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当天,手机收到高清视频。
未婚夫和他下属在我的婚床上,腹部隆起明显。
公婆拉着她上台,薇薇啊,你孩子没福气流掉,就让这个小孙子给你敬杯酒。
他们笑得刺眼:傅家长孙必须名正言顺。
我低头看着染红婚纱的血迹,听见婆婆叫医生:
别救了,死了正好签股权转让。
再睁眼,我回到三年前。
那女人娇滴滴说:傅总,我想给你生孩子…
我莞尔接话:他不能生你不知道吗
后来傅家被查抄那天,婆婆跪求签救命合同。
我看着文件抬头冷笑:股权转让
她不知道,那封举报信是我亲手寄出去的。
【第一章】
化妆间的空气里还悬浮着细微的脂粉和发胶分子,冰凉的水钻贴片挨着我的额角,有点硌。镜子里那张脸,描画得完美无瑕,像一个精致的瓷偶。白色缎面婚纱重得要命,裹在身上,像是等待献祭的牲礼。手机安静得像块冰冷的石头,躺在我面前的妆台上。
蓦地,它突兀地震动起来,嗡——嗡——,带着一种顽固的穿透力,撞破了这人为营造的静谧祥和。
是条陌生号码的视频彩信。
指尖悬在冰冷的屏幕上,顿了一秒。心底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安,像细小鱼钩悄然擦过心尖,倏忽不见。我点开。
一片混乱的光影晃动后,画面稳定。
镜头怼得极近,清晰得纤毫毕现。天鹅绒帷幔,白蕾丝床罩——是我跑遍了米兰家具展亲自挑选的Frette床品。背景墙上挂着的巨幅抽象画一角,色彩狂放扭曲。
床上两个人。
傅钦衍,我的未婚夫,赤着上半身,平日里那份沉稳疏离的精英做派荡然无存。他眼神醉醺醺的迷离,手臂占有性地环抱着他怀里的人。
他怀里的人是陈雨桐。他身上那件我曾夸过可爱的小熊连帽卫衣团成一团,扔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
陈雨桐没穿我的衣服。她穿着我新买的丝绸吊带睡裙,那抹艳丽如血的大红,衬得她裸露的肩膀白得晃眼。
画面聚焦在她隆起的、圆润饱满的小腹上,那弧度刺目地彰显着蓬勃的生命力。她仰着脸看傅钦衍,眼里是一汪能溺死人的春水,唇角勾着,妩媚又挑衅,朝着镜头的方向。
视频结束,屏幕暗了下去。
四周的声音瞬间被抽空。空气仿佛凝固成冰凉的实体,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口、喉咙,让人窒息。镜子里的那张脸,惨白得像刚刷的墙皮,唇上的胭脂红得妖异刺眼。婚纱的束腰勒得更紧了,勒得我胃里翻江倒海。
褚小姐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化妆师Jessie小心翼翼的声音像从遥远的水底传来。
手指蜷缩,指甲深深抠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疼痛,勉强唤回几缕神智。我抬起头,看着镜中她担忧的脸,努力牵动嘴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没事。可能……起太早了,有点反胃。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咚咚作响,震得耳膜发疼。
不行。
身体先于意识作出了反应。我猛地站起来,厚重的裙摆狠狠绊了一下,差点摔倒。Jessie惊呼着要来扶我,被我一把挥开。什么端庄,什么优雅,去他妈的!
我甚至没再看镜子里那个摇摇欲坠的新娘最后一眼。一手抄起裙摆,那价值连城的精致蕾丝在我手里被粗暴地揉皱。高跟鞋狠狠蹬在地板上,发出急促而破碎的声响,像要踏碎这一室虚假的喜庆。我拉开厚重的门,像个失控的炮弹冲了出去。
长长的走廊,铺着同样雪白的地毯。走廊尽头宴会厅隐约传来司仪试麦的声音,还有宾客们模糊的笑谈。音乐没有。我的世界里只剩下耳鼓里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心脏近乎爆炸的狂跳。
傅钦衍休息室的门虚掩着。
门被我砰地一声大力推开,带着风,门板撞在后面的墙上又反弹回来。
休息室内光线昏暗,厚重的窗帘只拉上了一半。傅钦衍就站在那片晦暗不明的光线里,背对着门,刚扣好雪白衬衫的最后一粒扣子,手指甚至还没完全离开那粒贝母纽扣。听见巨响,他猛地转过身,脸上有一闪而过的错愕和被打断的不耐烦。
他的眼神越过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躲闪:薇薇你怎么过来了仪式快开始了……
他的声音被门口另一个身影生生截断。
陈雨桐斜倚在门框内侧,显然刚才正要出去。今天她精心打扮过,一身得体且价值不菲的香槟色丝质长裙恰到好处地包裹着她明显凸起的腹部,脸上妆容精致无瑕,甚至连发丝都闪着精心打理过的光泽。她不看我,只是将身体往门框上又靠了靠,姿态娴静。
三个人,狭窄的门口,空气像骤然加压的深海,沉重得无法呼吸。
我看到了。
傅钦衍那件刚换下的、随意搭在沙发的礼服外套,肩头蹭着几点极淡、却无比刺眼的红色印迹。空气里,除了傅钦衍常用的雪松香水味,还混着一丝女性甜腻的奶香气。就在他们身后的窗边,甚至搁着一个粉色保温杯,上面贴着卡通贴纸——陈雨桐的。
胃里那阵翻腾终于冲破了喉咙口。我猛地捂住嘴,干呕起来,眼泪瞬间被逼了出来。
一只手适时地搀扶住了我的手臂,带着一股中年妇人保养得宜才有的温润香气,以及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哎呀薇薇,看看你,紧张得。我婆婆沈曼丽温柔而亲昵的责怪声在我耳边响起,另一只手不动声色地在我后背轻拍,新娘子哪能乱跑,妆花了可怎么好。她的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一丝波澜,那保养得宜的脸上堆满了慈爱和从容,眼神轻轻扫过我惨白的脸,却像掠过一件无关紧要的摆件。
