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州腹地的雨季,闷热得如同巨大的蒸笼。黎母山深处一处隐秘的溪谷,空气里弥漫着铁锈、焦炭和浓重水汽混合的浊重气息。溪水被临时筑坝抬高,浑浊的水流沿着粗竹管奔涌而下,冲击着巨大的木制水轮,发出沉闷的嘎吱声。水轮带动着沉重的风箱连杆,将一股股强劲的气流鼓入谷地中央那座庞然巨物——一座依山而建、高达三丈的土石高炉!
炉体用烧红的黏土混合碎石垒砌,尚未完全干透的泥壁上布满龟裂的细纹,如同垂死巨兽的皮肤。炉口吞吐着暗红色的火光,浓黑的烟柱扶摇直上,被低垂的雨云压回谷底,形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污浊烟瘴。炉前,数十名精赤上身的汉子正挥汗如雨,将一筐筐焦炭和混杂着暗红色矿石(正是黎山深处寻得的低品位锰铁矿)投入那如同巨兽咽喉的炉口。热浪扭曲了空气,汗水滴落在滚烫的地面,瞬间化作白烟。
凌云站在炉旁一块凸起的岩石上,赤裸的上身布满汗水和炭灰,脸上那道疤痕在炉火的映照下如同一条扭动的赤蛇。他紧盯着炉口翻腾的火焰,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狂热光芒。盐场受挫、琼州流放、兄长被贬的郁愤,如同积压的火山熔岩,尽数倾注在这座寄托了他全部野心与证明的炼炉之中!
“再加风!”他嘶声吼道,声音因烟熏而沙哑,“火还不够旺!铁水要红!要像血一样红!”
风箱的鼓动声更加急促,如同垂死巨兽的喘息。炉内火焰由暗红转为刺目的亮黄,发出沉闷的咆哮。
“少东家…”一个须发花白、脸上带着烫伤旧疤的老铁匠凑近,忧心忡忡地低语,“炉温…太高了!泥壁裂缝在扩大!这矿…这矿砂杂质太多,恐…恐有炸膛之险!”
“闭嘴!”凌云猛地转头,眼中凶光毕露,一把推开老铁匠,“你懂什么?!我哥说过!锰铁!锰铁合炼,可得神钢!坚逾精金!此炉乃我改良!风火水三力齐聚!必成!”
他不再理会老铁匠的劝阻,目光死死锁住炉口。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艳丽黎锦、头戴银饰、脸上涂抹着诡异油彩的女子悄然出现在炉侧阴影中。正是数月前投奔而来、自称精通“炉神祭祀”的“红娘子”。她手中捧着一个黑陶小罐,罐口封着红布,眼神妖异,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诡笑。
“时辰到了,少东家。”红娘子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韵律,“炉神躁动,需血食安抚。童男心头血三滴,混入炉中,神钢自成,锋锐无匹,可斩金断玉!”
她身后,两个黎族汉子面无表情地押着一个约莫七八岁、衣衫褴褛、吓得浑身发抖的黎族男童。男童嘴巴被布条勒住,只能发出呜呜的绝望呜咽,大眼中满是惊恐的泪水。
“童…童男血?”凌云瞳孔猛地一缩,脸上疤痕剧烈抽搐了一下。他虽桀骜,却非嗜杀之辈。然而,炉内那狂暴的火焰,心中那积压的、无处宣泄的愤懑与证明的渴望,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来。红娘子的话语如同魔咒,钻入他因连日焦灼而混沌的脑海。坚逾精金…斩金断玉…这诱惑太大!
“少东家!不可啊!”老铁匠扑通跪倒,老泪纵横,“造孽啊!炉神要的是诚心!不是人命!”
“滚开!”凌云一脚踹开老铁匠,眼中血丝密布,如同疯魔。他死死盯着那挣扎的男童,又看向炉口那仿佛要吞噬一切的烈焰,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拿来!”
红娘子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阴冷,将黑陶罐递上。凌云颤抖着手接过,拔出腰间匕首!寒光一闪!
“噗嗤!”
匕首并未刺向男童,却狠狠扎进了凌云自己的左臂!鲜血瞬间涌出!他咬着牙,将涌出的鲜血滴入黑陶罐中!剧痛让他眼中的疯狂稍退,一丝清明挣扎着浮现。
“我凌云行事!何须童男祭炉?!以我血祭!炉神…纳之!”他嘶声咆哮,将染血的匕首掷于地上,双手捧起陶罐,将混着自己鲜血的、不知名的暗红色粘稠液体,猛地泼向那吞吐烈焰的炉口!
“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