩子。
嘈杂的摇杆激烈碰撞声,搓出必杀技时的兴奋叫喊声,胜利的欢呼和被BOSS反杀的懊恼叹息,交织成一首陈默听过的,最真实、最动听的交响乐。
他什么也不做,就每天坐在角落里,听着,看着,闻着空气里那股子微弱的臭氧味和孩子们身上汗水的味道。
他看到一个扎着马尾的小女孩,像当年的自己一样,用一个币打通了《恐龙快打》,最后兴奋得满脸通红。
他看到两个男孩为了抢一台《拳皇97》,吵得面红耳赤,最后又勾肩搭背地去研究怎么打出八神庵的隐藏必杀八稚女。
3.
钢铁
李维来过一次。
他穿着昂贵的意大利手工定制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站在这片嘈杂和混乱里,像一个误入异世界的NPC,浑身都写着格格不入。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疲惫和压抑的愤怒。
公司的股价因为你的‘失踪’已经跌停了三次！你知道这一个月我们蒸发了多少钱吗那不是数字,是钱！
陈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用下巴指了指那个正全神贯注拍打着按键的小女孩。
你看她。
什么
她脸上的笑,值多少钱
李维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那个女孩正因为打出了一个漂亮的连招而咧嘴大笑,露出两颗小虎牙。那笑容纯粹、灿烂,不掺杂任何功利。李维的脸上写满了茫然。
陈默,你病了,你病得不轻。他下了结论。
是啊。陈默坦然地承认,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我病了很久了,现在,才刚刚开始吃药。
李维最终还是走了。他无法理解,也不想理解。
在他的世界里,只有数据,图表,和金钱的涨落。
而陈默的世界,现在只剩下游戏币碰撞的清脆声响,和孩子们的笑脸。
第一个理想,通关。
陈默拨通了第二个电话。
那是一个深埋在通讯录最底层,十几年没有拨过的号码。他看着那个熟悉的名字,犹豫了很久,指尖悬停在屏幕上,迟迟没有按下。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久到他以为会被直接挂断。
喂哪位
是一个温柔的女声,隔着电波,既熟悉又陌生。
林夏,是我,陈默。他说出自己的名字,心脏不合时宜地重重跳了一下。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微弱的电流声,在证明着通话仍在继续。
……有事吗她的声音,礼貌,而疏远,像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
我想……找你和大家一起,去挖个东西。
我们埋在老槐树下的那个……他顿了顿,找到了那个尘封已久的词。
……宝藏。
几天后,在城市另一头的那个,即将被夷为平地的老公园里。
陈默见到了他们。
曾经精瘦如猴的康子,如今发了福,已经开始有地中海的趋势,他是一家小公司的老板。
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书呆子周平,真的成了一名中学物理老师,气质温和。
还有,林夏。
她穿着简单的棉布连衣裙,长发随意地挽在脑后,眼角有了细细的纹路,但笑起来的时候,嘴角的弧度和记忆里那个穿着白裙子的女孩分毫不差。
岁月改变了很多东西,比如他们的身形和身份,但有些东西,好像又被小心翼翼地保存了下来。
气氛有些尴尬,像一杯放了太久,已经凉透的茶。
康子挠着自己日渐稀疏的头顶,嘿嘿地干笑。
默……陈总,你这日理万机的大忙人,怎么有空想起我们这些老同学了
别叫陈总。陈默递过去一把崭新的铁锹,叫我陈默就行。
那棵老槐树还在,比记忆里更加粗壮,枝繁叶茂,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
他们开始挖。
泥土的芬芳,混杂着被翻出来的青草的气息,是城市里久违的味道。铁锹碰撞石头的清脆声响,让他们仿佛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浑身有使不完劲儿的夏天。
我记得当时是你小子非要埋的,陈默,说这里面有能征服世界的秘密。周平推了推眼镜,笑着说。
我还记得林夏当时哭鼻子了,因为她最喜欢的小熊发卡也一起被你扔进去了。
林夏的脸颊微微泛起一抹红晕,嗔道：谁哭了,我才没有。
他们笑着,闹着,那层隔了十几年的生疏感,渐渐被汗水、泥土和鲜活的回忆融化了。
找到了！康子大喊一声,铁锹碰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体。