沈曼丽的出现像一个无形的分隔符,将门口那点剑拔弩张的僵硬悄然搅散了。她顺势扶着我转过身,语气带着点当家主母独有的笃定:都准备好了那我们娘儿几个一起过去吧。哦,对了雨桐,她的目光这才落在陈雨桐身上,带着一点长辈对看重的后辈才有的温和笑意,辛苦你了,今天人这么多,你身体要紧。跟着我就好。
她的话语、眼神、动作,行云流水,天衣无缝。那种笃定和掌控感,仿佛刚才我撞见的画面,只是一场拙劣的、无关紧要的梦魇。
我只觉得有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沿着沈曼丽的手掌瞬间爬遍我的全身,比毒蛇的信子还要阴冷。身体被她那看似搀扶实则禁锢的力量推着,机械地向前移动。视线被迫掠过陈雨桐那张写满得意的脸,掠过傅钦衍眉心微蹙、最终化为平静的眼底。
宴会厅的厚重水晶吊灯散射下辉煌又冰冷的光,将铺天盖地的白玫瑰和飘空气球映照得如梦似幻。香槟塔闪烁着诱人的金色光泽。司仪正饱含激情地念着颂词,介绍着一对新人美满的、天作之合的姻缘。
宾客们的目光热切地聚焦过来,带着祝福和欣羡。我的每一步,都像踏在烧红的烙铁上,又像是行走在一片虚无的云端。沈曼丽的手像钢爪一样钳在我的手臂上。傅钦衍走在我另一侧,他的手臂看似绅士地虚挽着我,指尖却传递着刻骨的凉意和疏离。陈雨桐紧随在沈曼丽身后,步履轻盈得如同踩着无形的云端,小腹的存在感在那个位置上显得格外突兀。
我们一行人,在无数目光组成的聚光灯下,被沈曼丽亲自引领着,一步步走上了台。
台上的追光灯打得极亮,白得晃眼。无数双眼睛像探照灯,灼烤着我的皮肤。司仪已经停下,带着职业性的、期待的笑容望着沈曼丽。
沈曼丽微笑着接过了司仪手中的话筒,仪态万方。她的目光像柔软的羽毛,先是轻轻拂过台下,然后,仿佛极其自然地,落在了身旁的陈雨桐身上,再扫过她的腹部。那眼神,充满了不言而喻的爱怜和欣赏。
各位亲朋好友,沈曼丽的声音透过昂贵的音响设备,在偌大的厅堂里回响,清晰、柔润、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今天,对我们傅家来说,真是双喜临门的大好日子!
台下立刻报以一片会意的轻微笑声和低语。
我的眼前阵阵发黑。指甲又一次深深掐进了掌心的嫩肉里,试图保持最后一丝清明。
沈曼丽亲昵地伸手揽过陈雨桐的腰,将她往舞台中央带了带,让她和她隆起的肚子,暴露在更强烈的光线下。
首先,我要替钦衍和薇薇,感谢大家在百忙之中……她话锋一转,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痛惜,看向我,不过呢,老天爷总爱开点玩笑。这孩子啊……她的目光极其自然地落在陈雨桐的肚子上,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激动和不容置疑的喜悦,我们傅家的第一个长房长孙!今天,就在这场喜宴上,在各位至亲好友的见证下,让我们傅家的新孙孙,先给他未来名正言顺的‘大伯母’,敬上一杯满月感恩酒!愿我们傅家,子孙昌盛,福泽绵长!
她特意重重咬住了名正言顺四个字。
声音洪亮,穿透每一个角落。
哗——
整个宴会厅瞬间一片死寂。
死寂不到半秒。
下一秒,所有的嗡嗡声像是终于找到了统一的出口,猛地沸腾炸开!如同一盆滚烫的油泼进了冷水里。惊愕!震撼!难以置信!无数的目光,震惊的、鄙夷的、看热闹的、唯恐天下不乱的……刀片一样密集地扎在我身上,又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陈雨桐那炫耀般地挺起的腹部上。
傅钦衍的脸色终于变了,他猛地侧头看向沈曼丽,眉头紧锁,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妈!这……
沈曼丽只是不动声色地侧目,极快地、极冷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只有两个字——闭嘴。傅钦衍的下颌线瞬间绷紧,眼神急剧闪烁了几下,最终,缓缓地避开了我的视线,甚至,将握着我的手,不动声色地撤了回去。那个动作极其细微,但在无数的目光注视下,在聚光灯的中心,却像一个无声的审判。
所有的温度都随着那只手的撤离而迅速流失。世界在旋转、颠倒、扭曲,耳边巨大的轰鸣声盖过了一切窃窃私语和司仪试图控制的徒劳喊叫。
陈雨桐的脸庞在我眼前放大、变形,那张年轻、饱满、被即将到来的嫡长孙身份滋润得容光焕发的脸上,充满了得意忘形的挑衅。她真的接过了旁边侍应生托盘里早就准备好的一杯浅金色的香槟。水晶杯折射着刺目的光。她甚至学着礼仪小姐的样子,带着一种刻意的笨拙和娇憨,一步步向我走过来。
那一步步,仿佛踩在我的心脏上。
腹中猛地一阵剧痛!像是有人拿着一柄冰冷的钢锥,从身体最深处狠狠扎入,然后狠狠搅动!我无法抑制地弯下腰,痛哼出声。四肢百骸的力气瞬间被抽干,冰冷粘腻的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婚纱。那厚实昂贵、象征纯洁的裙摆底下,一股温热的、带着铁锈腥气的暖流,猛地汹涌而出。
我低下头。
看见婚纱那圣洁的、繁复的层层叠叠的雪白缎面裙摆,被迅速染开了一朵、又一朵不断扩散的、刺目欲裂的殷红。
血。是我身体的温度在流逝。
褚薇!你怎么了有人在高喊,声音惶急。好像是傅钦衍又好像不是。世界变得模糊而遥远。
身体彻底失去了支撑,像断线的木偶般,软软地、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
砰!
