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凌泉的沙盘”
旁边一个当日在场的幕僚,脸色惨白如纸,失魂落魄地喃喃出声,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滚过死寂的签押房!所有人都想起了那座被狄帅厉声斥退的蜡塑山河!那三条被凌博士以刀笔标记、力陈为主攻线路的沟壑!那被他们认为异想天开的、标注为西夏必争之地的金明寨!
“哗啦!”
案上墨砚被狄青手臂挥落,摔得粉碎!浓黑的墨汁飞溅开来,如同泼洒的污血。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至极、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胸中那股被斥退的愤怒、那难以言说的错判的耻辱、对前线将士命悬一线的锥心之痛、以及对凌泉那份精准预见却被自己无情践踏的复杂情绪,瞬间交织成焚心蚀骨的烈火!
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虎目扫过签押房内每一张或惊惧、或茫然、或同样震撼的脸,嘴唇剧烈地抖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那份十万火急、沾染着忠魂鲜血的军报,那份十日前被他鄙为无物、此刻却化为血色映证的蜡盘推演,如同两柄无形的巨锤,狠狠敲碎了这位刚愎老帅心中坚固的壁垒。签押房内只剩下死寂,唯有破碎砚台边缘的墨滴,一点、一点砸落在地面的血书上,洇开绝望的黑斑。
“备马!”
良久,狄青嘶哑的声音像是从砂砾堆里磨出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滞与决绝,“去格物院!”
夕阳将狄青策马狂奔的身影拖得极长极冷。当马停在格物院门前那个泥泞水洼里时,他几乎是滚鞍下马。
院门虚掩,里面传出断断续续的敲击声。
狄青推开院门,泥水溅脏了麒麟服的下摆。暮色沉沉,院内没点大灯,只靠墙角几盏简陋的小油灯照明。惨淡的光线下,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孤零零地对着正厅中央一张空荡荡的条案。
案几上,只剩下一摊凝固变形的蜡堆,颜色灰暗,残存着无数刻痕刮印的痕迹,如同战争后狼藉的焦土。那三条致命的进攻线路,那座守卫咽喉的金明寨…都化作了这摊毫无意义的、冰冷的残蜡。白芷拿着小铲,正无声地一点一点,将它们从桌面上剥离下来。
凌泉背对着门,负手站着,肩背绷紧如拉满的弓弦。他没回头,只是盯着那摊蜡泪狼藉,仿佛能穿透这片残迹,看到千里之外延州城下那真正的、已经无法阻止的冲天血火与烽烟。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蜡脂的甜腻气味,混合着泥土和寒意,凝滞得令人窒息。
狄青的脚步停在残蜡的狼藉边,像钉在了那里。他张了张口,胸腔里翻滚着铁锈般的血气,想说什么,解释?诘问?抑或是一声道歉?喉咙却像是被那凝固的蜡块死死封住。他只能死死盯着那摊冰冷的、已然无用的废蜡,那山峦的走向依稀模糊可辨。夕阳的最后一点余光从门缝照进来,正好落在那摊最大的蜡堆上——轮廓像极了金明寨那座孤绝的山丘。光斑晃动,如同摇曳的烛火,又如同垂死挣扎的眼睛。
“凌”
狄青的声音卡在喉咙深处,哽得发疼。
凌泉依旧没有回头。只有紧攥在袖中、指甲几乎嵌入掌心的手,指节泛出失血的青白。那柄“以器卫道”的无名短剑冰冷地贴在身侧剑鞘里,剑身似乎在微微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