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三的绥德城,朔风卷着零星雪沫,抽打着辕门新挂的褪色桃符。帅府正堂却难得燃起暖炉,炭火噼啪,驱散了几分边关肃杀。狄青端坐主位,玄甲外罕见地罩了件绛紫蟒袍,脸上那道旧疤在跳动的烛火下柔和了些许。
他下首两侧,分坐着绥德军镇几位核心将领,酒过三巡,气氛却依旧凝滞如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客席首位那个魁梧的身影上。
嵬名山遇。西夏左厢神勇军司统军使,野利遇乞麾下头号悍将。
此刻,他一身素白皮袍,未着寸甲,粗犷的脸上刻意堆砌着谦卑与疲惫,双手捧着一卷用西夏文和汉文双语书写的降表,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罪将嵬名山遇,久慕大宋仁德,不忍见两国生灵再遭涂炭!今携部曲八千,战马三千,愿献横山北隘舆图,归顺天朝!只求…只求狄帅开恩,留我等一条生路!”他重重叩首,额头触地有声。
舆图被亲兵呈上。狄青展开,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羊皮上精细勾勒的山川关隘、兵力标注,指节在案几上无意识地敲击着,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堂内落针可闻,将领们交换着或疑虑或兴奋的眼神。
八千生力军,横山北隘钥匙…这份降礼,重得令人窒息,也烫得令人心疑。
“嵬名将军弃暗投明,乃苍生之福。”狄青终于开口,声音沉缓,听不出喜怒,“然,军国大事,非同儿戏。将军既诚心归附,当暂留绥德,待本帅奏明圣上,自有封赏。”
“谢大帅!”嵬名山遇再次叩首,抬起头时,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覆盖,“只是…只是罪将部曲尚在横山北麓,粮草匮乏,人心惶惶…恳请大帅…能否先拨些粮秣,以安军心?罪将…罪将愿以项上人头担保,部曲绝无异动!”
“粮秣?”狄青浓眉微挑,端起酒杯,目光透过琥珀色的酒液,锐利地钉在嵬名山遇脸上,“好说。今夜,本帅便为将军接风洗尘!粮秣之事,席间再议!”他举杯,“诸位,共饮!”
“共饮!”将领们纷纷举杯。气氛似乎缓和了些许,丝竹声起,舞姬鱼贯而入。觥筹交错间,嵬名山遇带来的几名亲随也穿梭席间,殷勤劝酒。
其中一个身材矮壮、面皮黝黑的汉子,尤其活跃,手中捧着一个硕大的鎏金酒壶,壶嘴雕成狰狞的狼首,他脸上堆着谄媚的笑,挨个为将领们斟满杯中物。酒液色泽深红,异香扑鼻。
“此乃我西夏王室秘酿,‘血泉’!”嵬名山遇起身,亲自捧起一杯,对着狄青,“取自贺兰山千年雪莲,佐以沙棘、枸杞,最能活血驱寒!罪将敬大帅!谢大帅收留之恩!”他一饮而尽,亮出杯底。
狄青目光微闪,端起自己面前那杯侍卫早已验过无毒的寻常酒水,略一沾唇:“将军客气。”
酒宴气氛渐酣。那矮壮亲随捧着狼首金壶,又转到副将王珪案前。王珪性子豪烈,方才已饮了不少,此刻面红耳赤,见那异香扑鼻的“血泉”,忍不住端起自己案上那杯尚未动过的酒(正是侍卫验过的“安全酒”),笑道:“来来来!尝尝你们西夏的好东西!”说罢,仰头便灌了下去!
“王将军海量!”嵬名山遇抚掌大笑。
酒液入喉。王珪脸上的红潮瞬间褪去,转为一种诡异的青白!他猛地瞪圆了眼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如同被无形的手扼住了脖颈!手中酒杯“当啷”坠地!他双手死死抠住自己的喉咙,身体剧烈地抽搐着,直挺挺地向后栽倒!
“噗通!”
沉重的身躯砸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嘴角溢出带着苦杏仁味的白沫,身体还在无意识地痉挛,瞳孔已然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