重重砸在冰冷坚硬、光可鉴人的舞台上。
视线一片血红。剧烈的疼痛席卷全身,意识像退潮般迅速抽离。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挣扎着抬起头。
在模糊晃动的人影缝隙里,我看到了沈曼丽那张保养得毫无瑕疵的脸,就在混乱圈子的边缘。
她甚至没有惊慌失措地扑过来。
她的脸上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焦急或担心的神情。
那张脸在晃动的血色光影里,冷静到了极致,冰冷得像结了一层万年不化的寒霜。她的嘴唇在动,对着正拨开人群、穿着白大褂急匆匆赶来的身影,用口型清晰地吐出几个无声的字。
我看懂了。
她说的是:
陈医生!别救了!死了正好签股权转让!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剧毒的冰凌,瞬间穿透摇摇欲坠的意识。
黑暗彻底降临的前一秒,脑海里只闪过一个念头,清晰得如同烙铁烫在灵魂上:
傅家、傅钦衍、沈曼丽……陈雨桐……还有这……未出世的孩子……
你们想要的‘名正言顺’
好,好。
若有来世……我让你们所有人……百倍、千倍地偿!
【第二章】
粘稠的、如同深海底部的黑暗席卷了一切感官。
意识沉浮在冰冷刺骨的虚无里,没有方向,没有重量,只有一种被遗弃、被吞噬的绝望,和那股浓郁得令人作呕的铁锈血腥气,固执地萦绕不去。
褚小姐…褚薇!醒醒!你能听见吗
一个遥远却带着奇异穿透力的声音,像隔着厚重的水幕,带着不容置疑的焦急和一股不容忽视的清冷气息,刺穿了无边无际的沉沦。紧接着,一股巨大的、不容抗拒的推力猛然攫住了我的意识,粗暴地将我拖拽着上浮!
呼——
肺部猛地扩张,倒灌入冰冷真实的空气。喉咙里发出一声干涩的嘶鸣,眼睛被强烈的光线刺得生疼。我大口大口地喘息,胸口剧烈起伏,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眼前的光晕渐渐聚拢。纯白的天花板,简洁的几何线条吊灯散发着柔和的冷光。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一点…很淡的、若有若无的柑橘混合消毒皂的清香不是医院那种惯常的浓烈酒精味。
我的目光缓缓移动。身下是柔软的、铺着素色格纹床单的大床。床对面是整面墙的通顶定制书架,深木色。其中一格错落摆放着几个眼熟的奖杯和相框——大学毕业设计奖、公司年度新锐…甚至有我收藏的限量版乐高星战千年隼号!旁边立着我那套昂贵的专业绘图设备。
这里……
是我的公寓。
婚前,我住了三年的、位于市中心这栋豪华公寓顶楼带露台的家!它在我嫁入傅家后,就被傅钦衍以离公司远不方便为由,半哄半劝地让我暂时搬离了。
不可能!
我不是…在婚礼上…血流成河了吗我不是听见沈曼丽叫嚣着死了正好签股权转让了吗
指尖颤抖着伸向床头柜,摸索着拿起那部最新款、金属外壳还带着崭新冰凉触感的手机。手指僵硬地划开屏幕。
屏幕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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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清晰地显示着:3月12日。
时间:上午9:47。
我死死盯着那行数字,视线几乎要将其灼穿。
三年前
是幻觉还是死亡前的走马灯
手机嗡嗡震动,是助理琳达的来电。我下意识接通,指尖冰凉。
褚总监!您醒了感觉好点了吗琳达关切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傅总…傅总今早又打电话来问了,说您今天要是身体还不舒服,就不用来开会了,或者他待会儿过来接您项目那边进展很顺利,但有些资金方面傅总还是希望能和您亲自再敲定下细则,毕竟您手里那30%的核心技术股……
30%的技术股……资金敲定……项目……
几个关键词像一把把生锈的钥匙,狠狠捅进记忆的锁芯!
就是今天!就是这个会议!
三年前的这个上午,我刚患了严重的胃肠感冒,吃了药昏睡到近中午。傅钦衍体贴入微地亲自来公寓接我,带去了一家安静的高级私房菜馆。在那种温馨私密、隔绝外界的环境里,他深情款款地握着我的手,眼神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和渴求:
薇薇,我们马上结婚了,就是真正的一家人。‘蓝海’项目马上启动,正是用钱用信任的时候。你手里那份股,是褚家给你的嫁妆,更是你能力的象征。放在你名下,固然是对你的保障,但我心里总不踏实……爸的意思是,既然是一家人了,不如你先签个授权协议由集团统一调配资源,效率最高。你别多想,只是走个程序流程签个字而已,一切还是你的……
当时我是怎么做的
我被他的深情和傅家描绘的前景冲昏了头脑,又觉得既然快是夫妻,确实不该分得太清。那份只是走个流程的授权书,就在那样温情的氛围里,在他递过来的、带着他体温的钢笔下……签了字!
签字的瞬间,傅钦衍眼底飞快掠过的如释重负和志在必得,当时我只以为是成功的喜悦。
原来……
呵……一声极轻、极冷的、带着血腥气的低笑从我喉咙里逸了出来。
总监琳达显然被我这声冷笑弄得有点懵。
我没事,琳达。我的声音异常冷静,冷得像初冬湖面上结的第一层薄冰,告诉傅总,上午十点半,‘蓝海’项目部顶层小会议室,我和他亲自谈。还有……我顿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抚摸着光滑冰凉的手机边缘,帮我盯一下设计部陈雨桐最近接触的私人客户名录,特别是……涉及到家装、医疗妇产方向的。低调点。
琳达在电话那头愣了几秒,显然不明白为什么我会突然提到新调来设计部不久的那个助理,但还是迅速应下:好的褚总监,明白!我马上去查!
挂断电话,我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阳光正好,将鳞次栉比的高楼顶端镀上一层闪耀的金色。车流在高架桥上形成细小的移动光带。这座城市依旧繁华喧嚣。
指尖冰冷刺骨,血液却在胸腔里翻腾,带着岩浆般的灼热,一下下撞击着骨膜。
沈曼丽。傅钦衍。陈雨桐。
那张冰冷的、印着股权转让标题的纸。
还有那个无声的口型——别救了!
视线掠过穿衣镜里那个穿着真丝睡裙、脸色苍白却眼神冰冷彻骨的自己。很好。这个战场,换我回来了!
