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寅时。
皇城,承天门外。
天空依旧阴沉,时不时飘来的雨点打湿群臣的朝服。
文武百官手持笏板,在微冷的晨风中静静伫立,等待着宫门开启。
气氛,前所未有的压抑。
踏踏踏。
马蹄声传来。
林昭身穿崭新的青绿色獬豸官袍,配着春秋剑,来到百官的队伍末尾,翻身下马。
顿时,无数朝臣的目光都被他吸引。
或惊疑,或好奇,或敌视。
林昭没有理会那些目光,只是静静的找到自己的位置站定,闭目养神。
“铛——!”
钟声响起,宫门大开。
百官鱼贯而入。
走在百官最前列的,正是当朝左相秦汝贞。
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脚步微不可察的一顿,回首望向身后。
十余步外,一个穿着青绿色官袍的身影格外扎眼。
一老一少,二者的目光在阴冷的晨光中交汇。
秦汝贞目光深邃如井,波澜不惊。
林昭目光锐利如剑,锋芒毕露。
秦汝贞收回目光,冷笑一声,迈步而去。
这宫道从承天门到金銮殿足足有九百九十九步。
这九百九十九步,他秦汝贞足足走了四十年,步步为营,如履薄冰,才最终走到了尽头。
今天,也不会例外。
九百九十九步走尽。
金銮殿的大门在面前敞开。
殿内灯火通明,雕龙画凤之间,帝王之气威严无比,压得人喘不上气。
百官按品阶站定。
秦汝贞立于百官之首。
他闭着眼,仿佛一尊石佛,和这朝堂融为一体。
林昭则站在御史队列之中,手持笏板,宛若一把出鞘的利剑。
“陛下驾到——!”
李德全高声唱喏。
身着龙袍的周皇赵乾,面色沉凝的走上丹陛,落座于龙椅之上。
百官齐齐高呼万岁。
“众爱卿平身。”
周皇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他抬眼目光扫过群臣,最后在秦汝贞和林昭的身上各停留了一瞬。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一旁的内侍喊道。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最先出列的不是左相秦汝贞,也不是御史林昭。
而是一直以中立闻名的兵部尚书蔡庸。
他手持笏板,面色惨白:“启奏陛下!”
“启奏陛下!昨夜收到北境八百里加急军报!蛮族三万铁骑,绕过前哨,突袭我雁门关西侧翼营地!”
“我守军猝不及防,折损校尉三员,兵士八百余!如今关外蛮族大军压境,粮草军需告急,恳请陛下速发援军,以解国难!”
轰!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什么?!雁门关告急了?!”
“怎么可能?!蛮族吃了熊心豹子胆赶在这个时候寇边?!”
“定是北境连月大雪惹得灾祸!牛羊冻毙,水草不长,北境蛮子缺衣少食,自然只能对我大周下手!”
“三万铁骑!这已经是蛮子几个大部落合兵才有的兵力了!”
百官一片震惊。
周皇亦是面色阴沉。
先前让林昭调查北境贪腐一事尚未有结果,北境的蛮子就已经寇边。
英国公魏渊和左相秦汝贞对视一眼,微微点头,立刻跨步出列,朗声道:“陛下!北境乃国之门户,雁门关更是重中之重!”
“如今将士浴血,粮草告急,臣恳请陛下,即刻从京畿大营调拨精兵三万,粮草十万石,火速驰援!”
魏渊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引得百官纷纷点头。
周皇也是微微颔首,看向户部尚书张敬。
张敬面色惶恐,出列后直接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陛下!”
“国难当头,臣本应该为大军备足粮草!”
“可可国库如今空虚,实在是筹措不出一点粮草啊!”
“什么?!”
“国库空了?!”
“怎么可能?江南的赋税连年上涨,国库怎么可能会空虚?”
群臣议论纷纷。
卫骁虎目圆睁,怒吼道:“张敬!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陛下月前才拨出十万两赈灾银,数万石赈灾粮,都喂了狗不成?!”
“卫将军息怒!”度支司郎中杜延立刻出列,一脸委屈的辩解道,“将军有所不知!”
“钱粮早已发往北境。”
“但奈何遭遇天灾,粮船倾覆,损耗巨大!”
“我等户部上下,日夜操劳,许久未曾安歇,亦是回天乏术!”
“通州漕运衙门已有文书为证,沉船走水,实非人力可抗啊!”
杜延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将责任推卸的一干二净。
卫骁是知道事情真相的,他一双虎目死死的盯着杜延,恨不得将其剥皮生吞!
“混账东西!分明就是你们中饱私囊!侵吞赈灾粮!”
“卫将军!你不要血口喷人!”杜延脸色一冷,直接顶了上去。
“那通州河远在千里之外!杜某就算是手眼通天,难道还能让那通州河故意掀了粮船不成?!”
“你!”卫骁气得浑身发抖,他虽是沙场猛将,但论起朝堂之上的口舌之争。
又哪里是杜延这种的老油条的对手!
金銮殿上,一片嘈杂。
有不少听过衰人录的官吏此刻都冷眼旁观,静静的看着杜延的表演。
还有一部分左相一党的官吏,皆是出列帮着说话。
周皇坐在龙椅上,将朝堂上蝇营狗苟的一幕尽收眼底,心中怒火越烧越旺!
北蛮寇边,大敌当前。
朝臣却依旧尸位素餐,为了自己的利益争斗不休,放任北境百姓在饥寒和铁蹄下受苦!
朝堂之上,就没有一人肯为朕,肯为这天下百姓分忧的吗?!
正在周皇面色阴沉到极点的时候,一道清朗的声音从百官的末尾处传来!
“陛下!臣有本奏!”
瞬间,整个金銮殿都安静了下来。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汇集到了那个手持笏板,缓步走出队列的年轻人身上。
正是监察御史,林昭!
秦汝贞半眯着的眼睛骤然睁开,一道寒光闪过。
杜延也停下了与卫骁的争吵,回头看向林昭,眼神中满是杀意。
来了!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跳出来了!
“讲。”周皇的声音中听不出喜怒。林昭对着龙椅长揖及地,随后直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杜延和户部尚书张敬,朗声道:
“户部尚书与度支司郎中,口口声声言国库空虚,钱粮皆因天灾而损耗。”
“但臣,却以为不然!”
“所谓天灾!”
“实乃人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