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三的北风刮骨刀般削过西郊马场,将枯黄的草皮冻成一片灰白脆壳。凌泉裹着厚重的棉袍,立在观礼台的角落,脸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青白,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前未愈的骨伤,泛起细密的刺痛。他望着远处校场上列队肃立的禁军骑士和躁动不安的御马,心头却无半分节庆的暖意,只有沉甸甸的铅块压着。
“哥,风大。”凌云低声提醒,将一件半旧的羊皮坎肩披在他肩上。少年脸上那道雪夜留下的疤痕已淡了些,眼神却愈发锐利如鹰隼,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皇城司的暗哨如同跗骨之蛆,虽因范仲淹的力保和曹太后那点未明的忌惮(或许是对显微镜的念想?)未能将他们下狱,却将这小院围成了铁桶。今日能出这樊笼,还是托了仁宗亲临马场“观新马”的福。
仁宗一身明黄骑射服,端坐于明黄华盖之下,虽面带微笑,眉宇间却难掩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郁。吕党虽倒,余毒未清,朝局如履薄冰。曹太后并未亲临,只遣了心腹内侍陈琳侍奉左右,那老宦官眼观鼻鼻观心,如同一尊泥塑,但偶尔扫过凌泉的目光,却冷得像淬了冰的针。
新任枢密副使狄青一身玄甲,按剑侍立御侧,魁梧的身躯如山岳般沉稳。他目光如电,扫过校场,当掠过凌泉时,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金明池夜宴的焰色密语和汾州鹰愁涧的烽火,已将两人无声地系于同一条危舟之上。
“开闸!试马!”司礼太监尖细的嗓音划破寒风。
沉重的木闸隆隆升起!数十匹精挑细选、准备编入御前班直的河西骏马如同开闸的洪流,嘶鸣着冲入广阔的跑马场!这些马匹毛色油亮,肌腱贲张,端的是神骏非凡。骑士们控缰娴熟,人马合一,在校场上纵情驰骋,卷起漫天黄尘,引来观礼台上阵阵喝彩。
仁宗面露笑意,微微颔首。陈琳适时地凑趣:“陛下洪福!天赐良驹!”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跑在最前列的几匹头马,在即将绕过场中一座新垒的土丘时,突然齐齐发出惊恐的嘶鸣!如同撞见了无形的鬼魅,猛地人立而起!任凭背上骑士如何勒缰叱喝,竟发疯般原地打转、扬蹄乱踢,甚至互相冲撞!后面的马群收势不及,顿时撞作一团!一时间马嘶人吼,骑士坠地,场面大乱!
“护驾!”狄青厉喝如雷,一步跨出,挡在仁宗身前!玄甲亲卫瞬间涌上,刀剑出鞘,将御座围得水泄不通!
观礼台上一片哗然!仁宗脸上的笑容僵住,惊疑不定。陈琳脸色煞白,尖声叫道:“惊了御马!快!快拿下那些畜生!”
校场一片混乱。受惊的马匹完全失控,有的狂躁地冲向围栏,有的在原地疯狂打转,将试图靠近的驯马师和侍卫撞得人仰马翻。更诡异的是,所有失控的马匹,无一例外都围绕着那座新垒的土丘,仿佛那里有一道无形的、令它们恐惧至极的屏障!
“妖…妖法?!”一个宗室王爷声音发颤。
“定是有人施了厌胜之术!”礼部侍郎失声惊呼。
狄青浓眉紧锁,虎目死死盯着那座土丘和周围狂躁的马群。他猛地看向凌泉,眼神锐利如刀:“凌泉!你精于格物!可知此乃何故?!”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角落那个青衫身影上!有惊疑,有期待,更多的则是毫不掩饰的怀疑与敌意——毕竟,他可是刚刚从“私藏火器”、“动摇龙脉”的嫌疑中脱身!
凌泉迎着那一道道目光,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的闷痛。他推开凌云搀扶的手,一步步走向观礼台边缘,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混乱的校场,最终落在那座突兀的土丘上。寒风卷起尘土,土丘周围散落的碎石在阳光下反射着奇异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