十点二十八分,我踩着七公分的Christian
Louboutin铆钉高跟鞋,精准地踏入蓝海项目顶层那间号称只为傅氏最核心团队服务的小型会议室。
空气里漂浮着高级雪茄和手磨咖啡的香气。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倾泻而入,在光洁如镜的红木会议长桌上投下菱形的光斑。傅钦衍已经坐在主位附近。他穿着剪裁精良的深灰三件套,深蓝色的领带一丝不苟。清晨的阳光勾勒出他清晰利落的侧脸轮廓。
他还是那么好看,是那种可以上财经杂志封面的精英范儿。只是此刻落在我眼中,那英俊的皮囊下,每一寸肌理都仿佛在散发着冰冷腐朽的气息。
听见声响,他抬眸望过来。
眼神一如既往的温和深邃,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薇薇,脸色怎么还是这么白他站起身,自然地迎向我,伸手似乎想要揽我的肩。他的指尖温热,带着他惯用的雪松香水尾调。
那抹熟悉的气息像一个无形的开关,瞬间激活了记忆深处血腥的画面——陈雨桐蹭在他肩膀上的红痕、她那挑衅的眼神、还有那刺目的血红裙摆……胃里一阵翻搅!浓烈的血腥气似乎瞬间盖过了雪茄和咖啡香,直冲喉咙。
身体本能地抗拒,在他手指即将搭上我肩头的刹那,我极其自然地侧身错开半步,抬手将拎着的文件袋搁在桌上,发出轻微一声脆响。动作流畅得像是习惯使然。
傅钦衍的手在空中顿了一瞬,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不快,很快被更深沉的柔情掩盖。他没有再坚持,从容地替我拉开旁边的座椅。
谢谢傅总。我扯出一个标准的、疏离的商务笑容,坐了下来。视线淡淡扫过会议室角落。那里,陈雨桐穿着一身崭新却略嫌廉价的藕粉色职业套装,头发扎成青春的高马尾,抱着一叠文件,像一株刚刚移植过来的含羞草,正垂着眼,却掩饰不住眼角眉梢悄悄向主位飘来的打量。
傅钦衍没有理会陈雨桐的存在,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我身上,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握放在桌上,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十足的诚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
项目进展很顺利,前期资金已经到位,各方都很有信心。今天请你来,就是想和你谈谈下一阶段核心引擎的研发预算分配细节。他顿了一下,目光专注地锁住我,眼神像温柔的深潭,薇薇,我们之间的信任和默契不需要多言。但集团层面为了资源统一高效调配,对关键核心技术股的持有人有新的规范性要求……
我轻轻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动作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清冷力量,让傅钦衍眉梢极快地蹙了一下。
傅总,我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没有情绪,只有公事公办的理智,关于核心技术股的运作模式,我昨晚仔细想了想,也做了一些调研。
我从文件袋中抽出一份薄薄的、刚刚新鲜打印出来还带着墨香的A4纸,推到他面前。纸张在光滑的桌面上滑行了一小段距离。
傅钦衍的目光落在标题上:《关于设立‘蓝海’专项核心技术投资基金——框架草案》。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不是他想谈的授权委托!这份草案的倾向极其清晰——独立于集团财务体系之外的专项基金,其运作权牢牢锁定在核心技术股持有人(也就是我)手中,集团仅享有最终的分账权!
薇薇,这……他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点被意外的惊愕所打断的急躁,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叩了一下。
会议室的门却在此时被轻轻叩响。
傅总,褚小姐。一位秘书推门而入,带着职业微笑,张主任一行到了,在楼下贵宾室,是关于南城项目用地规划微调的关键会谈。
时机完美。
我立刻起身,动作利落得像是在等这一刻。高跟鞋敲在地板上的声音清脆而冷漠。
傅总,项目调整的初步想法我已经表达了。投资的事关重大,细节我后续会让琳达整理一份更详细的方案给你。我的语调毫无波澜,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抱歉,南城项目是褚家的主要投资方向,我得先下去。事关重大。
等等薇薇!傅钦衍猛地站起来,声音里的急切已经难以掩饰。南城项目确实是褚家的基本盘,更是褚家未来十年发展的重中之重,分量远超蓝海。我爸的脾气业内皆知,如果张主任这种层面的专家提出建议而褚家代表(我)缺席那就是褚家对他傅氏专业度赤裸裸的打脸和放弃信号!这个后果傅钦衍承担不起。
他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像被当众甩了一记无声的耳光。那个虚伪的、精心搭建的温情陷阱,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纸草案和南城项目的压力,撕开了一道冰冷的缝隙。
张主任那边要紧,你先去。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着面部表情,试图挽回刚才失态的影响,我们晚点再详细谈。
好。我甚至没有再多看他一眼,径直向门口走去。
走到门边,脚步微顿。
眼角余光瞥向角落。
陈雨桐依旧抱着那叠文件,像个呆板的背景板。只是,她看向傅钦衍的眼神不再仅仅是飘忽的爱慕。那里面掺杂了更多的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她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傅钦衍精心准备的话才起了个头,就被这莫名的文件彻底搅乱了为什么向来从容优雅的他,会突然这样焦躁
一丝极其微弱的讽笑自我心底掠过。
我拉开门,毫不犹豫地走了出去,将身后傅钦衍难看的脸色和陈雨桐不安的探究目光,关在了厚重的门板之后。
通往贵宾室的专用电梯缓缓下行。
光可鉴人的电梯内壁映照出我的脸。
苍白依旧。
只是眼底深处,不再是婚礼前的懵懂与慌乱。
那里,已然结冰。
回到褚家那栋位于半山、安保严密得像堡垒的别墅时,夜已经深了。
书房厚重的橡木门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响。巨大的书桌对面,是我爸褚正国那张不怒自威的脸。灯光下,鬓边的白发比记忆中多了不少。
我将一叠资料——关于傅氏集团近几年暗中转移、稀释其他小股东权益的若干疑点证据,以及今天那份被我强硬打断的授权要求背后的真正意图分析——平静地推到父亲面前。
爸,我的声音在空旷的书房里显得清晰又冰冷,我想解除婚约。
褚正国浓密的眉毛猛地一拧,像两条苍劲的山峰骤然锁紧,凌厉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刺在我脸上,带着审视和毫不掩饰的愠怒:胡闹!
