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帘再次被无声地掀起。
苏月白走了进来。她换下了白日沾染血污的劲装,一身素净的月白襦裙,外罩一件半旧的银狐裘。长发松松挽起,脸上脂粉未施,只余下连日操劳的苍白与疲惫。她手中端着一个托盘,盘上放着一碗新煎的药汤,热气袅袅。药味比之前的青蒿汁更加浓烈复杂,混杂着犀角的微腥、冰片的辛凉和牛黄的苦郁。
她脚步极轻,走到榻边,目光落在白芷脸上,那清冷的眸子里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痛惜,有担忧,更有一丝…同病相怜的悲悯。她将托盘轻轻放在榻边矮几上,没有看凌泉,只是默默拿起一块干净的白布,蘸了温水,极其轻柔地擦拭白芷颈间渗出的脓液。动作小心,仿佛怕惊醒一个易碎的梦。
“新煎的安宫牛黄汤,”苏月白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犀黄、冰片…都加了双份。”
凌泉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他默默起身,走到矮几旁,端起那碗滚烫的药汤。碗壁灼热,烫得他指尖微颤。
苏月白也拿起药碗旁的另一柄银勺。两人隔着竹榻,隔着那个在生死边缘挣扎的人,目光在昏暗中短暂交汇。没有言语,却有一种奇异的默契在无声流淌。
凌泉俯身,再次含入一口苦涩滚烫的药汁。苏月白则用银勺舀起一小勺,轻轻吹凉。当凌泉俯身,以口相渡时,苏月白手中的银勺也恰到好处地递到白芷唇边,接住那可能溢出的药液。两人的动作,一个炽热急切,一个清冷细致,如同冰与火的交织,却在这方死寂的绝境中,形成一种近乎完美的配合。
烛火噼啪一声轻响。
就在凌泉又一次渡药,苏月白银勺轻接的瞬间。
昏迷中的白芷,干裂的嘴唇忽然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
一个模糊的音节,如同游丝般从她喉咙深处挤出:
“…凌…”
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如同惊雷般在寂静的室内炸响!
凌泉浑身剧震!含在口中的药汁猛地呛入气管!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狼狈不堪!手中的药碗一个不稳,“当啷”一声摔落在地!滚烫的药汤混合着碧绿的青蒿残汁和暗褐的牛黄汤液,泼溅在冰冷的地面上,瞬间腾起一片白雾!碎裂的瓷片如同破碎的心,散落一地!
苏月白递出的银勺僵在半空。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她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目光如同冰锥,穿透昏暗的光线,钉在凌泉因呛咳而狼狈佝偻的背影上。那眼神里,有震惊,有难以置信,有被瞬间刺穿的剧痛,更有一丝…洞悉一切后的、冰冷的绝望。
“…凌…”
那个模糊的音节,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弥漫的药气和寒气中幽幽回荡。
凌泉的咳嗽声戛然而止。他僵在原地,背对着苏月白,肩膀微微颤抖。他能感受到身后那道目光的冰冷与重量,如同万钧巨石压在他的脊梁上。他想解释,想嘶吼,喉咙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无尽的愧疚、痛苦和一种被命运嘲弄的荒谬感,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来,勒得他几乎窒息。
死寂。
只有烛火在琉璃罩内发出垂死挣扎般的噼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