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众府衙卫兵的簇拥下,李文博狼狈离开。
长街之上,只剩下王普那逐渐冰冷的尸体以及那面高高悬挂的血色状纸。
风似乎更大了一点。
吹的獬豸大旗猎猎作响。
也吹得那一地散落的账簿哗哗作响。
陈望凝视着那些账簿,眼神微凝。
这些账簿,是林昭敢于当街审案的底气。
也是压垮王普,逼退李文博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很好奇,里面究竟记录多少罪证。
在迟疑了片刻后,他走上前,弯腰捡起拒马前的一本账簿。
翻开,入眼一片空白。
陈望瞳孔骤缩。
他下意识的翻开下一页,还是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就是一本普普通通的,一字未写的空白账簿!
陈望不信邪的哗啦啦的将整本账簿从头翻到尾。
空白。
空白。
还是空白!
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有!
一股刺骨的寒意从陈望的脊椎爬上天灵盖。
他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向林昭。
林昭此时像是早有预料一般,正静静地望着他。
四目相对。
隔着一地狼藉,隔着一地尸体,隔着那本被翻开的,空无一字的账簿。
陈望能清晰的看见林昭的眸子里的淡然,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
从头到尾,林昭手里都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过!
先是用赵万年这个名字炸出王普和赵万年确实有关系,随后再用假账簿攻破王普的心理防线。
这种胆魄,这种心机,这还是人吗?!
陈望只感觉自己的后背被冷汗浸湿。
他将那本账簿放回原位,面不改色,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深深的看了林昭一眼,转头对着那些探头探脑的城防营士兵喊了起来:“看什么看?!”
“都给我回岗位上去!”
“谁也不准靠近这些账簿!”
“违令者斩!”
说罢,他转身朝着自己的营帐走去,手探入怀中,捏紧了一封皱巴巴的信件。
那是从京城寄来的。
本来他没打算看的,现在看来,或许未必如此。
卫青峰看着陈望离去的背影,挠了挠头,他愈发感觉那个陈望在哪里见过,但又想不起来。
思索一番无果后,他摇了摇头,不再去想。
与此同时,陈望的营帐内。
他屏退左右,独自一人坐在桌前,取出那封皱巴巴的信件。
信封上,没有任何署名,只有一个用朱砂印上去的、早已褪色的狼头标记。
那是当年镇北军常用的印记。
这封信大约是在半个月前从威远将军卫骁的手里寄来的。
信中的内容也很简单,大致讲了下林昭在京城的所做所为。
并希望陈望,这个当年的林啸天麾下的参谋能在关键时候帮林昭一把。
当年镇北军在黑水河畔全军覆没可谓是疑点重重。
陈望侥幸逃过一劫后便打算再没了当年的雄心壮志,他没有能力,也没有心气再去追寻真相。
但卫骁那群老家伙不甘寂寞,居然把镇北军重新崛起的希望寄托在一个只会写诗的黄毛小子身上。
即便是林帅的儿子,未免也有些痴心妄想。
但现在
陈望抚摸着脸上那道几乎要将整张脸一分为二的狰狞伤疤,眼神逐渐变得狠厉。
机会来了!
他将那封信又仔仔细细的读了好几遍。
确定一字不漏的记下后,取出火折子将其点燃。
望着燃烧的火焰,陈望的瞳孔里也有火苗在闪烁。
“龙以入海,静待风雷。”
“就让我亲眼看看,你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代州府衙,书房。
名贵的银骨炭在缓缓燃烧,却依旧驱散不了房间内冰冷的寒意。
“砰——!”
一只前朝官窑出产的名贵青花瓷瓶,被李文博狠狠的摔在地上,碎了一地。
“好一个林昭!好一个林昭——!”
李文博此刻气喘如牛,哪还有先前儒雅的模样。
屈辱!
前所未有的屈辱!
他在这官场沉浮了半辈子,从进士到县令再做到一州长官,堂堂的代州府的知府。
今日居然被人当着全城百姓的面,指着鼻子骂!
被骂的颜面扫地,狼狈不堪!
那十六个字就像是两个巴掌,重重的抽在了他的脸上!
日后无论是提起他,还是提起那十六个字,这辈子都甩不脱!
甚至死后也说不得要被钉在这根耻辱柱上!
“大人,息怒。”一旁的顾长阴连忙上前,低声劝慰道。
“为了一个疯子,气坏了身子反倒不值当。”
“息怒?”
“你叫我如何息怒?!”
李文博猛地回头,眼神凶恶。
“现在估计全城上下都在看本官的笑话!”
“咱们整个代州官场的脸面,都被他当做一摊烂泥踩在了脚底下!”
“大人,此子断不可留!”
顾长阴的眼中闪过一丝阴毒。
“王普既然已死,便是死无对证。”
“那姓林的纵然嚣张,但手中也没有其他的证据,上元节宴,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李文博闻言,胸中的怒火平息少许。
他缓缓走到桌前,望着桌上的一柄进贡来的西域宝刀,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冷静。
顾长阴说的不错。
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原本还打算软禁林昭,逼得他受不了后自己滚出代州城。
现在看来,只有让林昭彻底消失才行。
当然,不能死在代州城里。
只要在宴席上将林昭拿下,送到雁门关外,有的是人杀他。
“林昭此人虽有勇武,却不足为惧。”
李文博摸着宝刀的刀锋,感受着刀刃上的冰凉。
“但他身边的五十个亲卫,都是镇北军退下来的老手,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精锐中的精锐。”
“寻常的府兵不是他们的对手。”
“大人的意思是”
“要杀他,只能由城中最精锐的兵马出动手。”
“城防营的兵马不错,名正言顺,也最为得力。”
顾长阴闻言,有些犹豫:“大人,城防营都尉陈望可是镇北军旧部。”
“为人圆滑,这种时候靠得住吗?”
“哼!他敢有其他心思吗?!”李文博冷笑一声。
“他陈望能在代州城坐稳今天的位置,靠的是谁?是我李文博!他麾下的粮草军饷,哪个不是从我手里批出去的?”
“更何况,先前从京城押运而来,本该送去永宁县供给林昭那三百亲卫的甲胄军械,现在在谁的仓库里?”
“本官的东西可不是好拿的!”
“他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就该知道背叛本官的下场!”
“更何况,”李文博的眼中,闪过一丝狡诈,“本官也从未想过,要将所有的宝,都押在他的身上。”
他走到书案前提起笔,迅速写了一封密信。
他将密信递给了顾长阴:“你,立刻派最可靠的信使,八百里加急,送往云州,亲手交到周烈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