两个字,掷地有声。
他没有立刻翻看桌上的文件,而是身体往后,靠进宽大的真皮椅背里,食指和中指习惯性地敲打着冰冷的紫檀木扶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说说理由。他的声音低沉,压着风暴,就因为那个叫陈雨桐的钦衍今天下午已经给我来过电话,解释得很清楚!那就是个刚招进来不久、有点背景关系的小设计师助理。年轻人有些心思浮动,或者想走捷径攀高枝,这太正常不过!钦衍已经严肃处理过她了,调离核心项目组。就为了这个,你闹解除婚约褚薇,我从小教你的格局在哪里!
果然。
傅钦衍的动作够快。恶人先告状,还做了切割。
我垂下眼睫,掩饰住眼底翻涌的刺骨冰潮,声音很轻,却像钉子一样锲进空气里:
爸,如果我说……不止这一个呢如果我说……未来有一天,有人会为了傅家一个‘名正言顺’的长孙,在我流了一地的血,濒死断气的时候,在我耳边清清楚楚地说……别救了,死了正好签股权转让呢
书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褚正国敲击扶手的动作猛然顿住!
他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瞬间锁定在我脸上。那双饱经商场几十年沉浮、阅人无数的眼睛里,风暴在急剧酝酿,仿佛要穿透我的皮囊,看进我灵魂深处的梦魇。震惊、疑惑、然后是沉甸甸的、仿佛瞬间压垮肩膀的凝重。时间仿佛停滞了几个世纪那么久。
最终,那汹涌的风暴在他眼底深处沉淀下来,化为一种深不见底的重压。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开口,声音沉重得像灌了铅:
薇薇,褚傅两家合作多年,牵一发动全身。利益盘根错节,联姻捆绑,早已不是小孩子游戏!你现在一句话想退婚可以!他身体前倾,双手重重按在桌面上,目光像两柄重锤狠狠砸向我,给我看证据!铁证!不是你的臆想或者一场噩梦!拿出足以撬动傅家这艘大船的证据!让所有股东闭嘴!让傅家不敢反噬的证据!否则——
他猛地拔高声调,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酷的决断:
你就给我安分地待着!褚家未来的路,你的路,容不得你这么任性冲动!
巨大的压力像无形的磨盘,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胸口。
但意料之中。
真正的战争,从来不是单凭情绪就能赢下的。
走出书房厚重的门,走廊尽头的阳台上夜风瑟瑟。
我拨通了琳达的电话。
琳达,查得怎么样了
总监,琳达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谨慎,有点奇怪,表面看很干净。但查到她最近三个月,频繁预约仁心私立医院的妇科VIP套房,挂的……是陈立夫主任的号。
仁心私立陈立夫
我的心猛地一沉!陈立夫!前世我婚礼当天被推搡流产时,傅钦衍安排的主治医生!那个对沈曼丽那句别救了听得清清楚楚、却最终选择了沉默、甚至可能执行了命令的白大褂!难道这个时候,他和陈雨桐……甚至和傅家就有勾连了
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时间……三年前……
琳达,立刻帮我查仁心妇产科VIP套房的使用价格表,特别是……三年前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带上了一丝急促。
……总监价格的话……稍等,电话那头传来快速敲击键盘的声音,……有了!我的天……总监,三年前仁心刚启用那批高端套房时最夸张,住一晚的基础费用……要三万八!还不包括后续手术康复和特殊药品护理!
三万八一晚!
陈雨桐,一个刚刚大学毕业、毫无背景、靠傅家关系才勉强挤进设计部实习的新人小助理她哪来这么恐怖的财力!
除非……有人给她买单!
线索如同黑暗中浮现的微弱幽光,断断续续,却顽固地指向了同一个人!
一周后,傅家每月例行的小型家宴。
地点仍是市中心傅钦衍名下那套顶楼平层大宅,号称360度无敌江景的空中宫殿。巨大的水晶吊灯将一切照得亮如白昼。餐具是定制骨瓷,餐巾折叠得一丝不苟。
虚伪的和乐气氛像一层保鲜膜,脆弱地笼罩着餐桌。
沈曼丽永远是掌控全场的女王,正优雅地小口啜饮着燕窝羹,话题有意无意地引向:……还是小孙子好啊,老傅家就盼着开枝散叶。我们那个年代,多子才是福。
傅父傅明诚附和着点头。
我安静地吃着盘子里的一片清炒百合,食不知味。
对面的傅钦衍偶尔投来温和的、带着安抚意味的目光,仿佛前几日在公司的冲突从未发生。他正在不动声色地重新编织一张名叫温柔陷阱的网。
陈雨桐今晚显然经过精心打扮,低垂的眉眼、得体的浅笑,像一个努力融入家庭氛围的小辈。她坐在餐桌末尾的位置。但在沈曼丽说完那番话后,她的头几乎不可查地扬了扬,放在膝盖上的手,下意识地、充满保护性地抚过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脸上飞快掠过一丝带着隐秘满足的红晕。
这个细微的动作恰好落入我抬起眼的视线中。
就在这时,傅钦衍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他原本温和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被打扰的不快,瞥了一眼来电显示,极快地蹙了下眉,像是看到不讨喜却又不得不接的任务。他对着桌上的人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抱歉,一个技术支援急单,必须处理一下。失陪片刻。
他说着,起身拿着手机走进了旁边的书房,关上了门。
沈曼丽的目光跟着儿子的背影,脸上没什么异样,继续和老傅讨论着哪家寺庙的送子菩萨特别灵验。
我看着那扇紧闭的书房门,嘴角勾起的弧度极其微妙。
时机到了。
傅钦衍不在场的这个微小窗口,像命运特意凿开的一丝缝隙。
我放下银叉,银质餐具落在骨瓷盘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叮。声音不大,但足够让整个餐桌有一瞬间的静默。
沈曼丽、傅父、包括陈雨桐,都下意识地看了过来。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秒。
我端起面前那杯浅金色的香槟(我过敏,根本没喝过一口),脸上绽放出一个极其温软、带着三分病气未愈、七分体恤宽和的笑容,朝着对面餐桌末尾那个方向,声音清越地说道:
雨桐是吗看你一直不太说话,闷不闷喝点东西
陈雨桐猛地抬头,脸上闪过一丝受宠若惊和难以掩饰的愕然。她大概做梦也没想到,我这个原配会突然向她,这个隐藏的敌人递出橄榄枝。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点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脸上还带着刚才因偷偷抚摸小腹而泛起的潮红未退。
褚……褚小姐不,不用麻烦,我……
没关系。我的笑容愈发温婉无害,甚至带上了一点好奇,眼神清澈地落在她因紧张而微微绞紧的手指上,刚才在露台,好像听钦衍跟你聊天……他似乎很关注你近况好像提到……我故意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确认,声音不高不低,却又保证餐桌上每个人都能清晰入耳,他说你想……要给他生孩子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
噗——傅父一口酒差点喷出来,呛得剧烈咳嗽!