一个生了锈的铁盒子,被小心翼翼地挖了出来。
大家屏住呼吸围了上去,像是在举行什么神圣的仪式。
陈默亲手拂去上面的泥土,打开了它。
里面没有价值连城的珠宝。
只有一辆掉漆的,蓝色四驱车模型。
一本卷了角的《七龙珠》漫画。
几张已经褪色的小虎队贴纸,还有那个,被泥土包裹着,但依然能看出形状的小熊发卡。
最下面,是一封用塑料袋仔细包裹好的信。
信封上写着：【给二十年后的我们】。
陈默拆开信,纸张已经泛黄变脆,他缓缓地读着。
嘿！未来的我们,你们好吗
康子,你是不是已经成了足球明星,代表国家队踢进世界杯了
康子摸了摸自己的啤酒肚,尴尬地笑了。
周平,你肯定已经是大科学家了吧是不是发明了时光机
周平扶了扶眼镜,苦笑着摇头。
林夏,你一定还是那么漂亮,肯定有很多人追你吧
林夏低着头,长发垂下,遮住了她的表情。
信的最后,是陈-默当年最大胆,也最潦草的字迹。
而我,肯定已经做出了全世界最好玩的游戏！然后,开着最大的机器人,去宇宙里找到了海贼王的宝藏！
对了,还有一件事……
林夏,我喜欢你。
信读完了。
空气,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槐树叶子,发出沙沙的声响。
所有人都看着陈默,又看看林夏。
林夏的眼圈,一点点地红了。
你这个笨蛋……她哽咽着,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哭腔,像被压抑了很久的委屈。
为什么……当时不说
陈默看着她,笑了,笑得有些苦涩,也有些释然。
当时太怂了。
后来……就更没机会了。
他把那个沾着泥土的小熊发卡拿出来,用衣角仔细擦干净,轻轻地放在林夏的手心。
对不起,现在才还给你。
第二个理想,通关。
带着无法弥补的遗憾,但也算通关。
陈默的下一个举动,震惊了所有人。
包括正在为幻海科技股价和内部动荡焦头烂额的李维。
陈默包下了一座废弃的,如同史前巨兽骸骨般的钢铁厂。
他请来了全世界最好的结构工程师,概念艺术家,和机械制造团队。
他给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简单而疯狂。
我要造一个机器人。
五十米高。
能动吗项目总监顶着巨大的压力,小心翼翼地问。
不需要,只要能站着就行。
预算……
没有上限。
于是,在一个所有人都看不懂的,远离城市喧嚣的角落,一个钢铁巨兽,开始在无数电焊的火花中,拔地而起。
李维再次找到了他。
这一次,他没有愤怒,只有深深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疲惫和不解。他站在巨大的机器人骨架下,像一只渺小的蚂蚁。
陈默,告诉我,为什么
你不觉得……它很帅吗
陈默仰着头,看着那在夕阳下闪着暗红色金属光泽的钢铁造物,眼神像个第一次看到变形金刚的孩子,纯粹而热烈。
帅李维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就为了一个‘帅’字你烧掉了几百个亿你知道这些钱能开发多少个S级项目吗能让公司的市值翻多少倍吗
李维。陈默转过头,平静地看着他,目光清澈得让李维无处遁形,我们赚的钱,已经够多了。
多到我们一辈子,十辈子都花不完。
多到我们早就忘了,我们最初,为什么要赚钱。
为什么李维下意识地问。
为了能随心所欲地,造一个这么帅的,没用的大家伙。陈默指着那座尚未完工的机器人,这才是我们当年,挤在冬冷夏热的出租屋里,一边吃泡面一边画草图时,真正的梦想。不是吗
你忘了,我没忘。
李维沉默了。
他看着陈默的眼睛,那里面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纯粹的光。那光芒,让他感到陌生,甚至有些刺眼。
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陈默说的,是事实。
他只是,把那个梦,忘得太久了,久到落满了灰尘,再也看不清原来的模样。
三个月后,机器人落成了。
它没有武器,没有动力,只是静静地矗立在海边的悬崖上,像一个沉默的守护神,迎着朝阳,目送晚霞。
陈默给它取名初心。
第三个理想,通关。
陈默的身体,像一个被加速消耗的电池,一天不如一天。
他开始频繁地头痛,那种痛楚像是要将他的头骨生生撬开。视线也变得模糊,看世界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
他知道,倒计时已经进入了最后阶段。
他没有去联系那些昂贵的商业航天公司。
而是用剩下的所有钱,在他和林夏他们就读的那所小学的后山上,建了一座小型的,但拥有顶级设备的天文台。
天文台落成那天,他邀请了全校的孩子。
也邀请了林夏。
4.
