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八的夜,黑得如同泼墨。无定河故道的寒风卷着雪粒子,抽打在绥德城西粮草大营的辕门上,发出鬼哭般的尖啸。
营内,新运抵的粮垛如同沉默的巨兽,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在惨淡的星月光下泛着冰冷的微光。空气里弥漫着干草的尘土气和冻土的腥冷,掩盖了白日里人畜的汗味,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
凌泉裹着厚重的皮氅,独自坐在营区边缘一座瞭望哨的阴影里。面前摊着那块染血的羊皮密约,火漆上那个狰狞的“吕”字在手中犀角灯幽冷的光线下,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神经。
吕夷简…辽夏密约…耶律南仙苍白绝望的脸…无数碎片在脑海中疯狂冲撞,几乎要将他撕裂。他灌了一口冰冷的烈酒,辛辣的液体滑入喉咙,却压不下那股从骨髓里渗出的寒意。这西北的棋局,远比他想象的更凶险、更肮脏。
“哥!”凌云的声音带着夜风的凛冽,从哨梯下传来。少年一身轻便的皮甲,脸上那道疤在阴影里显得格外冷硬,“狄帅有令!野利遇乞残部有异动!恐今夜袭营!炮队已就位!你…要不要去看看?”
炮队。凌泉捏着酒囊的手指微微一紧。那是他依据前世模糊记忆,结合大宋顶尖铸造工艺,呕心沥血打造的“野战开花炮”。炮身由精铜铸就,内嵌螺旋膛线,炮弹更是采用了他独创的“子母开花”设计——外层铸铁弹壳内藏铅丸、铁蒺藜和延时引信,落地炸开,破片如雨,专克密集步卒。这是他对抗西夏人海战术的最后底牌,也是…悬在他心头的又一把利刃。
他沉默地起身,跟着凌云走下哨塔。寒风瞬间灌满衣襟,刺骨的冷意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粮营西侧的空地上,十门野战炮如同蛰伏的巨兽,在夜色中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
炮身粗壮,炮口斜指苍穹,黑洞洞的,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炮手们早已就位,裹着厚厚的皮袄,在寒风中搓着手,呵出的白气瞬间被风吹散。他们身旁堆放着特制的子母开花弹,圆滚滚的弹体在雪地上排开,如同沉默的死亡之卵。
“都精神点!”凌云压低声音,在炮阵间穿行,少年人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和临战的紧绷,“野利老狗白天吃了汽油弹的亏,晚上定要来找场子!咱们的炮,该开荤了!”
炮手们低声应诺,眼中闪烁着紧张又期待的光芒。他们大多是跟随凌泉兄弟从汴京格物院出来的老匠人,亲手铸造了这些杀器,此刻如同抚摸情人般摩挲着冰冷的炮管。
凌泉走到一门炮旁,手指拂过冰冷光滑的炮身。炮管上镌刻着细密的膛线纹路,在月光下若隐若现。他拿起一枚子母开花弹,入手沉重。弹体由精铁铸造,表面有预制破片凹槽,底部装着精巧的拉火管延时引信。他仿佛能感受到弹壳内那些蓄势待发的死亡碎片。
“报——!”一个斥候连滚带爬地冲入营区,声音因恐惧而变调,“西…西面!五里!烟尘!马蹄声!不下万骑!直扑粮营!”
“来了!”凌云眼中精光爆射,猛地跳上旁边一个弹药箱,“炮队!准备!装填开花弹!目标!西面开阔地!三发急速射!打乱他们的冲锋阵型!”
“得令!”
炮手们瞬间动了起来!动作麻利而精准!两人一组,一人抱起沉重的开花弹,塞入炮膛!另一人迅速用推杆将炮弹顶至膛底!随即旋紧炮尾的楔形炮栓!整个过程快如闪电,只余下金属摩擦的轻微“咔哒”声!
“标尺八百步!仰角三十!”凌云的声音在寒风中异常清晰。他亲自蹲在一门炮的瞄准镜后——那是他磨了三天水晶片才制成的简易光学瞄准具——调整着炮口方向。
“装填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