什么!沈曼丽脸上的温婉慈祥瞬间碎裂!她猛地转过头,锐利如淬毒银钗的目光唰地一下钉死在陈雨桐骤然惨白的脸上!
陈雨桐浑身如遭雷击!刚才那点隐秘的得意和潮红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一片刺目的惨白!她眼里的惊慌失措几乎要满溢出来,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像是被狠狠抽了一鞭子!
不是!褚小姐你听错了!我没有!我……她语无伦次地尖叫着否认,声音因为过度惊恐而尖锐得变了调!
餐厅里死一样的寂静。只剩下傅父压抑不住的咳嗽声。
就是现在!
在她我没有这三个字几乎破口而出的瞬间——
我嘴角那个温婉笑容的弧度,仿佛被一把无形的冰刀精确削过,从温暖无害骤然褪色成彻骨的冰冷讽意!眼神里的温软荡然无存,只余下深不见底的漆黑寒潭!
我微微侧过头,目光直视着她因极度恐慌而失神的眼睛,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剧毒的冰棱,清晰地、一字一句地刺入死寂的空气:
他不能生你不知道吗
【第三章】
餐厅里流动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时间仿佛被冻结在这一帧。
连傅父那要命的咳嗽都被生生掐断!
陈雨桐那张刚被血色褪尽的惨白小脸,在我这冷刀子般的话劈头落下时,像骤然被冻结的湖面,连最后一丝惊慌的涟漪都彻底石化!她的嘴巴还微微张着,刚才那句极力否认的我没有的尾音似乎还卡在喉咙口,此刻却成了一个无声的、滑稽的O形。眼睛瞪得溜圆,瞳孔因为巨大的惊骇和猝不及防的打击而扩散,清晰地映照着天花板上那盏巨大水晶吊灯破碎的、冰冷的倒影。
他……不能生
这几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捅穿了心脏和灵魂。那一瞬间,从那双瞪大的眼睛里炸开的东西,不再是惊慌,不再是算计……而是彻彻底底的绝望崩塌!
薇薇!沈曼丽尖锐的声音如同烧红的烙铁被猛地捅进冰水里,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惊悸和从未有过的失态,直直捅破了冻结的死寂!你胡说什么!
她那张温婉华贵的脸此刻扭曲得如同厉鬼,精心描画过的眉眼因震惊和愤怒而疯狂抖动,手指颤抖着指向我,涂着蔻丹的指甲在灯光下闪着毒蛇般的寒光。她甚至慌乱地扫了一眼书房紧闭的门,又像是被自己的动作暴露了什么一样,惊惶地收回视线。
傅明诚的反应则更直接。他没有怒吼,只是在初闻那几句话的刹那,身体猛地晃了一下,像瞬间被抽掉了支撑的脊柱。紧接着,那张平日喜怒不形于色、带着上位者特有的威严的脸上,血色如同潮水般疯狂褪去!只剩下一种灰败的、难以置信的死灰!他死死捂住胸口,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喘息声,如同一个骤然失血过多的人。他死死地盯着沈曼丽,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几十年夫妻构建起的、名为信任的基石——正在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一切只发生在几秒之间!
在沈曼丽的尖利指责、傅明诚濒死般的喘息、陈雨桐精神世界崩溃的空白笼罩整个空间的瞬间!
吱呀——
书房的门被猛地拉开!
傅钦衍带着惯有的温文尔雅走了出来,脸上还带着一丝处理完公事、回到家庭氛围的松弛感。他唇角的弧度在看清餐厅里景象的下一秒,被彻底冻结在脸上。
凝固的空气。父亲捂着胸口剧烈喘息、脸色灰败的痛苦表情。母亲失态扭曲、惊恐又怨毒地盯着我的姿态。还有陈雨桐……她像个被抽去了灵魂的人偶,僵立在餐桌旁,眼里是空的,甚至忘了最基本的掩饰,那放在小腹上的手也无力地垂了下来,裙摆下依旧平坦。
所有的目光,带着惊惶、怨毒、空白、痛苦和难以置信的探询,瞬间全部聚焦在傅钦衍身上!
他脸上的表情,在那一刻精彩得像打翻了调色盘。
错愕、茫然……紧接着,当接触到沈曼丽那双疯狂示意他解释、安抚父亲、又或者暗示立刻让我闭嘴的眼神时,当他看到陈雨桐眼底那彻底崩溃的绝望灰烬时——
一种惊怒交加,如同毒藤般疯狂绞缠的、难以言喻的暴戾和疯狂,瞬间点燃了他那双总是温润如玉的眼睛!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瞬间被逼入绝境的凶兽!所有的伪装、所有的风度在这一刻彻底撕得粉碎!
他的视线像两柄烧红的烙铁,狠狠灼在我的脸上!那里面没有丝毫温情,只有想要将我生吞活剥的恨意!
褚!薇!他怒吼着,身体因为暴怒而颤抖!那声音不再磁性,嘶哑尖锐得如同金属摩擦!他猛地抬步,像一头发疯的公牛般朝着我冲了过来!巨大的阴影和迫人的戾气压顶而来!