告别
夜幕降临,山顶的风清凉,带着草木的气息。没有了城市的光污染,星河璀璨得仿佛触手可及。
陈默教孩子们如何使用那台巨大的天文望远镜,告诉他们哪颗是永远指引方向的北极星,哪片是威武的猎户座。
老师,月亮上真的有兔子在捣药吗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仰着脸问。
陈默笑了。
我也不知道,要不,我们一起看看
他把目镜对准皎洁的月亮,让孩子们一个一个地排队观看。
哇！好多坑啊！
像一个大大的,流油的咸鸭蛋黄！
孩子们的惊叹声,在寂静的山顶上清脆地回荡。
林夏一直安静地站在他身边,身上披着他递过来的外套。
你变了。她忽然说,声音很轻。
是吗
以前的你,总是皱着眉头,板着一张脸,好像全世界都欠你钱一样。林夏学着他以前的样子,板起脸,逗得陈默忍不住笑了,咳嗽了几声。
现在不了。陈默靠在冰凉的栏杆上,望着深邃无垠的星空,以前总想着去征服,去占有,以为站得越高,看得越远。
现在才发现,其实只要坐在这里,就能看见一整个宇宙了。
他说着,忽然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眼前的星空开始旋转,世界仿佛要倾倒。他的身体晃了一下。
林夏及时扶住了他,感觉到了他手臂的无力。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没事,老毛病了。陈默摆摆手,强撑着站稳,不想让她担心。
林夏。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当年我跟你告白了,会怎么样
林夏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曾经总是锐利如鹰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温和与疲惫。她看了很久,久到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然后,她笑了,像当年那个穿着白裙子的女孩一样,笑得很好看,眼角却有晶莹在闪动。
没有如果。她轻轻地说。
不过,谢谢你,让我今天看到了这么漂亮的星星。
第四个理想,通关。
最后一个,也算通关了。
陈默的生命,走到了最后一个夜晚。
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四周是冰冷的白色。仪器发出规律而单调的滴滴声,像一枚不知疲倦的秒表,在丈量他最后的时光。
李维来了。
他没有穿西装,只是一身简单的T恤牛仔裤,眼窝深陷,布满血丝。他带来了一台笔记本电脑。
这是我们团队,用了一个星期,不眠不休做出来的。
他打开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像素风格的游戏画面。一个穿着红色背心的小人,在一个熟悉的街机厅场景里奔跑,跳跃。
背景音乐,是《恐龙快打》那段激昂又经典的BGM。
游戏的名字,叫《一个币的梦想》。李维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
没有充值入口,没有付费道具,什么都没有。就是一个币,一条命,打到哪,算到哪。
我们把它放在了幻海的游戏平台上,免费下载。
你知道吗上线第一天,下载量就破了百万。评分是……满分。
李维的眼圈红了。
很多人在评论区留言,说他们好像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那个夏天。
他们说,这才是真正的,好玩的游戏。
陈默看着屏幕上那个不知疲倦跳动的小人,笑了。那笑容很轻,却仿佛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想要去触摸屏幕上那个小小的,代表着过去的自己。
李维……他的声音,微弱得像风中的残烛。
谢谢……
别说傻话,是我们该谢谢你。李维握住他冰冷的手,泪水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你这个混蛋,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你早就知道,我们都错了……
陈默没有回答。
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屏幕。
那个红色的小人,一路过关斩将,最终打败了最后的BOSS。
屏幕上,跳出了两个巨大的,像素风格的单词。
【GAME
OVER】
紧接着,下面又缓缓出现了一行闪烁的小字。
【INSERT
COIN
TO
CONTINUE】
（是否投币继续）
监护仪上的心跳曲线,在那一刻被拉成了一条笔直的,冷酷的直线,发出了刺耳的长鸣。
陈默的脸上,却带着一丝安详的,满足的微笑。
他的人生游戏,结束了。
他没有续币。
因为,他已经完美通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