身体像被钉在原地,冰冷彻骨。我知道,这一次,那精心准备的巴掌不会再有任何顾忌地狠狠掴在我的脸上!带着傅家大少全部的尊严扫地后的疯狂!
就在傅钦衍挟着劲风冲到我面前,手臂高高扬起,卷着袖口的动作带起一片冰凉衣角的阴影即将覆压下来的刹那——
啪嚓!
一个水晶高脚杯掉在地上,碎裂成无数透明锋利的不规则晶体!
阿衍!你疯了吗!沈曼丽惊恐尖利的叫喊如同撕裂的布帛!
但一道身影更快!
我的身体被一股大力猛地拉开!
几乎是擦着傅钦衍挥舞下来的手臂边!我的后背猛地撞入一个带着沉冽干净气息、温暖而坚实的怀抱!他的手臂如同铁箍般稳稳圈住我的腰侧,强大的支撑力硬生生止住了我踉跄跌倒的趋势!
时间仿佛慢放。
鼻息间涌入一股干净、清冽的皂角混合着阳光暴晒后衣物的味道,意外地冲淡了方才餐厅里粘稠的、令人窒息的血腥味。
我僵硬地抬起头。
撞入眼帘的是流畅分明的下颌线。再往上,是一张俊逸而略显冷感的脸。鼻梁挺直,唇线习惯性地微抿,带着一种不易亲近的疏离感。浓密的睫毛下那双眼睛此刻盛满了惊愕和余悸未消的怒意,像两点寒星跳跃着火焰,正紧紧地锁在傅钦衍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上!
江屿白怎么是他江家那个一向独来独往、和褚傅两家圈子都只保持着客气距离的年轻继承人他怎么会出现在傅家的家宴上我脑子里瞬间一片混乱!
傅钦衍那高高扬起的手掌,终究没能落在我的脸上,僵在半空,因用力而指节泛白。他狠狠盯着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眼神阴鸷得能滴出黑水来。暴怒被强行打断的滞涩和无处发泄的狂躁让他整张脸呈现出一种难堪的紫红。
屿白!沈曼丽尖叫着,声音完全变形,试图维持秩序,这是我们傅家的家事!你快让开!褚薇她疯了!她在污蔑我儿子!她……
闭嘴!
一声低沉沙哑、仿佛耗尽全身力气才挤出来的呵斥猛地炸开!是傅明诚!他靠在椅背上,一手死死抠着胸口,另一只手颤抖着指向沈雨桐,又指向傅钦衍,最后指向沈曼丽,嘴唇哆嗦着,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浸透了巨大的失望和震怒:
家……事!好啊……好得很!傅钦衍!你……现在!立刻!带这个女人……去……给我查!验!清!楚!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陈雨桐那平坦的、瞬间失去所有神秘光彩的腹部,那眼神像看一堆肮脏的秽物!
爸……傅钦衍的戾气像是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瞬间熄灭了大半,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真正的惊惶和恐惧!
傅家的乱象并未立刻爆发,像一场积压已久的脓疮,等待着最盛大的时机刺破。
傅家老爷子的寿辰,提前一周就在整个江城最奢华的天幕厅造势,包下整层楼。
今天,整个天幕厅被装扮得灯火辉煌,巨大的水晶吊灯流转着迷离的光晕。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空气里弥漫着高年份红酒的醇厚和顶级香水的暧昧气息。
褚家和傅家作为主办方,自然占据着全场焦点。我爸褚正国正端着酒杯,罕见地和几位平日里颇为疏远的、掌握着关键审计资源的元老级人物低声交谈着什么,神情凝重肃穆。
沈曼丽正容光焕发地和一帮贵妇谈笑风生,一身香槟色高定礼服璀璨生辉,试图压下儿子不能生的流言带来的影响。傅钦衍跟在傅明诚身边应酬,英俊的脸上笑容得体,但仔细观察,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神经质的紧绷。
我坐在主桌旁,慢条斯理地用银勺搅动着碟子里一口未动的奶油蘑菇汤。视线时不时扫过宴会厅入口。阿岚刚刚给我发了条加密信息:【确认目标已抵达,按计划激活备用C计划。】
心跳在胸腔里平稳地跳动着,带着一种冰冷的、倒计时的节奏。
一阵轻微的骚动从入口传来。
陈雨桐穿着一条精心设计、巧妙的遮掩了腹部的深宝石蓝长裙出现了。她没有像前世那样张扬地穿红色孕妇裙挑衅。傅钦衍远远瞥了她一眼,眼神复杂而隐晦,带着一丝烦躁和警告。
司仪走上舞台,笑容满面地预热气氛。
就在这时!
舞台上巨大的、原本播放着傅老爷子生平纪录片和傅家光辉历史的4K巨幕屏幕,猛地闪烁了一下!
轻柔的背景音乐被瞬间切断!
宴会厅里所有人的交谈声也像被无形的手骤然掐断!
屏幕上,傅老爷子慈祥微笑的面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份占据整个屏幕的、清晰到能看到每一条细微折痕的——基因检测报告书!
报告书的标题清晰醒目:【亲权关系否定意见书】。
委托人栏:傅明诚先生。
委托目的:鉴定与未出生胎儿(母:陈雨桐)之亲子关系。
鉴定结论:【根据检测结果,排除傅明诚是XX号样本(胎儿)的生物学父亲。排除准确度99.99%。】
轰——!!
整个宴会厅瞬间彻底死寂!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亲权……否定!傅明诚……亲子关系!胎儿……父亲!
这些字眼组合在一起,如同巨大的、无形的陨石从天而降,狠狠砸在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末梢!
死寂维持了不到半秒!
轰!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沸油!
巨大的、无法抑制的哗然声浪如同海啸般从四面八方猛地掀翻整个天花板!无数双眼睛瞬间瞪得如铜铃,惊骇、震撼、幸灾乐祸、难以置信……如同实质的针,疯狂地刺向主桌!
啊——!!!沈曼丽手中精致的红酒杯啪地摔在地上,鲜红的酒液如同血液般溅开!她猛地捂住心口,浑身剧烈颤抖,嘴唇哆嗦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撅过去!一张精心修饰过的脸瞬间灰败如死人!她下意识地、充满惊惧和怨毒地看向傅钦衍!
噗——傅明诚手里的酒杯同样滑落,但他已经顾不上了。在看清屏幕上白纸黑字的刹那,他身体如同被高压电击中,猛地一僵!眼睛死死凸了出来,死死盯着屏幕,瞳孔因极度震惊而扩散,随即是滔天的、屈辱的怒火!
爸!爸!这不是真的!是伪造!是……傅钦衍的脸惨白如纸,他想冲上台关闭屏幕,可巨大的惊骇让他双腿发软!更可怕的是,他下意识地看向陈雨桐——那个罪魁祸首!
陈雨桐像是瞬间被抽走了骨头,整个人如同一滩烂泥般软倒在地!精心盘好的头发散了,脸上是彻底空白、巨大的恐惧将她淹没的表情!她的手下意识地护在小腹,那里……那个被她当成保命符、被傅家寄予厚望的名正言顺的长孙……没了!全完了!
尖叫声!碎裂声!惊呼声!宾客们混乱的议论和逃窜!
整个傅家的面子、里子,在江城的政商两界所有有头有脸的人面前,碎得如同地上的玻璃渣!
傅钦衍脸色铁青,眼神像是要喷火,试图冲上来抓住我。但随即,他被蜂拥而上的记者(阿岚通过匿名渠道引入的关键媒体)围追堵截,刺眼的闪光灯和连珠炮般辛辣的问题将他彻底淹没:
傅总!请问检测报告属实吗胎儿非您父亲骨肉
傅太太!传闻您为了维护傅家血脉名正言顺不惜一切代价,现在对此有何解释
傅先生!亲子鉴定是否存在程序不公
我站在原地,看着这出精心导演的、地狱交响曲般的闹剧,看着傅家每个人扭曲的脸庞,嘴角的弧度,冰冷而清晰。
还没完呢。
傅家的大厦倾塌之势迅猛得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那份当众炸开的孙子真相,瞬间撬开了傅家这座金山最肮脏的一角。
傅氏集团股价在翌日开盘即迎来史诗级暴跌,熔断停牌!各大财经头条的血红标题触目惊心:【豪门巨震!傅氏帝国继承人疑云引爆信任危机!】、【傅氏股价崩盘,被爆核心项目涉嫌违规集资挪用!】、【昔日亲家褚氏宣布中止所有合作,启动全面审计清算!】……
曾经风光无两的傅家老宅,如今却像是被瘟疫扫过的废宅。往日精致整洁的门厅一片狼藉。厚厚的灰色积尘肉眼可见地铺陈在昂贵的波斯地毯和鎏金楼梯扶手上,价值不菲的水晶摆件被粗暴地堆在墙角,等待着查封标签的降临。空气里弥漫着驱之不散的冰冷霉味和绝望的气息。
阿岚发来的最后一张图,是一份查封清单。
我靠在卧室露台冰冷的栏杆上,初秋的风带着料峭的寒意吹过脸颊。手机震动,来电显示——傅钦衍。
指尖划过接听键。
听筒里传来的不再是那个温润自信的声音,而是沙哑、干涩,像是几天几夜未睡,被烟草熏坏了喉咙,带着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绝望和……孤注一掷的低吼:
褚薇!我知道你在!你满意了吗!我爸心脏病复发进了ICU!我妈……我妈也被控制起来了!傅家……傅家完了!你是不是要看到我们全都死绝才甘心!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像是要穿透耳膜:
放过他们!放过我妈!你想要什么!你说话!只要……只要你现在签字撤诉!只要你不追责那些项目!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电话那头的呼吸急促而沉重,像破旧的风箱。
几秒钟的死寂。
只有电流细微的滋滋声。
褚薇褚薇你说话!傅钦衍的声音充满了不确定的恐慌。
我静静地凝视着脚下灯火璀璨却遥远迷离的都市,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极冷的哼笑。那声音轻得仿佛只是气流擦过话筒,却又带着千斤的讽刺重量。
放过沈曼丽
电话那头猛地一窒!傅钦衍显然没料到我会如此直接地点名。短暂的死寂后,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声音急切地,带着某种自以为的筹码:
对!褚薇!恩怨……恩怨都算我的!可我妈她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了!只要你肯放她一马,签一份……股权转让确认放弃追责协议!对,只要你签字,承认之前所有财产转移都是基于双方协议自愿,不再追究!我名下,还有外面我们转移出去的所有……所有剩下的资产,都归你!都归褚家!怎么样我求你了!
沈曼丽协议自愿股权转让
这四个字像烧红的钢钉,瞬间刺穿耳膜!深嵌入我的神经!
电话那头傅钦衍还在语无伦次地加码,试图抛出更多诱饵。
我脸上的最后一丝温度也彻底褪去。风掠过发梢,带来刺骨的寒意。
心绪瞬间被拉扯回那个冰冷刺骨的瞬间——婚礼后台,血浸染白色婚纱,那恶毒的、带着笑的嘴唇无声开合:别救了!死了正好签股权转让!
清晰得如同烙铁烫在灵魂上。
手机被我缓缓举到唇边。
听筒里传来傅钦衍粗重如牛的喘息。
我轻轻地、无比清晰地开口,声音冷得像是结了冰:
傅钦衍,你妈要的那份……
每一个字都缓慢而精准地砸出:
是叫《股权转让协议》吧
电话那头,傅钦衍的呼吸声骤然停滞!空气如同被瞬间抽干!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那短暂的凝固,无声地宣告着他瞬间被冻僵、被洞穿!
隔着无形的电波,我仿佛能看到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瞬间褪尽的惨白!那份被骤然揭穿的惊骇和绝望!
不等他做出任何反应。
我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没有温度。只有深渊般的嘲弄和最终清算的冷酷。
让她自己,声音冰冷,带着终局宣判的无情,来地狱签吧。
说罢,指尖轻轻按下了红色的挂断键。
嘟……嘟……嘟……
忙音响起。
清脆。
利落。
如同斩断宿怨的丧钟。
【已完结】